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启越背个人,连腰都直不起来,更何况是与久别重逢的女朋友拉拉小手。

关振岐立刻就老实了:“腰断了,走不了。”

大夫在接诊室直乐:“没断没断,就是扭错位了。”

关振岐:“…”好丢脸!

刘一骨才起床喝完一小壶养生茶,在院子里打了趟八卦拳,就有人上门求诊。

他手底下力气极大,正骨大夫不比别的大夫,只要把脉开方就好,正骨大夫力气不够可没办法把错位的骨头扳回来。

药铺里的俩小学徒弟都是壮硕型的,两个人听师傅的号令压着关正岐正腰椎错位的骨头,章启越用行动演示了“重色轻友”的行为,将同学兼室友扔给大夫就不管了,上来悄悄拉住了顾茗的一只手,心里甜滋滋如饮蜜浆:“阿茗,你怎么有空过来了?”

顾茗无奈:“你过年也不放假,我许久没见你,过来看看你。”她细细端详章启越:“比过去黑了,结实了,也比过去更有精神了。”

章启越眉目俊朗,来航校读书之后,体验训练加强,脸部轮廓较之过去更为明晰,竟是透出了几分英气勃勃,比过去更为耐看了。

“阿茗——”

“啊——”

关振岐在他开口的同时一声惨叫,吓了两人一大跳,齐齐扭头去看他,刘一骨已经收手了:“慢慢站起来试试?”

*************

吃饭的时候,关振岐对刘一骨的正骨绝技赞不绝口:“咔吧一声,我错位的腰椎就被他正好了,这人也太厉害了,我都想去学正骨。”

“吃你的早饭吧,昨晚叫唤了一晚上。”他提起关振岐昨晚的创举就很是无语。

热气腾腾的羊杂汤端上来,章启越掰一半饼子递给顾茗,见她行动缓慢,似乎十分畏惧寒冷,不由愧疚的说:“北平的冬天太冷了,早知道学校放假,就应该等到我放假回去看你。”他握住顾茗的手,顿时吓了一大跳:“怎么这样冰?”

顾茗自从枪伤失血过多,重伤昏迷之后醒过来,身体其实一直没有恢复过来,手脚发冷,晚上钻进被窝要冷的瑟瑟发抖,在玉城的时候刘副官送过来一个铜暖婆子,晚上灌了热水放进被窝里,还能抵挡一二。

昨晚在六国饭店,她在被窝里焐了半夜,脚还是凉的,半梦半醒之间一直觉得冷,都没有休息好。

“你也说了,北平太冷了嘛。”

关振岐插嘴:“小顾别的都好,就是看起来似乎身体有点弱啊。”年轻女孩子略带点病容,说话中气不足,漂亮归漂亮,却不及他表妹康健,好像也没有照片上那么神采奕奕。

别人不知道,章启越却知道顾茗的身体一向很好,等闲连个小毛病都没有,她一直是精力旺盛的人,神色不由严肃起来:“阿茗,你最近是不是生病了?”之前忙着照顾关振岐,此刻再细看,面色苍白,嘴唇的颜色也太淡了,分明是生过一场大病的模样,一双手好像在冬天的井水里湃过,冰的惊人。

顾茗原本就没想瞒着他,只是刚来,还没找到合适的机会说:“…我之前生过一场大病,差点见不到你,看起来是不是特别憔悴?\”

章启越也不知道脑子里怎么想的,鬼使神差报了个日期:“是不是那时候?”

顾茗喃喃:“启越,想不到你在我身边居然安插了探子!”她的小脸垮了下来:“我觉得有必要重新考虑我们之间的关系了。”

章启越握着她的手不放,内心绞痛:“对不起,你生病的时候我不在你身边。你当时…是不是很危险?那两晚我两天梦见与你诀别,醒来心跳的厉害,真不知道那时候你挣扎在鬼门关。”他低头不住哈气,想要替她暖手:“也许是你舍不得我才又回来了。”他一脸劫后余生的侥幸模样。

分开太久,他不能每日为她送去早餐,或是夜晚送她回家,就连她在生死关头挣扎,他也被蒙在鼓里,还一直盼望着她的来信。

“对不起!”

他不住道歉:“都是我不好,不能就近照顾你!”

