石田与汪秩心里猜测——冯瞿未婚妻过世,这位不会是未来的少帅夫人吧?

不然为何能被他带进机密重地?

由是两人对顾茗的态度很是客气。

顾茗从事娱乐业数年,就算后来不再写社会新闻,但天性里还保持着对新鲜事物的好奇与敏锐,她在兵工厂车间参观了一番,还请教了石田与汪秩,对这条生产线有了个大致的了解。

冯瞿看起来没什么特别的目的,似乎就是顺道路过来视察工作,巡视完毕便打发军械师去忙,与顾茗在厂里到处转转。

“办兵工厂很烧钱吧?”

冯瞿笑起来:“从国外进口武器更烧钱。”德国商人趁火打劫,容城每年的军备开销都很高。

他踌躇满志,那是男人在面对自己能够掌控的世界才会焕发的神彩:“这才是个开始,再过半年,我要用德国的机器把这座山洞填满,还要多请几个外国人来指导我们生产枪炮,增建炼钢厂、机器厂,玉城要快速的运转起来了。”

顾茗的目光从他意气风发的面庞上扫过,还觉得诧异:咦?难道换剧本了?不是脑残文的男主角吗?

原书之中冯瞿完全是个恋爱脑,除了与他的尹真珠上演一出又一出的爱情剧,对于他的事业极少提,倒是每次出场都帅的惊天动地,只谈爱情不谈事业,导致她看完书对男主唯一的印象都是他花样亲吻表白尹真珠。

她不由猜测:难道随着她的命运逆转,整个剧情也偏离了原著故事?

冯瞿在她额头上轻轻弹了一记,笑着调侃:“阿茗,你用这种若有所思的眼神看着我,会让我以为你爱上我了。”

顾茗借着揉额头之际尴尬的扭过头:“别,我高攀不起。”

她并没有见到冯瞿那瞬间稍嫌落寞的神色。

不过他的调适能力一直很好,眨眼间就打起精神,向她讲玉城的发家史。

“说起来还要感谢曹大傻子,他空守宝山而不自知,只知一味搜刮百姓,弄的市面萧条,百姓的日子艰难。等我接管玉城之后,找了一批地质学家勘探矿藏。”

顾茗再次来到玉城之后,也曾与学校老师以及学生们聊过天,知道冯瞿掌权之后取消了玉城的各种苛捐杂税,老百姓的日子好过多了,从这一方面来说,乱世之中冯氏父子也算得怜惜百姓了。

她由衷道:“玉城百姓能遇上少帅,是他们的福气。”

他凑近顾茗的耳边,压低了声音说:“阿茗,告诉你一个秘密 。”

凡事跟“秘密”沾边的肯定没什么好事。

顾茗捂住耳朵:“我不听我不听!”

冯瞿握着的她的手腕子拉开了耳朵一点点,低头弯腰,与她一边齐平,凑近了恶作剧小声说:“我在玉城还发现了金矿!”

顾茗扭头去看他,差点亲上去,她朝后蹬蹬蹬连着退了好几步,怒目而视。

冯瞿仿佛被她狼狈的模样给逗乐了,放声大笑,引的不远处的技师跟大兵都扭头来看。

顾茗觉得丢脸极了,率先往外走,冯瞿紧跟了上去。

他们步出车间,站在厂子外面,眼前是开阔的荒野,冯瞿指着荒野:“你猜猜这一片地将来要做什么?”

顾茗:“练兵?”

冯瞿:“你那小白脸情郎是做什么的?”

顾茗惊异:“要做飞机场?”她不由失笑:“少帅连飞机都没有,就已经准备修飞机厂了?”

冯瞿走过来,站在她身边,居高临下揉了一把她的脑袋:“小丫头,等我的兵工厂开始盈利,将来别说子弹枪炮,就是飞机我也要造出来!”

明明是志得意满的男人,居然说了句十分煞风景的话:“你那小白脸是个开飞机的,我可是要造飞机出来。”

顾茗失笑:“你干嘛要跟他比啊?”

冯瞿似乎在她这里受到了极大的委屈:“因为你的眼神告诉我,在你的眼里那小子比我优秀!”顾茗张口要说,被他捂住了嘴巴,悻悻道:“算了算了,你肯定又要说情人眼里出西施了,我不想听这句话!”

