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思浅垂着眼帘没说话。

莲生这样的手段,官家不可能不查觉,为大局着想,官家会选择容忍莲生、牺牲瑞宁公主和韩征以及简夫人,可自己若是死而复生,这事就在官家的底线以下了,难道要让莲生看着自己再死一次?

算了,莲生能这样替自己讨个公道,她心里满足得很,此生的缘分到此已尽,相忘于江湖是最好的选择。

“宗叔,三件事,一,瑞宁自小娇生惯养,性子娇纵,你上次说的她那个教引嬷嬷的儿子想买铺子的事,给他办!二,咱们给太子的那些银票子的去向,理出来放给袁先生。”

“放给袁先生?”宗掌柜惊讶的看向李思浅,李思浅点了点头,“袁先生知道我还活着,就算顺着银票子知道这些银票子跟李家有关,也没什么,放给他,看看他怎么做,也好知道他到底想干什么。”

宗掌柜拧着眉,缓缓点了点头,“大奶奶说的有道理,他毕竟是广川王的人,总不至于……”

“就算要害我,他也不会自己动手。”李思浅接着宗掌柜的话,“第三件事,做几桩天降征兆出来,四皇子才是真命天子。”

“好!这容易。”宗掌柜笑了,这事是真容易,比仿做假古董还容易。

和公主府一墙之隔的韩府,正院小佛堂,简夫人跪缩在观音大士前,头低的几乎跄着地。

“算我瞎了眼!”瑞宁公主坐在简夫人侧前的扶手椅上,点着简夫人,怒气冲冲,“就知道躲在这儿成天念佛,有什么用?要是念几句佛就万事大吉,那就好了!你怎么还有……”

“你闭嘴!”韩征人没进来,呵斥声先响起。

瑞宁公主吓的差点跳起来,一个愣神过后,见是韩征,顿时勃然大怒,“混帐!你竟敢跟我这么说话!我告诉你……”

“出去!”韩征拦在瑞宁公主和简夫人之间,冷冷横着瑞宁公主,虽说没真正杀过人,可毕竟是将门出身,愤怒的韩征眼里渗着浓浓的寒气,瑞宁公主被他横的胆寒,下意识的站起来往后面退了一步,又退了一步,连退了四五步,甩下一句‘你给我等着’,带着几丝狼狈转身奔了出去。

“四哥儿,你何苦……”简夫人神情憔悴苍老,仰头看着儿子,眼泪先于语言流了满脸。

“你回去吧。”韩征弯腰扶起简夫人,态度疏离冷漠。

“回去?”简夫人怔怔忡忡,一时没反应过来。

“回吧,”韩征扶起简夫人,松开她,退后几步,“再怎么你也是韩家妇,翁翁和阿爹待你不薄,回去韩家,好歹有个容身之地。”

“待我不薄?”简夫人不敢置信的看着韩征,“你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韩家……”

“阿娘!”韩征一声吼,额角的青筋猛然暴起又迅速隐回,“韩家要娶的不是你,翁翁是要让简大娘子做儿媳妇!天底下有永远不透风的墙吗?自欺欺人,能欺得住谁?何苦呢?”

简夫人脸色雪白,直直的盯着韩征,整个人竖的笔直。

“回去吧。”韩征仰头看了眼慈目低垂的观音大士,“家里也有佛堂,你既要修佛,从此就好好修行吧。”

“逆子!”简夫人突然冲上前,狠狠甩了韩征一巴掌,韩征被她打的上身一歪,下意识的往后退一步,站住看着她,满眼悲伤,“阿娘,你还想要什么?六岁那年,有一回我听到阿爹这么问过你,你到底想要什么?你要做韩家的主妇,你不是做了韩家的主妇了?你还想要什么?还有什么事能让你舍了我的婚事,舍了六妹妹的命?别说你是为了我们,你不是!你从来没替我们打算过!六妹妹死了,现在只怕连白骨都没有了,我生不如死,可你还不死心!你口口声声为了我们,你扪心自问,好好问问!你心里何曾有过我和六妹妹?我和六妹妹不过是你拿来要挟阿爹、要挟翁翁的物件!是你拿来争这个夺那个的物件!自始至终,你爱的,除了你自己,就是你的野心!”

