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那个女的又跟上来了。”

一个传令官突然跑上前来,青夏和宋杨闻言,齐齐站起身来,向传令官所指的方向看去,只见高高的沙丘上,一名一身火红的少女骑在枣红色的骏马身上,正向他们热情的摆着手,然后唰的一声甩开鞭子,就向他们奔了过来。

少女径直跑到他们的身边,却并不进营,只是在离他们不远处的一棵枯树旁停了下来,将马拴住,在地上铺上一块毡子,就坐在了上面,一副要休息睡觉的样子。刚要躺下,突然想起什么,腾的一下跳起身来,一把拔出小巧的弯刀,呼呼喝喝的叫道:“谁敢半夜爬过来,姑娘就给他一下好的!”

“大人?”宋杨音调微微上扬,询问的说道。

“不要管她,”青夏摇了摇头,“这个小丫头,也实在太不知天高地厚了。”

第二日继续行军,过了龙牙沙漠,就不再是一望无边的沙丘,偶尔还会有绿洲和河流,再多行两日,就会是匈奴各个小部落的居住地,再往前,就是西域诸国的城池了。当晚,大军在草绿湖休息,长久以来没看大植物没看到河水的楚军终于回复了几分力气,补给了水源,又打到了一些野味,这一片的兔子窝几乎被大军翻了个遍,想必从此以后,草绿湖一代的兔子就绝种了。

名叫阿洛贝的少女一路上不远不近的坠在大军的后头,黄彪等人甚至怀疑她是敌方的探子,要去将她结果掉。若不是青夏拦着,这小姑娘可能已经死了几百次了。

这天早上,终于到了匈奴第一个聚居地——土阔浑部。

今日的土阔浑部和青夏三年前见到的已经大不相同,肥美的牧草虽然更胜昨日,可是却没有了吃草的牛羊,更没有了放牧的牧人,所有的毡帐都已经消失,青草凌乱,一看就是有大批人经过践踏,满地的尸首和鲜血吸引着漫天的鹰鸩在这里开设华丽的盛宴,腐烂的味道直冲人的口鼻,连空气里,都是嗜血的味道。

即便是久经沙场的汉子看到这一幕的时候也忍不住胃里的恶心,有几名年轻的新兵当场就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大人,”宋杨脸色微微有些苍白,蹲在地上拾起一只黑色的头盔,追到青夏的面前,声音微微有些干涩的说道:“是陛下来过。”

青夏面不改色,双眼却微微的眯起,她的双眼凌厉的扫视着四周,久久的不发一言。

大军一片静默,无人敢说一句话,直到阿洛贝从后面冲上前来,惊恐的大叫了一声,才算打破了这死一样的沉寂。

黄彪的眼睛瞪得大大的,想了半晌,突然开口说道:“这,这大皇下手也太黑了点吧,这都是些女人和孩子啊!”

军队中渐渐有了喧哗之声,进入沙漠之后,青夏就将此行的目的告诉了这些帝国的战士们,一来为了稳固军心,二来在这与世隔绝的大漠上,也不怕会泄露了消息。

青夏默不作声,突然抬起脚,一步一步的走到血泊之中。

遍地的青草已经被染成了血红色,所有妇孺的尸体都以诡异的姿势呈现着,年老的白发苍苍,足足有七八十岁,年幼的甚至还在襁褓之中,还有的年轻女子裤子被扯下一半,下体血肉模糊,狼藉一片,一看就知道是以什么方式屈辱而死,遍地都是牧民家中的财物,牛羊早就已经一个不剩,除了他们这群无言以对的南楚人,就只剩下那些叫嚣的鹰鸩在不停的尖鸣着,竟然毫不怕人。

阿洛贝的呕吐声仍旧刺耳的回荡在空气中,所有的楚军眼睛都有点发红,他们都是帝国的精锐,出身都是上层的氏族,受到过良好的教育,在战场上也是最最勇猛的战士,刀锋凌厉,可以追随他们的王走遍天涯海角,杀死所有凶猛的敌人,可是他们的屠刀却从来没有对着那些手无寸铁的平民。即便是曾经配合青夏完成过绝户计的黄彪,也不曾这样大规模的杀戮,所有人的脸色都有些发白,鼓噪的情绪在胸腔里回荡,有人的面皮渐渐发白,眼睛充血,双拳紧紧的握了起来。