男人的手心里有茧子,有常年在军中的粗砺感,顾茗扒拉下来他的大手,奉送了个白眼给他:“话都让少帅说完了,我还说什么啊。”

男人幽幽说:“你以前…从来不会对我翻白眼。”

顾茗实话实话:“那会儿吃你的饭,只能忍着。”

她先自笑了,引的冯瞿也笑起来:“你是不是很久以前就想这么做了?”随意的拒绝他,想翻白眼就翻白眼,根本不必考虑后果。

顾茗:“少帅答应送我回城,我就告诉你。”

冯瞿这次不再为难她了,而且他发现比起小丫头的阴奉阳违,他更喜欢这样轻松的相处氛围——至少她的真实想法都写在脸上。

“放心吧,我还不至于那么小心眼。”

果然回去的路上,冯瞿没有再吓唬她,在她指定的地方把人放下来,摇下车窗嘱咐一句:“记得明天来军政府做事啊。”

顾茗做个鬼脸,扭头走了,假装没听到这句话,身后冯瞿喊:“你不想那帮学生们早点放出来?”

她走的更快了。

周雅岚之事闹的很大,学生们义愤填墉,但很多家中长辈的看法却与孩子们的想法截然相反。

有名女学生愤愤不平跟顾茗讲:“顾先生,我母亲还说苍蝇不盯无缝的蛋,如果不是周雅岚不检点,也不可能招惹上那种事儿。”

不少学生都随声附和,还有名脸蛋圆圆的姑娘说:“我家中二姑也这么说,她都快成老姑婆了,自己不嫁人,看谁都不顺眼,真是讨厌死了。我昨天跟她争执起来,觉得周雅岚可怜,明明她才是受害者,被我二姑姑气哭了!”

这是一所男女混合学校,女孩子们对这个世界潜藏的规则懵懂无知,有着小鹿般清透的眼睛,还没有被世俗的污浊给染上阴霾,心里有一片澄澈蓝天,急于寻找愿意倾听并且肯定她们的成年人。

顾茗年轻随和,并且有着良好的辨识能力,还有与家中长辈迥异的思想,听过她的一堂课之后很快就赢利了学生们的信任。

她安抚了这帮焦躁的小姑娘们,第二天《玉城日报》的主编熊志兴就收到了一篇容城公子的檄文:受害者有罪论。

近日淹留玉城,耳闻一出人间惨剧,一位聪慧努力的年轻女孩子因不堪权贵□□而上吊自杀,用自己的生命向这个残酷的世界抗议。

近千名学生涌上街头,为早逝的同窗而鸣不平;笔者有幸目睹军政府审讯嫌犯现场,犯罪嫌疑人反咬一口,向受害者身上泼脏水,自以为见识到了人间极恶。然而近来耳边听到各种论调,才知最穷凶极恶的却是舆论。

嫌犯能做出此令人发指之恶行,无论他如何狡辩推诿,相信军政府自会用律法裁决,还给受害者一个公道,以告慰年轻早逝的灵魂。

然而舆论却无法制裁。

那些站着说话不腰疼的,拿一条年轻生命当做饭后谈资的人们之中,不乏有人说:“她能遇上这种事儿,肯定是自己不检点之故…”抑或“谁让她长的太漂亮,遇上这种事情一点都不奇怪。”再或者还有传言对受害者的人品质疑,连她平日靠自己努力而来的优秀成绩都被怀疑有某种不正当的关系才有高分…等等。

近年来我已经见识过太多这种穷凶极恶的言论了,它从根子上毁坏了年轻人对世界的认知,让他们面对浊浪涛天的现实手足无措,不知道该听取哪一方的意见。

这种受害者有罪论太过普遍,普遍到在察觉它的荒谬之前,就已经被它左右,洗脑,法庭尚未给施害者定罪,舆论已经给受害者定罪了,牢牢把受害者钉死在耻辱柱上,让她们带着“耻辱”的烙印疑惑的自省——是不是自己真的有罪?

笔者胸有块垒不吐不快,想要告诫年轻的朋友们,远离主张受害者有罪论的人,他们都有一颗卑怯自私的心,总是认为别人所遭受的不幸,一定是因为他们做了错事。

还有一种事不关已的幸灾乐祸。

那种缺乏正义感的、麻木的、不人道的想法还能够安慰到他们:只要不犯同样的错误,同样的不幸便不会降临到自己身上。

多么可笑!

今天一块石头砸下来,砸中了无辜的熊小姐,他们做旁观者,蘸着人血馒头谈天说笑,做舆论的推手,将无辜的熊小姐评断为有罪,更多的砸下来之后呢?

倘若有一天,石头砸在自己亲人骨血的身上,是不是也可以含笑以对,用麻木不仁的口吻责备:“都是你的错!如果不是你…怎么会发生这种事情?”

