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钰儿,喝些润润喉。”

他想过终有一日会光明正大唤她一声‘钰儿’,竟没想到此刻出声是这般顺口自然,抬眼见她并无恼意,心下又添几分欢喜。

盛夕钰有些哭笑不得,他捂暖这溪水竟是要于她喝?是拒绝不了他言语中隐藏的那几分欣喜便倾身前去,埋头在他掌心中将剩余不多的溪水吸入口中。

“甜的。”盛夕钰笑道。

“当真?我也尝尝。”临江说罢便再掬一捧喝了好大一口含在口中,少时才吞咽下肚,盛夕钰笑问:

“如何?”

临江微微皱眉,道,“太凉,未尝出味道来。”

盛夕钰听罢大笑起来,笑声如同串铃迎风而响,竟是惊醒了林中沉睡静物,融化了山间冰雪,更温暖了临江那被冰水洗漱得心。

她不知,他为的,仅是她此刻对他一人毫无保留的笑。

临江浅笑滟滟,取出锦帕湿了水,再握于手中捂着,边道,“易容膏不透气,可不能留在脸上太久,恐伤了皮肤。钰儿肤如白雪,万不可因此伤着。”

说话间手拿已有暖意的湿帕浸湿她面颊,动作轻柔而细致视若珍宝。盛夕钰忽而面上一热,有几分不自在起来,伸手接过锦帕道,“我自己来。”

临江抬眼看她,墨色瞳孔如宝石闪亮,轻声道,“好。”

就那么简单一字,竟然令盛夕钰有几分招架不住。拿着锦帕湿了面颊,伸手轻轻缕开边沿缓缓揭下已经干掉的易容膏。临江看得皱眉,伸手挡下她的手接着一点一点将面皮与脸颊揉开,然后再揭去,边道:

“轻些,要慢慢来,不可大意…一路上并未再见追兵,想来我们已成功摆脱,明日就别在涂这些个物事了。”

完后一张清水芙蓉面终于出落人前,临江洗了锦帕同样再捂热递给她,盛夕钰接过倒并不在意这些,随意将脸擦了擦,临江似乎又嫌她粗鲁了,赶紧接过锦帕动作轻柔的擦拭,边道:

“你是千金之躯啊,如何如此随意?真真儿着了几日男儿装便把自己当男儿对待了?可是委屈了这好颜色啊。”

盛夕钰笑得颇为怯意,临江这言下之意是再说她不似女子爱容颜,笑话她粗鲁呢,只道,“非常时期,哪还注意这些个?”

临江手上停顿,抬眼看她,二人眸子皆闪亮,两两相望竟如宝石对星子一般璀璨耀眼。她素面朝天,玉白脸颊潋滟而现,在这夜色中如那未曾融化干净的冰雪一般耀眼。

他如墨宝石的双眼直直看着她,神魂颠倒。

须臾,临江道,“钰儿,若我能许你一世荣华,可愿与我携手相随?”

盛夕钰接过他手中锦帕自己俯身沾了溪水洗净,边道,“一世荣华不如一世安乐。”

富贵荣华皆虚无,不如逍遥自在天地游,倘若此行不是狼狈逃命,她定会恣意洒脱,即便冰天雪地她也能快乐无比。

盛夕钰拍拍身子站起身,转身往回走,边道,“走吧,别令他们急了。”

出言时转头看他,迎着从树叶缝隙中欢快洒下的月光潋滟一笑,顿时天地惊变,日月光华都被她黯淡下去。

林中的少女,笑得那么美,远处夜千痕依然静静伫立,默默远望,那么美的笑,不是为他却依然深深嵌入他心底。他明白,只有临江那样的身份才能于她幸福,他能守护左右已然知足。

临江亦被她潋滟笑容震慑,少时点头应下。盛夕钰待他走近才道,“临君,你绝非楚太子身边伴读那么简单吧?”