阿洛贝喃喃的声音不断的冲击着众人的耳膜,红衣少女咬着嘴唇,一张小脸满满都是愤怒,一遍又遍的重复着“魔鬼魔鬼”,像是一柄柄尖刀一样一下一下的狠狠插在众人的心里。

嘭的一声,一名士兵的长刀突然掉在地上,刀锋撞在石头上,发出清脆的声响。愤怒的情绪在军队里迅速的蔓延了起来,有些士兵干脆摘下头盔狠狠的摔在地上,以发泄心中的怒火。

他们跋涉万里,只为了营救他们心中那个孤傲决绝、气吞山河的王者,那个他们誓死追随的帝王,却不想九死一生踏进沙漠之后,面对的却是这样血淋淋的事实。

跋涉万里,随扈而来?

“都干什么?要造反吗?”宋杨转过身去,怒声喝道,只见一名士兵正要脱下印着大楚军凯的铠甲,不由得大怒,唰的一下拔出腰间的战刀。

刀锋锐利,刚刚指向士兵的脖颈,唰唰声齐齐响起,二十多名士兵同时拔刀,站在那名士兵的身后,刀锋隐隐带着锋利的寒芒,对准了宋杨的胸膛,宋杨麾下的黑衣卫见了大怒,也一起拔刀,寒芒相对,杀气弥漫,其他的南楚军人围立在一侧,各怀心思的观望着。

这队一路出生入死、互相扶持的南楚精兵,终于在这一刻生出嫌隙,刀锋相向,剑拔弩张。

这时,一个清淡但却冷冽的声音突然响起,年轻的将军站在死人堆里,蹲在地上,仔细的翻看着那些已经腐烂发臭的尸体,看也不看这边一眼,只是淡淡的说道:“你们都当我死了是吗?”

声音不大,可是刹那间却好似一盆冷水兜头浇在众人的心上一样,让所有人的头脑顿时都清醒了起来。从海市到北地,从北地到白登山,从白登山到西北大漠,这个昔日里看起来文文弱弱、锦绣公子一样的东南大都督已经深深的威慑了所有的人,再也没有任何人敢于给她半点轻视。一路上,这个单薄消瘦的当朝一品大官每日睡得最晚,吃的最少,和普通士兵一样,甚至比普通士兵还要坚忍,算无遗策,智谋绝顶,见识广博,对于北地的了解甚至超出那些常年居住于此地的向导,无人不心下佩服。

一万双眼睛齐齐转过去,看着他们的头领站在死人堆里,不断的翻动着那些死去的尸体,人人大惑不解,不解中甚至还带有一些希望。

青夏在死人堆里翻看了许久,终于缓缓站起身来,走到众人之前,眼神锐利的在之前拔刀的那几个士兵身上扫过,不带一丝感情的寒声说道:“眼睛看到的就一定是真的吗?”

“大人,”

“跪下!”一名士兵刚想辩解,青夏眉梢一挑,突然厉声喝道。那名士兵一愣,就梗着脖子站在原地,满眼的不服气,还想说什么,可惜还没张开嘴,青夏就嘭的一声重重的踢在他的膝盖上,士兵一下就跪在地上,一张脸憋得通红,就想要倔强的站起身来,却发现都督的刀鞘狠狠的压在他的肩膀上,竟让他丝毫也动弹不得。一个巧劲使出,士兵一个头就轰然磕在地上。

“你这个头,不是磕给我的。”

青夏面沉如水,伸出另一只手,两只金元宝抓在手中,上面还染着血,嘭嘭两声就落在地上。众人奇怪的看过去,只见那赫然是中原的宝货,上面还刻着楚皇的昭明封号,赫然是南楚的货币。

“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你们都是我大楚的精锐,难道想一辈子只做一个马前卒吗?”青夏眉头轻蹙,缓缓的沉声说道:“凡事多动动脑子,宋杨,去拖一个尸体过来。”

宋杨应声领命,将一具尸体拖拽过来,发出阵阵恶臭。这是一名六十多岁的老妇人,致命伤在脖颈上的一刀,满身暗红色的血污,颈颈上的血已经凝固,胸腹己经被鹰鸩啄食的露出森森白骨,看起来十分可怖。

青夏蹲在尸体前,拿出一个水囊,倒在老妇人的颈项上,也不管脏,就用手去擦拭她脖子上的污血,渐渐露出那个长及一指的伤口,抬起头来对着士兵们沉声说道:“南疆边军所用的战刀,是南疆寒铁所铸,排行为大陆刀柄第三,仅次于黑衣卫的精芒刃和北秦的璃雪铁,最大的优点就是锋利、坚硬、不易折、后背刀宽,在沙场上砍进敌人的骨头里可以迅速的拔出,不至于被骨头卡住或者折断崩口。你们都是接触过南疆边军的人,你们想想,若是这样的刀砍在这名老妇人的脖颈上,会出现什么效果?”