恳请年轻的朋友们警惕受害者有罪论,永远不要忽略事情的主因与重点,在一件恶性刑事案之中剥落被舆论所左右的虚妄的外衣,惩治真凶,告慰亡者,给亡者家属一点关怀,不要让他们在惨案发生之后雪上加霜,让社会更多一点人性的温暖。

第102章 第一百零二章

熊志兴收到投稿, 看到署名顿时十分激动。

玉城报业人经过一场规培会及前往沪上学习,办报水平有了极大的提高,一扫以前颓靡拍马屁的风格,偏向于实用性, 贴合百姓的生活。

一帮人去沪上之前只知道顾茗在《申报》任职, 并不知容城公子其人,但沪上走一遭之后才知道容城公子大名, 巴不得她多来几趟玉城, 大家同聚一堂再行探讨,或者与她约稿。

可惜容城公子行踪全无, 并不曾留下联络地址, 只能作罢。

熊志兴当天收到的稿子, 第一时间召集副主编排版,将容城公子的稿子放在日报副刊最好的位置上, 当夜就下了印厂。

次日容城公子的《受害者有罪论》发表, 伴随着报童的叫卖以及各处送达的报纸, 玉城无数的人都看到了这篇文章。

应超送了报纸过来, 还特意提醒:“少帅, 今天有顾小姐的文章。”

冯瞿翻开报纸,在副刊找到了她的文章, 读到一半笑出声,指着其中一行字给唐平看:“这丫头在跟我耍心机, 是不是怕军政府包庇胡琦这个败类。”

“嫌犯能做出此令人发指之恶行, 无论他如何狡辩推诿, 相信军政府自会用律法裁决,还给受害者一个公道,以告慰年轻早逝的灵魂。”唐平笑:“顾小姐这是对军政府的律法有多不相信啊?还要特意写一篇文章让老百姓监督我们。”

冯瞿:“既然她都替我设想周到了,等胡琦定罪之后,就一并在报纸上公示,正好让玉城的老百姓对军政府有点信心,往后杜绝此类事情发生。”

“是。”

唐平主理胡琦案,除了周雅岚之事,还有以往贪渎之事一起彻查,所花时间就非三五日之功了。

再加之胡琦案发,冯瞿正好腾出手来收拾玉城军政府班子,也算是师出有名。

冯瞿处理完了手头的事情,吩咐应超备车,报了顾茗所在的学校名。

唐平要去整理胡琦案的卷宗,送了他出门,笑道:“少帅要去找顾小姐?”

冯瞿:“她既然来玉城,总也要尽点地主之谊嘛。”

他的设想很美好,两个人许久未曾共餐,找家玉城的好馆子安静坐着享受一顿美食。可惜现实不尽如人意,到了学校门口,正好看到一帮人拥着她出现,打头的正是日报社的主编熊志兴。

熊志兴刊登了容城公子的文章,很快同行们就打电话过来询问他从哪里约的稿子,听说容城公子来了玉城,就连《儿童新报》的主编,那个迂腐的老头儿屈清河也要见她。

屈清河去沪上走了一遭,大受启发,虽然不能把他脑子里那些顽固的思想尽数扫除,却也能摆出倾听的姿态,愿意试着接纳这个变革的时代。

玉城报业各报社主编在日报社聚首,相约一起去找容城公子,也是打着“尽地主之谊”的名头,实则想要同她探讨报业发展。

他们到学校之时,正逢顾茗下课,大家在教员休息室里略坐一坐,与前来寻顾茗的冯瞿撞上了。

冯瞿与玉城报业诸人关系良好,见到他都很是高兴,熊志希连忙走过来问:“大帅是来找容城公子的吧?我们几位同行正要请容城公子尝尝玉城美食,不如大帅一同前往?”

熊志希是人精,察颜观色的本事一流,当初冯瞿能找到容城公子来帮他们开报业规培会,青年男女之间大约总有那么点意思。况且冯瞿巴巴守在学校门口中,更由不得他浮想联翩了。

冯瞿下车,一帮人拥着顾茗走了过来,两人打个照面,他说:“不是答应了去军政府吗?”

众人齐齐看着他们两人,顾茗已经知晓了军政府的机密,准备过几日结束玉城的课业就回沪上,敷衍道:“这两天比较忙,就没过去。”

冯瞿心道:莫不是小丫头想跑?

他漫不经心的说:“听说北平航校今年过年没有假期。”

顾茗惊讶的看着他:“你怎么知道?”

北平中央政府下令开办航校,各地军政府都有所行动,第一期学员除了章启越这类主动报名的学生,还有各地军政府有意培养的飞行员。

容城军政府也有送人去北平航校,都是军中选□□的,去了十来个,只收了四名,听说连教官都是国外聘请来的。

这几名容城军中选出来的学员每个月都有定期向冯伯祥汇报航校训练的信件往来,有时候冯伯祥忙便把这等琐事交给冯瞿处理。

冯瞿:“我还想着过年的时候抽个空去北平一趟,顺便去航校探亲,不知道…阿茗愿不愿意同行?”

