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沅在蒙古包里歇着,背上伤口处理过了。今天一大早,他就跟当时为元婉看诊的医生通话。为了医生详细了解她的状况,他把两人的关系归根溯源的详细说了下。

医生说:“根据你描述的情况,很可能是癔症。”

“什么是癔症?”

“癔症是由精神因素,如生活事件、内心冲突、暗示或自我暗示,作用于个体引起的精神障碍。她的表现是分离症状,对过去经历与当今环境和自我身份的认识部分不相符合。”

“怎么会这样?”

“癔症是心因性疾病。有一种说法,癔症是一种有目的的反应,临床实践中癔症常发端于困境之中或为难之时,而且癔症的发作往往能导致脱离这种环境或免除某些义务。”

季沅沉默片刻,开口道:“所以,她是不想面对我,潜意识分离了对我身份的认知?”

“季先生,她第一次发作是在什么情况下?”

“…”季沅又沉默了好半晌,说,“我强要她的时候…”

那边女医生也沉默了,片刻后,用比较克制的冷静的语气说:“季先生,女性被侮辱导致神经失常的例子并不少见。”

季沅:“…”

“你说你们过去很相爱,但现在你是侮辱她的人,她无法接受这种现实,进行了自我意识分离。她宁愿过去的爱人死去,永远活在她记忆里。”

医生的语气略带尖刻,季沅无心去计较,急着追问,“能不能治疗?”

“可以。癔症是功能性的症状,心理治疗起决定性作用…但具有明显癔症性格特征的患者治疗比较困难,而且容易复发…”

季沅又跟医生谈了许久。挂电话后,他通过自己的医生,联系上顶尖的精神科医生,描述症状,初步结论一致。他接下来要做的就是,带元婉去检查并接受治疗。

他问医生他现在能做什么,对方说:“尽量让她接受现在的你,逐步与过去融合。”

季沅趴在床上,心力交瘁。

又是一个悔不当初。

曾经是他不想认她,现在老天惩罚他了,不让她认他…

季沅突然想到,当她知道他是谁,他却不认她时,是什么滋味?他自己造的孽,都如此难受,那她呢?一直以来,他都在忽略她的感受…

当他把她逼入绝境,终于,尝到了自己种下的苦果。

折磨她报复她,他好过了吗?

儿子不要他,爱人不认他,他报复的只是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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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期节目一共录制了五天。季沅第一天参与,第二天休息,第三天离开了。在季沅走后,元婉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团队里的人明显感觉到,她的状态比之前好很多。

这种奇怪的反应令大家费解。但季沅的八卦,没人敢问。

节目组的人都很喜欢元婉,对她很好。不仅因为这么大的投资阵容都靠着她的金主,还因为她工作态度非常积极认真,比那些没有关系背景的人还要任劳任怨。大家没理由不喜欢她。

第二期拍完后,第一期就要开始播了。周日晚上九点,香蕉台。

元婉心里又激动又忐忑,这是她第一次上卫视频道。香蕉台收视率很高,今晚,她会被很多人看到…

这天晚上,她破天荒的没让儿子早点睡,两人一起守在电视机前。

元婉的性格很内敛了,但她还是做不到跟没事人一样。节目快开播时,她忍不住给刘燕琳打了个电话,通知她今晚看节目。刘燕琳那边正陪几个客户打着业务麻将,听元婉这么一说,立马招呼人把电视打开。

酒店套房里,季沅仰靠在沙发上,墙上的投影仪放着那两母子,一侧的液晶电视里放着节目开播前的广告。她隐隐的兴奋和她通知好朋友看节目时的表情,都被他尽收眼底。

由季风汽车冠名播出的大型户外冒险综艺栏目《向前冲》准时开播。片头过后,是由一线大腕宸皓代言的汽车广告,风格惊险华丽。广告在宸皓的宣传语中结束,节目正式开始。

“妈妈,我看到你了!”元婉的身影刚在镜头里晃过,元寄希一眼就认出来,高兴的叫起来。

第一期的拍摄很艰苦,出来的效果也很刺激,暴风雨里撤离,悬崖边蹦极,女明星崩溃痛苦,男明星焦躁不堪,艰苦的环境,激烈的游戏,欢乐的元素,一幕幕悲喜交加的场景充分调动了电视机前观众的情绪。

100分钟的节目播出过程中,香蕉台收视率独占鳌头。当然,这不仅是节目因素,只要是在卫视平台播出,都有一定的收视保障。但到播出后期,能甩开其他几个频道几个点,节目因素功不可没。

