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黛玉早听家下人说了元春省亲之事,胸中抑郁却也无可奈何,思及自己骨肉阴阳两隔贾府却天伦相聚,更是心酸。心下不免想着,若父母还在,我回家里,家里也是这般高兴。便也不责荣国府因元春之事没派人至姑苏了。

打起精神听贾琏道:“本该去吊祭的,只是家里人身上担着官职,不得擅离,自环兄弟以下又都是孩童…”贾琏把自己身上那个捐的同知也算作要认真坐衙的官了,又说,“老太太一直挂念着妹妹,老爷、太太,并家里的哥哥、嫂子、兄弟姊妹都盼你来呢,只把京里当自己家。”

林黛玉一一忍泪听了。

见了贾母不免抱头再哭一阵,依旧在原先的屋子里住下了。黛玉又打点带来的行李,一一分与荣国府中各处不题。

贾宝玉放假回来于贾母处见到黛玉已是数日之后的事了,见她比离开时长高了不少,算一算林黛玉正在青春期呢,美人胚子正在发芽抽条的时候。抽眼看林黛玉眼圈微红,贾宝玉不敢引逗着她哭,也不好在人家丧父的时候说笑话逗人笑,只道:“妹妹来了便好,二姐姐三妹妹都想你呢,赶明儿把云妹妹也接来,你闷了也好与她们一处说话解闷。”林黛玉一抿嘴,道了声“费心”。贾宝玉也不知道这时要跟她说什么,只得辞了出来。

回到书房不由感叹自己蝴蝶得有限,又叹林如海短命。好好的日子总想些死人事未免有些低沉,贾宝玉吁了口气骑了马带了两个小厮出府散心去了。此时天气已冷,呼吸之间都能看得到白雾了,贾宝玉也没个目标,不过是信马游缰而已。正在路上蹓跶呢,又遇着了另一个蹓跶的人冯紫英。两人久不见了,因两家的关系倒不好生疏,就近寻了个茶楼在二楼雅座里坐下边饮边聊。冯紫英道:“你们府上近日可忙得紧了。”贾宝玉道:“都是他们在忙,我自己且顾不过来呢。”冯紫英点头道:“是了,你如今是不得闲的,明年开恩科,你们得先散馆给他们腾地方了,我可先恭喜你了。”贾宝玉道:“且先看散馆是个什么情形再贺也不迟。”冯紫英一笑,也不再分辩。贾宝玉没话找话:“你如今忙什么呢?”冯紫英道:“正旦将至,家里正备着进上的东西呢,往年都是有例的,我不过是出来看能不能遇着什么新奇的罢了。你们家进上些什么,你怕是不知道罢?”贾宝玉摇头:“这些事儿素来问不到我的。”两人又闲话一回,正要各自回家,忽听得外头又有人进来。

“吴兄你们府上近日可忙得紧了。咱们许久不见了。”贾宝玉听这句式不由一囧,好耳熟啊!冯紫英刚才就说过他。有这个缘份,贾宝玉就要伸头去看,却是几个男人,都是三十上下的年纪,着锦袍,有栏杆阻着,面目看不大清楚。

只听吴兄道:“忙些也情愿。”

冯紫英一拉贾宝玉,两人缩回头来,冯紫英小声道:“可真是巧了,竟是他! ”贾宝玉满眼疑问。冯紫英笑道:“这姓吴的是宫里头吴贵妃的兄弟,他们家也在造别院呢,咱们且躲一躲,遇着了不免要费口舌。”“吴贵妃?” “嗯,今上潜邸时的老人了,皇九子与同安公主的生母。”冯紫英随口解释。反正一时半会儿走不了,索性细说起皇帝数得上的妃子,顺带说一说最近要省亲的人家了。

吴贵妃、周贵人、李淑妃、王才人…谁谁的父亲正张罗着盖园子、谁谁的哥哥前儿离京去买人又谁谁的兄弟刚划拉了一堆太湖石回家…

山寨国舅还真不少啊!喝个茶都能遇到贵妃她兄弟。贾宝玉忽然淡定了,咱算个啥啊?人家外甥都有了,不比咱惹眼?