众人沉吟,一名三十多岁的老兵突然说道:“那这名夫人的头,想必就要断了。”

“对!”青夏拍拍手,站起身来,指着地上的那两只宝货说道:“这个金元宝,是刚才拾到的,被一名妇女抱在怀里,想必不是有人后塞进去的,那么,你们再好好想一想,她为什么会有我大楚的元宝?”

场中士兵默不作声,青夏继续说道:“陛下出兵塞外,所带粮草不多,见到居住地,显然就向他们购买了马匹和粮食。他若是想要杀了她们,又何必惺惺作态的给了钱再杀了他们?这里除了妇女就是孩子老人,没有任何作战能力,陛下所帅三万,若是想要杀人,这些人怎会机会反击?如今这里还有出鞘的弯刀,显然在战事开始之时,还有人有机会拔刀反抗,试问若是我南楚大军到此处,怎会给他们反击的机会,更有士兵会仓皇到将头盔遗失?再有,刀枪不符,伤口完全不是南疆边军所用的兵器,这么多的疑点摆在这里,你们不去深思里面的原因,就这样胡乱动手,可知罪吗?”

她之前所说还心平气和,越到后来声音越是低沉,到了最后两句隐隐已有尖锐的锋芒,如断金石般凌厉。

二十多名拔刀的士兵皱眉细想,一名士兵突然砰地一声跪在地上,其他人也随之跪下,沉声说道:“属下糊涂。”

青夏转过身去,双目半眯,看着场中流满鲜血的匈奴百姓,突然深深的吸了口气,缓缓的说道:“敌人已经来了,有人在陷害我们,我们若是再不快点,就要出大事了。”

当天晚上,就在土阔浑部西面安营扎寨,所有人都心思沉重,有莫名不知底细的敌人在身旁伺机而动,任是他们人多势众,在这样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仍旧有些担忧。

宋杨将烤熟的囊端过来放在青夏的面前,说道:“明天还要赶路,多少吃一点吧。”

青夏点了点头,拿起那只肉囊,小口的咬着。

“大人,”宋杨欲言又止,想了想,还是低声说道:“今天你说的话,可是真的吗?”

青夏动作顿时静止,缓缓的转过头来,看了眼宋杨,说道:“你看出来了?”

“末将,只是有点怀疑,除了后背刀,南疆边军还是有人使用短剑的。据属下所知,南疆蛮人的武器更是种类繁复,各种样式都有,出手也向来最是狠辣,桀骜不驯,很难驯服。”

青夏一边吃饭,一边若无其事的说道:“你说的对,我是胡说的,那两个金元宝,也是我从自己兜里掏出来的。”

“大人?”宋杨一惊,高声叫道。

青夏淡淡的斜着眼睛看了他一眼,说道:“你若是想要全军哗变,就尽管再大点声。”

宋杨惊疑莫定,许久,才不可置信的说道:“难道,真的是陛下做的吗?”

“绝对不是!”

青夏突然放下食物,沉声说道,面容坚韧,好似冰雪,双眼透出巨大的坚定,一字一顿的沉声说道:“就算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他,我也绝对不会相信,以楚离的为人,必定不屑如此。”

“宋杨,很多时候,越是眼睛看到的,越是不能相信。你也跟着楚离这么多年,他是什么人,你难道还不清楚?他可以狠辣,可以决绝,可以一举坑杀二十万士兵,但却不会对一个老弱出手。况且,强奸妇女这种事情,他是绝对不会纵容部下的。”

冷月清辉泻地,青夏微微扬起头来,清冷的月光倾泻在她银白色的盔甲上,显得她的面容也凄迷了起来,她的声音突然飘渺了起来,带着一丝担忧和恨意:“有人已经在暗中出手了,只是他们做的太过,反而适得其反。但是你今天也看到了,连我们自己的士兵见了都会相信,那么匈奴人可能会不相信吗?况且之前黄彪刚刚洗劫了蒙古草原,你说说,一旦匈奴人回到家中,见到今日的这种场景,他们会如何?”