顾茗宽慰他:“启越,你到底把我当什么了?没人照顾我也可以生活的很好啊。”

这句话乍一听透着自强自立,但细品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没有别人照顾也能生活的很好四舍五入,约等于不需要男人来照顾。

章启越可怜巴巴的说:“阿茗,是不是你生病我不在身边,你对我很失望?”说不定这些话都是铺垫,前面铺垫好了就会提分手。

顾茗又好气又好笑:“瞎说八道什么?要是对你失望,我何必坐火车跑这么远来看你?你们航校的运动量是不是有点少啊?你都有功夫胡思乱想!”

章启越:“…我反省。”

他握着顾茗的双手负责替她搓热,然而眼神恨不得粘在她身上,连桌上的早饭都被他无视了。

关振岐默默低头吃早饭,羊杂汤很暖很香,几口灌下肚里,顿时驱散了今早从城外赶过来的寒气,五脏六俯都暖和了起来,假如不是眼前还有一对小鸳鸯你侬我侬,那就更加完美了。

没来之前,他的设想是三个人坐下来谈天说地,听说章启越的女朋友还读过女子师范学校,闲来喜欢读几本书,大家聊聊时下的一些思想也很有意思。没想到真坐来下了,他就发现章启越这个臭不要脸的,以搓手为名拉着女朋友不放,扎进眼里拔不出来,哪里还顾得上吃饭?

关振岐心中暗想:章启越是不是谈恋爱的路上忘带脑子了?

第118章 第一百一十八章

玉城。

时间倒回容城公子内幕的文章发表之后。

玉城报业的很多人首先看到了这篇文章, 作为同行,大家天天在同一块地盘抢新闻, 日报占着半官半民的便利, 与军政府关系良好,不愁没有新闻。

其余报纸也有各自的消息来源渠道,只有那些小报靠着耸人听闻的标题与内容来吸引读者。

熊志兴看到报纸的第一时间就当玩笑扔过去了:“瞎扯吧,容城公子是那样的人吗?”

他们打交道也不是一回两回了。

可是连着好几日,周围的同行们都开始议论这件事情,而且相信的还不少。有些人偏向于半信半疑,觉得就算是容城公子没有做过姨太太,也定然跟冯瞿暧昧不清。

持反对意见的认为:“姨太太都是被养在后院的,还真没听说过哪家敢把姨太太放出来挑大梁的。”

相信小报内容的想起细节:“你们记不记得,容城公子第一次随冯帅出场去各学校视察,两人姿态还是很亲密的嘛,那时候她难道不是以家眷身份出行的?”

当初跟拍采访过冯瞿视察学校的日报社女记者最有发言权:“肯定是姨太太!我当初想要采访冯帅,都被他拒绝了, 冯瞿的眼神可是一直去瞟容城公子的。”

各种传言, 甚嚣尘上。

过年前, 军政府监狱就把所有闹事的学生训完话之后全都放了, 学校集中起来训话,各学校的老师们提起为了学生们而奔走的朱家树及容城公子都是大为感激, 连带着不少学生及家长自动自发前去朱公馆拜访。

朱家树倒是很谦虚:“这件事情说来惭愧, 还是多赖容城公子在冯帅面前为大家奔走。”然后肯定了学生们的热血与勇气:“如果你们对于同窗的遭遇视而不见, 那就是我们教育的失败。我这位玉城教育委员长也该下台了。很高兴你们能够为了同窗发声, 为同窗发声就是为自己发声,你们都是好孩子!”话锋一转,又道:“但是下次在游*行之前,可不可以先礼后兵?”

学生们一阵哄笑。

他说:“国外有位先贤苏格拉底说,当我对一个制度不满时,我有两条路:或者离开这个国家,或者循合法的途径去改变这个制度。但是我没有权利以反抗的方式去破坏它。我希望同学们谨记。”

学生们神情严肃起来:“谨记先生教诲。”

胡琦不出意料的被判了死刑,家产充公,那些跟着他的巡捕们有一个算一个,都清查了一遍,基本都吃了牢饭。

还有一干军政府官员们都集体在牢房里聚会,过了个别开生面的春节。

军政府对于这类事件的后续报告,全由刘副官与各家报社接洽,新闻稿早就发了出去,许多学生都对容城公子报以好感,小年青个安安稳稳度过了新年,见到小报的新闻稿,差点冲进去砸了报馆。

“胡说八道!”

“哪里捕风捉影来的诽谤?让主编出来!”有不少学生们堵在门口,想要与报社老板理论一番。

小报的销量倒是翻了几番,毕竟这么猎奇的故事大家都想看一看,但看完之后争议太大,报社老板的人身安全受到了极大的威胁。

有位编辑出来向堵在门口的学生们解释:“…我们报社的稿子都是外面投过来的,也不是主编写的啊。同学们要冷静!冷静!如果是捕风捉影,那是伊人憔悴的问题,同学们应该去找她。但如果是事实呢?我们报馆是不是就揭发了一件隐藏的大秘密?”