元寄希高高兴兴的看妈妈,元婉则在观察整个节目和自己的表现。节目结束后,何林打来电话祝贺她,又从专业角度跟她聊了聊。紧接着刘燕琳也打电话了,她在电话里叫苦不迭的说,“你这哪是出去拍节目啊你是去受罪的吧看的我提心吊胆的…”

元婉笑着安抚刘燕琳。当时的情况的确很不乐观,如果不是季沅及时出现…脑海中晃过季沅的脸,元婉立即打住了思绪。

节目结束后,元婉抱着元寄希去睡觉。她把元寄希哄睡着,自己却没睡好。她不知道明天迎接她的是什么…或许是前所未有的狂风暴雨。

事隔多年,她由作家转变为主持人,再一次走入公众视线中。

能被接受吗?

她的心里是个问号。

次日,元婉去台里,同事们纷纷向她道喜,说节目效果非常好。

接下来几天,一切平静如常。网友们评论这期节目,有人提到主持人很眼熟,还有说是婉清,没有引起太大的水花。毕竟作家不是艺人,大众关注度和热情度没有对明星那么高。过气的明星关注度都不高,何况是一个沉寂了五年的作家。

当初婉清代笔事件,由于自身团队不作为,背后黑手的兴风作浪,对手公司的推波助澜,又因当事人的死,引发爆炸效应,最终制造成社会热点事件。

这一次,陈茜又想故技重施了。经过这几年,她在媒体圈的资源人脉更加成熟,她觉得让她再次成为过街老鼠很容易。

但她忽略了一个重要因素,元婉方面不再是被动受害,在她身后还有季沅。就在她发动舆论讨伐元婉时,另一波为她洗白的声音更加热烈。在这种吵吵嚷嚷中,节目的关注度再次提升。

季沅本可以将这些言论扼杀在摇篮里,但他反其道行之。他的最终目的是给元婉洗脱罪名。

当年的事情他也在追查,由于事隔多年,那时候参与者众多,要查到源头费了些时间。最终锁定的第一家爆料的媒体人,是陈茜的亲戚。经过他的人逼问,对方老实交代,消息来自于陈茜。她跟元婉是室友,最亲近的人,消息有可信度。

季沅从那些旧日资料里看出来,舆论爆发后,元婉所在的经纪公司,没有任何保护她的行为。直到事态不可阻挡时才去开了个记者会,然而会上…

季沅想不通,元婉为什么要背下罪名?跟蔡智有关吗?

季沅追踪蔡智的下落,得知他已经移民海外。当然,他不会就这么算了,走了也要把人逼回来。他的家族企业还在香港,内地也有产业。根基没断,想把人弄回来并不难。

季沅有条不紊的部署着一切。其他的他都能从容应对,唯有元婉的病…

她对他仇视的态度,他该怎么带她去就医?又该怎么改变她对他的印象?这是摆在他眼前的天大的难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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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婉这段时间过的很平静。电视台里的人本身就是传媒从业者,成天跟新闻和明星打交道,对于各种八卦见怪不怪。网上激烈的骂战还在持续,她没去关注,每天该干嘛干嘛,忙碌的为下一期节目做准备。

不过她不找事,不代表事情不会找上她。

频道专项会议上,有人对元婉发难了。

一家对手电视台推出了一档跟他们策划的脱口秀节目内容形式完全一致的栏目,包括嘉宾创意节目环节设置,与策划案都如出一辙。而他们还没推出这档栏目。这件事定性为商业机密贩卖,最大的嫌疑人直指元婉。

完全了解整个概念流程的人并不多,她是唯一一个在中途退出的人。

元婉直面质疑,回应道:“我没有泄密。”

对方逼视她,“你有什么证据,证明自己的清白?”

元婉觉得很荒谬,她明明没做过的事情,还要证明自己无罪?

陈茜的亲信在会上冷嘲热讽道:“改行了还是改不掉老毛病,又开始做些偷鸡摸狗的事情。”

陈茜装模作样的说:“你说话注意点,当年的事没个定论。”

又有人接口,“自己都认了的事,还不算定论?她自己栽赃自己不成?”

紧接着有人反应,“《向前冲》播出后,一直有声音在呼吁我们更换主持。我个人认为节目形象很重要,我们是地方大台,要肩负起表率作用。节目主持人应该是正面阳光积极的形象。元婉是否还能担任《向前冲》主持,有待商榷。”

又有愣头青出来说:“我就想问一句,元婉入行不久担任大型综艺主持,合适吗?”

