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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奚珩强撑着一口气,看着面前的女子,自嘲一笑:“看来你还是爱他多一点,为了他可以不要自己的命。”当初,是她不够爱他。

璇玑艰难一笑,凝视着面前的人:“你错了,当初你若是告诉我实情,不必你动手,我也会用自己的命来成全你的江山。我要的,只是一个心甘情愿,可惜,你不懂…”

如果因为她会阻碍他得到的一切,她会毫不犹豫地放弃自己。可是他什么都没有说,选择骗她来,亲手杀她。这才是她不能原谅的!

心头不觉刺痛,这么多年了,他终于知道,原来他输的,不过是一句“心甘情愿”!

他凄凉出笑,勉强站起身,伸手,将毫无力气的璇玑拉起来,圈在怀中。她口中的血,溢在他的衣襟上,渗进去,竟也没有半分的暖意,剩下的,只有冰冷。

“那你今日,还恨我么?”恨他拉着她一起死。

璇玑却是勉强笑了,不恨了,她也许该谢谢他,让她到底都保住了那个秘密。是她错了,当初就不该接受少煊,不该回到他的身边。

这辈子,她与他,终不过一段孽缘。他们在一起,是不会有幸福的。少煊对她的情意,她此生回报不了,只能还他一个如画江山,还他一个太平盛世。

“你杀我一次,我也杀你一次,我们…扯平。当年,我的命是你救的,今日,还给你…”

毒性发作得很快,尤其是像她这种毫无功夫底子的人。大口大口的鲜血溢出来,她其实很想再和少煊说几句话,告诉他,要好好活着,告诉他,要好好照顾他们的女儿。可是,一切都来不及了,都来不及了。

薄奚珩也不去听她这些还不还的,只强忍着痛开口:“云儿,再叫我一声‘云卿’。”七年了,他再不曾听到她如此唤过他,此刻,颤抖地拥着怀中的女子,只盼着她叫他一声。

只是,良久良久,也不曾听得她回话。

他低头,瞧了怀中的女子一眼,见她紧阖着双目,嘴角,也再没有鲜血涌出来。眼前的景象,仿佛在那一刻陷入了一片黑暗,身子一晃,脚下一个虚浮,随即什么都不知道了。他唯一还不忘的,就是紧紧地抱着怀中的女子。

七年了,终是,了了。

“主上!”韩青意识到的时候,猛地扑过来,却是没有抓住一片衣角。

少煊眼睁睁地看着薄奚珩抱着璇玑从崖上栽下去,他只一声撕心裂肺的“璇儿”,本能地朝崖边冲去。

“皇上!”楚灵犀吓得慌忙从他身后抱住他,眼前的一切,几乎都快叫她停止思考了,可是此刻看见少煊冲过去,她终究在那一刻回过神来。

漫天的雪依旧纷纷扬扬地下着,悬崖下,再是不见那掉下去的两人。仿佛方才发生的一切不过是一场梦,谁都不觉得那是真实的。

山下的大臣们仿佛是听见一阵朦胧的叫喊声,却是一点都不清楚,也不知道是说了什么。众人都纷纷抬眸往前瞧去,丞相不免又起了身,孙连正也有些紧张地往前看了一眼。皇上已经上去很久了,期间只瞧见孟长夜匆匆下来,策马离去,谁也不知道上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孙连正是这里领兵的将军,此刻见大臣们有些难耐,只能上前安慰他们再等一等。

雪越下越大,孟长夜赶去西壁崖的时候,恰巧见韩青下山,他心中一个激灵,忙从马背上跃起,朝韩青袭去。此刻只见他一人,他也来不及多想,先拿下再说!

又隔半个时辰,孟长夜未回,上头也没有皇上传下的命令。孙连正到底按捺不住,悄悄派了人上去打探。侍卫很快回来,附于他耳畔轻言几句,孙连正的脸色大变,只能开口:“皇上有令,请各位大人先行回府。”

众人闻言,都纷纷问为何。

孙连正只能借口道:“雪越来越大,皇上也觉得这天气不合时宜,各位大人还是先回。”

既是皇上是命令,各位大臣也不好说什么,都纷纷地回去。只丞相上前一步问:“孙将军,皇上没事吧?”他虽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何事,但是也知道一定的重要之事。

孙连正忙点头:“皇上没事,丞相先回吧,皇上有我们护送。”

亲眼看着大臣们都回去,孙连正才回身往前。连着下了几个时辰的大雪,地上到底是积起了厚厚的一层,孙连正瞧见楚灵犀站着前面,她的面前,皇帝直愣愣地也站着。

方才侍卫下来禀报时,也只说是传了楚灵犀的话,要大臣们都回去,人已经死了。他此刻也还不知道这死的人里面,竟还有璇玑。上前,行至楚灵犀的身边,他低声道:“皇上还不回么?”

