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妃早早就叫人准备了抓周的玩意儿,什么笔墨书籍,金银财物,绶带印章,又吩咐宫人到时候接待那些皇亲国戚。萧泰则抱着弟弟玩,弟弟很乖,已经学会叫爹,叫娘了,就是不会叫哥哥,他不厌其烦的一遍遍道,哥哥,叫哥哥,我是你四哥,亲哥哥。

萧珣歪着头看他,黑葡萄般的眼睛眨啊眨的,就是不学,把萧泰气得。

东宫里,谢氏也准备去了,姜琰仍是留着陪姜琬。

姜琬道:“又看不成热闹了,只好等弟弟抓周,我去看。”

“有得你看呢,姐姐,”姜琰数着道,“弟弟的,我外甥的,还有景王妃的孩子!”

这么一说,倒真是,姜琬又高兴起来。

文德殿里,萧娥姿带着糕点去看父亲。

“父皇,五弟马上要抓周了,您是不是也要去了?”她笑着进来,“今儿因为这事儿,午膳肯定要吃得晚了,我用这个填填肚子,父皇您也吃一点?”

她放在御桌上,拿了一个点心吃起来,看到萧廷秀还在批阅奏疏,惊讶道:“父皇您不是都取消早朝了吗,怎么还在看奏疏,也不歇息一日呢?”

萧廷秀瞄她一眼:“不早朝不代表就没有事情了,哪里像你,天天吃喝玩乐,”小女儿又跟他亲近了,他还是很欢喜,毕竟那是唯一的女儿,伸手捏捏她的脸,“又在吃,什么好东西啊?还端到朕这里来。”

“叫黄金酥,膳房新做出来的,您看金灿灿的是不是特别好看?”萧娥姿又吃了一块,香喷喷的,“您要尝尝吗?”

萧廷秀也确实有点饿了,眼见她吃了好几块,便也拿了一个放进嘴里。

外脆内酥,入口即化,倒真的好吃。

萧廷秀打趣道:“他们是为讨你欢心做的罢?朕都没吃过,真正是岂有此理。”说着抬头看看天色,“不早了,我们去荣妃那里罢,看看你弟弟抓周,也不知道这孩子会抓什么,娥姿啊,你知道你那时抓了什么吗?”

回想起往事,他面上一片慈爱,似乎看见了那个小小的女儿躺在他臂弯里。

说不出的温柔,萧娥姿心口一滞,她想到了这些年父亲是怎么对待她的,几乎是如珠如宝,要不是发生了母亲这种事…但父亲应该还是疼爱她的,她也不会真的想害父亲,她只是…

耳边响着萧廷秀的声音:“你抓了针线,还有尺子,朕一度以为你会是个沉静的性子,结果却那么调皮。”

“父皇,”她听着突然觉得眼睛一热,顿足道,“我,今天…”

她不知如何说,心里着急却难以表达,就在这时候,只觉胸口一阵疼痛,有种血腥气从喉头冒出来,她吐出了一口血,视线就变得模糊了。

“娥姿,娥姿!”萧廷秀大声的叫,但他很快也发不出声音了,浑身涌过一阵火烧般的灼热,喉咙像被烫过一样,他手里抓着萧娥姿,从嘴里也涌出了血来,猛的倒在了地上。

眼前黑了,脑中却走马观花般闪过一幕幕画面,年幼时,年轻时,年老时,他的那些兄弟们,那些孩子们,那些岁月…最后定格在一张倾国倾城的女子的脸上,他似乎看见谢嫣缓缓向他走来。

那个他爱过,也负过,想给她所有却最终没能给出所有的女人。

他们是快要见面了吗,萧廷秀脑中模模糊糊闪过这一个念头,慢慢闭上了眼睛。

那是萧娥姿最后看到的景象,那一刻,只觉堕入了地狱。

明明是迷药啊…

她手张了张,一阵乱舞,想要抓住什么,想要说什么,可最终什么也无法做到,她眼前渐渐黑了,再无知觉。

第98章

出现这种情况,贾道坤差点没吓晕,蹲下来在萧廷秀的脉搏上摸了摸,一头冷汗,马上使人去请何太医,想一想,又秘密请来一个人。虽然他一直都效忠萧廷秀,但两位皇子中,更倾向于萧耀,而今萧耀被立为太子,那么他请来商量的人也定是萧耀的人,谢峤。

谢峤到达文德殿的时候,便觉有一种阴冷笼罩了整座宫殿,贾道坤看到他,目中含泪,欲言又止。他浑身一震,几乎不敢相信,低声道:“皇上…”

贾道坤点点头。

谢峤不再说话,疾步走入内室,看到萧廷秀躺在床上,面色苍白,毫无动静,他瞄一眼何太医,何太医低垂着头,也在流泪。他终于知道这是真的了,颤抖着慢慢跪了下来。

殿内一片沉寂。

好一会儿,谢峤才开口说话:“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一直保护皇上,怎么能允许出这种事情?”

