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夏低低的一笑,笑容那么是苦涩自嘲,她摇着头,抿嘴说道:“真的好伤自尊啊!我什么时候起,竟然好像是变成了废物一样,我以为是我在救你,其实却是在自作多情,我以为自己很悲壮,其实在别人的眼里,想必是很好笑的吧。”

秦之炎缓缓的闭上眼睛,眉头紧锁,表情痛苦的沉默着。

“秦之炎,我不怪你,”青夏微微一笑,淡淡地说道:“我早就该知道的,你是大秦的战神嘛,怎么可能风轻云淡不懂权谋之道?大秦内斗太盛,在初见你的那一天我就见识过了。”

“是我太自以为是,我以为我能保护你,能帮助你,却不知,一直以来都是在拖累你,给你带来数不清的麻烦和危机。这么简单的道理,我竟然到今天才明白,是我太笨了。”

“依玛尔,”秦之炎突然沉重地说道:“别这样,不是这样的。”

“可是秦之炎,你利用我就好了,为什么还要利用楚离呢?我已经欠了他那么多了,为什么要连着他也谋算在内呢?就算没有他,你也是会成功的,你想怎么样,想要趁着这个机会除掉他吗?”青夏的眼神那么孱弱,像是一只弱小的动物,她紧紧的抓住秦之炎的手,低声说道。

“依玛尔,”秦之炎眉头紧锁,伸出手轻抚青夏的脸颊,舒缓一笑,声音清淡地说道:“对不起,我没有想过伤害你。”

“依玛尔,我本来就是这样的人,但是我不想让你知道。我不告诉你,只是一直希望你可以离开,在我了结了这里的一切之后再回来,我不希望你看到我这个样子,看到我虚伪、伪善、口蜜腹剑的样子。”

秦之炎苦涩一笑,指腹轻轻扫过青夏消瘦的脸颊,轻声说道:“我十六岁的时候,父皇大寿,各家兄弟都送父皇大礼,只有我无权无势,无礼可送。正好当时北匈奴有小股劫匪到左右的村寨打秋风,我就谎报说有三万匈奴起兵进犯北疆,求得咸阳下达的公文,带着北疆大军名正言顺的冲击了匈奴人的部落。杀了他们男女老幼上万人,抢夺了十万多匹牛羊,作为父皇的贺礼,送上了咸阳。当时被我杀的孩子当中,最小只有两三岁,还不太会说话,只会指着我的脸大叫‘巴赫罗亚巴赫罗亚”我问随行懂得匈奴语的随从,巴赫罗亚,是什么意思,他们告诉我说,是魔鬼的意思,然后我就把那个孩子给杀了。”

“我十七岁的那年西部沪水决堤,上万的灾民跃过西部的阻隔带,来到北疆。他们都听说我是贤王,心里认为我一定会收容他们。可是但凡大涝,都会有瘟疫流行,当时虽然还没有听说流民中有瘟疫病毒,但是我还是不能冒这个险。北疆是我一手扶植的势力,不能毁于一旦。所以我在北疆的西方门户设置了大量的无人区,坚壁清野,拿出了对敌人的那一套,并关闭城门整整二十日。二十天之后,北疆门外布满了尸体,足足有几万人,光是掩埋焚烧这些尸体,就用了足足两个月。”

“十九岁那年,我在北疆大胜,父皇召我回朝。我前一天晚上带着人马偷偷潜入城里,没有去见父皇,也没有去见任何人,而是偷偷潜入皇宫西苑的一处下人的宫殿里,将当年我瘫痪在床上时服侍我的下人全部乱棍打死,并将两个老嬷嬷拖到城外,把她们装在袋子里,让大军骑在马上轮番的上去踩。我在最前面,直到回来跑了几百遍,直到她们都变成了一滩血水,我才停了下来。那一刻我才知道,原来有权有势是这样美好的一件事情,最起码,可以不再用受任何人的欺负。”

秦之炎轻轻一笑,笑容不再那么温和淡漠,而是笼罩上一层次淡的狠辣,他缓缓说道:“后来,我转战南北,在各国都安插了特务奸细,在朝中培养心腹,结党营私,我还记得曾经有一个翰林院的年轻翰林听到了风声,想要上书攻讦我。我当天晚上就派人将他全家连同和他关系比较好的朋友全部杀死,那一场大火燃烧了足足两天,死者多达三百多人,其中大部分都是老人孩手和女人。”

