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他进京。”王相公语气清淡,“进了京城,一切都好办。”

“端木华极聪明的人……”李思清的话只说了一半,王相公就明白了,“大义所在,聪明不聪明不要紧,”王相公转头看了眼李思清,“你还年青,要学的东西还多着呢,头一样,公私必须分明,端木华犯了人臣大忌,别说只是个帅才……”王相公的话梗住,“越是有才越留不得,阳谋要用,阴谋也要用,他既是聪明人,敢走这一步,必定也想到了后果。”

李思清的心揪成一团,好半天放不开,莲生如此,是为了阿浅……

夜深沉,李思清在他那间雅致的书房内慢慢转着圈子,阳谋是调莲生进京受审,阴谋呢?刺客吗?这是最干净利落的方式,事后可推到南周头上,还可以顺势调动军情民情,同仇敌忾,一致对外!

“去请二爷过来,别惊动了人。”李思清走到门口,叫过小厮吩咐了一句,小厮去了没多大会儿,李思明就急步匆匆过来了。

“没出什么事吧?”李思明比前一阵子瘦了不少,看向李思清的目光仿佛有些疏离。

“没什么大事,”李思清让进李思明,示意他坐下,“莲生又走驿路明发上了份折子。”

“嗯?”李思明带着几分急切盯着李思清,李思清半垂着眼皮,将端木莲生的折子几乎一字不错的复述了一遍,李思明听的瞪着眼睛,猛呼了口气,“大帅就是大帅!我没看错他!”

“莽撞!”李思清沉下脸,“痛快是痛快了,怎么善后?想过没有?”

李思明一窒,闷闷的‘哼’了一声,“到现在,瑞宁和韩家的事查的温温吞吞,皇家子嗣艰难,就算不艰难,皇家么,犯了再大的罪,也不过一个高墙圈禁,照样好吃好喝的养着,瑞宁一个女人,本来就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圈禁不圈禁有什么分别?就这个没分别的圈禁,他还温温吞吞不肯发话!阿浅哪儿惹他了?咱们李家哪儿惹他了?一念之间就要要人家的命!视人命如蛄蝼,这样的皇帝……反正我是不想当官!父慈子孝,君贤臣忠,这顺序不能变,他不贤,就不能怪臣子不忠!”

“混帐!”李思清一拳头捶在炕几上,李思明极其不服的‘哼’了一声,总算给李思清面子,没再往下大逆不道。

“你听着,想办法给莲生递个话,他要清君侧,就要想好后果,还有,别想着回京城了。”李思清几句话简短非常,李思明一个愣神,已经反应过来,一下子窜起来,瞪着李思清,深吸了口气,“好!放心吧。”说完,转身就走。

南周太子要献池州等五城给端木莲生的信儿,端木莲生几乎是和王相公同时知道的。

“这是要使离间计?”这是端木莲生头一个反应,话没说完就拧起了眉头,这不是南周太子要使离间计,这是有人要将他逼上梁山!

端木莲生黑着张脸,眼睛眯起又松开,松开又眯起,第二份折子送出去,他就横下一条心了,还用得着使这种诡计?

“京城的消息递过来没有?”端木莲生很快就将献五城这事甩到一边,看着刚进来的黑山问道,黑山忙将手里的锦袋捧起来,“来了!”

端木莲生接过,裁开细看。

瑞宁公主纵奴子强夺民财……端木莲生细看了一遍,白水查的很仔细,说的也明白,这是个圈套!

端木莲生捻着棉纸,不知道为什么,这桩事让他心里有一股说不出的情绪和味道,要逼的官家重查金明池一案,就得朝廷中******、四皇子派和中立的散官同仇敌忾,这个纵奴子强夺民财实在是太合适了,至少让王相公有了除掉瑞宁的理由。

这件事象是他做的,就应该出自他的手笔才对,可这事,跟他没关系。

是李思明?抑或是……袁先生?

端木莲生低着头,又看了一遍,这件事里到底是什么让他心绪摇动?

雲娘直盯了一个来月,那伙计还是毫无动静,雲娘气馁之极,换了一身男装,带着柳叶出了院门,在街口的小分茶铺子里要了几碟小菜,一壶酒,看着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喝闷酒。

她不能一直找下去,太子得回南周了,她得跟回去,她不能坏了二爷的大事,酒入愁肠,雲娘心里一阵接一阵的酸楚,她这运气什么时候这么差了?