“是公主,”贾道坤道,“今日公主端来一碟点心,皇上吃了便…下官实在没有想到,因为公主自己也吃了…”

萧娥姿在另一张榻上,也已经没有了气息。

“不知是谁在糕点里下了毒,让皇上和公主…”贾道坤跟在萧廷秀身边,经历过多少事情,但没有一次是这样的可怕,谁会有这么大的胆子呢?何况膳房端来的东西,都是有人先行试毒的,怎么也不可能有机会,“谢大人,而今到底该如何处置?”

他心乱如麻。

这是一次有预谋的投毒,但最终的目的到底是什么?谢峤思忖再三,说道:“这个消息现在一定要瞒着,”他转身吩咐身边的心腹,“你不眠不休,不管用什么办法,必须要用最快的速度寻到太子,将这消息告知,”随后又吩咐贾道坤,“你派人去告诉荣妃,说皇上身体不适,公主在殿内陪同,让她继续进行五皇子的抓周,假使有人求见,说皇上一概不见。”

贾道坤抹一抹额头上的汗,低声答应,连忙去办。

荣妃没想到皇上会生病,但皇亲国戚都已经来了,也不好放着不管,就赶紧让萧珣去抓周,孩子聪明灵敏,一手抓了印章,一手抓了书,众人都纷纷恭喜。

弟弟周岁,萧烨肯定也在场,见萧娥姿一直未参加,心里有点莫名的不安,等到宾客们离去,他同荣妃,还有萧泰一起去了文德殿。

谁想到贾道坤拦着,说皇上很不舒服,正在歇息。

荣妃很着急,但既然是圣命,也不好违抗。

倒是萧烨问起萧娥姿:“那妹妹呢,还在殿内吗?”

这是最为难的,贾道坤有苦说不出,但心里清楚,若将这消息宣布出来,会引起多大的震动,偏偏萧耀不在,京都空虚,谁也不知道会不会有人趁虚而入,他勉强镇定的道:“公主担心皇上,一直陪着呢,现在累了,正在侧殿歇息,请娘娘,两位殿下,明日再来见吧。”

这实在是很奇怪!

可贾道坤向来是父皇的传声筒,萧烨不好继续追问,只得先离开了。

谢峤这会儿悄悄来了东宫。

见到他,谢氏眼睛都瞪圆了,惊讶十分:“哥哥,你怎么会在宫里?刚才五皇子抓周,我也没瞧见你?哦,是不是皇上召见你,听说皇上不太舒服,是要你代为主持朝政吗?”

听说谢峤来了,姜琬扶着姜琰的手,也出了来,恭敬的叫了声舅父。

“你快坐下。”谢峤生怕姜琬受到惊吓,但这次的事情重大,他不得不跟他们提前说一声。

舅父的面色很严肃,又屏退了所有的下人,姜琬坐下来问:“舅父,发生什么事情了吗?难道殿下打仗…”她很怕听到坏消息。

“不不,打仗很顺利,是皇上,”谢峤低声道,“皇上被毒杀,驾崩了。”

宛如晴天霹雳,众人的脸色都变了,包括姜琬,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历史上,萧廷秀是没有多少寿命了,在明年就会驾崩,但现在竟然提前死了,而且是被毒死的,简直是匪夷所思。皇上入口的东西,十分谨慎,怎么可能会被毒死呢,除非是身边的人下毒,类似贾道坤之类,服侍在萧廷秀身边,还有可能有机会。

可他身边的人应该都很忠心。

谢氏也想不明白,声音微颤的道:“哥哥,你莫不是开玩笑…”

“我有胆子开这种玩笑?”谢峤肃声道,“幸好贾道坤派人请我入宫,不然这个消息必然已经传开了,可能已经大乱,我现在叫他瞒着,但也不知能瞒多久。最好耀儿能在此消息公布之前,回到京都主持大局!”

贾道坤倒是个聪明人!

萧廷秀一死,他就知道自己应该要效忠萧耀了,果决的做出了选择,那也是萧廷秀的心愿。

谢氏问道:“那岂不是也不能查嫌犯了?不知是谁下得毒?”

谢峤道:“不止皇上驾崩,公主也死了,他们一起吃了点心,是公主亲手端来文德殿的。”

居然萧娥姿也死了。

这下姜琬更弄不明白了,要说萧娥姿是为许飞燕报仇,毒害萧廷秀还勉强说得过去,但也不至于将自己毒死吧?难道是有人借萧娥姿的手毒死萧廷秀?

莫彰?