宋杨还未想到这里,听青夏一说,不由得顺着她的思路想下去,越想额头上的冷汗越多,眉头紧紧的皱紧。

青夏冷笑道:“若是匈奴人见了,联想起我们在白登山设计拖住他们的脚步,再加上黄彪之前的前科,并得到楚离带着重兵进入大漠的消息。那么匈奴人第一件要做的事情就是联兵封锁东去的出路,将楚离圈死在大漠中,然后,毁弃白登山联盟开市的初衷,并且齐集兵力攻打华容小道,绕过北秦和西川全力攻打大楚。那个时候,若是西川和北秦再加上一把火,哼,那我们大楚就危险了。”

宋杨紧紧皱眉,沉声说道:“这里面还会有西川和北秦吗?北秦是我们的盟友啊。”

青夏摇头道:“我也不能肯定,只是按理推断罢了。这个世上,永远没有什么盟友之说,不过是利益的驱使罢了。曾经北秦和大楚联盟,大楚谋东齐和南疆,北秦谋西川和北地,各取所需,互相声援,有利可图,自然相安无事。可是如今,楚离先是收复了南疆,而后平定了东齐,整个东部都已经尽归版图,反之北秦不但没有拿下西川,反而让西川和北地结为一体,若是此时大楚就将西川拿下,那么北秦还哪有立足之地,所以他们若是插手,我并不会觉得如何奇怪。”

“可是陛下是秘密进入大漠的,就连我们都没有得到消息。”

“所以,我还怀疑一个人。”

宋杨眉头紧锁,沉声问道:“谁?”

“齐安。”

“前齐太子?”

“对,”青夏长长的吸了口气,双眼沉静,缓缓说道:“我们到底还是忽视了他,他在海市多年,所隐藏的势力绝对不容小视,就算我们大体上已经统治了整个东齐,也不能保证完全拔除了他的所有羽翼。更何况南部的叛乱处理的并不好,齐言带着余孽逃往海上,至今还没抓到。以齐安的心智和情报势力,整日心心念念的只关注着楚离,我们难免会百密一疏,所以这一次的事情,我怀疑是齐安出面透露情报,西川和北秦共同出兵,来陷害大楚的。”

“那可怎么办?”宋杨面色微怒,沉声说道:“匈奴人彪悍,若是真的与我们缠上,的确得不偿失。”

“不光是得不偿失,恐怕还有亡国的危险。”青夏眉头轻蹙,双眼微眯,“若我是北秦和西川人,不但会支持匈奴人攻打南楚,还会尽量为他们大开方便之门,支援物资和粮草,并借道给匈奴,以爆发全面战争,再配合齐安隐藏在东南的势力,大楚必将处处兴起狼烟,楚离又被困在大漠里,大楚群龙无首,势必落入下风。那个时候,他们不但可以坐山观虎斗,北秦和西川还可以暗中蚕食北地的土地和势力,等到我们斗得两败俱伤的时候,再趁机出面一举吞没大楚,除了匈奴,灭了他们的心腹大患。”

青夏冷冷一笑,说道:“这个计谋用的很好,其一,可以杀掉楚离,没有了他,南楚必将爆发皇位之争,内乱一起,更加无法抵挡外部的进攻。其二,可以解决因为我们之前的抢掠而造成的匈奴粮草接应不上,而向西川借粮和向北秦抢夺的战祸。其三,可以阻止我们同匈奴开市,以防我们凭借东南富饶的商贸发展国力。其四,更可以引得大楚和匈奴开战,蚕食大楚和匈奴两方的势力,给他们发兵的机会。一箭四雕,虽然毒辣,但却实在好用。”

宋杨看着青夏,沉声说道:“大人,那我们该怎么办?”