找不着她……她真的还活着吗?姓袁的鬼计百出,会不会骗她?要是她还活着,二爷会不知道?一定是自己上当了……

雲娘满腹心事,几杯酒下去,人就有些晕晕乎乎,头脑却前所未有的清醒明白。

她真傻!跑到这鬼京城来找一个不知道死活的人,二爷在南边,就在池州城外!她不在池州城陪二爷,却跑到这个鬼地方!

她不找了,她要回去,回到二爷身边!都说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她对二爷这一片心,何止精诚!为了二爷,她身坠无底地狱,日日饮铜汁铁水都甘之若饴!

她要回去!回到二爷身边!

雲娘摇摇晃晃站起来,一只手搭在柳叶肩上,“柳叶,咱们走!回南,我要回去看看二爷,看一眼……一眼万年……”

“姚嫂子,又给人家添喜去了?这蜜饯是今天刚拿来的,最新鲜不过,您拿回去当个零嘴儿,唉哟,哪能要您的钱!您看看这……是哪家的?弄璋弄瓦啊?”分茶铺子门口,卖蜜饯的婆子正和一个干净利落的婆子有说有笑。

“前边胡同刚搬来的那家,那小娘子娇娇弱弱的,我担心的不行,就怕生孩子没力气不会使劲儿,富人家娇生惯养的妇道人家一向这样,谁知道这小娘子真真难得,这头生子就跟人家生第二个、第三个那么顺当,真是好福气!”那婆子看起来很高兴。

第377章 市井八卦

“那可真是好福气!”蜜饯婆子又是撞椅子,又是倒茶水,拉着姚嫂子坐下,“再顺当也是一夜晚辛苦,姚嫂子歇会儿,喝口茶再走。”

“只要能平平安安,累得脚软这心里也高兴,就怕……”姚嫂子连连拍着嘴,将那些不吉利的话拍散。

“有姚嫂子在,没有不平安的!”蜜饯婆子看样子受过姚嫂子的照顾,那份殷勤恭敬是打心眼里冒出来的。“那小娘子也是个慈善人儿!”蜜饯婆子拖了只凳子坐到姚嫂子对面,“她家那位嬷嬷,从不占人便宜就不说了,我还见她悄悄儿周济人呢!”

蜜饯婆子往前挪了挪,凑到姚嫂子耳边,压低了声音耳语,“这铺子后头住的那家,媳妇子难产,还是您老救回来的,上上个月她家当家的摔断腿,偏媳妇孩子又一起病,病的厉害。”

“赵大家?不是有人半夜往他家扔了五两银子,她当家的拖着断腿挨家磕头,是……”姚嫂子惊讶的指了指胡同,蜜饯婆子连连点头,“那天也是巧了,我半夜就出了门,想赶着头一拨买几篓子樱桃,糖渍樱桃最讲究个品相,品相好和品相差那价钱差了好几倍呢!走到这铺子后头,一眼就看到有人趴在赵大家那扇破大门上,那天天睛得好,虽是半月,也照的清清楚楚,我还当是贼,还乐呢,这贼可真够不长眼的,偷到了这家!我没敢近前,靠了个角落看了看,那人直起身子,竟是那家那位邹嬷嬷,这指定不是个做贼的,我好一通狐疑,可急着买樱桃,就赶紧走了,回来就知道了扔银子这事,赵大拖着断腿还到我家门口磕头,我给他装了一袋子碎果子,想来想去,到底没跟他说看到邹嬷嬷那事。”

“这是你知礼!”姚嫂子的声音也压的低低的,“人家不想让人知道,咱们就敬重人家,果然是好人家,怪不得这么顺顺当当,那孩子……”姚嫂子一脸的笑,“我接生接了半辈子,一生下来就那么漂亮的孩子真是少见!也不大,五斤将将出头,个子却长,腿上都是褶子,偏偏脸上肉嘟嘟别提多惹人疼了!一出娘胎,哭了两嗓子,打了个呵欠,竟睁眼冲我笑了,你说奇不奇?这孩子指定有来历!这家又这样乐善好施,这孩子往后指定有大出息!”

“真笑了?那可稀奇!”蜜饯婆子家境不错,八卦起来精神头十足,“那家娘子我见过一面,虽没见着脸,可那一身贵气可不得了!这有其母才有其子呢,是儿子吧?”

“是!”

