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晨却还是维持着那副坐没坐相的姿势,脑袋枕在手臂上,乌黑的眼珠转了转,不禁皱眉:“你该不会是在玩暗恋吧?!”

  可是陆夕没听到,又或许是听到了,但不想回答她,只是头也不回地加快脚步走进厨房帮忙去了。

  相当于默认。

  于是隔了两天,在自己十八岁的生日派对上,方晨跟苏冬说:“多可笑,陆夕居然会暗恋别人。”

  “你那个十项全能的姐姐?”苏冬也是一脸的不可思议,忍不住骂了句:“靠!这年头,越完美的人越矫情!美女可是稀有动物,天生就是应该受人爱护的,干嘛好好的非要委屈自己?在远处默默地守望着一个人……当是在演电视剧呢!哈哈哈。”

  “就是说。”方晨与旁边的人碰碰杯,喝了一口酒,“我都不能理解她。碰到喜欢的人还犹豫什么,应该直接上才对。”

  “大美女的脸皮都比较薄吧。自尊心强,估计怕被人拒绝。”一个小姐妹□来说。

  苏冬眨着眼睛反问:“男人会拒绝美女吗?”

  “试试不就知道了?”

  “怎么试?”

  一时间众人都来了兴趣。

  于是有人提议:“这个试验还是由方晨来做最适合,况且今天又是寿星。”

  方晨晚上多喝了两杯,一时也没弄清楚这和寿不寿星有什么关系,只是顺应民意地问:“要怎么试才好?”

  大家便开始出主意,众说纷纭,简直兴奋得要命,最后终于拍板定下一个最简单易行的方案。

  “吧台那边的那个男人坐了很久了,恰好长得还不错,你就过去吻他一下。”

  方晨在心里骂了句脏话,斜睨众人,“这可是我的初吻呢。”

  “那就更有纪念意义了!”

  “就是啊。十八岁,正好。”

  “我们也就是想验证一下刚才提到的那个理论,你是不二人选……”

  方晨朝吧台处远远地望了一眼,暧昧不明的灯光下,也不知道这群人是如何发现人家长得还不错的。

  不过,想想陆夕她就觉得可笑,怎么那样不争气?委委屈屈的暗恋,简直就是一种耻辱!

  她才不会像她一样。

  仰起脖子将最后一点酒喝完,方晨把玻璃杯往桌上重重一顿,站起来朝大家露出一个志在必得的微笑,然后便迈着步子款款地走向那个陌生的男人。

  十八岁的少女,容貌美丽得令人惊艳,举手投足间自有一股青春而又撩人的风情。

  她笑盈盈地同那人讲了两句话,然后便大大方方地吻住他……

  不远处似乎传来一阵模糊的喝彩声。

  任务完成了,于是她想抽离。

  可是脸颊边却微微一热,对方有力的手指成功地阻止了她。

  她怔了一下,恍惚间,分明感觉到那两片冰凉的薄唇在自己的唇上惩罚性的肆虐,并不容反抗地迅速加深这个吻。

  ……为什么会这样?

  她开始努力挣扎却又不得其法,因为手脚都已被牢牢地钳制住。想要看清对方的长相,于是她不由得睁大了眼睛,结果竟直直跌入那对漆黑深远的瞳眸中,仿佛落进了万劫不覆的冰寒深渊。

  ……

  刺耳的闹铃只响了两声就被狠狠掐掉。

  方晨拥着被子坐起来,犹自急促地喘着气。

  真是一个噩梦。

  床头柜上有面小镜子,她下意识地伸手拿了过来。

  其实她与陆夕长得并不相像,尽管从小到大姐妹俩都是那样的漂亮出众,然而五官一点儿也不相似。

  她呆呆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额头上有细薄的汗水,脸色却绯红。

  其实无论过了多么久的时间,她都永远无法忘记那一天。

  当她一手推开房门的时候,在满室明媚耀眼的阳光下,那层洇染在陆夕脸颊上的色彩,如同盛极一时的桃花,明艳动人得令人不能逼视,甚至将当时的一切光源都遮蔽了去。

  她知道,即使只是一段隐秘的爱慕,可是陆夕那年轻的生命,分明曾经因为那个男人而盛开过。

  

  第二轮闹铃在五分钟后按时响起,方晨沉默地靠在床头,似乎在想些什么,又似乎什么也没想,过了一会儿才揉揉额角开始穿衣服。

  由于冬季的天气寒冷而又干燥,嘴唇上破了的地方好几天都愈合不了,导致方晨去上班的时候时刻都会成为旁人关注的对象。

  偏偏同事们还都摆出一副心知肚明的模样,聪明地什么都不问,只是将了然的目光投向她,表情里多少带了一点暧昧的意味。

  她觉得十分郁闷,但又无从解释。

  恐怕稍微值得安慰一些的就是,自己并不是唯一一个在那天的事件中受伤的人。

  中午吃过饭,谢少伟斜斜地靠在车门边上问同伴:“哎,你看哥嘴上的伤口是怎么弄破的?”