青夏嘴角轻撇,缓缓说道:“既然被我们撞破,哪里还能让他们得逞,不过他们兜了这么大个圈子,下了这么大的血本,我们若是不加以利用,就真的太对不起他们了。”

青夏狡黠一笑,站起身来,看着前面青青的牧草,沉声说道:“他们会嫁祸他人,难道我们就不会祸水他引?他们此次出手这样歹毒,我们就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让他们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夜风凄凉,呼啸声如同咆哮的野兽,年轻将军一身白甲,后披乌黑披风,眼神锐利,好似搏击长空的雄鹰。

随后的几日,连续又遇见几个被祸及的部落,人人死状惨烈,面目狰狞,族中女子被凌辱之态简直令人发指,连襁褓中的婴儿也不能幸免,甚至还有一个婴孩被开膛破肚,小小的心脏被塞到了母亲的嘴里,好似修罗地狱一般。青夏一路以来面容坚韧,眉头却越皱越紧。定下计策的时候,她还略有不忍,为北秦担忧,但是如果秦之翔真的造下了这样的罪孽,那么她也无需去同情他了。

万般皆因果,落地种花生。即便是秦之炎今日尚在秦国,她也不能坐视他们用这样惨无人道的手段去对付楚离,这里不是沙场,那些也不是战士,她虽然也可以利用这些平民去达到自己的目的,但是却不曾真正的出手屠杀,她将他们引往西川,虽说主要是为了削弱西川的实力,但是却也是给了他们一条活路。如今西川北秦联手,这般狠辣的赶尽杀绝,就太过于阴毒了。

战火的波及,使得青夏等人很容易就能补给到粮食,时间越长,匈奴人的返程军队靠的就越近,危险也就越近,是以青夏越发的小心和焦急了起来。这天晚上,青夏正在休息,突然一个细小的声音在远处响起,她谨慎的站起身来,绕过营地走过去,双眼一眯,就见那个名叫阿洛贝的少女又从后面悄悄的赶了上来,牵着马匹,略略有些疲倦,离楚军有一段距离,在另一侧的沙漠上休息,样子有些狼狈。

已经十月末,夜里的天气越发的冷了,那名女子只穿了一件红色的骑马装,显然是抵挡不住这深夜的寒气了。

见是她,青夏微微皱了皱眉,却也不予理会,转身继续休息。

这时,远处突然传来一阵狼嚎,夜里的大漠经常能听到狼叫,只是这一次听起来声音比较近,青夏也没有放在心上。可是过了一阵,声音越来越近,士兵们却并不怎样害怕,他们有一万人,一两只孤狼送上门来,不过是给大家加菜罢了。青夏却突然想起睡在大漠另一侧的阿洛贝,微微有些担心,提起长枪就站起身来。

刚刚跃过沙漠,就看见一只一人多高的恶狼正和阿洛贝对持着,一身红衣的少女手握着弯刀,眼睛紧紧的盯着野狼,却是不出一声,明知青夏的大军就在近处,都不呼救。

阿洛贝此刻手心里全是汗水,嘴里发干,手都几乎有些颤抖,看着对面那只流着口水的恶狼,一颗心怦怦的跳着。可是她就是不愿意出声呼救,不想在那个人面前显露出自己毫不勇敢的一面。对面的狼似乎等的有点心急,突然嗷了一声,顺势就扑了上来。

阿洛贝惊呼一声,挥着刀就胡乱的挡在前面,然而就在这时,一只黑色的劲箭突然从后面呼啸直射,嗖的一声晃过阿洛贝的身前,噗的一声射在喉咙上。箭矢的力道奇大,直接穿过了野狼的脖颈,从后腔透体而出,野狼惨叫一声,一个跟头倒向后面,直翻了几个个,才软趴趴的倒在地上,显然已经死的透了。

阿洛贝啊的叫了一声,猛然回过头来,就见高高的沙丘上,白甲将军面容寒冷,背着月光挽着强弩,英姿飒爽的站在上面。

青夏看了她一眼,也不说话,转身就向后走去。

“喂!”阿洛贝提着刀大呼一声,就追上前去,大声叫道:“你等等啊!”

青夏脚步不停,看着跟在自己身后呼啸带喘的少女,寒声说道:“回去吧,不要再跟着我们。”

阿洛贝本想道个谢,趁机和她套套近乎,此刻听到她的话,不由得一愣,随即倔强的说道:“谁跟着你们了?难道这个大漠是你们家的,就兴你们走,就不兴我走?”