第60章 新年伊始茶楼偶遇

有事做的时候时间总是过得飞快,转眼年节将至,翰林院与所有的衙门一样封印了,庶吉士们也得了年假,贾宝玉回到家中的时候,家里已经年味十足了,扫尘已毕,连各样摆设有了大致模样,连两府中都换了门神,联对,挂牌,新油了桃符,焕然一新。

贾宝玉如今还是栖身在贾母院中,先去见了贾母,在贾母处又遇到了迎春姐妹与黛玉正与王熙凤一道看贾母手中的几样绣品。见贾宝玉进来,黛玉、探春、惜春都起身相迎,贾母招手道:“过来看看这两样东西可还使得?”贾宝玉向诸姊妹团团一揖,方挨着贾母坐了,伸手拎过来一看,只觉这绣纹比常见的雅致些,便说了一句:“好。”

一旁王熙凤道:“这就是慧纹了,寻常官宦人家也未必有呢,也就是咱们家能得这好几件儿,我先时在娘家的时候祖母也有两幅的,只不给我们玩。”贾母叹道:“如今慧娘人都不在了,这东西是越来越少了,包起来吧,今年进上就用它了,也是报了皇恩浩荡。”王熙凤应了。贾宝玉四下一看:“怎么不见大太太、太太与大嫂子?”探春道:“大太太、太太与大嫂子有人请,二嫂子便推了,留下来与我们混呢。”贾宝玉道:“我去换件衣裳再来。”

到了自己房里,袭人晴雯等上前来伏侍。袭人一面给他换衣裳一面道:“年节了,二爷今年给姑娘、小爷、哥儿、姐儿们的东西,金银锞子已照往年封好了荷包了,其他的东西是二爷自去街上淘的东西,还是从咱们屋里选几样?二爷如今是做官的人了,再拿待上寻的小玩艺当正经礼物怕不太好呢。”贾宝玉道:“既这么着,荷包照旧,给环儿、兰儿、堇儿的添上些笔墨,给大姐儿她们的寻套镯子项圈子也就是了,其余姊妹么…还得我去淘换,她们倒不大好脂粉首饰的,倒是小玩艺儿得她们的心。”

晴雯捧了茶来:“横竖还有两三天呢,哪里就这样急了?袭人办事一向妥当的,也值得你再费心?”贾宝玉接过来慢慢喝着:“也只有两三天了,过年时铺子收得早,得早些办了。家里近日可有什么新闻不曾?”最后一句是问的晴雯。晴雯歪着头想了一回:“也没什么大事,只听说姨太太在犹豫着要搬出去呢。”贾宝玉手上一顿:“这是什么话说的?”晴雯笑道:“姨太太家在京中自有房子,不过是因咱们家便宜罢了,哪有长住在亲戚家里的?且咱们家近日又是盖园子又布置院子的,姨太太怕是不好意思再住了。”贾宝玉放下茶:“布置院子又是怎么回事?我怎么不知道?”他近来一心扑在明年散馆上,得假回家时也不乱逛反正荣国府能出什么事儿早在心里了。

人道:“这几年添了好几个哥儿姐儿,大爷的院子也忒挤了,三位姑娘如今还挤在小抱厦里。为教小戏子们唱戏,专用了梨香院,姨太太一家挪了东北角上另一所院子里。二奶奶说,索性趁着修子,把家里空院子都布置了开了春给大伙儿重新分派。”贾宝玉忙问:“可说了怎么分不曾?”袭人摇头:“总要等接完娘娘的驾才好定,修房子不过是顺手。”贾宝玉心里受惊不小薛家啥时候说过要搬出去的?又听袭人道:“二爷今年要孝敬老太太、老爷、太太些什么呢?”贾宝玉揉揉脑袋,这又是一件麻烦事呢。

