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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缓缓在椅子上坐下,神情呆呆的。

叶嘉小心翼翼道:“小丰,你,究竞想不想出去?”

“想,很想,我巴不得明天就走。”

“但是,即便拿到签证,也不是马上就能走的啊。”

“叶嘉,可不可以提前走呢?即使对方学校不批准,我可不可以提前出去?就当旅行。可以么? ……”

她的急切出乎他的想象,不禁道:“小丰,怎么啦?”

她没有做声。

叶嘉见她的脸色苍白得出奇,又追问一句:“小丰,是不是出什么事情了?为什么会这么急于想走呢?”

为什么为什么,哪里那么多为什么?

“小丰… … ”

“你不要问我好不好,真是讨厌死了… … ”

“小丰,你有什么事情就要告诉我,不要憋在心里……”

她的头换了个方向,好像在看桌子上那堆书籍,眼泪却不由自主地掉下来,顺着脸庞滴进嘴里。

叶嘉见她哭起来,方寸大乱:“小丰,到底怎么了?”

“叶嘉,你曾答应我叶霈不会把那些照片外传的,你这个骗子… … ”

叶嘉大惊失色:“怎么会?发生什么了?”

“怎么不会?”她索性嚎啕大哭起来,“我这些天,每天都提心吊胆的,仿佛生活在地狱里,恨不得死了算了… … ”

叶嘉上前一步搂住她,痛心道:“小丰,没事,真的没事,你怎么会这么想?”

“骗子,你这个骗子,都是你害我… … ”她伏在他怀里,拼命捶打他的胸膛。

“小丰… … ”

“都是你骗我,害我,叶嘉,我恨死你了… … ”

她又哭又打,叶嘉轻轻搂住她,心下恻然,小丰承受的心理压力甚至远远超出自己的估计。

等她打累了,又哭累了,叶嘉才在她耳边柔声道:“小丰,你相信我好不好?叶霈绝不敢把照片外传的… … ”

“那林佳妮怎么会知道?”

“哦,林佳妮也知道?她怎么说?”

冯丰一时语塞,林佳妮就说了那一句,是自己草木皆兵,风声鹤唳。

叶嘉立刻拔打叶霈的电话,电话通了,他也不回避冯丰,直接道:“你有没有把照片外泄?”

叶霈很是意外,却笑呵呵的:“儿子,除了李欢,我可没有给任何人… … 要外泄,也是李欢外泄的… … ”

“那林佳妮是怎么回事?”

“哦,儿子,你说佳妮?哈哈,那就要可要问你那个宝贝妻子了,对了,你不是说冯丰是你的妻子么?那她怎么会随李欢去交际应酬?儿子,老爸是替你着想,她若敢背着你和

别的男人私会,就会落人话柄,否则,要是和你在一起,谁人敢因为那些照片羞辱于她?儿子,莫非她… … ”

叶嘉不耐烦地冷笑一声:“我劝你别弄那些小动作,否则,李欢公布你的老底,你也会很难看的… … ”

也不等叶霈再说,就挂了电话。

“小丰,没事,他只是吓唬你的。”

“可是,叶嘉……”

“小丰,我答应你的事情,就一定会办到,你别害怕。有我呢!”

她抽油搭搭的:“我不管了,我什么都不想管了,我只想赶快离开这个鬼地方… … ”

叶嘉见她的眼睛哭得红红的,而她的心理也几乎快接近崩演的边缘,再不离开,只怕,她真的会被逼疯。

“李欢他… … ”

她几乎是吼起来:“你能不能不要提他?”

他还是硬起心肠:“小丰,李欢不结婚的原因,我是告诉过你的,因为现在不是结婚的好时机,你这样怪罪他,是不公平的… … ”

“结婚?我怎么还敢奢望和他结婚?只求他不躲着我天天晚归就万幸了。说什么怕叶霈,其实就是怕我丢了他的脸。他应酬也不和我一起,我请爸爸妈妈和珠珠一家他也推辞不

来… … 他就是嫌弃我,以为我不知道啊… … ”

“决不是这样,李欢是真忙,我清楚!”