“唉哟哟,娘子通身那样的气度,儿子又这样不得了,不知道这家家主生的什么样,说是个做掌柜的,啧啧。”蜜饯婆子看起来十分遗憾,掌柜被生意人使唤,实在有些不上台面。

“掌柜跟掌柜也不一样呢。”姚嫂子脸上也有几分遗憾。

雲娘一只手搭在柳叶肩上,站在门侧象在吹风凉快,却是在听两人说话,两个人虽然都压低了声音,可雲娘那样的功夫,耳目极灵敏,听了个一字不漏。

“走吧。”柳叶听了几句,索然无味,催了雲娘一句,雲娘却听的入神,抬手示意她噤声,听两人说到掌柜,雲娘心里涌起股说不出的感觉,推着柳叶出了铺门,“去看看那个生而不凡的孩子。”

“看人家孩子做什么?不是说回南?”柳叶一脸的不赞成。雲娘却不理她,甩开柳叶,径自进了两个婆子指向的那条胡同,没走几家,就看到了一处大门两边都挂满辟邪物件儿的人家,再往里没走多远,胡同就到底了,雲娘转回来,又看了眼那些看起来非常喜庆的辟邪物件儿,往外走去。

“小孩子最烦,有什么好看的!既然定了要回南,还是越快越好,这会儿回去收拾收拾,这就动身吧,那边离不得你,菊姐还不知道焦头烂额成什么样儿呢!”柳叶在雲娘身边嘀咕。

“晚上过来看了再走。”雲娘语气清淡却没有任何劝说的余地。

柳叶重重叹了口气,雲姐什么都好,就是太执拗这一件让人厌!

那间挂满辟邪物件儿的院子上房,李思浅沉沉一觉醒来,睁开眼看着熟悉的物件景象,心里一酸,眼泪差点出来,这头一关她算是闯过来了,只要月子里干干净净,不生病不感染什么脏东西,这第二关闯过去,后头就顺当了。

“奶奶醒了?喝几口黑鱼汤?”邹嬷嬷满眼血丝,脸上却是喜笑颜开,“姑娘大福大运,顺顺当当,阿弥陀佛,奶奶别动,我喂你喝,可不能乱动!”

“孩子呢?”李思浅也没有力气多动,由着邹嬷嬷垫高枕头,喝了口鱼汤关切道。

“哪!”邹嬷嬷冲床角努了努嘴,“喂了几滴黄连汤去胎毒,又喂了几滴糖水,睡着了,姑娘,这喂奶还是让奶妈喂的好,奶水都是人的精血,姑娘一向瘦弱,哪经得起孩子日日夜夜的吸?还是……”

“嬷嬷,我觉得有些涨,一会儿你把他抱来喂喂看,还有,让厨房做碗鱼面,我觉得饿。”

“好好好!觉得饿是好事!那是缓过来了!老张!去跟王三嫂说一声,赶紧做碗鱼面!”邹嬷嬷连喜带忙,也不管规矩了,在屋里扬声传了话,将空碗放到一边,弯腰抱起摇床上的婴孩,送到李思浅面前,却不往她怀里放:“姑娘就这么看看,再怎么着也有五斤重呢,姑娘累极了的人,可抱不动!”

李思浅低头看着怀里的孩子,人那么小,头脸那么小,眼睛鼻子那么小,嘴唇红艳艳那么小巧,突然咋了下嘴,李思浅吓了下,心里的爱如洪水泛滥。

“嬷嬷,让我抱一抱。”李思浅小心翼翼的抬起胳膊。

“好好好!”邹嬷嬷眼睛不错的看着那孩子,一脸的笑,“这只手托住头,小孩子头最重,他自己这小细脖子可撑不住,这只手托住屁股,就这样,你没力气,胳膊别抬起来,放这儿,对对,就这样,唉哟,哥儿醒了,又笑了,这孩子太可人疼了!一生下来先会笑!”

第378章 雲娘

李思浅目不转睛的看着孩子,直看的眼眶一酸落了泪,“嬷嬷,我觉得他长的象我,也跟我一样命呢。”

“姑娘别哭,”邹嬷嬷忙给李思浅拭泪,“月子里哭了,一辈子眼睛痛,象姑娘有什么不好?在姑娘这样的娘,这孩子就是个有福运的,你看看,他又笑呢,姑娘别多想,月子里女人最容易委屈,这是先头姚婆子说的,还让我……多劝劝姑娘,你看咋巴嘴呢,这是饿了,要不,试试他能不能吃着?”