“逆子……逆子……”简夫人象是怒极了,指着韩征怒目而视,浑身抖的如狂风中的树叶。

“明天一早,我让人护送你回家。”韩征萧瑟满身,往后退了几步,绕过简夫人,垂着头出了小佛堂,拖沓的脚步声慢慢远了。

脚步声远到听不到了,简夫人仿佛被抽空了全身的骨头,软瘫在地上团成一团,双手捂着脸,好半天,突然传出一声突兀的、重重的抽泣声,抽泣声一声比一声急促,连成了一片号啕大哭。

第370章 田御史

文御史的同僚、今年已经年过六十的田御史走的是两袖清风的路子,踏入宦途十来年,凭着分纹不取四个字,一路往上升的飞快,四十来岁就点了寿春路藩台,可谓踌躇满志,原本一举拿下寿春一霸、当时还没正式承爵的高宗业,谁知道他刚刚发动,就遭人暗算,吃了一场飞来的官司,差点前程尽毁,后来多亏大长公主看到他清廉难得,伸出援手,上折子荐他进了御史台,如今他在这御史台熬了十几年了,寸步没往前走!

文小人真是踩了狗粪运了,那婆子偏偏让他撞上了!田御史一起到文御史这些天的风光以及已经清清楚楚看到的如锦前程,心里如猫抓一般,他虽说过了六十,可正是老当益壮,再替新皇分个十年二十年的烦忧一点问题也没有,这样的好事怎么就没轮到他头上呢?

田御史干咳几声,用力捶了几把胸口,一想到文小人,实在胸闷的厉害,这世道,不便小人当道,而且小人走运!

“六叔,有人拦车喊冤。”从老家叫来侍候日常起居的族侄田壮透过帘子上的那只大洞喊了一声。

“嗯?什么?喊冤?”田御史两只眼睛一下子瞪圆了,难道他转运了?运气好到一渴睡就有枕头来了?“快叫进来……等等,先别叫,带他回去,回到家再好好说话!快走!赶紧回去!”田御史兴奋劲一下子窜到最高。

“说!怎么回事?快说!”一下院子,没等田壮把院门关了,田御史就迫不及待的点着喊冤的中年男子急切道。

“青天大老爷作主啊!田青天给小民做主啊!”中年男子一脸的老实巴交,一把鼻涕一把泪,两只手一替一把抹眼泪,哭的惊天动地,“小民就指望田青天了!求田青天救我全家性命啊!这世道,穷人没活路啊……”

中年男子抹着鼻涕眼泪,看着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哭成这样,却一点儿没误了有腔有调的诉冤屈。

田御史很快就听明白了,中年男子姓魏,在马行街上有一家专卖贵重香料的铺子,铺子生意一直非常好,前一阵子,有个年青人,说是瑞宁公主身边教导申嬷嬷的儿子,要买他的铺子,那铺子是魏掌柜祖传的产业,一家人就靠这铺子吃饭了,自然说什么也不肯,可那姓申的年青人说就是看中了他家的铺子,非买不可,昨儿带人将他和家人赶出铺子,扔了一小块银锞子给他,就算是买铺子的银子了。

魏掌柜哭的呼天呛地,“……青天大老爷作主啊!我那铺子可养了小的一家十几口人哪!这块银子……青天大老爷!这就是明抢着!求青天大老爷作主啊!求田青天作主啊!小的不要银子,小的只要小的的铺子啊……”

田御史听明白,只兴奋的原地转了几个圈,竟然真是渴睡送来了枕头!瑞宁公主身边的教引嬷嬷纵子抢劫行凶!那就是瑞宁公主纵奴抢劫行凶!

他要弹劾瑞宁!他要为民作主!他要……瑞宁已经陷在金明池事件中,看样子是脱不出来了,若再有了这件事,说不定就能扳倒瑞宁!若能扳倒瑞宁公主……田御史兴奋的小心肝子乱抖,这份功劳那就大了!

扳倒了瑞宁公主,官家病成这样,太子即位简直是眼睛看得着的事了,等太子即了位,靠着扳倒瑞宁的功劳,一个三品总是少不了的!

“大壮!套车!拿上我的片子,送他去府衙……不不不不!不用拿我的片子了,我亲自送他去!”田御史连声吩咐,迫不及待的带着魏掌柜出了门,直奔京府衙门击鼓告状!