晚饭前王夫人等俱回来了,一一向贾母汇报了今日行程与见闻,又伺候着贾母吃过了饭,方才辞了出去如同以前的每一天。到了年节,依旧是宁府里总领了春祭的银子打扫祠堂,两府开宴四处赴请贾氏宗族大见面如同以前的每一年。贾宝玉趁年前往集市上淘换了些姐妹们喜欢的小玩艺,算是把过年要奉上的礼物给弄齐了。

而对于贾宝玉来说,这个年与往常却有很大的不同他经常盘踞的地盘从内院转移到了前厅。东西二府有品级者皆入宫朝贺,行礼领宴毕回家,这才是自家过年了。贾宝玉到前厅随着父兄等巡了一回桌,见了不少一年到头只见一次的贾姓同宗,听了几句恭维。往年这个时候他就可以退到贾母那里,不用在贾政的眼皮子底下束手束脚不敢吃饭喝酒的了,今年却是不行他如今是官身了,再没事退到内闱里保不齐就要惹上御史。

有贾政在的地方永远不要求能过得自在了,合家子侄知贾政素日作派,都不敢放肆,贾环在席间已被他瞪了不下五回,看着满桌子的菜干瞪眼就是不敢伸筷子。还是贾赦看不下去,把贾环叫到身边:“琏儿招呼人去了,你来陪我说说话。”贾环偷看了一下贾政,方挨着贾赦坐了,又给贾赦执壶。

贾珠和贾宝玉浑身不自在,知道过年时贾政还不至于在席面上过于找他们的不是,然而却怕他秋后算账,也都拿捏着。贾宝玉先蹿到代儒席上为代儒斟酒,贾珠一看也跑了过去。贾赦没耐性,看这个样子先说身上不好回自己院里关起门来取乐去了。贾政左看右看也觉不够热闹,颇有些尴尬也回去了,这时气氛才活跃起来。划拳拼酒、说笑话、套近乎,好不热闹。

年后四处吃酒,堂客还好有的是时间四处交际,官客们的假都是有数的,不免有应的有不应的,就得有所拣选,辞了可去可不去的,余下的酒宴还是不少,晌午吃一回酒、晚上还得再吃一回,弄得像赶场一样。贾宝玉也接了不少贴子,挑挑选选决定去一场同年相聚的、一场冯紫英、薛蟠等人相邀的,另有舅舅王子腾家也是要去的。

贾宝玉计算着为数不多的假期,硬接了一天两场的酒席,两天之内把必须得去的酒都喝完了,估摸着历次考官那里只会比自己更忙,便只在早上去拜个年走个过场,得了空便往街上闲逛今年比往年人多事杂,开学后又要拼命读书,如今这也算是放松一下。贾宝玉的习惯是一边逛街一边搜罗些小玩艺儿存着,这样给姐妹、侄子侄女的小礼物就有了,以家中女子的才情反是这些东西更讨喜欢。贾宝玉转了半天,兴致也上来了,算着这个才二十文,那个也不过十八文,在这里扫货实在是划算,越发有耐心了。不消半日,扫红、墨雨两个小厮已经拎了两手的小玩艺儿,茗烟、锄药要护着贾宝玉不叫人给挤了又要尽职扮好狗腿呵斥摊主不许要高价,幸而不用当搬运工。

等贾宝玉花十六文钱捏了个牧童骑牛的木雕要扔给小厮拿着的时候,才发现再买下去他们就要搬不回去了。这才良心发现地道:“挤出去寻个茶楼歇一会子再回家。”

甫一进楼,茗烟就先嚷上了:“掌柜的,楼上雅座! ”贾宝玉道:“你小声些儿罢。”主仆五个正在楼梯上走着呢,忽听得一声:“十六哥,这奴才好大的声音,可比跑堂的叫得还响。”茗烟哪里忍得,跳起来就要找人算账,贾宝玉只觉这声音耳熟,一听到“十六哥”三个字反射性地抓住了茗烟。