临江忽然站住,“钰儿--”他轻唤。

盛夕钰亦顿住,转身侧目看他,临江轻启朱唇,两鬓两缕青丝被风带入空中轻扬。他道,“我姓楚。”

盛夕钰眸色微暗,楚乃出国国姓,他是…

并不多言,莞尔一笑,道,“嗯,走吧。”

“千痕?”盛夕钰先走几步,夜千痕来不及闪躲人已近身,夜千痕依然冷面道:“见你久不回来,便来看看。”

盛夕钰点头。

次日天明之时几人便开始赶路,盛夕钰本可换回女装,然,这几载男装已然习惯便不曾换装,只是拆了玉冠仅仅将发丝高高绑在头顶,利落而清爽,颇有几分女中豪杰的模样。

午时时分他们正好快到祁岭山边境,然而几人正啃着干粮稍作休息之时,夜千痕至后方策马狂奔而来,远远便大声喊道:

“速速上马,后方有追兵!”

盛夕钰等人一惊,当即扶着女眷入车内,架着马车往赤水奔去。夜千痕赶上他们,道,“是官差。”

“可看清了,不是禁卫军?”盛夕钰在探出头来问。

“不是!”夜千痕肯定道,禁卫军统一身披玄色战甲,而追上来的人马数以千计,着的却只是地方官衙兵服。想来是昨日入祁岭山境内之时被当地人瞧见,报了官,才有今日千骑追兵。

盛夕钰心下稍稍松一口气,然而即便地方衙役却不可掉以轻心,毕竟他们仅牛人而对方却千骑人马。

临江与兰君颜同驾马车,抽打马身的辫子越发狠厉,马嘶长鸣,往赤水狂奔。然而即便如此,后方马蹄奔腾,崩山之势越来越近,临江抽打马身的同时回头道:

“不出二里就到赤水了,撑住!”

马车颠簸剧烈,清月与素言惊叫连连,临江当即出言安抚。

不出一刻,后方黑压压一片骑兵奔腾而来,呼啸之声令山河皆震,夜千痕一扬鞭快马前行。到赤水之时便跳下马,水边幸而有船只停在岸边,当即给了银子原地接应后方的马车。

眼看就快到赤水,马车却被骑兵围住,临江将马鞭交与兰君颜,提剑与汹涌上前的官兵迎面交战,盛夕钰当即跳下马车拔箭迎敌,兰君颜面色焦急,却听盛夕钰大喝:

“快走!”

兰君颜眉间紧拧,一甩马鞭将围上来的官兵甩开,抽打马身往赤水奔去。然而眼看离水中船紧十来丈的距离却是过不去,马车早已被团团围住,兰君颜看向后方,盛夕钰与临江同样被官兵围住。

兰君颜顾不得许多,双手大力甩动马鞭将马上官兵卷落在地,再令清月与素颜二人下车,他护其左右往船边走去。然而四面都是官兵,清月被兰君颜拉来扯去生生甩晕了头,天地方旋转起来。好在夜千痕凌空而下,暗器如雨点洒落,离他们最近的官兵应声倒地。

“快走!”

“救钰儿!”清月回头急呼。

夜千痕将清月、素言交给兰君颜转身朝盛夕钰狂奔而去,混战中暗器声声呼啸,围住盛夕钰的几十人当场坠马惨叫,紧接着再被马蹄疯踩,血肉模糊,面目全非。夜千痕即刻冲入重围,与盛夕钰背靠而战,二人双目充血如野狼一般闪烁着嗜血光芒,虚合目光紧盯又一批迅速围上来的官兵。

“你前走。”夜千痕低沉道。

盛夕钰微微侧目却并不出声,她如何能做背信弃义之小人?

她性情倔强,夜千痕又岂会不知她此时心中所想?当即再道,“我自有办法脱身,信我,走!”