邹嬷嬷这会儿觉得,和看着李思浅感伤比,还是让她喂奶分散分散的好。

夜静,院子里各处亮着灯笼,上房比往常多点了几盏灯,床上的李思浅和床前摇床里的婴孩都睡沉了。

雲娘一身暗色家常打扮,站在床脚定定的看着血色还没有恢复的李思浅,不知道看了多长时候,雲娘脖子生硬的仿佛几百年没动过一样,转动间仿佛有‘咯咯吱吱’的声音传出来。

这是二爷的孩子,那张还没有她巴掌大的脸,明明白白是二爷的样子!

怪不得她找不到她,怪不得他们都找不到她,谁能想到她怀了孕!二爷知道吗?二爷必定不知道!二爷若是知道,就算一路肉山血海的杀过来,他也会过来的吧……

雲娘心里没有她以为的酸楚,却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茫然。

她不止一次千里迢迢从南周比急行军赶的更急过来见他,他不许她再见他,因为“她心眼小,爱生闷气”,她不知道听的多憋屈,二爷因为一个心眼小爱生闷气的女人委屈他自己!

她没听二爷说过她哪儿好,确切的说,除了那句‘心眼小,爱生闷气’,二爷就没跟她提过她,她不知道二爷为什么待她那样好,那样一心一意,这会儿她在床上沉睡,旁边是她和他的孩子,从她眉眼间流转出来的那份说不出的感觉,让她头一回觉得自己是个外人。

摇床里的孩子突然舞了下小小的胳膊,床上的李思浅象被线牵起一般,和那只小小的胳膊一起,睁开了眼,雲娘避已经来不及了。

李思浅不过蹙了下眉,微微撑起来一些,目光安静的看着雲娘,雲娘意外之余,又有几分莫名其妙的狼狈,正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李思浅先说话了,“是你自己来的?瞒着莲生?”

雲娘愕然看着李思浅,这一句问的她震惊到无以复加。

“你?我……”雲娘竟然结舌了。

“你有安息香吗?我的嬷嬷在呢,让她睡沉些,省得打扰了咱们说话。”李思浅指了指靠枕,边示意雲娘递给她,边吩咐了一句。

雲娘已经木呆了,拿了靠枕,竟还顺手给李思浅垫好,再退后,在灯上点了安息香,扇了一指来长让邹嬷嬷吸进去。

“坐吧。”看着雲娘忙完,李思浅指了指床前的矮凳。

她心中的惊愕并不亚于雲娘,她只是太累了,累的有些麻木,又有些迟钝,所以显的特别镇定,镇定到仿佛若无其事。

“你……生了孩子?二爷知道吗?”雲娘坐下后,李思浅就不说话了,只靠在靠枕上打量她,雲娘被她从一睁眼起一连串的行动话语震惊的一片凌乱,忘了策略,忘了心计,也无法支撑她的打量,被李思浅看了两眼,就仓皇开口,至少要说说话,要做点什么。

“嗯。”李思浅一眼就认出了眼前这位就是那两夜的神秘佳人,她的身形,她记的无比清楚,现在脱了黑袍,果然是位倾国倾城的绝代佳人,她来这里做什么?她是怎么找到这里?找到自己的?她又是什么人?

“孩子真可爱,是二爷的长子,很象二爷。”雲娘眼睛看着孩子,她不愿意和她静默对视,这会儿她最想看、最想说的,就是摇床里的孩子,二爷的孩子!

“我觉得长的象我。”毕竟是主场,雲娘又过于慌乱,李思浅先镇定下来,不动声色的开始抢握语语的主动权,以及,尽可能的探话,“你怎么知道是儿子?他长的象男孩子吗?”

李思浅的话似是而非,雲娘一怔,多年的训练让她下意识的隐藏消息的真正来源,“猜想,夫人是大福之人,必定头胎就能生下长子的。”

“姑娘慎言,这里哪有什么夫人,姑娘深夜过来,有什么事?”李思浅见她警觉之极,立即转了策略,直截了当的问道。

“我……”雲娘的舌头又打了结,这样的见面出乎她所有能想到的场景,她无数个打算半个也用不上,“来看看……太太……”

“你怎么知道我还活着?有人告诉你?谁?”李思浅见她慌乱,紧接着又直接问道,雲娘下意识的抿紧了嘴,这是不能答的。

“是袁先生吗?”李思浅不等她答话,轻飘飘加了句,雲娘满脸错愕,李思浅却笑起来,一边笑一边看着雲娘,却不说话了。

“夫人……太太……二爷都跟您说了?袁先生和我……我……”雲娘实在无法想象二爷都跟她说了什么,一种突然发现自己原来是赤祼着站在众人面前的感觉涌上心头脸面,雲娘一张脸涨的血红,血红瞬间褪尽,脸上又是一片惨白。