楚灵犀缓缓摇头,她方才是急着拖住他,怕他情急之下失足掉下去。而现在,他却只呆呆地站着,不动也不说话。对面的山头,早已不见一人,她也不知道孟长夜会否能拿下韩青。但这些,都不重要了。

孟长夜回来的时候,已过去一个多时辰,楚灵犀回眸看了他一眼,只听他低声道:“人已经拿下,让人押下去了,等皇上处置。我去的时候,那边却不见娘娘啊,怎么会突然消失了?”

楚灵犀喉头一阵难受,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孙连正这才讶然:“你们说什么?娘娘?”

孟长夜原本是想解释,才张了口,却见少煊突然回身,他一怔,见他的步履极缓,竟是一步步地往这边走来。楚灵犀本能地上前一步,到底是收住了步子。

三人愣愣地看着他自己上了马,直到听得他一声喝,马儿飞奔离去的时候,才都恍然回身,匆匆追着他去。

因着下了大雪,外头街上已经鲜少瞧见行人,整个郢京仿佛是空荡荡的,犹如少煊此刻的心。

后来,所有人都说这一日,皇上像是发了疯,竟是策马直冲进了皇宫。所有人都不敢拦着,直到皇子所前,他才停下。所有的宫人们被喝退了出来,楚灵犀与孟长夜也站在外头,愣愣地不敢进去。

秦沛闻讯过来,问了情况才知是发生了大事。

他们出去的时候,他在宫里等消息惶惶不安,此刻他们回来了,因为璇玑的事,他又开始担忧。

楚灵犀迟疑良久,才开口:“可要派人去崖底搜寻?”皇上什么都没有说,可是他们心里都清楚,他只是害怕面对,害怕看见璇玑的尸首。

秦沛沉吟片刻,才点了头:“此事,让长夜去办。”

孟长夜也不敢耽误,应了声就出宫去。秦沛忍不住又问了句:“可有人瞧见先帝?”

楚灵犀摇头:“没有。”这是不幸中的万幸。

秦沛却是又想起还是秦府的兴平公主,蓦地一怔,随即问:“不曾瞧见夏大人?”

经他一问,楚灵犀才想起夏玉来,今日在崖边,没有看见她啊。吃了一惊,回眸看着秦沛,只见他已经回眸朝孙连正道:“就请孙将军全城搜寻吧。确保夏大人的安全。”夏玉如果还活着,一定还在城中。当日皇上在收到字条的时候,就知道薄奚珩竟然藏身在城中,只是当日碍于璇玑在他手上,他们不敢轻举妄动。此刻,倒是什么顾忌都没了。

孙连正出去了,秦沛似是松了口气,目光看向面前的皇子所,良久良久,不曾说话。

里头,靖儿睡着,少煊呆呆地坐在她的床边。

脑海里,想和璇玑在崖边与他说的话,心里,是翻江倒海的疼。

她用她的生命成全了他的江山,可是,她从来不问问,这就是他想要的么?她的伟大,却始终是对他的残忍啊!咬牙握紧了双拳,他觉得自己很没用,竟然眼睁睁地看着,也救不了她!

他恨璇玑也恨自己,为什么…为什么他们终不能在一起?

已经连着两日,不曾见到璇玑,别说夏玉,思昀也是急的不行。药还是按例送来,思昀喂他吃,他却摇头。

“夏大人…”思昀才欲劝,忽而听得外头似乎传来打斗的声音,她吃了一惊,忙搁下了药碗跑过去,透过门缝,瞧见外面的大门被撞开了,守着他们的人已经和闯进来的人打斗在一起。

“何事?”夏玉警觉起来。

思昀此刻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何事,从门缝里,瞧见有人举剑朝这里走来。思昀本能地往后退了几步,只听“咣当”的一声,外头挂在门上的锁已经被劈落在地。房门很快被人打开,进来的侍卫也不认得思昀,只脱口叫着:“夏大人!”