可莫彰今日并没有来宫里,东西也是从膳房出来的,而且萧娥姿吃的东西,也很谨慎,肯定要试毒,那又怎么瞒得过去呢。

谢氏手紧紧握在一起,在殿内踱步:“实在是太可怕了,耀儿一走,竟然会出现这种事情!等他回来…罢了,眼下最紧要的是我们如何渡过这一关。这个人把皇上毒死,很显然是要夺权,但我们要瞒着消息,便不能去查是谁了,哥哥,而且这事儿可能也瞒不住多久!”

“是,”谢峤道,“至多几日,耀儿恐怕赶不回来,我别的不怕,就怕…”他目光一闪,“如果皇上死了,因为没有遗诏,也没有什么顾命大臣,顺理成章来监国的,按照长幼秩序,便是三皇子了。”

谢氏一惊。

“会不会是他下的毒?”

姜琬迟疑道:“应该不会是三弟罢,他不至于如此绝情,将亲妹妹也毒死。”萧烨这个人,相处下来,不像是如此狠毒的,不然徐茵对他…她看得出来,徐茵好像对萧烨颇是喜欢。

“但现在的形势,对他最有利,倘若他还有兵马,不堪设想。”谢氏道。

“兵马我们城外也有,是陈尧统领的,”姜琬看向谢峤,“舅父,我之前已经吩咐过卫大人,让他尽可能的多准备下兵马,他应该会从别处调来一些了。”

“是吗?”谢峤很是惊喜,笑道,“你很有远见,怎么会想到的?”

“她啊,一直在怀疑莫彰。”谢氏现在仍是弄不清楚,姜琬这种深刻的怀疑到底凭得什么依据,毕竟成国公很得萧廷秀的信赖,莫彰没有必要造反罢?倒是后来尚公主了,成了萧烨妹夫,为匡扶他,还有一点可能,但他的胆子会那么大吗?

“不管是不是莫彰,但提前预防总是好的。”谢峤赞许道,“那我们还有一点把握…眼下,我们得做好两件事,一件,是确定卫大人是不是有足够的兵马了,一件是想方设法把这消息再瞒久一点。”

为了京都的安稳,为了萧耀的地位,为了他顺利登基,他们务必要成功。

“荣起,你这就去问下卫公子,并且把这事儿告诉他,至于隐瞒消息,我觉得可以问下父亲,从病情上着手!”姜琬建议。

众人说得会儿,谢峤便告辞了,他还得去部署下。

他走了,殿内几个人还觉得像在做梦。

姜琰道:“前几日还见过皇上呢,没想到…”

“世事难料啊,阿琰,你也一定要闭紧了嘴,千万别露出口风。”

“我天天待在东宫,能跟谁说去?”姜琰摇摇头,拿起长-枪,挑眉道,“我去练武了,这宫里不太平,我得变成高手,才能保护好你。”

姜琬莞尔,但想到萧廷秀的死讯,又一阵沉郁。

萧耀离开京都之前,他们父子关系很是不错,若被他知道,他的父亲去世了,不知该如何的痛心,还要放下战场,日夜兼程的赶回来,她微微叹了口气。

第二日,关于萧廷秀的病又变了一番样子,姜保真入宫前去治疗,说这父女两个是生了一种罕见的传染病,任何人都不得靠近,整个文德殿禁卫森严。

可萧烨并不怎么相信,他甚至是越来越怀疑,父亲跟妹妹出了什么事情。

就在这时候,莫彰登门拜访,同他在书房道:“我怀疑是贾道坤想要夺权,将皇上怎么了!不然怎么可能连父亲都见不到?还有公主…殿下,我昨日同父亲去拜见,哪怕父亲表明不怕传染,贾道坤还是不给父亲进去,父亲在家里日夜担心!殿下,你不打算管一管吗?”

萧烨盯着他,一字一顿道:“这事儿真同你无关?”

“能和我有什么关系?”莫彰挑眉道,“我的计划,难道你不清楚?眼下可是被贾道坤掌控了全局,你是皇上的儿子,这种时候还不站出来?只要你闯入文德殿,便能一清二楚!萧耀现在不在宫里,该主持大局的是你,你不该被贾道坤牵着鼻子走!”

声音在书房回荡,萧烨看着莫彰,心里突然有种说不出的惊惧,但文德殿里藏着什么,他是有权利知道的,他是父皇的儿子!