“齐安太子,西川燕回,哪怕是楚皇,在这方面的所作所为都远不及我,只是他们不懂得怎样保全自已的名声罢了。策反南疆的叛乱,就是我亲自去做的。若不是你,楚离可能早就死在沙旱地上了。”

“老四为人谨慎,我派人潜伏在他身边两年仍旧没有打到内部,以至于有今次的失误。但是这样也好,这样事发之后,我们的反应就显得十分真实,即便是那些人老成精的满朝文武,也不会相信是我在背后做的手脚。他虽然有些头脑,但是过于冲动,常年在军营里打转,对于朝堂上的权谋就略显生疏,对于小关节的把握也不够完善。太庙里的皇帝是假的,我在今天早上就已经派人把他杀了,不然以父皇的性格,是不会这样冲动的将自己陷入险境的。我早就已经派人找到了华阳,三天前她就已经隐藏在东部水军中主持大局,城防的将领们也心中有数,等待的,只是老四在天下人面前还我一个清白罢了。”

青夏突然淡淡一笑,说道:“我就知道,你已经把一切都算好了。”

“我算好了一切,却独独没有算准你,也没有算准楚离。”

秦之炎摇头苦笑:“我以为那天晚上楚离定会带你走,但是他没有,反而让十万黑衣卫去支援之翔,自己跑回边境带着十万老弱病残回到咸阳不知死活的谎称有五十万大军,也就是老四太不了解楚皇的为人,换了是我,或者是燕王,楚离必死无疑。我以为再次见面他定会将你带走,可以他又没有,他竟然带着他的驻防老兵拦截在他以为是老四的人马的东部水军之前,若不是我之前叮嘱了华阳,他此刻可能也已经奔赴黄泉。我以为秦之烨的人马定会将你拦在城门外,不会让你来大闹法场,没想到他也没有做到,反而让你堂而皇之的走了进来,让我前期的安排都成了摆设。不过好在有惊无险,一切都按照我的意愿发展到了这一步,如今我黄袍加身为期不远,依玛尔,若是你愿意,你就是我的皇后。”

眼泪终于还是一点一点的落了下来,青夏苦笑一声,缓缓的推开了秦之炎的手,站起身来说道:“楚离在哪,你要杀他吗?”

秦之炎眼神渐渐变得冰冷,沉声说道:“楚皇雄才大略,颇具帝王之风,若不是你,他永远也不会有这样方寸大乱的时候,想要一统天下,完成不世功业,就必须先铲除他。不在这个时候除掉他,以后怕是再也没有机会了。”

“为什么你要这样?”青夏突然大声叫道。眼睛通红,她坐在这个屋子里一个晚上,一直在找着所有的理由来劝服自己,可是此时此刻,听到他亲口说出的这些话,她突然觉得整个心神都被人狠狠的掏空了,她愤怒地叫道:“你不该是这样的!你那么多次的救我护我,连性命都不要,连秦王的命令都不理,怎么会是这样野心勃勃的人?”

青夏突然跑上前去拉住秦之炎的手,眼泪大滴大滴的滚了不来,急切的说道:“秦之炎,你是故意这么说的对吗?你是有苦衷的,对吗?你不会是这样的人的,当皇帝有什么好,你已经什么都有了,为什么还要一统天下,为什么还要做万盛之君,我陪着你不好吗?不要那些不好吗?”

秦之炎淡淡一笑,握着青夏的手,说道:“人的一生中,总是会犯几次傻的。况且,我做皇帝和跟你在一起并不冲突,我可以只要你一个妃子,不娶别人,怎么样?”

好似一盆冷水兜偷浇下,青夏的脸色霎时变得雪白,她的嘴唇颤抖着,不可置信的向后退去,喃喃道:“为什么会这样,你为什么会这样?”