公主府里,瑞宁公主听到的却是另一番说辞。

“是他听说奴婢儿子正给公主看铺子,托人寻到奴婢儿子,说了不知道多少巴结的话,非要献上铺子,全家人托到公主门下为奴,公主也知道,想进咱们府里当差为奴的多的是了,咱们要是都收下,这府里人挨人也装不完,奴婢儿子哪里敢吐口,只说得了请了公主的示下。”

申嬷嬷是真委屈,“也怪奴婢儿子心软,经不住那姓魏的苦苦哀求,就回来求了奴婢,说这姓魏的如何如何诚心,奴婢想着,公主正少会做生意的掌柜,这姓魏的经营了几十年的香料生意,那间铺子打理的红红火火,不过三间门脸,一年竟有四五千银子,这是个做生意的好手,公主若能收进门,往后也算是个助力,奴婢就禀了公主……”

瑞宁公主点了点头,申嬷嬷确实给她说过一回,有个很有几分本事的香料行掌柜想要投靠门下,她是点了头的。

“谁知道这个小人!”申嬷嬷咬牙切齿愤怒极了,“临到头上却改了口,说公主害了瑞木大帅的夫人李氏,这回绝逃不过去了,他可不能跟着公主跳了绝路,奴婢气的恨不能一脚踩死这个小人,公主面前,哪能容这样的小人作耗?奴婢儿子又最最敬仰公主,气的疯了一样,说什么也不能容他如此无赖放刁,就让人扔了块银子给他,把他那间铺子拿了过来,也算是惩罚一二,谁知道这个小人,竟跑去找田御史告状,说奴婢儿子依仗公主的势力,强抢他家祖传的铺子!公主明鉴,这简直就是颠倒黑白!公主……”

“混帐东西!”瑞宁公主只气的一佛出世二佛升天,韩征连个招呼也没和她打,就擅自送走简夫人,这口恶气还堵在她胸口上不来下不去,这会儿又听到这样让人气炸肺的事,瑞宁公主怒火中烧,恨不能拿刀劈碎几个,才能解了心中这股恶气。

“去衙门!”瑞宁公主一头冲了出去,“我倒要看看,这是个什么东西!他不是要过堂问询,好好好!本公主这就过堂让他问个够询个够!我倒要看看,本公主是他能欺的?”

申嬷嬷心下大定,急忙跟在瑞宁公主身后,一迭连声吩咐备车,去京府衙门。

第371章 角力的各方

新任京府黄府尹一手支腮坐在案后,无语之极的看着和田御史吵成一团的瑞宁公主。这位公主真让他大开眼界、看掉眼珠,蠢也不是这么个蠢法啊!

她是君他是臣,她用得着和他吵?她只要吩咐一声,她身边还能少了和他吵架的人?用得着她亲自上场?当然,姓田的这战斗力在朝廷里虽说不能数一数二,可也排得上号,她身边可能真没有能吵得过他的人,那就打啊!‘啪啪啪啪’一顿大巴掌把姓田的打成烂猪头不就得了!

要不然,还可以指挥自己,这公主真要是发了话,说姓田的以下犯上,让自己处置,自己还真不能当耳旁风!

当了这么多年公主,居然没学会以势压人!也好,自己不用夹在中间左右为难了。

可是……唉!这叫什么事!

黄府尹换了一只手撑脸继续无语,一眼瞄见袖着手站在旁边,明显看热闹不怕台子高的魏掌柜,心里的郁气更浓了,这姓魏的指定背后有人,是谁指使的?俞相公?嗯!极有可能!端木大帅?很有可能!王相公?也有可能……

黄府尹一颗心颤了好几颤,这位公主这幅德行、一脑袋那啥水,她当四爷的姐姐,真不合适啊!

官家这四男一女,能让朝廷上下不分党派一致认为死了比活着好的,也就这位有脾气没脑子的公主了,能把所有人得罪个一干二净,还真是不容易……

黄府尹越想越远正想的出神,堂下一声响亮清脆的巴掌声响起,被田御史劈头盖脸骂的完全没有招架之力的瑞宁公主,终于动了手,亲自甩了田御史一巴掌。

“无德泼妇!你竟敢无缘无故殴打朝廷命官!你这是要乱了律法吗?你纵奴强夺民财在前,行凶殴打朝廷命官在后,就算你是公主,我田清就算舍了这条命,也必要替百姓讨个公道!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给我打!”瑞宁公主愤怒几乎要烧起来了。

申嬷嬷更是恨极了多管闲事的田御史,身先士卒,带着几个健壮仆妇冲上去揪着田御史就打。

“哎!不能打!不能打啊!”黄府尹满肚皮小念头,叫的响亮着急,手挥的厉害,却忘了吩咐衙役们上前拉架!