  “废话!这还用问?”钱军咬着牙签,动作粗鲁地扯了一把勒在脖子上的领带,看来装斯文这种事果真还是不合适自己,这玩意儿才心血来潮地戴了两个小时就已经让人忍受不了了。

  “装什么纯洁呢?前两天那妞儿不还是你亲自领进房间里去的?长得那么正点,啧啧,说实话还真少见!”钱军的脸上露出一贯吊二郎当的笑容,不过有些话即使背着韩睿他还是不敢贸然说出口的,于是只能在自己心里尽情地意淫了一番,才又眯起眼睛问:“那妞后来什么时候走的?”

  谢少伟说:“不知道。我上去的时候她已经不在了。”

  钱军的眼珠子转了两圈,好奇道:“那哥也没发火?”

  “没有。”

  “靠,真神奇了!”钱军吐掉牙签,不免在心里头小声嘀咕:嘴唇上破了老大一块呢,那可是过去从来都没有碰到过的事!不过,倘若真是被那个女人咬破的,她怎么还能安然无佯地走出大门去?

  “什么神奇了?”蓦地,背后传来一道冷淡的嗓音。

  钱军吓得一激灵,立马转过身,替韩睿将车门拉开,扯着笑脸一径说:“没事,瞎聊呢。”又冲谢少伟猛使了个眼神,警告他不许打小报告。

  谢少伟理都不理他,坐进驾驶座后才问:“哥,现在咱们去哪儿?”

  后头没动静。

  他不由从后视镜里瞥过去,却见韩睿正靠着椅背闭目养神,大概中午同那个什么姓曾的副厅长喝了不少酒。

  他迟疑了一下,小心翼翼地又叫了句:“哥?”

  “嗯。”韩睿慢悠悠地应了声,“回别墅。让钱军他们的车也别跟着了,都各自回去准备一下,晚上还要去太阳城。”

  “我们晚上真要去商老大的场子和他谈事?”

  “怕什么?”后座的男人眉角都没动一下,兀自闭着眼睛说。

  “倒不是真的怕了他。只不过商老大这人阴得狠,毕竟太阳城是他的地盘,难保他到时不会耍什么手段。”

  话虽这样讲,但谢少伟还是第一时间拿起手机通知了另外两辆车上的人。

  等他挂掉电话,才听见韩睿的声音再度从后面淡淡地传过来:“你做事情倒是越来越小心了。”

  听不出是不是句夸奖,谢少伟愣了一下才笑嘻嘻地说:“其实也就是比钱军张强他们好一点点。”结果说完了才意识到自己一时口快,不由得又从镜中去瞟韩睿的脸色,可是后者仍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

  这样的反应倒叫谢少伟心里忐忑了一下,想了想,最终还是把心一横,说:“哥,其实强子他……”

  韩睿不冷不热地“嗯”了声,微微上扬的尾音带着一股冷冽的气息,令谢少伟当下停住话头。

  韩睿接下去道:“你想替他求情?”

  谢少伟一时也摸不准他的心思,但仍点了点头,“我们兄弟在一起这么多年,相互之间好歹也算是有所了解了。其实他这回真就是鬼迷了心窍才会一时忘了规矩。他开始做这事的时间也不算长,大概就两个多月……”

  谢少伟一边说一边谨慎地观察着后座那人的表情,结果冷不防见到韩睿睁开眼睛,漆黑的眸底一片深沉难测,从后视镜里看过来,竟然也仿佛带着逼人的寒意。

  谢少伟不禁握紧方向盘,目不斜视地盯住前方的道路,只听韩睿不紧不慢地开口:“难道你早就知道这件事了?”