秦之炎温和一笑,只是现在看来,这一笑中却有那么多诡异的神色。

“我本来就是这样的,只是你没有发现罢了。这样没有什么不好,最起码,我可以保护你再也不受人欺负。”

“我不相信!”青夏突然怒声尖叫,双手抱住头,疯狂的摇着,眼泪扑朔朔的掉下来,“我不相信,我不相信,你在骗我你在骗我!”

“再过两个时辰,华阳的大军就要发动进攻了。”秦之炎突然转过身去,语调冰冷地说道:“从此以后,天地之间,再也没有能与我抗衡的人。”

“啊!”青夏突然尖叫一声,大黄陡然被惊醒,一身黑袍的女子一把打开房门,踉跄就跑了出去。雪白的小兽睡的迷迷糊糊,见状也跟着追了出去。一路上王府的众人无不大惊,惊慌失措的避让一旁,直到青夏爬上战马奔出府去,众人仍旧没有回过神来。

仲太傅低叹一声,缓缓的走进房间,看着秦之炎清瘦的背影,无奈的说道:“为什么不把事实告诉她,明明不是这样的。”

秦之炎淡淡一笑,声音落寞地说道:“我时日无多,何苦拖累了她。”

仲太傅眉头紧锁,沉声道:“难道你认为这样对她就是好的?”

“长痛不如短痛,现在一时的失望痛苦,总好过将来一辈子的难过。”

“哎!”仲太傅叹息一声,说道:“当年的苍耳山崩塌,将商丘一族全部覆没,世间只到下这一丸灵药,原本可解你之毒,若是没有秦之烨那一箭……”

“太傅,”秦之炎转过身来,面容仍旧是那般温和,淡笑着说道:“天意如此,何必强求,我能多活这么久,已经是上苍的厚待了。之翔怎么样,到了哪里了?”

“最多还有五日的路程,仲太傅沉声说道:“一定来得及。”

“希望如此吧,”秦之炎缓缓的坐在椅子上,这么一会的功夫,他的脸色越发的苍白了起来,“父皇受伤太深,已经没救了,太子已死,燕王又被之烨毒成了傻子,大秦一脉也只能指望他了,这样,也许还可以保全母亲和两个妹妹。”

秦之炎突然低头咳了起来,好一会才放下手,摊开手心,只见手掌之上满满都是暗红色鲜血。他也不动容,轻声说道:“找到华阳了吗?”

“还没有,不过探子回报说,应该是困在龙牙沙漠了,我们已经派出了当地的牧民全力搜索。”

“恩,”秦之炎点了点头,说道:“东部水军现在由老六主事,我总还放心一些。”

“殿下!”低沉的声音突然响起,连舟走了进来,沉声说道,“姑娘出了东城门,骑马向东面去了。”

“恩,”秦之炎轻咳一声,说道:“你们盯着点,不要在路上出事,也不要被她发现,到了南楚大营就好了。”

“是!”

天边的启明星渐渐升起,一夜就要过去了,秦之炎一身舒缓的长袍,缓缓地靠在椅子里,一双眼睛疲惫且沉重,缓缓的闭上。

好在,都没有事,好在,一切就要过去了。

依玛尔,长生……

铁血大秦 第一百五十三章 放手江湖

将要清晨的时候,突然飘起了冰凉的春雨,滴滴答答的打在窗棱上,声音很是动听。

清冷的书房里,一灯如豆,书房外面的竹林婆娑的摇曳着,清脆油绿的一片,不时的有清新的风悠悠的扫过,发出刷刷的声响。这是青夏刚入府中的时候,秦之炎命人从南方挖回来的竹子。北方的气候,本不适合养竹,奈何她很喜欢,虽然只是略略提了一句,就被那人记在心上。千里迢迢的派人去挖了竹子,回来一棵一棵的种养,北方气候苦寒,这些竹子刚来的时候都被冻坏了,黄黄的一片,没有半点光泽。宣王很聪明,命人在外面建起了房子一样高的大花房,将这些竹子都扣在里面,后来天气暖和了,才将房子拆去。如今,这一棵一棵的已经长的十分高大了。