你一言我一语,会场热闹了起来,全都在针对着元婉这些事讨论。领导皱着眉坐在前方。

在一片喧哗中,元婉站起了身。她突兀的动作,使得会场稍稍安静。

她开口道:“第一,我绝没有泄密。推掉主持人是私人原因,时间上安排不过来。第二,当年的确是我自己站出来道歉,我不想为此辩驳。第三,《向前冲》原本在都市频道,我通过竞聘上岗,担任主持后,恪尽职守,收视率稳中有升。后来它被提上卫视频道,我依然担任主持,是领导给我机会继续努力,对此我很感激。如果领导觉得我不合适,我随时可以退下来。”

元婉的声音不大,但字句清晰,直面众人的眼神与质疑,不回避不逃避,有种柔中带刚的魄力。

何林也在会上。他看着坐在大会议室中后方的元婉,唇角微微弯起。她跟以前不一样了。他还记得上一次,在培训会上,她手足无措,面对挑衅闷不吭声,恨不得把自己藏起来。那时他忍不住发短信鼓励她。而这一次,她不需要任何外界力量支撑,自己站起来了。且神情镇定,思路清晰,不怒不躁。

“事实摆在眼前,你说没有就没有?证据,拿出证据来。”对方紧逼不放。

元婉说,“你们没有证据证明是我做的,只靠推断,却要我拿出证据证明自己无罪?这是什么逻辑?”

“因为你是唯一的最大的嫌疑人。”对方振振有词。

就在会议陷入僵持时,会议室的大门被推开。突兀的声响引得众人纷纷看去。

高大的男人迈步而入,一身挺括西装,步速带风,气势凛然,陪在他身旁的是台长和几位副台长,其中包括陈茜父亲,在他身后跟了数个助理。这一行人迈入,会议层次顿时被拔高了。

频道总监马上起身,上前迎接。

领导来了,其他人纷纷起立。

众人看着仿佛自带聚光灯效果的男人,又瞧了瞧元婉。

真厉害。这么快就搬救兵来了。

这种堪比消防队员的金主,也是空前绝后。

第 48 章

众人看着仿佛自带聚光灯效果的男人,又瞧了瞧元婉。

真厉害。这么快就搬救兵来了。

这种堪比消防队员的金主,也是空前绝后。

会务人员迅速为季沅和几个领导安排了座位。陈茜看这架势,心里略感不妙。季沅是元婉的后台,谁都知道。他亲自坐在这里,只怕没人敢针对元婉了。

会议室内一片寂静。大家都在等领导先发话。

台长看了看季沅,季沅开口道:“你们在谈什么,继续。”

于是刚刚的议题继续。

“元婉说她没有泄密,但她拿不出证据。”质疑的人没有刚刚那么中气十足了,语气语调明显都低了几档,“我们仍有理由怀疑她是最大嫌疑人。”

季沅看向陈茜,“你是这个团队的领导,我想听听你的看法。”

陈茜没想到季沅会专门向她发问,微怔了下,马上回道:“从个人感情层面来说,我很难接受这件事是元婉做的,但我作为团队领头人,不能徇私枉法。这个节目凝聚了大家的感情和心血,承载着领导的重托与信任,发生被别台剽窃的事,无论是谁都很难接受,它需要一个公平公正的处理方式…”

“如果是元婉做的,怎么处理?”季沅打断了陈茜的滔滔不绝。

“不是我做的!”元婉忍不住强调。

季沅移开目光,与元婉对视。从他进会议室到现在,她终于正眼看他了。季沅弯起唇角,略略颔首,柔声道:“嗯,我相信你。”

大家都看得到,霸道总裁的气势瞬间被一股子温柔盖住了,连眼角眉梢的凌厉都被柔化了。这突然转变的画风,就像高冷男神走下神坛,成为一个宠老婆的痴汉,还真是叫人…不适应啊。

元婉对上季沅的眼神,别开脸不看他。

她不在乎他信不信,只是不满他跟人讨论怎么处理她,才忍不住强调一句。

陈茜心中恶寒,脸上依然是那副刚正不阿的淡定表情,说道:“无论是谁,引咎辞职,赔偿损失。”

季沅又问:“损失多少?”

陈茜在心里盘算了下,如果季沅要为元婉摆平这事儿,自然不会在乎钱。面对财大气粗的主儿,宰一笔是一笔。她说:“根据前期投入和后期收益预期,以及对方电视台开播后的成绩来看,我们的间接损失高达千万。赔偿金额不仅涵盖前期各项投入,至少还要承担起部分收益损失…”

“多少钱?”

