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耀刚走,姜保真就回来了。

生怕他在狱中挨饿,柳氏连忙去热饭,父亲归来,两个女儿也顾不上睡觉,姜琰围在身边,姜琬去烧菜,四个人如同久别重逢一样,说了好一阵子话,弄到天亮了方才歇下。

这会儿真是心安了,又很疲累,姜琬沉沉睡了过去。

但大理寺的官员一夜没合眼,先是被萧耀半夜来访,弄得人仰马翻,后来查出那顾霖是莫家的人,涉及到成国公,又是提心吊胆,因为那两个都不是好惹的主。一个是皇上疼爱的儿子,一个是皇上信赖的重臣,齐大人左右为难,恨不得一夜就生出白发来。

莫继宗那里自然也得了消息。

这顾霖是庄上的一个管事,也是莫政君奶娘的儿子,与姜保真无冤无仇,而今突然利用姜保真去害萧廷瑞,实在奇怪,莫继宗立刻就把大管事叫了来。

“顾霖最近来过京都吗?”莫继宗询问。

大管事道:“前几日来送庄上的东西,鸡鸭野味之类,不过老爷公务繁忙,小人并不曾禀告。”

这些小事,莫继宗原是不过问的。

“当夜就走了?”

“是。”

“他见过谁?”

管事犹豫会儿:“见过姑娘。”

他是女儿的奶兄,在莫家时两人感情就极好,后来被调去庄上,好像也没听女儿提起,可顾霖向来本份,不应该做出这种事情,除非是…

莫继宗心头一震,快步朝外走了去。

牢狱里,韦则平几乎将顾霖审得没个人形了,正当又要下刀子,只听一声断喝:“给我住手!”

莫继宗已经找了齐大人过来,厉声道:“齐大人,你是打算屈打成招吗?我原想来劝一劝他,让他如实相告,可没有想到你们大理寺竟然是这样办案的!我们大燕何时有这种律法,他都已经认罪了,你们还要毒打?是想把人打死不成?”

齐大人额头冒汗,忙道:“这顾霖是认罪了,但缘由说不通,他没有讲清楚为何要陷害姜大夫,还请国公爷见谅。”

“这人是谁,是大理寺的人吗?”莫继宗指着韦则平。

“不,这是二殿下的人…”

看齐大人唯唯诺诺,韦则平淡淡道:“涉及姜家,未来的王妃娘娘,皇上准许二殿下参与调查,可说是奉旨办事。”

莫继宗被顶撞,心头恼怒。

但他向来不喜欢得罪人,要不是事态严重,怎么会插手,只没想到萧耀人不在,居然还留了一个韦则平,莫继宗站在外面看着血肉模糊的顾霖,说道:“霖儿,事已至此,你便好好交代了,不要吃这种皮肉苦。你实在不应该去陷害姜大夫,去害萧廷瑞,我也想听听你为何要如此糊涂!”

“老爷…”顾霖吐出一口血来,断断续续道,“那姜大夫,不是好人,有次,有次给我治病,让我病得更严重…我故而报复…他。”

“一派胡言,”韦则平掐住他的嘴,又是一阵折磨。

莫继宗闭了闭眼睛,离开了牢狱。

第二日清早,便在宫外求见。

萧廷秀因萧廷瑞一事,也是深夜才歇下,取消了早朝,临近午时起来,才晓得莫继宗的事情,听闻他在宫外等了一个多时辰。

“让他进来。”萧廷秀道。

莫继宗一见到皇上,就跪了下来,将额头抵在地上:“臣御下不严,让家中出了这么一个刁奴,陷害姜大夫不说,还累及定王殿下昏迷不醒,请皇上治罪!”