青夏闻言停了下来,转过头来看向阿洛贝,沉默半晌,才沉声说道:“大漠浩瀚,危险无处不在,你这样自私任性,可有想过亲人会如何担心吗?真是没有半点责任感。”

说罢,转身离去。

阿洛贝大怒,又想要跟着,青夏头也不回的说道:“既然是各走各的路,你也不必跟着我,我的箭并不是只能射射畜生,也可以对准那些我不喜欢的人。”

大漠苍凉,阿洛贝闻言就愣了下来。

第二日行军的时候,不见那个少女,青夏稍稍有些安慰,可是没到中午,她就又跟了上来,一副倔强的模样。青夏聪明绝顶,有了东方玉儿的前车之鉴,怎会不知是怎么回事,只能无奈苦笑,暗中却不得不照拂着她。

谁知到了晚上,狼却越来越多,甚至有小股的狼群不断的在众人身边经过,但是这些狼就像是有目标一样,看也不看众人一眼,急忙的向前跑去。

当天晚上,青夏安顿好大营,斥候回来汇报说,前方有大批的狼群汇集,竟然有足足上万只。任是青夏胆大包天,闻言也不由得有些头皮发麻。

上万只狼,一旦遇上,损失会有多大?

当下,她带着二十多人,跟着斥候悄悄赶去查看,吩咐剩下的士兵准备大量的枯枝,以备引火之用,稍后跟上。

阿洛贝看见,竟然不知天高地厚的偷偷的跟在后面。

半个小时的路程,顺着风向,越发浓烈的腥臭扑面而来,爬上一个沙丘,就算见多识广如青夏,也顿时觉得浑身发凉,手脚如坠冰渊。

只见浩瀚的沙丘上,密密麻麻的狼群排列在一侧、成千上万,数不胜数。然而这些还不足以使她这般吃惊,毕竟有了斥候之前的汇报,她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可是在狼群的对面,赤红蓝紫各色的斑澜毒蛇却铺天盖地的纠结在一处,仰头吐信,狰狞可怕,竟似和狼群对对峙一样。

“贱人!还不出来受死?”就在众人惊愕的瞬间,一声娇叱突然响起,声音干脆,如断冰霜。

青夏闻声一惊,眼睛顿时瞪得老大,惊愕的向着声音的发源处看去。

只见一名一身草绿色衣衫的少女站在狼群之中,手握一只青绿翠竹笛,满头细辫,明眸皓齿,在冷月之下,更有凌厉冰霜般的艳丽。

这时,一声娇笑突然响起,只见密密麻麻的蛇群之中,一个一身黑袍,坦胸露背,眉眼带媚,娇媚入骨的女子缓缓走出,所到之处群蛇无不避让,女子风韵万千的走到中央,笑着说道:“我的好妹妹,你追了我六年了,还没腻呢?今旧摆出这么大的阵仗,可是要跟姐姐过不去?”

“少废话!”绿衣少女怒声说道,柳眉竖起,俏面含怒,“今日你若是还不乖乖的说实话,姑娘就将你撕成几千半,全都丢出去喂狼!”

“哎呀,妹妹这是在吓唬我吗?”黑衣女子笑道:“姐姐的胆子向来极小,可禁不起妹妹的这般恐吓。”

“欧丝兰娅,你少在这里跟我耍花腔,我追了你几万里路,你以为你今日还跑的了吗?今天你若是不将杨枫的下落告诉我,我定要将你碎尸万段!”

“烈云髻?”青夏眉头一皱,喃喃说道。

果然,那名绿衣少女,正是当日在蓬莱洪天水牢之下一同失踪不见了的七树妖女烈云髻,而那名黑衣女子,就是南疆巫咸族的妖女欧丝兰娅,据齐安所说她现在投靠齐言,齐言已倒,她怎么会在这里出现?难道此次北秦西川联手嫁祸南楚,也有齐言的份吗?