总而言之一句话,坏事全是伊人憔悴干的,要是有好处…当然是报馆的功劳。

学生们被这无耻的言论给震惊了:“…你们倒是把伊人憔悴的地址给我们啊?让我们去与她对质!她这样处心积虑的抹黑容城公子,居心何在?”

报社的编辑在大冷天的堵出了一身热汗,心里暗想:这帮小姐少爷们太过天真,抹黑容城公子当然是为着自己出名啊?多么显而易见的事情,他们居然看不穿。

他扯着嗓子喊:“同学们,一定要冷静!冷静!”

人群之外,穿着便装的冯瞿亲卫混在人堆里,从口袋里掏出两只臭鸡蛋砸了过去,端直砸中了那名编辑的额头,一股黄色的浊液从裂开的鸡蛋壳里顺着编辑淌了下来,臭味遇风就跑,离的近的学生不由自主就后退了几步。

紧跟着,从别的地方又扔过来几个臭鸡蛋,齐齐扔中目标。

小报编辑想到主编答应的他这个月丰厚的奖金,家中等米下锅的老婆,咬咬牙顶住了,站在报馆门口不肯后退一步,犹如战士坚守阵地。

不知道有谁喊了一嗓子:“让他们把伊人憔悴的地址交出来!”

“交出地址,我们要求跟她对质!”

“交出地址!我们要求跟她对质!”

外围的一名亲卫悄悄往后撤,很快就回到了督军府,去向刘副官汇报:“学生们围着报馆不肯罢休,要交出伊人憔悴的地址,这件事情很快就会传出来,怎么办?”

刘副官:“想办法把这件事情传到后院去,找个夫人身边的丫头当故事讲给夫人听,一定要挑尹小姐在的时候。”

亲卫一溜烟跑去办事,贺冬大笑:“师座也真是煞费苦心。”

两人现在都知道了容城公子与冯瞿的过往,刘副官亦笑:“你懂什么?这件事情就是个脓疮,说不定也是顾小姐心里的死结,只有挑破上药,才能把这件事情揭过去。但这事儿由师座挑不好,伊人憔悴可不就做了件好事嘛。”

贺冬笑的狡猾:“这是师座在向外面的人宣布,容城公子曾经是他的女人?往后…肯定还会是他的女人?”

刘副官:“我一个单身汉,哪知道有老婆的男人心里怎么想?”

贺松:“宣誓主权呗。”

*****

宣誓主权这种事情,于冯瞿来说名不正言不顺,于章启越却是得心应手。

三人行的早餐吃完,关振岐就成了没人待见的拖油瓶。

章启越想要与顾茗独处,半年未见他想的慌,况且还有一大堆问题想要知道,便朝关振岐使眼色:“振岐,你腰才好,赶紧回学校去休息吧,我陪阿茗在北平城里走走,晚点就回去。”

关振岐还想留下来就近观察一番恋人必做的事情,也好回去与表妹演练一番,拖拖拉拉不肯走:“顾小姐初次来北平,我总要尽尽地主之谊吧?午饭我请,咱们去东来顺吃涮羊肉?”

顾茗起身去洗手,章启越催促他:“吃完了赶紧滚蛋,别妨碍我跟女朋友!”

关振岐眼含泪花:“兄弟你见色忘友!以前你多温雅有礼啊?”

章启越:“…那也分人!”

教他们的美国教官是个中国通,中文说的贼溜,骂起人来中外俚语齐飞,再加上训练强度极大,久而久之早不是沪上那位富贵人家的少爷。

关振岐灰溜溜回去了,还跟小媳妇似的一步三回头:“启越,你可一定要早点回来啊!”宿舍的人只剩下他一个孤家寡人了。

章启越:“赶紧滚!”

第119章 第一百一十九章

顾茗回来之后轻笑:“你那位室友呢?”

章启越面现尴尬:“他已经走了。”

早餐店里人来客往, 他面色带着一点可疑的红色,眼里是浓的化不开的柔情,小说声:“我想抱抱你。”

顾茗调皮的眨眨眼:“章公子, 非礼勿动!”

章启越头一回听她称呼“章公子”,一下子绷不住就笑了, 趁着别的食客埋头吃早饭, 他飞快在她额头亲昵的摸了一下,撤回了手, 跟做贼一样,却有种别样的满足与快乐。

魂牵梦萦的人儿果真出现在他面前,简直是开年最好的礼物, 睡着了都会从梦里笑醒:“阿茗, 我好高兴。”

顾茗笑嗔他一眼:“…你们航校不教学生听从教官的话吗?”