顾茗发现,再次重逢之后,冯瞿似乎又有所变化。

上一次在永安酒店他还恨不得恶语相向,态度怪戾厌烦,这次倒很是平和,已经能与他和平相处。

她猜测也许上次冯瞿心中对她还有许多不甘与怨气,但经过时间的沉淀,那些不甘与怨气便渐渐消解了。

他现在都愿意邀请顾茗一同前往北平航校探望章启越,可不是渐渐放下此事了?

身为社会上的老油条,顾茗很信奉多个朋友多条路,不到万不得已她轻易不会与人决裂,给自己树敌的。

她很是高兴:“既然顺路,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冯瞿当先与顾茗并肩而行,身后玉城各家报社的主编同行,选了最近的一家玉城菜馆进去聚餐。

这几日玉城最大的新闻便是胡琦案,顾茗在文章中说她也有幸亲眼目睹了审讯胡琦的情景,至少向在场诸位媒体人透露了一个讯息,那就是军政府这次也不准备姑息胡琦。

席间就有人问起冯瞿:“大帅,胡琦案什么时候会有结果?”

有人提起话头,更多的主编七嘴八舌问起来。

冯瞿:“胡琦案一定会严查严办,除了他强占民女之事,还有历年在任之时的贪渎案,这一部分清查起来比较麻烦,毕竟涉及的财务不少,加班加点审问清查最少也得一半个月,过年之前能有结果就算是进度很快了。”

胡琦为人跋扈贪婪,各家报社主编都对他没什么好感,听到军政府要清查他,几乎要拍手称快:“大帅英明!”

熊志兴:“到时候不知道少帅介不介意报社刊登他的罪行及审叛结果?”

冯瞿:“等结果出来,诸位可与军政府秘书室联系。”

众人大喜,纷纷向冯瞿敬酒。

冯瞿来者不拒。

第103章 第一百零三章

今日的聚会原本宴请顾茗, 冯瞿来了之后, 这帮人便以冯瞿为中心, 抓紧时间在他面前刷个脸熟, 顺便探听军政府近期风向。

顾茗闲坐品茶,间或被某位主编敬酒, 她浅浅饮一点,但人数众多, 竟渐渐酒气上脸, 颊边若涂胭脂色。

《儿童新报》的主编屈清河原来最瞧不上顾茗的, 如今却对她心服口服,他办的报纸与政治无涉,况且一把年纪不比年轻人还要在冯瞿面前博好感, 便陪坐在她身边闲聊。

聊起自家报纸, 满面笑意:“多亏了顾先生指点迷津,如今报馆的销量大大提高, 连我的小孙子都喜欢读。”

顾茗喝的微醺, :“屈主编的报纸是办给儿童的,我倒是也想办一本专给妇女的杂志。”

冯瞿侧耳倾听, 也有别的报纸编辑与她讨论此事的可行性, 余光时不时注意着她。

文化人的圈子里,聊天气氛相对轻松许多, 少了玩政治的勾心斗角以及各种利益搏奕, 甚至还透着点狷介可爱。

顾茗看起来似乎很是适应这种场合, 轻松随意, 身边不时有各家主编过来与她闲谈,也多是报纸销量及遇到的问题,大家互相交流一番心得而已。

一顿饭吃的很是惬意,天色渐晚,各家主编相约告辞,大家都散了之后,桌上只剩了冯瞿与顾茗。

顾茗起身,酒有点上头,脚底下略微发飘,努力维持着清醒向冯瞿作别。

冯瞿拉她:“我送你回去。”

“谢谢,我自己能回去。”顾茗往饭店门口走,发现冯瞿的司机已经把车开到了马路边,应超推开车门迎了过来。

冯瞿抓着她的手腕不放,很有耐心:“你都醉了,就不必硬撑着了。”

变故在一瞬间发生。

汽车同时爆炸,车里的司机甚至都没来得喊一声救命,就已经葬身火海。离的太近,冯瞿下意识第一反应是把她揽在怀中扑倒在地,落地的时候甚至还能记得护着她的脑袋别磕着碰着。

他重重压了下来,若非隆冬时节,身上穿了几层衣服,后背早被气浪灼伤,炸飞的汽车副驾门砸了下来,落在他的血肉之向躯上,他忍不住闷哼一声。

应超也被气浪掀翻,大喊:“师座——”

顾茗的酒意被彻底吓醒,只感觉倒下去的骨头疼,吓的一动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