楼上坐的正是上皇的两个儿子,照说年节时宫中也是大宴小宴不断的,这两位爷是断断没有时间四处流蹿的,然而如今京中有两位自称“朕”的人物,都是需要人去奉承的,徒忻也是少年心性,听十八弟徒愉每每念叨想出去看热闹,也有些动心,两人两头瞒着,对上皇说给皇帝拜年去、对皇帝说去看父皇母妃,两宫并非相连中间要过些住宅街市,就这样,两人只带了贴身侍从溜了出来。他们两个也是逛了半日,只不敢很买东西一两件有趣的还好,说是下人看着新鲜孝敬的,买得多了被人发现了就知道他们出去过了。

大家都是往闹事里走,都是走累了要歇,不巧就遇到了一起。要说徒愉也是个混不悋,逛得高兴了早忘了他哥哥嘱咐的:“不许生事。”刚到茶楼上一坐,就听到有人高门大嗓委实嚣张,十八爷自己也嚣张,却不喜欢别人在他面前嚣张,两下就对上了。

等到了徒家兄弟的桌子前,贾宝玉使劲眨了眨眼,终于确认这两只就是曾经给自己的侍读生涯第一天造成不可磨灭阴影的家伙。贾宝玉的警报一下就升上去了

他们俩怎么会在这里?这可不是个皇子、王爷可以满街走的环境啊!贾宝玉自己出门还得层层报了长辈知道说好行程,带上小厮才能出得门的。

徒家兄弟看到贾宝玉也愣了一下,徒愉本安然高坐手里还托着茶盏,等会子要是有人来找碴十八爷就能顺理成章地更热闹一回了。等人上来了,忽觉得打头的家伙有些儿脸熟,仔细一分辨,居然是贾宝玉!徒愉嘴巴没含住茶水,滴滴答答往下淌,浸湿了前襟,手忙脚乱地去擦。徒忻对着贾宝玉笑道:“你怎么作这个打扮?”

贾宝玉今日作“贾母钦定之标准打扮”,束发嵌宝紫金冠、二龙抢珠金抹额、二色金百蝶穿花大红箭袖、五彩丝攒花结长穗宫绦、石青起花八团倭锻排穗褂、青缎粉底小朝靴、美玉、项圈一样不缺,更显得唇红齿白,眉如墨画。两人以前见惯了贾宝玉少年老成状,孰料他也有面如桃瓣,目若秋波的时候,此时看他因为吃惊没掩好的脸色,把往日的形象打了个粉碎。

贾宝玉穿惯了这样的衣服,平素不觉得有异,他也没个对比的,同学们或年纪不符,或出身不同,与他的情况都不一样,且这一身是“贾宝玉标准打扮”穿了也就穿了。此时被两人的目光看得,也不由不自在了起来,左右扭了一□子,看看自己虽然挤了半天的自由市场,但有两个小厮护着,也没有像大婶们抢超市限价商品一样形象尽失啊。他这一举动,徒忻失笑,又抿紧了嘴,右手成拳抵在唇边咳嗽了两下。贾宝玉更不自在了。徒忻伸手一指:“坐。”说完又拿拳头抵在了嘴边。

第61章 与人聊天别扭无比

贾宝玉一看情势,这时候要给这两位添堵那是自找难看,然而坐得太顺溜了似乎也不妥。正在犹豫间,跑堂的来了两拨似乎有矛盾的客人在自家茶楼里碰面,他想不上来看看都不行,紧跟着贾宝玉一行人就上来了。悄悄伸头一看,见情势还不坏,忙问:“几位老客认识?并桌么?”有了这么个润滑剂,贾宝玉看向徒忻,睁大了眼,意思挺明白那我就坐了?徒忻唇角上翘,点了点头。

跑堂的见贾宝玉坐下了,松了一口气,连忙招呼:“这位爷,您与这两位爷用一样的茶么?”