虽然,才仅仅不到两个月。

书房里面,静静的一片,不时的响起沉重的咳嗽声,很低很低,显然里面的人在有意的压制着。冷风顺着窗子吹了进去,科斜的卷起那些细雨,牛毛一般飘飘荡荡。突然噗的一声,吹熄了书案上的烛火,细密的雨点打在昂贵的白萱溶纸上,氲湿了上面淡淡的墨迹,角落里的宫盯静静的燃着,散发出柔和的光芒,已经要天明了,即便只有这一处明火,屋子里也并不显得昏暗。

书案前的男人缓缓抬起头来,面色苍白,脸孔清俊,眼窝有些塌陷,略略带着丝病容,但是即便如此,也难掩他的##之气,隐隐带着一丝书卷般的柔和和温润。他抬着头,注视着外面的雨滴,淡淡的牵起嘴角,一笑说道:“春雨贵如油,好雨,好雨。”

突然轻轻的咳了两声,放下手上的白绢,也不理会上面触目惊心的血丝,只是站起身来,缓缓地走到窗子旁,全然不顾外面冰冷的风,静静的望着触手可及的那一片茂密的竹林,缓缓的伸出手去,指尖轻触那油绿一片的竹叶,眼神好似看着那些竹子,却有好似#过它们,看的好远。

“应该到了吧,”男子突然低低地说了一句,听不出喜悲,辨不明怒乐,只是淡淡的#永,连带着一丝丝的牵挂和担忧,“不然,就要淋雨了。”

嘎吱一声,房门被人推开,碧儿还目一扫,陡然看到秦之炎站在窗子旁边,立时叫道:“殿下,你怎么能站在那里吹风?”

小丫鬟急忙走上前来,一把将窗子关上,给秦之炎披上了一件外袍,有些生气地说道:“殿下也太不爱惜自己的身子了,要是姑娘在,一定会生气的。”

秦之炎实在是这世上最没架子的主子,被小丫鬟训斥,也不气恼,淡淡一笑,缓缓的走回书案。

书案前,摆着大堆大堆的文书,有兵部的任命调令,有户部的钱款结算,有粮部的赈灾檄文,有工部未来几年的堤坝建设规划,有翰林的编修委任,有百官的人品细表,有各方氏族的详细资料,还有对各种突发事件的应急措施……

满满当当,他整个人一坐下去,就几乎看不到头脸。身子越发清减,眼角的鱼尾纹竟然更深更深。

碧儿眼眶一红,险些就要落下泪来,微微咬住下唇,强迫将喉间的酸意咽下去。将手上的托盘放在桌子上,说道:“殿下,吃点东西吧,这是川贝雪梨汤,多少喝一点啊。”

秦之炎提笔的手微微一愣,他抬起头来,眼角突然闪过淡淡地笑,那般的温柔和顺,放下文书,缓缓的端起,打开盖子,淡淡的清香就飘了出来,苍白的男子微微闭上眼睛,深呼吸的一嗅,轻轻地笑道:“没想到还能喝道,碧儿,你有心了。”

小丫鬟眼眶更红,抽了抽鼻子,就将头转了过去。

秦之炎轻轻的喝了一口,突然眉头一皱,摇头说道:“不对。”

碧儿一惊,连忙问道:“哪里不对?是味道不对吗?碧儿马上去重新煮。”

秦之炎摇了摇头,挡住了她的手,说道:“川贝似乎多了点,掩去了雪梨和莲子的香气。”

“是吗?”碧儿急忙的袖兜里翻找了起来,拿出一张白纸,一边看一边说道:“可能是我搞错了,姑娘写的东西,我真是看不懂。”

秦之炎接了过来,看了一眼,只见上面清楚的写到川贝2钱,雪梨2个,莲子3钱,后面还跟着一堆的中草药。他不由得笑了笑,说道:“你自然是看不懂的。”说罢,提起笔来,将上面的阿拉伯数字全都改成了大写的一二三四,然后笑着递还给她,说道:“好在她教过我。”

碧儿接过来,大喜,就要去拿秦之炎桌子上的碗,说道:“这下好了,殿下,我去重新煮。”

“不用了,”秦之炎淡淡的摇了摇头,说道:“就这样吧,你下去吧。”

“殿下?”