她本来是半靠在叶嘉怀里,却一下跳起来,揪住他的头发,他的头发短,揪不住,她手一滑,撒泼一般大哭起来:“你们都不是好东西,你也一样,那时跟我同居就不愿意结

婚,结了婚又要离婚… … ”

“小丰,不是这样… … ”

“不是?怎么不是?我们同居那么久,你也不结婚;后来离婚也是你提出的,一定要离!你就是根本不想要我。你最初怕你母亲,跟她一样嫌弃我穷;后来又恨我间接害死你母

亲,非要跟我分手,告慰她的在天之灵。叶嘉,你敢说你不是这样么?你从来也没有爱过我,却假惺惺的… … ”

叶嘉紧紧箍住她,内心被这样的指控刺激得鲜血淋漓:“小丰,是我不好,一切都怪我,可是,我是爱你的,从来没有不爱… … ”

如果时光可以倒流,自己一定会做出更好的选择,不至于导致今天的悲剧。

她边骂边重重地推他,豆大的泪珠一个劲往外淌:“滚开,叶嘉,不要你管我的闲事… … 你滚开… … ”

他依旧紧紧搂住她,她挣扎半天脱不了身,眼泪也哭干了,停下来,只埋在他的怀里抽泣。

“小丰… … ”

“小丰,签证办好就走吧。早点出去散散心也好。”

“小丰…… ”

她始终一声不吭,他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只翻来覆去柔声地讲安慰的话语,只希望她从此不要再哭了。

许久,冯丰抬起头,稍微清醒了一点,推开他,自己在椅子上坐下。

“叶嘉,我真的要尽快离开。”

“好的,无论你有什么决定我都支持你。”

“交换生只有一年,但我离开了就不想回未了,再也不愿意回来了。”

他迟疑一下还是道:“如果你到时真的想留下,我也会帮你。”

这一次,他甚至没有再考虑任何李欢的意见.自己心里也是压抑而屈辱的,自己的妻子,被其他男人嫌弃成那样,也罢,又何必再问他的意见?如果他做得好,小丰怎么会是

现在的状况?事到如今,李欢,他的看法和决定,根本就不重要了。

他柔声道:“好的,小丰,等拿到签证你就走吧。我会把一切都给你准备好的。我有个很要好的同学在伦敦,我会托他照顾你,做你的向导… … ”

“我不想麻烦人家。”

“不麻烦。他念大学时,家里出了点事情:当时,我们住一间宿舍,都是我打工供他吃饭,为他买了两年的晚餐,呵呵,现在他在一家非常著名的机构做到了高层,叫他照顾你

,他是非常乐意的。还打电话问了我几次,催你赶快去呢……”

冯丰站起身,淡淡道:“叶嘉,那就谢谢你了。不过,我自己能生存,不需要人照顾。”

然后,她也没有说再见,转身就出去了。

叶嘉站在窗边,看她的身子从楼梯上下来再到走廊上,走在日渐枯萎的那棵绿藤架下,她咳嗽一声,他听得分明,也看得分明,这才发现,一场秋雨,她已经穿上一件黑色的

长袖T恤了;因为那样的黑,人就分外瘦小。

彷佛一朵玫瑰,慢慢地,就要枯萎了。

小丰,这一次,无论自己多么爱她,都要让她尽快离开,离开,才是对她最好的拯救。

签证下来,是星期五。

冯丰拿到手,才刚九点半。今天有满满一天课,她却忘记了昔日的繁忙,只是一遍又一遍地看证件上自己的照片,两只耳朵那么奇怪地竖着,仿佛招风耳。

她多看几眼,就笑起来。还有半个月,自己就可以离开了。

就要离开这座熟悉的城市了么?

心里不知怎地又空落落时,无比的惶恐与失落。自己是真的要走了,从此,去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再也没有李欢、叶嘉、珠珠、黄爸爸黄妈玛… … 只有自己一个人。

一辆出租车停下,她上去,司机问,去哪里?她想也不想就说了陈姐的公司。这一刻,忽然无比地想见到李欢,那么迫切。

想跟他一起吃午饭,一起手拉手逛逛街,即使什么都不做,说几句话也是好的。

她拿出电话:“李欢,你在做什么啊?”

“马上有个紧急会议… … ”

也不知是不是太过敏感,她觉得他的声音那么生硬,彷佛自己打搅了他。

“那,你忙吧。”

她默默地挂了电话。

出租车在门口停下,她却忽然失去了进去的勇气,慢慢地下车,站在一边。徘徊许久,一群人从旋转的玻璃门里出来。是李欢、陈姐,还有三五年轻男女,其中有两名十分年

轻的女子,个子高挑,相貌姣好,将职业装穿得大方又妩媚。李欢仿佛在问什么,那年轻的女郎扬起可爱的面庞,殷勤地回答,是那种明显的对钻石王老五上司的热情… …

他们明显是去开会或者公干的,并不是去玩乐,可是,那么明显地感觉到,自己和李欢,是两个世界的人了。

一条毒蛇又爬上了心口,用冷冰冰的蛇皮滚过肌肤。

李欢,他要匹配的,应该就是这般年轻姣好的女郎,没有任何污点的妻子。至少,走到人前人后,人家不会戳着脊梁骨说“我看过你老婆的裸照… … ”

如果真爱过,又怎么忍心别人将这般侮辱加在他的身上?