  “没有!”意识到这问题背后的危险性,他连忙说:“是前天强子自己讲的。……大家兄弟一场,他说的是不是实话,大概还是能看得出来的。”他停了停,还想再说什么,结果刚动一下嘴唇,就被韩睿面无表情地打住。

  “以后谁也不许在我面前替他求情。”

  短短一句话,却明确地斩断了最后一丝希望。

  谢少伟在心里叹了口气,跟了韩睿这么多年,他知道此时自己应该闭上嘴巴了,于是便乖乖地不再作声。

  苏冬被拘留了整整一周,第七天的下午终于被放了出来。

  在那种地方呆着,即使事先是打过招呼的,出来的时候还是难免灰头土脸。

  方晨见她整个人瘦了一圈,面色惨淡,眉毛未描,口红也没涂,与平日里光彩照人的形象截然相反。

  然而苏冬自己却仿佛毫不在意,上了车只是问:“有烟么?里头卖的全是卖烟,真难抽。”

  方晨不讲话,倒是副驾座上的那人递了包香烟过来,连带着还有打火机。

  有那么一瞬间,苏冬似乎有点诧异,伸手去接的同时,目光仿佛不经意般地在肖莫的脸上淡淡地滑过,然后才低下头,轻车熟路地将烟点着了。

  她吐了口烟圈,声音里自有一股天生的妩媚:“这位先生怎么称呼?”

  “肖莫。”面目英俊的男人回过头微微笑道。

  方晨说:“这次多亏你了。晚上正好一起吃饭吧。”“不用这么客气。”肖莫转回身去,语气谦和平淡:“其实我也没帮上什么忙,像苏小姐这种情况,到了规定时间他们自然是要放人的。”

  虽是这样说,但好歹也还是欠了他一份人情。

  况且苏冬平日里本就是个长袖善舞、八面玲珑的人物,所以方晨以为她一定会跟自己一起说服肖莫,至少要请他吃餐饭表示感谢。

  可是当她侧过头去,却只见苏冬对他们的谈话恍若未闻,纤长漂亮的手指间夹着香烟,一张脸孔静静地转向窗外,一路萧瑟的风景向后退去,连带将她的神情也仿佛映得那样漠然。

  回到公寓里,方晨便问:“他们真的没有为难你?”

  “难道你怕我被严刑拷打?”苏冬洗过澡后倒是重新容光焕发,对她笑道:“你大概是电影看多了,这个社会和谐着呢。”

  苏冬在避重就轻,方晨哪里会不晓得。

  一点苦头都不吃那几乎是不可能的,所以她这次倒真是由衷感激肖莫。

  于是她建议:“改天你请肖莫吃饭吧。”

  苏冬却假意疑惑:“咦,人家看上的明明是你,面子也是你借出去的,难道你不要和我一起请?”

  方晨说:“你之前没和他见过吧,怎么知道他看上了我?”

  苏冬斜着眼睛半睨她:“也不看看我是做哪行的。”

  这句话倒是提醒了方晨。

  “这案子算是结了?”却不知道靳伟现在怎么样了,一直都联系不上。

  “还能怎么样?那东西又不是我提供的,况且现在人都死了,一时半会儿也无从查起。倒是连累到其他姐妹的生意,如今只得统统放假去了,少说也要停上两三个月。”

  方晨突然就想到那晚,韩睿的气息近在咫尺,他说:“……我很不喜欢女人自作聪明。”笑容冰冷,近乎邪魅嚣张,仿佛丝毫不担心此事真会牵连到他身上。

  她问苏冬:“这事和你无关,对么?”

  “是的。”

  “那么和‘夜都’有关?”

  苏冬不由瞟她一眼,突然换了副表情,难得正色道:“方晨,你不要多事。”

  方晨心中却突地一凉,“你知道靳慧在吸毒?在她出事之前你就知道了?”

  “这是她的自由,我可没权利强制让她不要这么干。”苏冬的脸笼罩在灯光里,语调平静:“次数不多。估计第一回是被客人带着沾上的。”

  “她开始不是做得心不甘情不愿么,毕竟这东西能暂时消除恐惧。不过也就因为时间短没经验,所以才更容易出事。”

  方晨陷入长久的静默里,好一会儿才讲:“我现在只担心她那个弟弟。”

  苏冬说:“是不是职业的关系,你这几年变得真多,管闲事管得也多。”

  方晨瞪她:“像从前没心没肺的才好么?”

  “我只是认为你这样容易给自己惹麻烦。”苏冬打了个哈欠躺下去,又说:“我今天就不走了啊,让我在这里凑和一夜,困死了。”

  方晨睁着眼睛躺在黑暗里。

  麻烦?

  不知道那天找上韩睿的时候,她是不是就已经惹上了所谓的麻烦。

  

  这天下班很迟,等方晨从新闻现场赶回报社的时候,天都快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