秦之炎挥了挥手,声音带着一丝掩饰不住的疲倦,“下去吧。”

门再一次缓缓的关上,秦之炎有些虚脱地靠在椅子上,闭上眼睛,只觉得眼前有大片大片的黑雾,灵药的药效在一点一点的消失,他也越发的感觉到了身体的孱弱,似乎只是说一会话,都会消耗他太多的体力。修长的手指在太阳穴处细细的揉着,突然想起青夏曾经教过他的眼保健操,不自觉的就自己做了起来。不知是不是幻听,耳边竟然回响起她温柔甜美的声音。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二二三四五六七八……”

我终究,还是没有这个福气。

清淡的微笑,渐渐的出现在他的脸上,些微的苦涩,些微的自嘲,些微的不甘心,却又些微的无可奈何。

时光那般的急速,却又那般的安静,他一直是这般淡然的面对生命,淡然的面对一切的波折和痛苦,以一个超然的角度去承受所有的事情,然而,在生命的末端,再一次回头望去,却也终于看到了那些平静的浪花下隐藏着的波涛。原来,也曾经冲动过,原来,也曾经彷徨过,原来,也曾经不能自已过。

那朵盛开在生命中的洁白莲花,像是忘川的清澈泉水,洗涤掉他过往人生中的所有阴霾,让他心甘情愿的,忘记了一切的痛苦,忘情的投入在那虚无的却又温暖且实质的温泉里面。

原来,他也是可以这样的,自私的,努力的,想去爱上一次。

他以为,自己的力量很大,大的可以为她撑开一方晴空,可以为她开辟出一条光明美好的路途,可以给她一个温暖幸福的生活。

然而,他毕竟还是错了,错的那么离谱。事到尽头,他才发现他的力量原来那么小,那么小,那些常人轻松就可以做到的事情,在他眼里,却是那般的困难。无论他多么努力,还是无法得到那些梦寐以求的生活。于是,终于顿悟,幸福不是权势,不是金钱,不是万人之上,不是富甲天下,而是可以信守承诺的,完好无恙的,天长地久的,温馨的陪伴。

清俊的男子淡淡一笑,原来权倾天下、万人朝拜、宏图霸业、锦绣华盖,都及不上她一个明媚幸福的微笑。

只可惜,只可惜,即便了解,却是有心无力。

这孤寂的屋子里,到处还残留着她的香气,那灿烂如朝阳般的微笑,终于只能存在于睡梦之中。

命运捉弄,终于还是无法给你安然的辛福,如此,不如放你归去,天下之大,总会有属于你的人生。

哪怕怨恨,也不要遗憾伤怀,也不要以我惨败不堪的生命,拖住你前行的脚步。

门扉处突然传来轻轻的敲门声,秦之炎缓缓睁开眼睛,说道:“进来。”

牧莲一身灰色衣衫,缓缓的走了进杀,左脚微微有点跛,但是还不影响行走。

秦之炎微微一笑,指着书案前的椅子,示意她坐下,笑着说道:“你来了,好点了吗?”

牧莲点了专头,声音微微有些低沉,但还是缓缓地说道:“殿下,我是来向你辞行的。”

“你要走了吗?”

“恩,”牧莲面色沉静,仍旧是一贯的表情,只是笑容里似乎带着一丝释然,轻声说道:“我在王府太多年了,都快记不清外面是什么样子了,大长老也已经不在了,我再留在这里,也毫无意义了。”

秦之炎唇角淡淡一笑,面容柔和,说道:“也好,出去走走,到处看一看,我为你在双城准备了两个银号,已经经营了两年多了,当足矣供养你一生无忧。累的时候,就去看看。”

牧莲眼眶微红,却还强忍着泪水,缓缓颔首说道:“多谢殿下。”

“不必言谢,”秦之炎说道:“你在我身边这么多年,我能为你做的,只有这么多。”

牧莲抿住嘴角,深深的呼吸,然后诚挚地说道:“殿下,牧莲要走了,以后可能再也没有再见的机会了。你要自己保重自己的身体,不要太过于劳累,天气冷了,要多加衣裳,朝中的那些事情,能交给别人的就尽量交给别人,做人做事,不要逞强,不要只是为别人着想,也要想想自己。”

秦之炎一笑,说道:“牧莲,说的我好像是几岁的孩子,难道你还怕你家王爷我受人欺负不成?”