“我何时说过要跑了,我的好妹妹,既然你这般眷念姐姐,今日就让咱们好好亲热亲热。”说罢,蓦然拿起一只五彩巴乌,仰头呜呜吹奏了起来。群蛇顿时好像是得到了指示,也不顾对面野狼势众,狰狞如海潮一般的就冲上前去。

“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就这么点微末伎俩也敢出来丢人现眼?”烈云髻冷冷一哼,顿时吹起碧绿竹笛,万千恶狼霎那间同对仰头长啸,轰然咆哮着迎向对面的蛇群。

这是青夏一生中所见到的最可怕的一场战斗,群蛇和野狼纠缠在一处,咆哮狰狞,翻滚怒吼,想置对方于死地,恐怖凄厉,完全失去了理智一般。她早就听说过南疆妖女的名声,但却一直在心下不以为然,从来没将她们放在眼里。可是此刻一看,才明白南疆巫蛊中所隐藏着的实力,若是两军交战期间,突然来了这么一路大军,那将会如何可怕的一件事。

越发凄厉的嚎叫声凄厉响起,也看不出是谁占上风,滚滚的腥臭弥漫在空气之中,散发出令人作呕的恶臭。众人即便是捂着鼻子,也难以抵挡那股股臭气冲进鼻腔之中。漫天的鹰鸩瞬息而至,盘旋叫嚣,似乎在鼓励下面战斗着的双方一样,巴乌苍凉,竹笛凄厉,混合着毒蛇的长嘶和野狼的咆哮,简直像是幽深修罗地府一般,充满了令人窒息的诡异气氛。

就在这时,忽听一声惨叫登时传来,青夏眼神锐利,转过头去,只见一条通体碧绿的小蛇不知何时竟游走到烈云髻的身边,趁她不注意,一口狠狠的咬在她的手臀上,乌黑的鲜血顿时涌出,烈云髻的笛子顿时就吹的走了音。

狼群刹那间好像回过神来,看到眼前比自己还要凶悍的毒蛇,顿时魂飞魄散,几十只外围的恶狼惊慌逃窜,转瞬就没了踪影,烈云髻大怒,顾不得自己受了伤,就勉力吹笛,继续驾驭群狼。谁知逃跑之势非但没被抑制,反而越发严重,不到片刻,狼群就已经逃跑了一半,毒蛇顺势攻上,剩下的一半也无法抵挡,渐渐落入下风。

青夏眉头一皱,对身旁的黑衣卫吩咐了几句,那人闻言迅速离去。

半晌之后,狼群已经所剩无几,若不是剩下的群狼凶性大发,想必早就已经被毒蛇咬死。然而就在这时,烈云髻却突然吐了一口鲜血,笛声顿时呜咽不可闻,巴乌趁机而起,毒蛇长嘶叫嚣,转瞬就如同大海一般将狼群淹没。

欧丝兰娅笑吟吟的说道:“好妹妹,别怪姐姐心狠,实在是你太不讨人喜欢了。”说罢,突然手握一条长鞭,末端因芒闪烁,竟似染着剧毒的样子,她缓缓的走近,唰的一声甩开鞭子,紧紧的缠绕在烈云髻的脖颈之上,冷冷一笑,手上登时发力。

就在这千钧发之际,一道黑色箭芒却突然破空而来,来势惊人,迅猛绝伦,攻其不备,嗖的一声就狠狠的钉在欧丝兰娅的肩膀上。

欧丝兰娅反应也算迅速,闷哼一声竟然没有倒在地上,反而回撤疾奔,几下已经落在远处,手捂着伤口,眼神锐利的向着箭矢来处望去,厉声说道:“什么人暗箭伤人?”

“就许你出手卑鄙,就不许我暗箭伤人,天底下哪里有这种道理?”青夏冷哼一声,一甩披风,施施然于沙丘上缓缓走下,眼角带煞的看着欧丝兰娅,嘴角微微牵起,有着说不出的凌厉在里面。

欧丝兰娅眉头一皱,看了半晌,突然冷冷哼了一声,说道:“原来是你,真是久违了,没想到你还活着。”

“你还未归天,我怎好先你一步?老天开眼,今天总算让我碰上你,前仇旧恨,咱们就一起清算吧。”

欧丝兰娅邪邪一笑,说道:“好,既然你迫不及待的想死,那我就成全你,送你和秦之炎那个短命鬼一起做一对同命鸳鸯。”

青夏闻言眼眸一寒,语调低沉的说道:“鹿死谁手,犹未可知,你现在就高兴,是不是太早了点?”

欧丝兰娅冷笑一声,正要吹奏竹笛,突然雷鸣般的马蹄声陡然响起,欧丝兰娅大惊,转头望去,只见遍天的火把照亮了死寂的黑夜,青夏冷笑一声,声音透着丝丝无法掩饰的寒芒,寒声说道:“我倒要看看,究竟是你的毒蛇厉害,还是我的军队厉害!”