萧耀昨夜把顾霖一事告知,萧廷秀已经是有数了,他看着莫继宗,由不得微微一叹。

高处不胜寒,原先宫里多少兄弟姐妹,也曾相亲相爱,但到最后,剩下几人?唯有莫继宗从小就陪在他身边,不管是对当时的太子,还是现在的皇帝,莫继宗从来没有做过一件错事,他匡扶着自己,敬爱着自己,萧廷秀见莫继宗磕头请罪,一时心头五味纷杂。

过得一会儿,他道:“你起来吧。”

“请皇上治罪。”莫继宗老泪横流,“是臣疏忽,不曾察觉这刁奴的意图,定王殿下好不容易治好头疾,又遭受这等苦楚,臣无颜再面对皇上。”

一把年纪,两鬓都已斑白了,即便戴着官帽,也藏不住那苍老的颜色。

犹自记得,莫继宗刚刚来宫里陪读,青葱的少年模样。

萧廷秀道:“你不起来,难道想朕来扶你起来吗?给我起来!”

他发怒的声音,让莫继宗不敢违抗,爬起来,垂头立在下首。

几十年的相处,萧廷秀相信莫继宗绝不是幕后主谋,他要当真想破坏萧耀的婚事,绝不会等到现在了,他是一个识趣的人,皇子们的婚事从来不想插手,哪怕莫政君当年经常入宫,他也从来不提起萧勉的,故而他一直都愿意与莫继宗商量事情。

只是没想到,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萧廷秀淡淡道:“你是有责任,没有约束好下人,这罪朕是要治你的…”正说着,小黄门禀告道,“皇上,定王殿下醒了。”

“是吗?”萧廷秀大喜。

“昨日深夜就醒了,但定王殿下生怕打搅皇上睡觉,说等皇上起来了,他自己来告知,”小黄门道,“定王殿下现就在殿外。”

“快请进来。”

听闻萧廷瑞醒了,莫继宗也稍微松了口气。

萧廷瑞笑着走入殿内,见到莫继宗一愣:“国公爷也在?”

“殿下赎罪。”莫继宗又请罪。

“皇上,这是怎么回事儿?”

“是他们家一个管事陷害姜大夫,昨日已经被大理寺抓捕。”

萧廷瑞沉吟片刻,笑道:“我既然醒了,那就无事了,国公爷不必自责,还说什么赎罪。我记得,我有次将莫姑娘也压伤过呢,那时候国公爷不也没有计较吗?不妨事的,”他看向萧廷秀,“皇上,这罪就不必治了罢?”

莫继宗听了深为感动,连声道:“殿下宰相肚里能撑船,可属下绝不会推脱这责任。”

萧廷秀道:“确实,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你这工部尚书的官衔朕要取回来了,明日去礼部任职吧,我记得你一开始就是当员外郎的。”

莫继宗忙道:“臣叩谢皇上大恩。”

萧廷秀让他起来,赐了一碟糕点:“想必你也饿了罢,我们这种年纪挨不得饿了,精力也远远不如年轻时充沛。”

“不像当年了,几夜不睡都行。”萧廷秀感慨道,“眼下唯一盼望的就是孩子们有出息,”看一眼莫继宗,“你生得一对儿女就很出众,尤其是政君,真是比朕想得还要聪明呢,不像幼年时在宫里那么的单纯了。”

听到这话,莫继宗浑身一震,只觉那糕点难以下咽。

回去的路上,忍不住长吁短叹,他一生英明没有毁在自己手上,却是毁在了一个怎么也没有想到的人身上!

“爹爹。”一到家,莫政君就在等着了,低声道,“听闻爹爹很早就去了宫里,女儿原本想与爹爹商量,顾霖他肯定是被人陷害的,他无端端为何要去…”

温声柔语,如往常一般,是他疼爱的女儿,也是他引以为傲的女儿,以至于他那么相信她,以为莫政君会有自己的安排,会有自己的想法。

所以他从不强迫她成婚,相信她的眼光。

结果呢?