牧莲苦涩一笑,说道:“别人都说殿下厉害,都说殿下深藏不露,是帝国第一权谋高手。可是却只有牧莲知道,殿下是一只蜡烛,照亮别人的时候,也是在燃烧自己。”

“殿下,牧莲一生受你大恩,没有你,我也许早就已经死在军妓营里了。牧莲没什么能报答你的,就让我在临走前给你磕一个头吧,希望天上的星宿,可以保佑殿下长命百岁,可以保佑殿下得到想要的东西,可以保佑殿下过的开心,再也别这样形单影只了。”

跛脚的女子缓缓的跪在地上,面色雪白,眼眶深深,身形单薄消瘦,背脊却是那般的笔直。她缓缓的磕头,一个,两个,三个,终于站起身来,说道:“殿下,牧莲走了。”

秦之炎点了点头,笑容清远,有着清幽的神色,是那般的宁静和悠远。

门扉被打开,转瞬便隐没了女子灰色的衣衫,她似乎永远都是这样的,在薄雾中来往生活,一身灰衫,那般的不显眼,消失在一片苍茫之中。

门刚一关上,女子的眼沮就掉了下来、已经忘记了多久没有哭泣过了,似乎从那里逃出来之后,她就忘记了该怎么去哭,她一生偏执,却始终得不到自己想要的东西。那些闪烁着圣洁的光辉的人,终究只能是一个梦,存活在她的仰望之中,永远无法伸出手去,哪怕是碰一下衣襟,都是一种奢求。

没有人知道,在龌龊的黑暗中去仰望一个永远也不可能的光芒,是怎样的痛彻心扉。一遍又一遍的告诉自己不可能之后,却是阻止不了的狂热,那些浓浓的自卑,那些无法抑制的痛苦,占据了她的整个生命。只能存活在泥泞之中的卑微生命,又怎配去爱恋那座光明的神邸?她的爱情,狰狞而痛苦,压抑而沉重。几乎是虔诚的去观摩着那个终生的信仰。

如果可以,请用我的生命去换取他的生命。如果可以,就让我的死去代替他的死。他是世间最最美好的一个人,却为什么要让他承受这世间最大的折磨?

眼泪一行又一行的流了下来,巨大的无力感深深的折磨着她的心。

多么想将那个人追回来,哪怕自己会痛的流血,可是还是希望看到他温暖的微笑。然而,他不会开心的,他就是这样一个人,宁愿自己的心在滴着血,也会笑着去看着别人的幸福。

如此,就这样吧,用最深沉的心去偷偷爱着你,希望你可以跳出命运的轮回,远离宿命的纠缠,得到自己的幸福。

空旷的长街上,一匹瘦马在清晨的薄雾中渐渐远离,背着一个简单的包袱,只余下一个淡淡的影子。

“牧莲姑娘,”李显突然高声叫道。

牧莲骑在马上,淡漠的转过头来,眉梢微微一挑,看着这个年少的少年。

“你要走了吗?”李显看着她,微微有些不解。昨天她被人打伤了腿,还是他把她一路背回去的,没想到那八个南疆巫医这么快就把她治好了。

“恩。”牧莲点了点头。

“你要去哪里?”

牧莲说道:“不知道。”

“不知道去哪里吗?那你为什么还要走?”

牧莲一笑,说道:“这个世上,又有什么人是知道自己要去哪里的。”

“我走了,”牧莲笑笑,这是她从前从不会有的笑容,宁静且温暖,似乎是放下了一些什么的释怀,一时间竟然灿烂的让李显睁不开眼睛。等他回过神来之后,牧莲已经走的很远很远,看不到身影了。

“哎!还是走了,这是个好孩子,只可惜命太苦。”

苍老低沉的叹息突然传来,李显转过头去,只见祥叔颤巍巍的站在一旁,眺望着牧莲离去的方向,喃喃的说道。

“祥叔,你说什么?”