李欢,他那样好,后来的女子,也会真切地爱他,甚至比自己更爱他。因为单纯,所以,爱得会更加纯粹。

还有什么能比自己的离开,对他更为有益呢?

她退到一边,看他们几人上了公司的车,彷佛有什么事情外出。然后,她又才慢慢地招手,打车离开。

这不是任何节假日,天气又不好,公墓冷清得出奇。

冯丰沿着山路往上,沿途卖香蜡纸钱的小贩也不多,一堆堆的黄菊在一个卖花妇女的脚下躺着,一把伞遮不住,被雨打得残褪不堪。

冯丰手里拿着一把大大的红玫瑰,是在山脚下买的。小贩看她几眼,很少有人拿这种花上山祭祀。

冯丰慢慢地上了山腰,再往前,在一圈松柏茂盛的公墓下,黄晖的头像,保持着永远不变的微笑。

微雨之后,旁边的石板还是湿润的,冯丰慢慢坐下,将花放在他的面前,又从提着的塑料袋里拿出香蜡点上,又烧一叠纸钱。这些纸钱都是时下流行的最大面额的,以“百亿”为单位,是最贵的那种。

她买了整整两大叠,边烧边笑:“黄晖.我多给你烧点钱来,你也好吃好喝。呵呵,只是不知道这么多钱,阴间会不会通货膨胀… … ”她嘀咕着,又拿出一串“银元宝”、

一串“金元宝”,这东西又比“纸钞”贵五倍的价格,“唉,如果纸钞贬值了,你就用金子,银子,呵呵… …”

钱纸在灰烬里化作一片片黑色飞舞的蝴蝶.迷迷茫茫的,融入雨后枯黄的草里,镶嵌上一层黑色的边。

烧了纸,仿佛暖和了一点儿。冯丰却觉得疲倦,缓缓躺在冰冷的石板上,自言自语道:“黄晖,我就要走了,以后再来看你,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 叶霈害死了你,我

早就巴不得亲手杀掉他,可是,李欢总是说他在对付,我连插手的余地也没有。而报复的过程,他也从不多讲,再也不像以前那样事事和我沟通,甚至,我要见他一面,也不是那

么容易了。也许是我自己没什么用吧,帮不上忙,反倒添乱,让他被人抓住威胁的把柄,所以,我就不再给他添乱了… … 我要离开,让他心无旁鹜,该怎么出手就怎么出手… … ”

四周夜静无声,只一阵风吹来,柏树上的水滴哗哗地掉下来,一些,就掉在冯丰的头顶上。

“黄晖,我知道,其实这些都是逃避的借口。李欢,他因为有心结不愿意回家。你知道他是什么心结么?因为我被人拍了不堪的那种照片,而且,还是和叶嘉的… … 他一直视

叶嘉为给他戴了几世绿帽子的敌人,所以这一次,分外不能忍受。唉,你如道我和他现在是怎样的情况?他天天等我睡着了才回来,我天天在他起床之前就离开,有时太早了,不

知道该去哪里,只好一个人从家里走到C大!那么长的路,有时连课都没有,也必须这样一直走下去,我的脚都走起泡了,我现在都不穿高跟鞋了,全是穿的球鞋。唉,黄晖,你知

道这是什么滋味吗?”

“唉,黄晖,我真不知道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那些照片,谜药,不堪的画面… … 李欢,他竟然嫌弃我。真的嫌弃我,叶嘉说他没有,其实,我自己明白,因为我是女人,有些东西,他们体会不到而已… … ”她愤愤的,“其实,我真的觉得很不公平,李欢之前也有过那么多女人,我从来没有嫌弃过他。可是,现在,轮到我了,他什么也不说,

只说自己忙碌,忙得没时间回家,没时间结婚,没时间问问我在做什么想什么。我也不敢说什么,彷佛亏欠了他似的。只能等,等他打开心结… … 黄晖,你说这是为什么呀?为

什么这样不公平呢?”