寒风呼啸,火把齐明,欧丝兰娅的脸色,顿时变得雪白。

长风倒转,青夏的披风,在黑夜里翻转飞扬,像是雄鹰的翼。

寂静的黑夜,万物都已经安睡,烈云髻坐在大帐里,看着门口的青夏,面色冷然,久久没有说话。

青夏放下手中的药物,走过去撕开她手臀上的衣衫,只见被毒蛇咬住的地方已经做了简单的处理。欧丝兰娅的毒虽然凶猛,但是烈云髻也是毒道的祖宗,不会有性命之虞。为她换好了药,放下一套干净的衣服,就缓缓的站起身来。

“你,”烈云髻突然开口,声音微微有些低沉,绿衣女子微微咬住嘴唇,想了想还是说道:“你有他的消息吗?”

青夏摇了摇头,说道:“没有,这几年蓬莱已经将洪天水牢完全掘开,发现里面的通道四通八达,但是就是没找到你们的下落。五年前我也曾下去寻找过两次,却都是无功而返。你们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烈云髻微微苦笑,抬起头来苦涩的看了青夏一眼,缓缓说道:“我们找到了一个出口,顺着出口一直向外爬,好不容易找到了出路,突然间整个地壳震动,石室坍塌。我当时中了,中了毒,他为了让我出去,用肩膀顶着千钧的石门,最后就没能逃出来。”

青夏顿时想起了大黄鹏鸟出世时的震动,沉声说道:“可是石室里,并没有找到骸骨,连血丝都没有留下,应该不会被猛兽袭击。”

烈云髻咬着嘴唇,阴狠的说道:“六年里,我下蓬莱七十多次,在地下呆的时间超过两年,连里面的老鼠都被我杀的干干净净,就算是死,就算是死,也总该被我找到一点渣子。”

青夏心中一震,面露不忍之色,烈云髻却没有注意,只是越发低沉的说道:“可是这么多年,我竟然连一片衣角都没找到,我知道他一定没有死。”

“所以你就追着欧丝兰娅不放,想从她这里得到消息吗?”

“这个贱人一定知道!”烈云髻眉梢一挑,沉声说道:“上穷碧落下黄泉,我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不然,我绝对不会放弃!”

青夏的脸孔突然间燥热了起来,有丝丝羞愧炙热的火,在心底一拱一拱的,像是早春三月的蚕,一口一口的啄食着她的心。

“呵,你一定在心里笑我吧?”

青夏一愣,不解的问道:“你说什么?”

烈云髻苦笑道:“就算我再不承认,我也知道,他爱的人是你,不是我。”

“我和杨太哥……”

“你不要跟我说你和杨枫只是兄妹之情,他爱你,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只有你一个人装作不知。”烈云髻截口说道,面色微微带着一丝嘲讽。

青夏面色一白,微微苦笑,说道:“你说得对,是我太过于惺惺作态,我欠杨大哥的,这辈子也还不清。”

“你不用去还了,”烈云髻面沉如水,缓缓说道:“你不再去找他,不再去招惹他,就是对他最好的报答。反正你对他从无男女之爱,你这样做也是应该。”

青夏点了点头,说道:“我明白了。”

烈云髻站起身来,换好衣裳,拿起包袱,说道:“我要走了。”

“你还要去追欧丝兰娅?”

听到欧丝兰娅的名字,烈云髻的眼里顿时显出浓浓的恨意,沉声说道:“这个狡猾的贱人,这么多人的包围之下还能够逃跑,不过她现在身负重伤,正是擒拿她的最好时机。”

青夏眉头一皱,说道:“可是你也受了伤。”

“这点小伤,还要不了我的命。”

青夏皱眉道:“这样吧,我找些人陪你去,一路上也有个照应。欧丝兰娅出手狠辣,狡诈无比,你也要多加小心。”

“不必了,”烈云髻摇头说道:“我会谨慎的,你现在也是自顾不暇,南楚大皇为了你出兵大漠,现在犯了众怒,被西域人袭击,更被齐人包围,花溶月又在旁边伺机而动,西川北秦同时出兵大漠,若是等到骨力阿术撤回来,更是回天乏术。你再不赶去,也许就再无相见之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