“他什么也没跟我说,你放心。”雲娘的羞愤尴尬太明显了,李思浅心里猛的一沉,面色不变,带着笑温声宽慰了句。

这一句却让雲娘更加难堪。

李思浅看着雲娘,一点拢着目前的线头。

她称他二爷,认识袁先生,而且袁先生会给她传递信息,袁先生是广川王府的人,那么,这位佳人必定是广川王府有名有号的人,一个女人,有名有号,她却不知道,莲生也从未提过,那一定是暗谍一类了。

她数次暗夜过来见莲生,裹的一丝儿不露,莲生那样的长相人品,她必定是爱慕莲生的,抑或,从前她和莲生有过旖旎过往……

她为什么来找自己?袁先生为什么让她来找自己?自己的活,她和袁先生都瞒着莲生,是他们要瞒,还是广川王府要瞒?

李思浅只觉得一片纷乱,莲生怎么样了?发作前十几天,她就闭门不闻外事,算起来她闭门不听有二十来天了,外面发生什么大事了?

“我来见你,是……”雲娘突然觉得自己那些话难以启齿,“就是想看看你好不好,我能有什么事?”

“多谢你,你一路过来一定很艰难,”顿了顿,李思浅决定多探一步,“莲生正是用兵的时候,正用得着你,你不该过来的。”

“夫人都知道?”雲娘震惊过多,已经有些麻木了。

“我不知道,”李思浅否定的极快,“姑娘做的事,不该我知道,除了莲生,或许还有几个人,除此,谁都不该知道,我也不知道。”

“多谢夫人维护。”这样的否定让雲娘明白她其实什么都知道了,“我本来打算今晚就启程回去,过来看一眼夫人就走,没想到惊动了夫人。”

“既然来了,”李思浅听的震惊,转头看向儿子,“就住几天再走吧,我刚刚生产,无力自保,至少这一个月里,也不好挪动。”

“呃!”雲娘脑子差点卡住,她留她保护她,这是她这趟进入梁地一路寻她的目的,她要找到她,保护她,施恩给她,然后让她接纳她。

如今她找到了她,她要她保护她,却完全不是她计划中的那样。

“夫人身边……哪里用得着我……”雲娘说不出的不自在,这位夫人突然让她有种看到袁先生的感觉,让她觉得她一直都在她的算计中。

“你那边,离了多久了?要不要紧?”李思浅声调随意。

“二爷烧了厉将军和南周大军,夺回四城,围了池州,暂时还好。”雲娘没有直接回答。

李思浅嘴角带笑,原来她是在南周做暗谍的。

“南边会平静一阵子,池州大约也会好好困上一阵子,你不用急着回去,有你陪在我们娘俩身边,也好让我睡几夜安稳觉。”李思浅笑语盈盈,话里却透着不容置疑。

“夫人知道我为什么来么?”雲娘突然冒了句,李思浅摇了摇头,“你们都是做大事的,我不该多问,你觉得该告诉我时,自然会告诉我。”

这一句答话把雲娘噎了下,看着李思浅,几乎不知道该怎么再往下说,今天的见面,她的一切,都让她完全措手不及,完全出乎她的想象。

“那夫人知道我要来?”雲娘一句话问出,简直想咬自己的舌头,她这话问的象个不经世事的憨丫头!

“我不知道啊,我怎么会知道呢。”李思浅看起来很累,抬手示意,“我实在累了,你扶我躺下,明儿跟邹嬷嬷就说是老太爷安排你过来的,邹嬷嬷是我小时候的奶嬷嬷,不要让她知道太多,老人家,别吓着她。”

雲娘上前抽去李思浅背后的靠枕,扶着她躺好,李思浅却又示意她,“邹嬷嬷睡沉了,只好你去看看哥儿尿了没有,手凉不凉?若凉就先在怀里捂一捂。”

雲娘捂了手,摸了孩子屁股,还好干干爽爽。

李思浅闭上眼睛,很快就呼吸绵长,眼看是睡沉了,雲娘呆站在床前,实在想不通自己这叫什么事。

第379章 口是心非

帅帐外,何标鬼鬼祟祟往里探头探脑。

黑山掀帘出来,何标吓的一跳老远,黑山也吓了一跳,两人这一惊,帐内的瑞木莲生就觉察到了,“谁在外面?”