思昀心头一喜,忙回头看着夏玉:“夏大人,是来救我们的!”

侍卫见这丫头看着床上的男子,此刻也不多言,大步上前便伸手欲扶他。思昀吓得不轻,忙上前拉住他:“夏大人受了重伤,可使不得!”

侍卫这才一愣,随即道:“夏大人等稍等。”喊了人进来将夏玉抬出去。夏玉只问着:“璇玑呢?”

见那人怔了怔,他才意识到自己问的似乎不太妥当,想了想,又问:“和我们一起被关在这院子里的人呢?”

侍卫更加糊涂了:“回大人,这院子里,只你们两位被关着啊。属下们进来时,其余的房间都是空着的。”

思昀“啊”了一声,这怎么可能?此刻,也不逗留,慌忙冲出去。每一间屋子都找遍了,真的没有看见小姐!她回来,夏玉已经让人抬上马车,见了她,忙问:“人呢?”

“没见着啊!”思昀急得哭起来。

夏玉的心头一沉,撑着身子欲起来,却是半分力气使不出。此刻,闻得有马蹄声过来,接着,侍卫上前道:“将军,人找到了!”

车帘被人掀起,夏玉看了一眼,孙连正他似乎是见过的,但是印象不深。孙连正见果然是夏玉,便点了头,调转了马头便要走。

思昀忍不住道:“孙将军,我家小姐呢?”

孙连正一惊,回眸,这才瞧见思昀。他自是认得她的,贵妃娘娘的贴身丫头。此刻,也不知该怎么解释,只道:“思昀姑娘先随我们走吧。”贵妃娘娘的事,他在皇子所外头匆匆听了一遍,此刻还有些云里雾里,唯一知道的,便是她死了,但是这些话,他此刻不想说。

按照秦沛说的,先将他们安顿在秦府。

兴平公主闻讯急急赶去,推门进去的时候,瞧见床上男子的目光猛地朝自己看来。眸光竟是一闪,脱口道:“璇玑!”思昀心中亦是一阵欣喜,却在看见随之跟着进来的轻萝后,整颗心都沉下去。

夏玉亦是尴尬,垂下眼睑道:“臣该死,认错了公主。”

兴平公主哪里计较这个,径直上前,在他床边坐下,急着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夏大人怎的伤成这样?”

外头的侍卫们已经悄然退出去,现在人没事,就等着上头的人什么时候有空再来处理了。

傍晚时分,秦沛回府来。

推开夏玉房门的时候,瞧见兴平公主与思昀都在,他怔了怔,到底是上前。思昀像是瞧见了救星,急着上前道:“秦大人,我家小姐呢?”

秦沛的脸色难看,却是不答,只朝夏玉道:“夏大人安心在我府上养伤,待你伤好之后,西凉自会派人护送你与公主回去。”

见他转身要走,夏玉脱口问:“秦先生!璇玑…是不是出了事?”