“六百万。”

元婉蓦地睁大眼,脸色都白了些。六百万!把她和儿子打包卖了也拿不出六百万啊!这个栽赃,她无论如何都咽不下去!

季沅淡淡道,“这个赔偿很合理。”

陈茜暗笑。果然是不差钱的主儿。

“处理方式很清楚,就该讨论责任人了。”季沅又说,“我有个东西给大家看看。”

季沅一个眼神示意,他的助理去找会议上的行政人员,会议室的大屏幕被打开,连通U盘,一段视频开始播放。

当陈茜的脸出现时大家都惊了下,接着他们在持续震惊中观看她跟对方沟通交流,最终以200万的成交价卖掉这个节目…

就连元婉都有些震惊。虽然她早就对陈茜的人品有所了解,但还是没想到,她会卖掉自己的节目还贼喊抓贼。

陈茜坐在椅子上的身体僵硬了半晌,脸色阵白阵红,像是猛然反应过来,豁然起身,大声道:“这是假的!”

季沅像看猴子表演一样,用极度轻蔑的眼神看着陈茜,“是真是假,贵台有专业技术人员验证。”

大家心里都明白,拍摄这么清晰流畅,从脸到声音都没有丝毫出入的一段视频,怎么造假?图片还可以剪接PS,这么一大段视频怎么弄?

陈茜爸爸陈长德站起来,对陈茜厉声道:“你的职业操守呢?你的学识修养呢?出去读书那么多年,都学了些什么回来!”

“招商效果不理想,将节目私下倒卖,顺便栽赃退出团队的元婉,还能额外拿到一笔赔偿金。”季沅看向陈茜,扯了扯唇,“一举多得,计划的很好。”

陈茜对上季沅那阴冷入骨的眼神,蓦地打了个寒颤。

阴谋!这是阴谋!

“我是被陷害的!爸,台长,是那边的人先找上我,我通过评估发现收益可能不好,才把节目内核卖了,卖的钱也是为新点子做准备,我没打算私吞那笔钱,我还没来得及跟大家…”

“行了!”陈长德简直听不下去了。刚刚还义正言辞的谴责别人讨论处理方式,转眼说自己没来得及跟大家说…这种自己打自己脸的说辞,听的她爸一张老脸都搁不下去了。

陈长德把元婉喝住,起身对台长鞠躬致歉,“茜茜一时糊涂,念在这档节目一直是她自己亲力亲为,也算是她辛苦孕育的份上,恳请宽大处理。”

季沅的声音不紧不慢响起:“引咎辞职,赔偿损失,六百万。”

“这是我负责的节目,我可以拿出那两百万,赔偿六百万不公平!没道理!”陈茜马上反驳。

季沅冷笑了下:“你对自我身份定位是不是有误区?引用你之前的话,根据前期投入和后期收益预期,以及对方电视台开播后的成绩来看,间接损失高达千万。这损失的不是你的收益,是电视台。你只是一名员工,跟元婉的身份没有本质上的差别,相反,你是团队领导,责任更重。”

陈茜拔高的一席话,被季沅原封不动的用来回击她。

会上其他的无关人士,看戏看的热血沸腾。惨了惨了,陈茜这次栽了!嫁祸霸道总裁的女人,逃不过去了!他们好久没看到针对高层亲属的发难了!

季沅语气悠然,又迫力十足,“如果你在我这个位置,私营企业,自负盈亏,你不需要跟任何人讨论公平和道理。但你身在电视台,损害的是地方财政收入,这就不由你说的算了。”

陈长德感觉季沅再说下去,事态会变得更严重,赶忙道,“季总,感谢您告知真相。关于怎么处理陈茜同志,是我们电视台内部的事,我们核查事实后会再行召开专项会议讨论。对于损害电视台利益的人,无论是谁,一律不姑息不留情。”

季沅修长的手指轻敲桌面,似笑非笑道:“事实已经摆在眼前,很清楚了。你们的处理方式难道有猫腻,不能接受群众监督吗?”

季沅不依不饶的姿态,把陈长德逼得冷汗直冒。他虽然在任这些年捞了些钱,赔偿六百万也是笔不小的数目。而且,他总归是不甘心就这么办,如果不是季沅搅和进来,就算发生这种事,他也能翻过去,实在不行还可以把罪名安到替死鬼头上。

之前一头雾水的众人,总算是明白过来,季沅为什么把台长和几个副台长带来一起参会。原来他就是要找高层的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