“其实,我也很害怕,怕我真跟他结婚了,那些商场上的敌人,他的竞争对手,会指着他的妻子肆无忌惮地嘲笑他,拿我来羞辱他。我不想李欢因为我受到任何的羞辱,只要想

象那个画面,我都很害怕… … ”

“黄晖,要是你还活看,会不会嫌弃我呢?”她仿佛在问一个很慎重的问题,慢慢坐起身,盯看他微笑的脸庞。四周依旧无声,只有风吹过的凄冷。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笑起来:“我明白了。黄晖,你肯定不会嫌弄我。只有你,才真正没有嫌弃过我,不计较我的身份、贫富、贞洁… … 没有在任何一个方面嫌弃过我。我

们又同样是普通人,不是什么社会精英大明星,也没有人会注意到我们,更不会把我们当作敌人,平凡地过日子,就不会招来祸害。呵呵,黄晖,你怎么不活过来呢?要是你活过

来,我就不走了,我就立刻嫁给你… … 其实,我一点也不想出国啊… … ”

一滴水珠从柏树上滴落在她的脸上,她轻轻抹掉,又躺在石板上,将手枕在脑后,看阴沉沉的天空上,乌云飞奔而过,一大片一大片,有时如飞流的瀑布,有时又如一群黑压

压的牛羊,看久了,又仿佛飞沙走石的大漠戈壁,天河草原……

直到眼睛看得仿佛要瞎掉,她才慢慢收回视线,坐起身,腰背一阵酸疼,又冷,关节连接处彷佛都不太灵活了。

“黄晖,我要走了。我去英国,在那里会很安全的,你放心吧,那里,叶霈再也跟不上,也抓不住我,再也无法威胁我了,呵呵,走了也好,叶嘉和李欢就可以放开手脚了… …

你替我开心吧。还有,你要保佑我呀… …”她又跪在墓碑前,作了几个揖,“黄晖,你要保佑我不生病,呵呵,还要保佑我能够挣钱够自己花,也有钱在某一天买机票回来看你,

就这样,差不多啦… … 呵呵… … ”

她将玫瑰竖着,其中最高的一朵正好搁在他的下巴上,看上去,他就像是枕着一朵花在微笑。

“这朵花就是我,黄晖,你要一直陪着我。”

她这才转身,慢慢地往山下走去。

回到家,刚刚七点。家里自然是一贯的冷清。冯丰开亮了屋子里所有的灯,然后坐在沙发上,看沙发上乱七八糟的报纸、抱枕、茶几上也乱七八糟… … 原来,自己很久也没

有整理过这些东西了。

李欢更不会整理,因为他除了睡觉的时间,基本从不在家,而且,睡觉的时间,也由原来的六七个小时到四五个小时,有时,甚至是三四个小时了。

冯丰坐了许久,才去把护照签证放在衣柜夹层的小抽居里锁好。正要关门,忽然瞥见角落里那件婚纱,一人占了那么大的空间,孤零零地垂着华丽的裙摆,也不知是美丽给谁看。

她慢慢脱了衣服,拿了婚纱穿上,呆立在衣柜前,看镜子中那个华丽的小丑——是啊,自己就像一个小丑,每次,这样的婚服都只能夜深人静的时候穿给自己看,却从来不会

有走到大庭广众下的机会。

她慢慢地又将婚纱脱下来,这次,没有再挂上,只一层层地叠好,将之放在角落里,婚纱是簇新的,尚未被玷污,也许,还有下一个幸运的女孩可以穿上它。

她慢慢地转身去浴室。放了大半浴缸水,舒服地躺进去。

也许是淋了点雨又在石板上躺了半天的缘故,浑身又酸又软,额头也烫得厉害。又不知是不是水太烫,一躺进去,浑身一阵痉挛,跟抽筋似的,差点背过气去。紧接着,浑身

一阵激灵,一股温热的东西,从腿里滑下来,几乎将浴缸的水染红,她才明白,原来是“大姨妈”来了。

这些日子心情紧张,饮食混乱,“大姨妈”迟到了好些天她也没发现,谁想,今天怎么就出其不意地上门呢?

本想起来弄一下,但腿肚子有点抽筋,抵在浴缸里坐不起来,浑身又发软,她挣扎几下,就放弃了,依旧软软地躺在浴缸里,哪怕是天塌下来也不想动一下了。

热雾氤氲,腰上的酸疼变得麻木,她发现不妙,要挣扎着起身,腿肚子抽动几下,手撑在浴缸上,几乎晕厥过去… …

李欢开门进来,只见屋子里灯火通明,从客厅到厨房书房卫生间… … 几乎每一间屋子的灯都亮着。

“冯丰,你在干嘛?”

他踢掉拖鞋,喊一声,无人应答。

“冯丰,冯丰… … ”他连叫几声,屋子里都没人,也无人应答。只有卫生间的门关着。他心下一慌,就往卫生间走,手一伸就准开了门。

眼前所见的情景几乎击溃了他,冯丰躺在浴缸里已经昏迷过去,浴缸里的水,是一种淡淡的红。

彷佛回到了冯丰自杀的那一天,心迅速冻结,他浑身颤抖,抢上一步就把她水淋淋地从浴缸里抱起未,嘶声道:“丰,怎么啦,丰,快醒醒…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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