章启越眼里全是掩饰不住的笑意:“长官, 有时候克制不住, 我们也会犯点可以原谅的小错误。”

顾茗:“…”怎么办?这家伙的笑容太甜,简直像淌着蜜,她所有的话都卡壳了。

哪里还吃得下去早餐啊?

羊杂汤豆汁儿都放到冷却,汤上面漂着的油花结了块, 饼子凉了下来,顾茗主动拖起他的手:“走吧,坐在这里好冷的。不如我们去六国饭店咖啡室喝一杯咖啡?”

羊杂汤铺子是关振岐的主意,他就好这一口, 每个月总要来解一回馋, 却不是章启越的菜。

*****

唐平派去的人将顾茗送到医院就回来了, 一个小时之后冯瞿问起来:“人送到了?”

唐平:“送进去 ,见到章启越,他们就回来了。”

冯瞿大怒:“那个小白脸一副弱不经风的模样,万一遇上事儿呢?也不知道留个人保护她的!”自从顾茗受伤之后,他都快有心理阴影了,总觉得一个转身,说不定她就又血淋淋的躺倒在地,性命垂危。

唐平内心对他微微有些怜悯——果然男人不能太要面子,不然只能丢了里子。

他耐心解释:“少帅,章启越再是小白脸,顾小姐是他的女朋友,保护顾小姐是他的责任。如果我们留人在顾小姐身边,会令他们之间生嫌隙的。”他非常能理解冯瞿的恐慌,但不愿意见他泥足深陷,去回头纠结一个已经分手的女人。

冯瞿:“要是她出了什么问题,你能负责?”

唐平:“…”

都说满脑子男女情*爱的人智商会直线下降,他现在怎么觉得少帅有点胡搅蛮缠?

顾茗若是出了安全问题,难道不是章启越的过错?跟他有什么关系?

他有苦说不出,只能选择妥协:“属下这就派人暗中跟着顾小姐。”

冯瞿还觉得不满意,起身在房间里走来走去:“今天父亲不是约了人,还没到时间吗?”

美国新任驻华大使来北平,各地军政府的督军府都趁此机会前来刷个脸熟,若是能弄到一批援华物资,或运输装备,或者军事装备,再或者工业及农业用品,或者是贷款,对于本省的发展都是有好处的。

各省的督军齐齐赴京,连去年新上任的大总统徐玉珪召集都未必能来这么齐全,说出来也是种讽刺。

唐平看看腕上手表的指针,淡定回他:“少帅,还有四十分钟,您现在下去…会不会太早了?”

冯瞿在房间里犹如斗兽般,隔了几分钟又问:“唐平,你说顾茗跟小白脸会去哪里玩?”

唐平很后悔此行没把贺冬一起带过来,他好歹是有家室的男人,一定很能理解处于躁动期男人的心情,说不定还能开出良方。

他在心里默默翻个白眼:“少帅,外面天寒地冻,如果是我,一定愿意在房间里猫着。”

冯瞿差点跟炮弹一样弹起来:“窝房间里?”不等唐平再说什么,他一阵风似的从房间里刮出去了,很快走廊的另一头,顾茗住的房间门口传来了敲门声。

唐平探头出去一看,顿时瞠目结舌——少帅站在顾小姐门口有节奏的敲着门,听敲门声还当他只是很随意路过,但他的肢体语言却出卖了他。

三分钟之后,他颓然放弃,又折了回来:“也不知道这丫头去哪了,你派出去的人也没回来?”

唐平心想:派出去的亲卫要是现在能把人找到就不错了,还回来。多半此刻他们还在去医院的路上。

冯瞿大概也被自己焦虑的情绪困扰,连房门都不想进去了:“算了算了,去饭店的咖啡室坐一坐。”

世上之事,越是怕什么,便越是来什么。

六国饭店的咖啡室就在酒店楼下大厅旁边,从酒店大堂就可以直接穿过去。

唐平跟着冯瞿踏进咖啡室,处于长期警戒的习惯,迅速在咖啡室角角落落扫了一遍,寻找潜在的危险,然后就发现了顾茗的踪影。

两个人窝在咖啡室角落的座位上,旁边还有一件屏风遮住了半边卡座,但这个角度恰能瞧见顾茗的大衣与半边侧脸,及少帅口里小白脸的大半个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