老人家叹息道:“她当年被燕王殿下陷害,害了自己的族人,成了天地背弃的叛徒,又流落到北疆大营做军妓。穆连人因她的原因被匈奴逐出匈奴部族,后来有一段时间投靠了我们大秦,她的弟弟是穆连人的首领。来到北疆大营朝拜的时候,竟然点名要她出面侍寝,然后当着所有人的面,强暴了她,并且让所有的穆连人都强暴她,那时候,她刚刚十六岁,连续两天在较武场上被穆连部的那些畜生蹂躏。幸好殿下当时正好到北疆大营视察,知道之后,当场杀了三名正在玩弄她的穆连人,并将穆连部逐出大秦的藩属。不过从那以后,她有两年的时间不会说话,痴痴傻傻的,殿下就带着她去南疆求医,南疆巫医族的大长老治了一年多,她才渐渐的好了起来。”

“哎!”样叔摇头叹道:“可怜的孩子,现在腿还瘸了,天下那么大,一个女孩子,受了欺负可怎么办?”

老人家絮絮叨叨的说着,拉过一匹枣红马,想要牵到马圈里。

李显站在原地,有些发愣,眼睛直直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一些繁复的心思,渐渐的袭上心头,他突然想起当初在白鹿原上第一次听说这个女人的时候,自己的表情还是那样的轻蔑,可是渐渐的,渐渐的,随着一点一滴的接触,有些东西慢慢就改变了。

天下之大,一个瘸了腿的女孩子,若是受了欺负该怎么办呢?

年轻的脸上,渐渐的有一层阳光般的笑容,他突然一把夺过祥叔手中的马缰,翻身就跳了上去,大叫一声,就向着牧莲消失的方向追去。

祥叔大惊,跟在后面叫道:“小李子,你要去哪啊??”

“样叔,我找她去!”

祥叔大急,叫道:“你到哪里去找啊?这会都走远了!你还回不回来啦?”

李显的笑声远远的传了回来,带着年轻人的自信和坚定,大声的回荡在空气之中:“找不到就继续找,找到了就不回来了!”

阳光璀璨,一片金黄的光芒,清晨的太阳终于从地平线下跳了出来,天地间都是璀璨的阳光。

门廊之后,白袍的男子望着两人离去的方向,舒缓的笑了起来。

那笑容,那般宁静,又带着一丝丝隐藏不住的羡慕。

铁血大秦 第一百五十四章 长亭送别

那个年头的时势,就像是波澜壮阔的河流,一个巨大的石块扔进去只能掀起一星细浪,却阻止不了河水奔腾朝东的大局。

秦王的寿宴,终究只能成为后世史官口中的一场闹剧。万国朝拜,宣王大婚,湘王叛乱,太子被诛,燕王中毒,宣王置之死地而后生,雷霆反击,斩杀亲弟,保住了整个大秦的基业,却最终没能保得那个戎马一生的秦王。使得秦王惨死太庙,临终受命,奠定出新一代的帝国圣君。

纵观全局,以一个高高在上的旁观角度来看,宣王无疑是这里面最大的受益者。以一个受害者的身份,名正言顺的除掉了阻挡他继位的几个最有力的竞争者,风轻云淡,没有半点污点,并且赢得了大秦所有军民的拥护和爱戴。

在后世的街头说书先生口沫四溅的笑称宣王口蜜腹剑、借刀杀人、弑兄杀父、残害亲族说的斩钉截铁的时候,咸阳的朝堂之上,却为宣王是否应该继承皇位一事险些动起了手,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的,宣王的授业恩师,当朝第一大儒仲太傅却是极力反对秦之炎继承皇位的党派首脑。理由赫然是秦之炎病入膏肓,恐难当重任。

朝堂上的局势,顿时胶着了起来。大秦众个大小藩国,氏族藩王无不在摩拳擦掌,想要借着新帝继位这场乱子扩大自己的势力,各大豪门几乎都派出了家族骨干之人进京疏通,想要在极力稳定住家族已有势力的基础上得到更多的甜头。咸阳城内一时人头涌涌,各大首脑齐聚;四处钻营,商榷谋划,忙的不亦乐乎。