她居然有这种野心,有也罢了,只要她同他说,作为父亲自会好好劝导,但她不声不响就做出这些事情来,而今回想,上次傅媛的事想必也是处于她之手。

莫继宗无力的道:“政君,你收拾下行李,明日去随州罢。”

“爹爹?”莫政君一愣,惊讶道,“为何?”

“你难道不清楚吗?”莫继宗盯着她,“这家里,顾霖除了听我吩咐,就只会听你的了!他以前,你说什么,他就什么都依从!”

“爹爹,不是我…”莫政君跪下来,拉住莫继宗的衣袍,“爹爹,是大理寺审出来了吗?您为何不相信我,难道是顾霖自己说的?他也诬陷我不成?”

啪的一声脆响,莫继宗狠狠将手掌扇在了莫政君的脸上。

“他是不会将你供出来,可你没看到他什么样子,他都要被活活打死了,就是因为你!”莫继宗呼呼喘着气,“你已经害死顾霖了,我也重新当上了员外郎…你马上就走,给我离开京都,永远不要回来。”他大声吩咐护卫,“给姑娘收拾,马上带她走!”

“爹爹!”莫政君心乱如麻,哀求不已。

顾霖怎么就被抓到了?

明明是不应该发生的事情,已经很是缜密了,竟然还对付不了姜家!莫政君拖着莫继宗衣袍:“爹爹,随州兵荒马乱的,哥哥在那里驻守,我也能去吗?”

“那你是要去恒州吗?”

恒州比随州更不如。

“爹爹!”

“不必说了,你再说,我就当没有你这个女儿!”莫继宗没有再看莫政君,转身而去。

莫政君瘫坐在地上,只觉一切都是梦。

一切都是假的!

她莫政君怎么会有今日?她惊才绝艳,国色天香,她应当是母仪天下的皇后,好像谢嫣一样,她呆呆的坐着,直到护卫们将她塞入马车,直到马车在街道上行走,直到要路过清平侯府时,她突然跳下车,扑到门口,大声道:“卫哥哥在吗,我要见他!”

护卫们来拉扯,她拿起金簪对着自己脖颈:“不让我见,我就刺死自己。”

莫继宗可没有让他们伤害莫政君,护卫们一时不敢行动。

清平侯府看门的小厮,连忙进去通报,卫凌不在,又跑到兵马司的衙门去通报。

卫凌听到莫政君的名字,半响都没有说话。

昨日萧耀抓到顾霖时,就把这事儿告诉他了,那不亚于是一道惊雷,如同傅媛造出来的风言风语,诋毁莫政君的那些话,他是不太敢相信的,但事实告诉他,这些都是真的。

假的像真的,真的像假的。

如同这些年他们在一起时,相处的岁月。

如梦似幻总是萦绕在心间,她的娇笑,她对他的亲昵,她的琴声,她偶尔很认真的斥责,好像妹妹对哥哥的关切,她轻盈的身影,她吟诗的娇俏…

这感觉,说利剑穿心也不为过。

卫凌缓了缓,低声道:“让她在随州好好过日子吧,我们永不再见。”

他爱恋的那个人,已经在人间消失了。

他永不会再见到。

小厮将话带去,莫政君不敢置信,怔怔的站在侯府门口,突然泪如雨下。

许久,她坐上马车,行往了城外。

顾霖在牢中莫名死了,不是韦则平下的手,而莫继宗官降三级,莫政君去了随州,这件事情就这样被掩埋了。

萧耀站在窗口,心知是父亲的意思,他对莫继宗有情,加之七叔醒转求情,到底狠不下心来。

“现在莫姑娘应该到了驿站,”荣起请示,“殿下,要不要属下…”

对于自家主子的性子,他很了解,这口气不够解恨,上回傅媛可是死了才如他的愿,这莫政君如此狠毒,只怕也…

“父皇都饶过了,现在不能动手,你派人先盯着。”

荣起道:“已经在盯着了。”

萧耀点点头,想到明日宫里就会把聘礼送过去,心情又开朗起来,再过十几日,他就要去姜家迎亲了。

“听说喜服做好了?拿来给本王看看。”

“啊?”荣起一愣,“是嫁衣还是殿下的喜服?”