这句话,问得他自己也是心头一颤。秦沛依旧没有答,径直抬步出去。

夏玉的神色瞬间黯淡了下去,果然是出了事,一定是大事…

思昀看他的样子,早已吓得大哭起来。

一整夜,宫人都见皇帝在殿下的房内呆坐了一夜。夜里殿下饿了,奶娘进去喂奶,见皇帝还坐着,目光愣愣地看着殿下,整个人,竟像是没有一丝活气。

翌日清早,楚灵犀还守在外头,正想着是否要苏公公去告诉大臣恩今日歇朝,却见少煊自个儿出来了。楚灵犀吃了一惊,慌忙上前去,他径直回了乾承宫,换了朝服去了乾清殿。

昨日群臣都还觉得奇怪,丞相始终觉得是出了什么大事,却见今早皇帝又照常来上朝,他又仿佛是恍惚了。

下了早朝,少煊去了御书房,还留了几位大臣谈论了一些政事。苏公公进去的时候,瞧见他正批阅着奏折,看似分明就与之前无异。他还想着,楚灵犀的担心是多余的。

批阅了一部分的奏折,苏公公送了他过乾承宫去休息。后来,穆妃来了,昨日发生的事,她是不知道的,此刻见楚灵犀在,她倒是怔了下。楚灵犀也不说话,只与她行了礼。

她笑着说是给皇上送了点心来,问楚灵犀要不要一道进去尝尝。楚灵犀心头苦涩,别开脸说不必。

穆妃进去的时间并不长,很快就出来了,她的脸上,也瞧不出异样。后来苏公公出来,楚灵犀还拉着问了,苏公公讪讪地开口:“孟夫人是不是多虑了,皇上没事啊,刚才还和穆妃娘娘说了几句话,哦,还吃了几块糕点呢。”苏贺也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何事,不过见楚灵犀那么担心,也知道定是大事。可是,看皇上的样子,又不像是有事的样子啊。哎,他是不懂了。

楚灵犀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悄然行至珠帘外,只瞧见他安静地坐在桌边,静得像是连呼吸声都听不见。

连着下了好几日的雪,使孟长夜去崖底的搜寻工作越发地雪上加霜。他已经连着好几日不回朝了,皇帝却依旧上朝下朝,与往常一般无二。

恰逢北方传来雪灾,那边灾情紧急,少煊竟是连着几夜不合眼,若不是丞相劝着,他竟是想亲自赶往灾区去指挥救灾。楚灵犀与秦沛在放心之余又要担心起来,璇玑的事,他只是压在心头不说。他心里的苦,怕是谁都没有办法去体会的。

静下来的时候,他竟会问及夏玉的伤势,还有兴平公主的事,思昀的事,却独独不提璇玑。

六日后,孟长夜回来。

在御书房里轻声回禀着先帝和璇玑的事。

“皇上,人…人都已经找到…”他原本是想说尸体的,可是试了好几次说不出口,此刻话至一半,又说不下去了。有些懊恼,也许今日,他本不该来的。

朱砂笔自少煊的指尖滑落,沾在他的龙袍上,赫然呈现出了一抹刺目的红。

苏公公轻呼了一声,忙上前道:“皇上您…”抬眸之际,瞧见皇帝煞白的脸色,他一时间吓住了,怎么也再说不下去。

御书房里,顿然静谧了下去。也不知过了多久,才闻得皇帝开了口:“朕知道了,长夜,辛苦了。”

孟长夜被他的话说得吓了一跳,抬步上前:“皇上…”

他抬了手,示意他住口,低声道:“朕心里有数。”

如此,孟长夜也不好说什么。退出去,外头的楚灵犀慌张上来问他:“如何?”

他叹息着:“皇上什么也没说,只说心里有数。”

楚灵犀“啊”了一声,目光随之朝他身后的御书房看去,房门紧闭着,殊不知里头之人此刻又究竟是何种心情。

翌日,朝中颁下一道圣旨,贵妃病逝,追封为仁孝端康皇后。立皇长子为太子。

众大臣心中疑惑,要说好端端的,这贵妃居然病逝了,皇上还立皇长子为太子!这…这皇长子年纪尚小,怎能堪此重任?底下有人正欲出来说话,忽听得皇帝开了口:“朕自登基以来唯恐负了天下百姓的厚望,是以自即日起,朕将全心为政事,朕决定,废后宫。”

众大臣俱惊,慌忙跪下道:“皇上请三思啊!”

帝座上的男子冷笑道:“朕不过顺应民意做个好皇帝罢了,如今朕有皇儿继承大统,众卿还有何异议?”

一句话,叫底下群臣个个都噤了声。

消息传去后宫,嫔妃们个个惊慌失措。柳婕妤哭着跪在乾承宫门口,求皇帝留她在身边。

穆妃闻得此消息时,竟至怔怔地反问了嫣儿一句:“你说贵妃娘娘病逝,是真的么?”嫣儿一怔,才反应过来她还记着贵妃的事。此刻,也只能点了头。

穆妃神色一黯,颓然倒在床榻边。嫣儿惊叫着去扶她,她却呜咽地哭出声来。这几日楚灵犀说皇上不对劲,她甚至都不曾觉出来,原来竟是姐姐真的没了么?

这一次,想来不会有假了,姐姐若是在,不会同意皇上废后宫的。皇上素来最听姐姐的话,也一定不会那么做。

姐姐走了,皇上的心也跟着死了。

她此刻担心的,不是废后宫的事,而是不知日后,皇上该怎么办?