打一顿……也好!

田御史顶着烂猪头一样的头脸,官服撕的更烂了,上面沾着斑斑血渍,一只脚上有鞋,一只脚光着,穿街过巷,一头冲进中书省,跪在院子里放声大哭。

俞相公看着田御史,一脸幸灾乐祸,天道有眼,这事一件接一件,件件都让人看的舒心,四爷党里的猪队员真是太让人心花怒放了!

黄相公眉头紧皱,唉声叹气,一脸痛心,却一句话不说,他打定了主意,忠于官家最安全。

王相公阴沉着脸看着在院子里大哭的田御史。

田御史到前,他已经知道了京府衙门那一出热闹,这绝不是一件意外发生的事,这个局本来是要指控瑞宁公主纵奴强夺民财,瑞宁自己却主动添了大闹衙门、殴打御史两样!

端木华这是一定要置瑞宁公主于死地了!瑞宁公主爱慕他多年,他还真能狠得下心!

这样……也好!

白水紧锁着眉,手指不停的敲着头,怎么突然冒出了田御史这件事,他一时想不出头绪。

袁先生在京城,这他知道,可这事不象是袁先生的手笔,袁先生行事阴沉狠辣,这事却是一派轻松儿戏,完全不是袁先生的风格,这件事除了狠狠踩了瑞宁公主一脚,还给京城百姓提供了一个足够说上大半年的热闹话题,这倒象是……夫人的风格。

白水猛敲了几下头,他最近想事太多,睡觉不好,老是疑神疑鬼……离宫里那位李二姑娘的银子真是李家兄弟给的?有点说不通,李二姑娘消声匿迹对李家才最有利……如果不是李家兄弟,那会是谁?

白水想的呆呆怔住出了神,说实话,他总觉得,夫人葬身火海这事太容易太凑巧了,夫人多聪明的人,他明明看到李二爷跟进了大理寺牢里,李二爷都好好儿的,夫人会活活烧死了?

田御史这事得盯,李二姑娘那边也该留心,万一自己不是昏了头呢?

广川王府隔壁的那间清静小院里,袁先生面沉似水,一张张翻着手里的细棉纸,把这些东西送到他手里,她想干什么?

袁先生将那叠看了四五遍的细棉纸重重拍长案上,猛的站起来,背着手来来回回走的很快。

李思清的妹妹,果然不可小瞧了。她这是利用他,也是警告他?

袁先生停在窗前,烦闷的长叹了口气,她明示他她知道他知道她还活着,他就只能束手不能任何动作,二爷记仇,心眼也不大,他虽说单身一人,也早看开了生死,可他有族人,有师门,有朋友……

唉,不愧是二爷自己看中的媳妇,她就敢这么直截了当送这些东西上门,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这些东西……袁先生站在长案前,又翻了一遍,这是小东西,却能翻出大风浪,看来李家二姑娘的重新得宠,果然是她的手笔,田御史的事呢?

她想做什么?她这些动作和二爷一呼一应,默契到令人发指,二爷真不知道她还活着?

南边的信儿,二爷前一阵子大醉长号,不象作伪,二爷也不是个擅长作伪的人,他是个骄傲的人,哪屑于做这种伪言伪行?

袁先生轻轻拍着额头,难道她的想法跟自己、还有王爷一样?

在大梁,就算二爷知道她还活着,她也不能再‘活’过来!她这么聪明的人……袁先生弹了弹那叠棉纸,她应该知道,除非二爷反了,她才能死而复生,再和二爷双宿双飞,厮守终生……

“来人!”袁先生的脸由阴云密布多云转睛,“把这几张放给雷先生,这几张,送到太子妃手里,这些,送进御史台,分给他们,这个,”袁先生指着最后那张银钱流向远在京郊、名声不显而且并不怎么好的巴宁寺的纸片,嘴角带着丝丝冷笑道:“送给瑞宁公主,她这会儿正需要这样的东西翻身呢!”

细棉纸分光了,袁先生看着原来放着细棉纸那块地方,低声问道:“雲娘到京城了?”