夜千痕一声大吼,提剑杀入肉墙中,瞬间血雨飞溅。盛夕钰心下横,脚点地一跃丈余,犹浴血凤凰直击九霄,落地之时凤鸣长啸,风卷云涌,震惊山河,瞬间强大的气势犹如江海奔腾排山倒海而来,洪大气势直逼前方官兵,落地之时瞬间将重重围堵的官兵撕破一道血口,数以百计之人封喉而亡。

盛夕钰提剑向前冲去一路斩杀,再几起几落将奔至清月等人身边,一剑毙了后方袭击清月的官兵,带着清月脚下轻点上了船,当即道:

“开船!”

那船家似乎极其镇定,并未被如此大规模的厮杀所下,即刻解开绳索快速乘船往对岸划去。很快,兰君颜提着素言也飞身上了船,盛夕钰面色焦急,朝岸上大喊:

“临江,千痕上船!”

夜千痕与楚临江相视一眼,飞身而起,脚垫兵刃几起几落上了船。岸上后方赶到的官兵黑压压一片压在赤水岸边,而同时铺天盖地的箭羽也随即而来,盛夕钰将清月护在身后耍出剑影将射来的厉箭挡开,楚临江与夜千痕配合着一同撑着船篙加速往对岸划去。

清月立在盛夕钰身后转身却见船夫扔了船篙从衣袖里掏出把刀尺余长的刀迎面砍来,清月惊叫一声,只身挡刀,而就在刀刃扎进清月身体的瞬间,夜千痕手起起船篙将船夫手中利刃挑开,二人当即缠斗起来。

而在此时,却不知从船舱中钻出几人,拿着同样长短的刀向船上之人砍来,这船原来早在他们到赤水之时便被人换了。

清月顾不得其他,捡起地上的刀紧紧握在手怒目盯着近身之人。对岸的箭羽渐弱,盛夕钰收回剑侧身一脚踢飞清月身前之人。

眼下撑船之人紧楚临江一人,对方剩余三人尽齐齐转身向楚临江攻去,楚临江一篙入水来不及收回,竟当下被三人踹下船掉进赤水中。盛夕钰当即大惊失色,侧身挥剑前刺,可哪知对岸头领早已将箭绷于弓上,在盛夕钰转身之时箭羽即刻离铉朝盛夕钰后背射去。

清月瞳孔大撑,惊叫之声都未发出,身体早已挡在盛夕钰身前,下一刻箭‘哧’一声带起血点飞溅刺入左肩。

“月儿--”盛夕钰大喝一声,兰君颜即刻将清月接住,盛夕钰转身蹲在她身边,眸中愤怒闪动,又是万分不忍,“月儿…”然,此时却不能多说一句,紧握她双手只化作一句:“撑住!”

如此时节冬洪已发,赤水水岸上升,水流也比往日湍急,无人撑篙,船在赤水中飘摇已被冲往下游十几丈远。夜千痕虽赤手空拳,却招招致命,快速将船黑衣贼人打进赤水,再度掌篙。

而那楚临江在水中挣扎,冬衣厚重增加不少负担,他努力往船边靠,却无奈翻腾湍急的水流将他越带越远。

“钰儿,钰儿…”

楚临江在水中呼喊,盛夕钰一心在清月身上,快速而专注的处理伤势哪里注意细听这奔洪大水声中楚临江那微弱之声?

而,兰君颜与夜千痕各在一方配合着乘船渡江,兰君颜立在船头面向楚临江背对夜千痕,此时也仅他一人看到江中与奔洪抗击的楚临江与那脸上的悲切。他本可将手中竹篙伸出便能救楚临江一命,然而他却漠视,侧身立在船头视而不见。

楚临江被奔洪卷走之时双眼紧紧盯着盛夕钰:钰儿,我的钰儿,若有来生…

他眸中的悲恸与万分眷恋在顷刻间被汹涌澎湃的江水掩埋,人也被推出老远,兰君颜再次侧目之时,楚临江已只剩漩涡在水面打转,很快,连那漩涡也消失不见。

对岸无穷无尽的追兵正渡船而来,盛夕钰上岸之时满身是血,“月儿,月儿你撑住,再撑一撑,我们马上就到襄阳城了,你撑一撑啊…”

“钰儿,快走!”夜千痕冲口而出,身后追兵已至,夜千痕提剑满面肃杀,转身看盛夕钰,她竟满身是血,当即大骇,抬眼对兰君颜大喝:

“带她走,快!”