他即刻坐车行往宫中。

第99章

同时间,从随州也传来了消息,荣起看了信鸽上的字条,脸色大变,疾步走入殿内,在姜琬耳边说了几句话。

姜琬抬起眼,看了一眼谢氏。

“怎么?”谢氏放下手里的书卷,走过来。

“随州的兵马动了,不止如此,那领兵的王将军与临近的胶州总兵,来往频繁,似乎那边也有些异动,不知是不是说服了胶州的总兵。”

莫彰还真的会造反,谢氏惊讶不已,暗道这干女儿也太过敏锐了,这都能察觉,她沉吟道:“胶州总兵我记得似乎姓邱…没有记错的话,与莫家有些渊源,不过之前皇上召集过兵马,胶州应该所剩无几了!就算他们两兵回合,也不至于有超过四万的数目。”

“但我们城外只有两万,其余多是老弱病残,不晓得卫大人那里如何。”

姜琰在旁听者,拧眉道:“假使真的打过来,我也会去顶着的!再说,他们在明,我们在暗,姐姐,既然知道他们来,我们早早就在路上做好埋伏,杀得他们措手不及!”

“兵书没有白看呀,”姜琬笑道,“你说得对,是该布置好了。”

却说卫凌得了消息,也是好一会儿才回过神,他马上就把此事告知卫光允。

卫光允坐在椅子上,几乎透不过气,长叹声道:“难怪皇上一直没有早朝,居然…怪不得说什么的都有,猜测纷纷,”他神色黯然,沉默了许久才开口,“你是说有人要造反,需要兵马阻止?”

卫凌没有告诉卫光允是谁,毕竟卫家与莫家还有一层亲戚关系,指不定父亲会去找莫继宗,惊动莫彰,而今他们最要忌惮的就是莫彰的兵马。倘若攻入京都,那整个京都的人都是他的人质了!但因为早先察觉,提早在半路解决便可,眼下最缺的就是兵马。

卫光允想了想,写下一封信给卫凌:“就在海津,离这里很近,你可以问他调度下,虽然不合常理,但眼下这境况,谁也不会计较的。”

“是,多谢父亲。”卫凌登时松了口气。

卫光允问:“造反的是谁?”

“这…等此事过后,儿子再向您细说。”

藏藏掖掖的,卫光允拧了拧眉,虽然疑惑但也没有追问,因为他知道儿子跟萧耀的感情,为了这太子,儿子必然会尽全力的。

卫凌很快就传了消息去东宫,并告知姜琬,他会在半途伏击莫彰的兵马。

姜琰听了跃跃欲试,非常想加入,但也知道,姐姐这里也危险,自己还得从旁保护,便打消了这个念头,以后还有机会呢!

“卫公子有准备了就好。”谢氏道,“既然莫彰想要寻死,我们不妨将计就计,假装不知,让他威风一阵…不过,这毒也是他下得吗?”

姜琬摇头:“这还真不知。”

两人正说着,贾道坤派人来传话,说萧烨已经在文德殿门口了,一定要见萧廷秀。

确实已经过了几日了,萧烨是聪明人,早晚都会起疑,但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知道此事之后,做出什么选择,才是最为重要的。

谢氏道:“我去看看。”

“不,干娘,还是我去罢。”姜琬站起来,面色严肃,“他今日再次来文德殿,肯定不会善罢甘休,这宫里没有谁拦得住他。干娘,他毕竟是皇子!”皇帝一死,往下是太子,太子不在,那皇子们显然是最为尊贵的,而今唯有她这个嫂子,也许还能说上点话。

再者,她很想看看萧烨的反应,希望他不会…

毕竟徐茵是他的妻子,还怀了孩子。

看她很是坚定,谢氏仔细思量了下,觉得在这件事情上,姜琬已经展现了她自己的能力,那么,对于萧烨,应该也会处理好的。

“你小心点,阿琰,你也一起去。”

姜琰将所有的兵器都带上,扶着姜琬走向文德殿。

此时贾道坤已经拦不住萧烨了,甚至被他连番追问弄得狼狈不堪,那毕竟是假的,他怎么能回答的滴水不漏,而且萧烨的身份凌驾于他之上,他只能动用武力阻拦,但这样的话,就更加显得奇怪了。

贾道坤的汗忍不住流了下来。

“你要是再不让开,别怪本王今日硬闯,看看谁有胆子来拦着本王!”萧烨也带了随身的护卫来,个个都是精心挑选的,武功不凡。

“三殿下,您不要为难下官,实在是皇上…”

“若真是父皇,我自会听从,我也会为此事让父皇赐罪!”萧烨厉声道,“让开!”

“三弟。”姜琬的辇车到了,她从上面缓缓下来。

萧烨一愣,回过身。

许久不见,对面的女子因为有喜很是丰盈了,穿着宽大的裙衫,一把乌发梳成堕马髻,慵懒得歪在一边,但是五官仍是一如往昔,明艳非常。姜琰立在她旁边,右手握着长-枪,腰间挂着匕首,背上还有弓箭,眉宇间凝聚着一股逼人的英气。

来者不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