思昀听闻此消息时,不免两眼一黑,慌忙扶住了桌沿才勉强撑住了身子。

“秦大人是骗奴婢的吧?”她还不信这是真的。

秦沛叹息着:“皇上说,你是娘娘的贴身婢女,若是想去,就去送送娘娘。”思昀这才“哇”地大声哭出来,再是说不出一句话。

夏玉半靠在床上怔怔地听着,脸色苍白。那日,秦沛离开的时候他就知道出了事,这样的结果,他也想到过,只是如今听他亲口说出来,心里竟是痛得连呼吸都不能。

蓦地阖上双眸,两行清泪缓缓自脸颊淌过。

那日他就不愿放手的,他若是真的就死死抓住她的手,是不是结局就会不一样?

兴平公主与轻萝亦是吃惊不已,那个女子,她曾经恨过,现在依然恨着。只是听闻她突然死了,她心里又仿佛是一下子空了一角,说不出的不舒服。

秦沛回身,上前道:“公主,皇上说,韩青此人,可以交给公主与夏大人处置。”

兴平公主的眼眸一撑:“他还没死么?”

秦沛只得点了头,其实韩青已经被抓昨日,只是皇上不开口,他们也不好擅自做主。

兴平公主的眼底起了怒,霍地起了身:“他现在在哪里?”

秦沛朝外头道:“来人,带公主前去。”

兴平公主忙抬步出去,忽而听得身后夏玉道:“公主,臣也一起去。”那是杀害他弟弟的凶手,璇玑还曾说,他若是死了,如何对得起清宁。可是,她怎就去了呢?那么韩青呢?他是不是也有份害死她?

思昀也不顾他们一个个地出去,她的脑子里,还反反复复地回想着秦沛说的话。想着小姐曾说,有机会就要她回卫家去,代替她好好照顾老爷和夫人。她还问她不和她一起去么?

此刻想来,是否她早就料到会死?

眼泪一遍遍地流过脸颊,身子颤抖不已。

兴平公主与夏玉行至关押韩青的房门口,却见一个侍卫过来,呈上手中的东西道:“夏大人,这个是皇上说给您的。”

揭开上头盖着的布,下面,是一柄长剑。

夏玉一眼就认出来了,就是当日韩青用来杀清宁的那一把剑。他的心头一震,见兴平公主上前拿了剑就推门入内,他忙跟着进去,见韩青被五花大绑丢在床边。

兴平公主竟是发了疯,什么话都不说,举剑就刺过去:“凶手!还我清宁的命来!”

利刃刺穿皮肉的声音,韩青怔怔地看着面前的女子,鲜血从胸前的伤口处汩汩而出,他仿佛是不知道了痛,就这样定定地看着。

兴平公主再用力,刺入得更深,她浑身不住地颤抖着,哭着叫夏清宁的名字。

夏玉只觉心头一黯,半退了一步倚在身后的桌沿上。报了仇,又如何?清宁不会回来了,璇玑也不会…

侧脸,猛地咳嗽了几声,他黯然神伤。

清宁,哥让你失望了。没有抓住璇玑,还没能保护她的性命。

思昀随着秦沛入宫,听说皇帝要见她。

苏公公守在乾承宫外,只引了思昀一人入内。

缓步进去,只见少煊倚坐在桌边。思昀忙上前行了礼,他似是猛地回了神,见是思昀,漠然笑了笑,俯身亲扶了她一把:“见了朕就不必多礼了。朕今日找你来,有些话要说。昔日曾答应了她,日后有机会,给你封了郡主嫁出去的。朕心里倒是有几个人选,说与你听听,也听听你的意思。这第一个,便是…”

“皇上!”思昀再次跪下了,不知为何,见着他此刻淡然的神色,思昀心底倒是怕起来。以往和小姐有什么,他会生气会愤怒,可也不如今时今日这一般。他仿佛是什么都不关心,什么都不在意,就连那原本温柔的眸子,此刻都静若死水。他整个人,都像是死寂了一般。

少煊倒是又笑了笑:“怎么?朕还未说呢。”

思昀难过得哭起来,拉住了他的衣袍:“奴婢不愿嫁人,皇上若是念着小姐的好,就恩准了奴婢回显国卫家去。奴婢只愿一生一世伺候老爷和夫人,权当…替小姐尽了孝!”