“是!一路找进京城了。”竖在百宝架旁的一根木头动了动,答了句。

“送这些东西的人看清楚了?透给雲娘。”袁先生沉默了好一会儿,低声吩咐道。

池州城里,十几天内,太子暴瘦了二三十斤,因为瘦的太快太厉害,太子脸上、身上的皮肤往下耸拉成一片片往下的水波纹。

他进池州城隔天,端木华就到了永安城,从那天起,势如破竹的南周大军就寸步没能再进,永安城和池州城之间,大战小战几乎没断过,双方各有胜负,他原以为,最多也就是不再往前推进,能夺回丢失的五城,这份大功也足够了,谁知道……

想着那场大火,太子心里的寒意透骨侵髓,那火烧红了半边天,在池州城,他都能感觉那炙烫的火苗!南周十万大军,还在厉大将军,一夜之间化为灰烬!

端木华,他一定是地狱出来的罗刹,他不是人!

“殿下。”随侍而来的太子属官章成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快进来!怎么去了这么久?见到没有?怎么样?”太子急忙叫进,渴望的看着章成,章成躲闪过太子急切的目光,微微垂头低声道:“见是见到了。”

章成的话顿住,仿佛在想怎么说,“说是大帅忙,一直在外面帐蓬里喝了将近一天的茶才叫我进去。”

“见到就好!见到就好!怎么说的?他答应没有?”太子浑身一松,脸上的喜色掩不住,章成皱了皱眉,暗暗叹了口气,“臣见了端木华,跟他说了殿下的意思,端木华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盯着臣看了半天,说……”

“他说什么?”太子连急带吓,脸都白了。

他被端木华大军团团围在这池州城,池州城不比永安城,就是比永安城更加坚固又能怎么样?那是端木华,一把烧了厉大将军的端木华!他的生死全在端木华一念之间!他要活,要活着回到南周都城,他还年青,未来的好日子还长着呢!

大丈夫能伸能屈,低一低头不算什么。

“端木华让臣转告殿下:且放宽心在池州城住着。”章成垂着眼皮答道。

“嗯?没了?就这一句?没了?他没说别的?这话什么意思?放宽心在池州城住着?孤要回国!回京都!你没跟他说?你跟他都说了没有?”太子又怕又急,脸上的折子抖个不停。

“从臣下进去,见礼,原原本本一字不漏的转告了殿下的话,端木华就说了这一句话,说完,就把臣下打发回来了。”章成话里透着浓重的酸涩难堪,不为自己,而是为了太子,堂堂南周太子,竟如此贪生怕死、没有风骨,也难怪端木华自始至终那么鄙夷的斜着他。

“他到底什么意思?孤要回去!回京都!”太子几近崩溃的大吼大叫。

第372章 万一的万一

确实象对门仆妇所说,姚婆子接生的本事在整个京城都小有名气,邹嬷嬷去的早,银子使的又足,在姚婆子那排的满满的日程里定了整整三个整天,以及生产前一个月五天一趟的诊看。

离生产不到一个月了,送走姚婆子,李思浅扶着腰站起来,慢慢走到廊下,沿着游廊不紧不慢兜着圈子。

女人生产是道鬼门关,虽说姚婆子话说的满满,几乎要打包票,可她心里明明白白,这一场生产以及后头的月子对她来说,生死各半。

她相信自己是个有福运的,她来到这个世间,总不是为了难产而死来的,可……万一呢?

万一她有个万一,她的孩子,她得有所安排。

李思浅扶着廊柱站住,外翁大后天就能赶回塘桥了,外翁是最好的人选,可是,外翁年纪太大了,他照顾不了孩子几年。

阿娘?阿娘连自己都照顾不了。

大哥?二哥?大嫂和二嫂都是聪明的厚道人,可这孩子身份太过敏感,大嫂和二嫂有自己的孩子……

莲生?

李思浅低头看着自己有些肿胀的手指,莲生总要续娶……就算不续娶,他那样的男人,知道怎么带孩子吗?他会把自己的孩子带成什么样?

“大奶奶,外头起风了,进屋吧。”邹嬷嬷送走姚婆子,抱着一大包药草进来,见李思浅呆站在廊下,忙扬声提醒道。

“知道了。”李思浅恍过神,进了屋,皱嬷嬷一边往外拿药草,一边絮絮叨叨:“两个奶娘,四个专门侍候月子带孩子的媳妇子都定下了,我又作主多定了一个厨娘,咱们现在这个厨娘汤水上不行,太粗糙了,这个厨娘有个姑姑是宫里出来的药姑,知道好些产妇保养的汤水方子,虽说价钱高,咱们也不在乎那点子钱……”

“嬷嬷,”李思浅听邹嬷嬷絮叨的差不多了,微笑道:“还有件事,也得提前预备下。”

“还有事?什么事?”邹嬷嬷惊讶了。

“万一有个万一……”

“呸呸呸!”邹嬷嬷脸色一下子变了,“大奶奶这说的什么话!什么万一万二的!没有万一!”