“是刘将军。”黑山答的极快,何标连咽了几口口水,忙堆了一脸笑,报名进帐。

“有话?”端木莲生脸色阴沉,正端坐写着什么,抬头扫了何标一眼。

“也没……大事。”何标目光闪烁,语调虚浮。

“有话直说,你也学会拐弯抹角了?”这一回,端木莲生眼皮也没抬。

“是这样……”何标抓抓头,又揉揉鼻子,又抓抓头,重心从两只脚上换到左边脚,又换到右边脚,又两脚并立,再挪一遍,“这个这个……是这样……”

“竟然还有让你难为说不出口的话?”端木莲生放笔的声音略重,何标竟吓的一个机灵,‘啪’一下站的笔直。

“大帅,标下……”何标只觉得额角全是汗,连冷汗带热汗全有。“是这样……标下没别的意思,标下紧跟大帅,就是吧……那个啥……”

端木莲生背靠椅背,双手搭在长案边上,饶有兴致的看着语无伦次的何标。何标被他看的浑身长刺一般,额角的汗珠开始往下滚。

“是……”何标猛一咬牙,挺胸跺脚,“就是问一句:大帅是不是要造反了?”

“嗯?”端木莲生平搭在案上的双手握成了拳,眯眼看着何标,何标只觉得后背一凉。浑身紧绷。

“你哪里看出来本帅要造反了?”端木莲生拳头舒开,双手依旧搭在长案边沿,语调神色淡然的仿佛何标刚才就说了句‘今天天色不错哈哈哈’之类的话。

“大家都在传您那两份折子。”端木莲生的淡定让何标也放松下来,老老实实答道。

“嗯。”端木莲生似是而非的‘嗯’了一声,看着何标,手指曲起,轻轻点着长案,看着何标,沉默了。

“大帅,您要是造反,何标觉得这个吧……挺好!”何标看着端木莲生,紧张的嘿嘿干笑了几声。

这一句话说的端木莲生轻敲着长案的手指一下子顿住了,“挺好?你昏头了吧?”

“没,一点也没,这事标下想了好些天了,大帅那折子,也不是今天才上的不是,标下早就想到这个……这个……那个了,大帅也知道,标下是广川王府出身,心里从前只有王爷,后来只有大帅,大帅要是造反当了皇帝,那真不孬!”

“你是袁先生的学生吧?”端木莲生看着明显一脸兴奋的何标问道。

何标嘿嘿干笑几声,“这学生不学生的,算不上,从前王爷是大帅,袁先生是大军师,这上上下下,谁没跟他学过点什么,不是学生不学生的事,大帅也知道,咱们好些人拿的都是两份俸禄,朝廷那份少,养家靠的是王府那份,这事……其实吧,大家都心知肚明,再说,朝廷也太不仁义了!旧年咱们拼死拼活拿下了南周五城,王爷替咱们讨封赏,官家是怎么说的?‘守土拓疆乃尔等本份,岂可以本份事讨额外赏’,我呸!奶奶个球!拿下南周五城这事都是本份,他是官家他就能这么不讲理?就能这么大脸?那时候我就想造反……”

端木莲生看着说的口喷白沫的何标,等他说完了,才淡然道:“我没打算造反,也不愿意当什么皇帝,那折子,不过讨个公道,这公道,他给最好,不能给……”端木莲生垂下了眼皮,不能给,他该怎么办?

“都是谁让你过来探话的?”端木莲生的话跳开来,何标‘呃’了一声,“就是……也没啥……那个……也就是刘全他们。”何标又开始揉鼻子。

“我没打算造反,不过,”端木莲生站起来,背着手踱到帐蓬门口,何标看着端木莲生的背影,莫名觉得这背影相比于往日,透着股子说不清的凄凉,刺的人心酸眼酸。

“这一趟有两件事,除了讨个公道,还一件,就是如何安置你们。”端木莲生顿住,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接着道:“你来的正好,把我这事传给大家:官家撑不了几天了,新帝不外乎太子和四皇子,不管是哪一方,俞相也罢,王相也好,都不会容南军再如此自成一体下去,必要将兵将拆分,将将拆分,甚至兵和兵也要拆分,拆分之后,你们就都是砧板上的肉了。”

何标听的脸色连变了好几变,官家新旧交替的事,他们私底下讨论过不知道多少回,担忧过不知道多少回,却没有想到大帅说的这般,若是这样,他们这些肉指定得被人炖成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