他直直地看着底下的丫头,好半晌,似是回过神来。到底点了头:“好,朕派人送你走。”他顿了顿,起了身。

“皇上!”思昀抓着他衣袍的手没有松,流着泪道,“小姐心里有您,她若是知道了,也只想着您能好好的。”

少煊的步子一滞,却是没有回身,淡淡一笑:“朕现在很好,朕很好。”

龙袍,自思昀的指间缓缓滑出,她望着那抹远处的身影,又是嘤嘤地哭起来。他不好,一点都不好…

翌日,贵妃入殓。

以皇后之礼下葬,送葬队伍自皇宫出去,延绵不绝。

从头到尾,也没有一人瞧见皇帝掉过一滴眼泪。

关于这贵妃娘娘是否真的受宠,仿佛是谁都说不清楚的一件事。

肃穆的皇陵中,一切都静谧无比。只偶尔,听得太子啼哭几声,遂,又马上让奶娘哄止。

皇帝却没有多做逗留,仪式完毕,便起身回宫。

路过先帝的陵寝时,他略微驻足,抬眸,往那密林深处凝望了一眼。如今,那帝陵再不是一座衣冠冢,日后,他也不必再担心先帝的事可以威胁到他的皇位了。

“皇上?”苏公公小声唤着他。

他“唔”了一声,也不多言,抬步往前。

思昀扶着夏玉上前,皇陵外,见少煊正要上御驾,夏玉不免上前叫住了他:“皇上,我等就此离京了。”

少煊略一怔,惊讶地回眸,听夏玉又道:“如今皇上也不必派人护送我们,思昀丫头我会送她去显国。”

思昀低下头去:“皇上,奴婢…就不回宫了。皇上好好保重龙体。”

少煊愣了半晌,似才回过神来,他点了头:“也好,夏大人就一路小心,车辆行李,会有人安排妥当。”

夏玉应着,再看,他已经果断地回身,御驾的帘子随之已落下。

思昀动了动唇,终究是什么话都没有说出来。看着御驾渐渐远去,思昀心下黯然,皇上身边有那么多人在,定是不必她担心的。回神时,瞧见奶娘抱了太子出来,她一怔,忙上前:“给我抱抱殿下。”

奶娘小心地将太子交给她,孩子落得她的怀中,忽而“哇”的一声哭出来。思昀转在眼眶里的眼泪到底再忍不住,“啪啪”落下来,脸颊贴着孩子的脸,哽咽道:“殿下不哭,殿下不哭…”

一侧,有马车被牵过来,宫人扶了夏玉上去,又回身看着思昀。她不舍地将孩子交给奶娘,才回身上车。楚灵犀忍不住上前:“思昀,当真要走么?”

她吸了口气,才半笑着:“奴婢定要走的,皇上和殿下身边有你们在,也用不着奴婢什么。”卫家有收留了小姐三年的家人,她必须回去替小姐照顾他们。

楚灵犀叹息一声,此刻也不好说什么。她是璇玑的婢女,如今皇上都说放行了,谁也不敢有二话。

光启四年腊月底,思昀与夏玉抵达显国青石镇的卫家。先将兴平公主安置在客栈,夏玉才送了思昀前去。璇玑与兴平公主长得一模一样,思昀只怕卫家二老见了,错当她是小姐。

卫府的家丁见了思昀还认得,此刻慌忙跑进去禀告老爷和夫人。

卫家二老忙迎出来,见了思昀,夫人激动地拉着她的手:“真的是思昀丫头啊!璇玑呢?璇玑…没和你一起回来?”卫夫人怔怔地朝她身后看了一眼,没有看见璇玑,显得有些失落。

思昀哽咽道:“老爷夫人,小姐当日没选为娘娘,皇上恩典,赐婚给了一位将军。如今随同将军去边疆了,日后怕是回来的机会也没有,所以小姐打发了奴婢回来,代替小姐尽孝!”卫家二老都上了年纪,尤其是夫人的身体不好,思昀想了一路,还是不打算将小姐的事如实禀报。

卫夫人在听闻璇玑赐婚给了一位将军的时候,脸上一阵欣喜,又听闻去了边疆日后都难回来,心里又紧张起来,慌忙握紧了思昀的手问:“你说的是真的么?璇玑她真的和那将军去了边疆?那…那她可有留了什么信笺给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