“嬷嬷。”李思浅轻轻拍了拍邹嬷嬷的手,“女人生孩子闯鬼门关,谁也不能打包票,嬷嬷别怕,我福大命大,必定母子平安,只是,咱们如今情况特殊……”

邹嬷嬷张了张嘴,却没再驳回去,她也怕得很,这一阵子常做噩梦,梦见姑娘泡在血泊中……每次都吓的浑身冷汗。

“嬷嬷,若是我和孩子都没闯过来,你去寻外翁,后事就由外翁安排吧,他知道该把我葬在哪儿。”李思浅语调轻缓随意,邹嬷嬷的眼泪却夺眶而出,“姑娘……”

“不过说说,我还要长命百岁、富贵逼人呢!”李思浅忙宽慰了一句,邹嬷嬷拼命点头,却说不出话。

“万一,我没能挺过去,你好好照顾孩子,让人去寻外翁,跟外翁说,让他把这孩子给莲生送去,再给莲生带句话:不许把我儿子教成杀人魔王!”

“好!”邹嬷嬷努力想笑一笑以示不在意,眼泪却又一次夺眶而出。

“嬷嬷眼泪真多。”李思浅交待完,心情顿觉轻松,看着邹嬷嬷笑道,邹嬷嬷扭过头,“姑娘这话说的……真是……我得赶紧把这药拿厨房去,还得看着熬水,还得泡被子、衣服……还得……姑娘从小花样就多,大了大了,花样更多!姑娘可得好好儿的!”

邹嬷嬷边说边抱起那包药草,抹着眼泪出去了。

勤政殿,官家脸色青黄,半躺在榻上,眼皮半垂,看着正襟端坐在榻前两排凳子上的王相公等人,厌恶的指着顾太监手里的折子道:“又来了,看看,议议吧。”

顾太监将折子先递给了王相公,王相公仔细看了,递给了俞相公,等几个人都看完了,王相公轻轻咳了一声,看着官家,上身微微前倾恭敬道:“陛下,端木华夫妻情深,丧妻之痛,也是可怜。”

俞相公鄙夷的斜了王相公一眼,欠身接话道:“陛下,如今看来,端木华夫人李氏确是遭人陷害致死,朝廷正是用人之际,端木华重创南周,连南周太子也被困在池州城,唾手可得,如此大功之人,不可不安抚一二。”

官家的脸色更加阴沉难看,看着王相公,却是对黄相公发话:“黄相的意思呢?”

“陛下,臣的意思!”黄相公忙欠身答话,“王相公说的极有道理,少年夫妻情深意浓,骤然生离死别,确实令人痛心,端木华幼年丧母,未及成年又痛失兄长,刚成亲父亲又病亡,如今又失了爱妻,确实可怜!可怜啊!”

“朕不是让你叹他可怜,朕是问你,这折子怎么办?”官家不客气道。

“这个!”黄相公双眉紧锁,看起来正要极其用力的思考,“此事蹊跷,可此案早有定断,臣觉得此案可查,亦可不查,全凭陛下圣裁!”

“哈!”官家气乐了,“万事都是全凭圣裁,朕还要你们做什么?王相,你说说吧。”

“陛下,臣觉得黄相公说的对,”王相公看着官家,神情严肃,“原因有二:其一,此案当时疑点重重,为朝廷大局着想,快刀斩乱麻结案是最好的法子,端木华为人虽有些执拗,却不是个不明大礼、不识大局的,其二,此案中,陷害李氏的是端木华嫡亲的侄女儿,当初结案时端木华为袒护兄长唯一骨血未发一言,如今再上这折子,其实有些荒唐了。陛下若觉得此案需彻查清楚才对朝廷最有利,那就彻查,若陛下以为此案已结,不需再查,端木华的折子可驳之处不少。”

官家眼睛微眯,盯着王相公看了好一会儿,又转向俞相公,再看看黄相公,沉默了好半天,失笑道:“好一个圣裁,有理!那你们三个都说说,这案子是彻查对朝廷有利呢,还是维持案结对朝廷最有利,都不要滑头,彻查,还是不查,答两个字,朕就照你们的意思‘圣裁’。”

第373章 恩仇要快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