“本王的,试穿一下。”嫁衣还是不要看了,他没兴趣,他想看的是穿着嫁衣的姜琬。

荣起:…

作者有话要说:

萧耀:一天,两天,三天,四天,五天…

姜琬:为什么有点毛毛的感觉~~~

第61章

次日巳时,楚王殿下的聘礼从宫门出发,沿路敲锣打鼓,上百抬的东西蜿蜒如一条长龙,送往了姜家,引得百姓们纷纷相看,热闹如同过节。

幸好库房早已备好,不然这山一般的箱子,物什,哪里有处可放。

姜保真生怕乱套了,亲自站在门口指挥。

姜琰笑嘻嘻来到姜琬房里:“居然还有一对大雁呢。”

《仪礼》中称,用雁是为“取其顺阴阳往来,不失其节,明不夺女子之时也,又是随阳之鸟,妻从夫之义。”大雁又成双成对,若失配偶,终生不成双,做为聘礼,乃是一种训导与吉利。

姜琬微微一笑,问:“还有什么?”

“多得数不清,我如何道来,将两个库房都摆满了呢!”姜琰拉住姜琬的手,“姐姐,你自己去看,娘说一辈子都花不完,我看也是!”

姜琬笑着跟姜琰去了。

果然这哪里像是聘礼,简直是送金山银山来的,十几箱的华贵衣料,檀木的家具,各色金银器皿,镶珠屏风…她在库房里转了转,与姜保真,柳氏一样,看花了眼。

这聘礼一到,日子更是好像流水般,快得令人触不及防,柳氏天天与女儿在一起,可仍是到这一天了,要送女儿出嫁的这一天。

宫里早早就派了两位女官来,先是给姜琬讲解这宫廷成婚的礼仪,一步步的顺序,而后又教导洞房床帏之事,虽然姜琬是重活一世的,也听得满面通红,女官却面无表情,将图册一页页翻给姜琬看,细细说明。这一番下来,很快就到得下午,谢氏领着薛香玉,杨绪来恭贺。

因此前出了许多事情,不想再节外生枝,故而姜家并没有再请别的姑娘们来添妆,万一又有人趁机坏事,得不偿失,故而屋里有些冷清,都是自家人。

薛香玉一来就打趣:“绪儿,往后遇到妹妹,要叫表婶了。”

杨绪原先叫姑姑,登时就分不清了,啊的一声:“为何?”

“阿琬嫁给你表叔了。”

“哦!”杨绪似是而非,歪着小脑袋道,“表婶!”

姜琬脸一红,小声道:“还没嫁呢。”

“也就一个时辰了,这称呼是可以改了,”谢氏笑着将一个匣子递给她,“阿耀准备的很充足,不要我插手,我便送这些聊表心意,你看看,可喜欢?”

姜琬将匣子打开来,只见里面竟是一整套头面,不管是金簪,华胜,还是耳环,手镯,上面都镶嵌了拇指大小红色的宝石,纯净的鸽血红色,艳丽得令人心醉。她往前就见过不少好物,但此番仍是有些惊讶,说道:“干娘,这实在太贵重了!”

价值连城,只有宫里才有堪比的东西。

谢氏却是笑道:“你而今既是我干女儿,又是我的外甥媳妇,不亚于嫁女儿,这些算什么?你不收,我可要生气。”

这等日子送上来的,不可能拒绝,且谢氏的心思她也清楚,姜琬道:“干娘一片真心,我如何会不收,多谢干娘了。”

女官见状道:“不如今日就戴上罢,我看这颜色也是大吉大利的,很衬嫁衣。”

“好。”姜琬点点头。

女官给姜琬绞面,随即便开始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