清月小产了,左肩鲜血还未止住下身奔流的鲜血如同这奔腾的赤水一般凶猛,而她人在此时已然陷入半昏迷。

盛夕钰满身所染鲜血全是清月的,抱着清月双双跌倒在地,怀里清月已经不省人事,盛夕钰脑中嗡然炸响,她与清月二人此刻如同被浸泡在鲜血池中一般。她就这样看着这个令人钦佩的女子奄奄一息的倒在自己怀里而无能为力,她心中悲恸全然将理智掩埋,如同奔腾咆哮的山洪崩塌无情的击毁她的坚强与理智。

“月儿--”盛夕钰悲恸大吼,如凤凰泣血仰天长鸣。

江面一波一波的官兵已经上岸,夜千痕双手持剑冲出去挡在前方,回头朝兰君颜怒吼:

“带她走--”

兰君颜心一横,蹲身扯开清月去抱盛夕钰,素言似乎也被吓傻了,见兰君颜如此,当即伸手帮着拖开清月。

“主子,月姑娘已经不行了…”素言拉不开,哭着道。

盛夕钰怒吼一声,泪雨飞溅,“你们干什么?滚开,滚--”提剑相对二人,眸中燃烧着似要毁天灭地的熊熊烈火。

“公子,带着她我们都得死。”兰君颜目中坚定,冷声道。

“我盛夕钰岂非贪生怕死之辈?即便死也要带着她!”盛夕钰将清月抱起来,回头看夜千痕,泪雨染湿面颊:

“千痕,活着来见我!”

夜千痕早已杀得癫狂,却在这紧要关头回头于她坚定眼神。盛夕钰抱着清月往襄阳城狂奔而去,身后兰君颜提剑与素言紧跟而去。

夜千痕眸子血红一片,如同入了魔障一般,身中数刀却依然矫健如风,手起刀落又是一颗鲜血淋淋的人头。他仅存的念想便活着去见她,活着,去见她!

盛夕钰抱着清月狂奔数十里,到达襄阳城时远远便见城门大开,城主早已亲迎出城。

盛夕钰此刻早已管不得襄阳城主为何会得知她将入城,而又在这么赶巧的时候在此迎她。她只知此刻需要大夫,即便襄阳城内是龙潭虎穴她亦要闯。

“贤侄…”襄阳城主分外热情的向他们快步而来,面上欣喜之色如假包换。

“城主,救命!”盛夕钰紧说完此话便轰然倒地。

兰君颜大骇,“公子--”

盛夕钰从睡梦中惊醒,从而翻身滚落在地,外间待伺婢子推门入内将她扶起来,“公子,可无恙?”

盛夕钰抬眼见二人容貌端正,却未未曾谋面,出言问“这是何地?”

“襄阳城。”女婢乖巧回道。

盛夕钰微顿才记起昏迷前的所有,当即往外奔去,却在出房门之时见到兰君颜,“兰君?清月呢?她可好,可已醒来?”

兰君颜看着她并张口欲语,盛夕钰心中腾升恼怒推开他往外而去,兰君颜当即出声:

“清月没事,但临君…”

盛夕钰身形一晃,临江!似乎她在此刻才想起临江来,他们逃往襄阳途中并未见临江。墓地转身,嘴唇颤动,急声轻问:

“他如何了?”