原本因为秦王去世而残留的点点哀愁之气,已经渐渐的消失殆尽了。

然而就在所有人都忙于奔走在宣王府和军政处的时候,波澜壮阔的局势陡然被打乱,好似一场巨大的暴风雨降临一般,还没待这群人晃过神来,风暴就已经席卷了整个大秦帝国。

归皇令的发布即便是在后世看来,也不得不赞一句高明至极。这道奠定了大秦绝对强悍的中央集权的命令,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迅速遍及全国。它首先收回了各大氏族藩王的武装权利,改州牧为郡县,收回地方的选官权利,开设科举,兴文武两试,地方推选官员的制度被完全取消,改由朝廷选派。并收回了全国的赋税,各地方军饷由皇室统一发放,将领实行轮换变更制,在一定程度上限制了将领的拥兵自重,重视农耕,兴商贸,开通和各国的通商城池,只不过几天的时间,整个大秦上下就已经焕然一新。曾经那些土皇帝一般的氏族豪门,顿时成了没牙的老虎,再难如以前那般掣肘于朝廷了。

秦之炎出手之快,让那些各地方豪强大户几乎没有反应的时间,等到他们意识到这项举措对他们实在是大大的损害的时候,所有的政策都已经执行完毕,现任的郡县长官已经到任,手上的武装力量也已经被收回,即便是满腔的愤怒,也只能咽到肚子里,表面上兴高采烈的去迎接新的顶头上司。

疾风知劲草,乱世显英豪。秦之炎十年压制,一朝出手,整个大秦风云色变,无人能阻其锋芒。

然而,在所有大秦氏族豪门们暗地里破口大骂的时候,本应风光无限的宣王府,此刻却再一次陷入了一片愁云惨淡之中。

今天已经是青夏离去的第三天,从早上开始,秦之炎就一直处在昏迷的状态,八巫用尽所有办法,也只能勉强维持住他微弱的呼吸,宣王府大门紧闭,严防任何一个人走出府去,以免泄露了宣王病危的消息。就在所有人心惊胆战的时候,仲太傅敲响了王府朱红色的大门,从一旁的侧角门走了进来。

床榻上,秦之炎已经病的脱相,眼窝深深的陷了下去,嘴唇泛青,面色苍白如纸,除了微微起伏的胸膛,半点也看不出他还是个活人。

年迈的仲太傅只看了他一眼,眼眶就红了起来,祥叔慌乱失措,不断的说道:“仲大人,怎么办啊?能挺过去吧?能挺过去吧?”

仲太傅强忍住鼻间的酸意,示意众人出去,独自一人搬来一方凳子,坐在他的床榻前。

秦之炎的眉头紧紧的皱着,表情十分痛苦。仲太傅清楚的知道,他每次毒发呕血的时候有多么的疼痛难忍,为了医治他的病,找到最好的治疗方法,南疆八巫曾在动物和死囚的身上种过那种毒,可是,无论是多么孔武有力的男人,还是凶残狂暴的野兽,却没有一个能挺过毒发三次,大多以头撞墙或自断血脉而死,死状凄惨可怕,即便是胆子再大的人见了也会为之胆寒。

然而,他却挺过了那么多年。二十年来,每人一次的毒发,都会疯狂的折磨着他这个千疮百孔的身体,连带着他的心,也渐渐的衰老了下去。他从来没有叫过一次疼,也从来没有流过一次泪,他甚至还可以在毒发的时候指挥作战,甚至可以在毒发的时候谈笑点评,甚至可以在毒发的时候在大殿上观看清歌妙舞。

这是个外表清澈淡漠的男子,看似精细的一碰就会破碎的身子之下隐藏着的,却是那样坚强的一颗心。

还记得当初第一次在太和宫里见到他的时候,他还是个六岁的孩子,那个时候,他还没有瘫痪,还可以勉强的走路,独自一人生活在西边破败的宫殿里,安静的像是一个不会说话的影子。

那时的仲太傅,还不过四十多岁,以这个年纪成为翰林院的首席编修,的确是值得骄傲的事情,他那时春风得意,在内廷酒醉之后,竟然晃晃悠悠的来到了西六宫,大声的吟诵着自己新作的诗词,正在兴头上,忽听一个稚嫩的声音淡淡的说道:“韵脚压的不对,第三句和第四句连接有问题,秋思换成秋韵更好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