兰君颜缓下眼睑,沉声道,“死了,身中数箭被赤水卷入江海。”

盛夕钰如遭雷击,那飘逸如尘俊美如谪仙的男子,那永远温和不曾对她有任何怨言的男子,那么温和的笑。

“我在捂热溪水。”

“快,钰儿,喝些润润喉。”

“钰儿,若我能许你一世荣华,可愿与我携手相随?”

“…”

昨夜那暖如春风淳淳如山涧清泉的声音此刻还萦绕耳际,而人却已经不在。在体力透支的情况下连经清月与楚临江的变故令盛夕钰再不能接受,竟然再次昏厥。

清月与她情同姐妹,相处时日不多却是肝胆相照的知心之人,清月对她百分百的信任在她无能为力时事实摧垮她所有坚强与理智。而临江是她回朝之时便已在身边,三年来默默无闻于她打理王府琐事,事事为她所想,他于她不是后院中人而是惺惺相惜的朋友,亲人。

亲人的分量在盛夕钰心中所占甚大,这也是她明知王欲先除她以安北地而后快,却依然眷恋着那分亲情,对王的种种不予深究。因她的善良,此刻才令她痛得彻底。

我心以为今天能写完这一节进入第二卷,看来还有一章,好吧为了弥补俺的错剧透一丢丢,王在襄阳城等着夕钰呢,嘿嘿…。

情根种,缘起缘灭 十四

盛夕钰再次醒来天色已黑,素言一直守在床前,两眼哭得红肿。盛夕钰心里叹息,坐起身看着素言又有几分不忍:

“别哭了,我还没死呢。”

素言一愣,扔了手中锦帕扑进床榻哭得越发厉害:“主子,您可千万保重啊,兰公子、夜公子都不愿看到你有任何闪失,主子…”

“省得了,快起来,别哭,我没事,真的。”盛夕钰神情极淡,眼底翻涌沉痛的悲伤被掩饰得极好,面色清冷至极。

下榻扶起素言,在她肩上轻轻拍了几下,道,“好了,擦干泪,泪水不是这时候流的,嗯?坚强点,人活着比什么都重要,带我去见清月,想来她是极想确认我无恙。”

素言抹了抹眼泪,跟着盛夕钰走出去。

清月身子受了重创,中箭之时又小产,性命去了大半,也幸亏襄阳城主仁慈,为她请来全城有名的大夫,千金难求的药材补了不少,才总算捡得一条孱弱性命。

盛夕钰那一身血衣已经换去,此身是一身月白袍子,室内温暖,未披上大衣就此看她,身形显得极单薄。除了面色有些苍白外,她依然还是那个谈笑风生的蛊王,似乎昨日的肃杀于她不过是梦境一场,并未有任何影响。

清月醒来时见到盛夕钰,两行清泪潸然而下,挣扎起身,素言即刻相扶。盛夕钰按住她身,道,“别起身,躺着吧,你身子还很虚。”

清月半躺着,垂泪不断,“临君之事我已知晓,是我连累你了钰儿,若不是因我连一招半式都不会,又如何在那慌乱之际弃了临君?是我对不起临君…都是因我…”

盛夕钰坐近清月,与她轻轻相拥,顺抚着清月后背低声道,“死者已矣,别再想了,这不是任何人的错,我们都没错。”

清月本是贵族小姐,自小养尊处优的生活,是她将她牵连,这场变故她早就料到却依然将这无辜可怜的女子拖下水,倘若她不是如此自私欲偷生几日,又岂会令清月遭受如此横变?

她本身如遭切肤之痛,却在这时还要强装坚强安慰身边人。她知道她在他们意味着什么,她好了,身边之人才会好。

“恨我么,月儿?”

盛夕钰低声道,这话是她不愿碰触的,却终究不忍。清月有多期待孩儿的降生盛夕钰最清楚,府中她为孩儿缝制的衣裳都已备到两岁,满满一箱,然…

清月摇头,“孩儿寻他爹爹去了,有他爹爹护着也好过我这做娘亲的带着他日夜奔跑,我,于心不忍…”

音调越发颤抖,最终落下泪来,她心痛,那毕竟是自己血肉相连与自己同呼吸已足三月的亲生骨肉,是她对萧郎的唯一冀盼,却,没了--

“月儿,若想哭,便哭出来吧。”盛夕钰低声道。

清月到底不比盛夕钰能忍,痛失骨肉之痛不是常人所能体会,当即抱着盛夕钰恸恸哭而出,如杜鹃泣血,声声哀鸣。

清月睡下之后盛夕钰留了素言时刻照料,她只身走出去。襄阳的冬日与盛都皇城一样冷,晚间又起了风雪,不多时便将天地裹上银色,院中的苍松也一点一点被掩去原本翠绿颜色。

她站在院中,任由纷飞大学飘落在身,一点一点盖在大衣上,一动不动,几乎要融化在这么冰天雪地中。

她的痛,若能被这冰雪暂时也好,前路茫茫,她携家带眷出逃,却同样落得如此下场,倒不如当初坐等圣旨下,一倒头落地痛快而干脆。如今,苟且偷生的代价却是要尝尽亲人、朋友离去,手刃自己的良心与天搏斗。

为了什么?她不过芸芸众生中一粒渺小的尘埃,她没有反天之心,三年忠君护主,依然换不来一分信任。

盛夕钰闭目,天地间的素白刺痛了墨色瞳孔,汹涌着毁天灭地的悲恸将身心全全掩埋。不知该向何处,她问上苍,前方可有路?

身边之人一个一个离开,她此时才感觉到自己的无力和渺小。晶莹剔透的泪滴顺着苍白脸颊滑落,她还能承受失去多少?不要在挑战她的极限,努力堆筑的坚强与信念就快崩塌,她终究,也不过凡人一个。

盛夕钰是到达襄阳城才得知王已厚葬‘蛊王’,并昭告天下同时进封蛊王为贤王。如此,王是收手了,有留她一命之意。然而,为何在收回成命之时还要赶尽杀绝?她终究是猜不透他,从来不明他心中所想。

“九叔,你对钰儿可曾有一丝不忍?”她轻声低喃,冰凉的泪早已湿了面。

“公子,追杀我们有三路人,君上的禁卫,官差,而昨日来的千军并不是官差也并非禁军。”兰君颜缓缓接近,脚下踩出声音以便不会突然惊着她。

他言下之意是暗指有人借君王之意除去她,而杀她并非君王本意。

“你如何得知?”盛夕钰并未回头,低声问道。

兰君颜话结,须臾,道,“君王并非要你性命,若非如此便不会昭告世人蛊王已殁。”

盛夕钰轻笑,“可圣旨是王亲下,连禁军统领徐捍都出动王当真不想取我性命?兰君,你何须生要为他说话,王待我如何我自己清楚。”

兰君颜看天,半晌不语,她是失望吧,带着他们出逃也是堵上王对她的几分亲情,却没想到,王当真下了杀令,将她最后一丝念想扼杀。

兰君颜心思几转,却不料身前盛夕钰竟然毫无预兆的瘫倒,如重物砸地。兰君颜当即一惊,大呼:“公子--”

声音未落,身侧一道强劲阴风扫过下一刻盛夕钰已被人卷入怀。兰君颜定睛看去,来者身披深紫色大衣迎风而立昂丈威武,半面玄色面具掩去本来面容,暗沉强大的气息斡旋于伟岸身形与天地间,宛如神祗至尊莅临。

兰君颜往前迈步的身形即刻停顿,屈膝单跪于雪地:“主上,属下办事不力,请主上降罪!”

男子一身戾气,暗沉之气在急速凝聚的冰冷空气中扩张,单单斜睨一眼兰君颜后并未多言,随即抱着盛夕钰转身而去。

盛夕钰多年未曾卧于病榻,此厢竟是连夜高热不退,昏迷了整整两日才苏醒,她是郁结成疾,发了这次大病人总算清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