徒愉“噗哧”一声笑了出来,脱口道:“咱们是这两位爷,贾…咳,贾兄不应该是那位爷么?”贾宝玉在椅子上挪了挪尊臀,心里抹汗。徒忻瞥了他一眼道:“你哪里学的贫嘴?”一语未毕自己也撑不住咧开了嘴,又抿住,三人互相看来看去,贾宝玉满身不自在,徒忻、徒愉尴尬过后想笑又忍住了。

跑堂的笑道:“爷说笑了,甭管这位那位,那是小的的爷。您用点儿什么?”贾宝玉借势岔开了场面,一眼扫过徒家兄弟的茶,见汤色还算清绿,却比不得上好的贡茶,知道这两人与自己一样惯常喝的吃的都比这茶楼里的精致多了,到这里坐着并不是为了喝茶而来,因而并不挑剔吃喝。思及此,宝玉便由着跑堂的取了茶盏斟了“极好喝的茶”,又问:“还要什么点心?”贾宝玉一看桌子上,无非花生、瓜子、几样糕饼,又让添一碟子松子儿来。

贾宝玉清清嗓子:“那个两位”徒忻使个眼色机灵点儿,别暴露了我身份。贾宝玉顿了一顿:“您二位怎么在这个时候到这儿来了?家里人知道么?”徒愉正转着眼珠子看贾宝玉并他带来的小厮呢,此时听贾宝玉发问,颇觉扫兴,沉着脸爱理不理了:“做什么问这个?”贾宝玉一听就知道这两位可能是溜出来的,心里暗暗叫苦,还没想好怎么应对呢,徒忻已经另起了个头:“你也是出来逛逛的?我还道你这几日在家侍奉父母呢。”

贾宝玉见两人不愿提这个,低头拨了一下碗里的浮叶,方道:“大过年的,谁家不是四下吃酒看戏?祖母、母亲有姐妹嫂子们陪着我蹭前擦后的反不像话。家父倒是更喜欢与些清客闲谈。还不如出来寻些小东西给大伙儿解闷,也算是一番心意了。”

徒家兄弟早看见有两个小厮抱着东西,先时没在意,现听贾宝玉一说,徒愉便要看。他一路看来颇觉新鲜,却被徒忻看着不许买东西回去怕暴露了,此时看贾宝玉选的东西都是既新鲜又不粗俗的,很有点爱不释手的意思。徒忻道:“你是怎么了?方才我瞧你只是喜欢倒没这么爱。”徒愉正拿着个木雕左右看呢,一听徒忻开口,以他的经验知道这种淡淡的语气里徒忻已经是不太高兴了,咽了口唾沫:“方才咱们看的东西有趣是有趣,只没这个精细呢…”徒愉怕徒忻是有缘故的上皇年纪大了,对于精力旺盛的小儿子是管不大动的,皇帝因为上皇还活着且自己也要有个“兄友”的名声,也不很苛责他,唯有徒忻身份上是他哥哥、年纪上比他大那么一点儿、武力值上比他高了那么一截…嗯,于是前后两任皇帝便睁一眼闭一眼地默认了徒忻的管教权。

贾宝玉看徒愉一边勉力维持形象,眼睛却往一件竹子做的小水车上瞟,还要注意一下他十六哥的态度以免被训,突然觉得这位上皇十八子鲜活了许多。而那位十六爷…

十六爷是朵奇葩,硬把茶楼坐出了朝堂的氛围。一句话就能让人老实下来。

气氛,好怪异…

贾宝玉见徒愉的的样子实在可怜,执起茶盏,细细的水流淌到小水车上,水车开始打转儿,徒愉还真没机会见过水车,趴得更近了点儿。贾宝玉翘翘唇角,这位十八爷倒是真性情。贾宝玉放下茶盏,徒愉便跃跃欲试,这会儿他已忘了徒忻还在旁边了。忽听徒忻一声咳嗽,徒愉飞快地看了徒忻一眼:“十六哥,我就玩一会儿。这些东西宫里见不着,可新鲜呢。”然后忙不迭地开始浇水你不许我也先浇了!

贾宝玉知道徒忻不好惹,便想岔开话题:“这里的东西虽多,近了一看却又都粗糙了,只要说精致毕竟还是平日见的好些。唐诗说‘草色遥看近却无’也就是这个意思了。”徒愉连连摇头:“解个闷儿你也能嚼出两句诗来,真真是个读书人。”徒忻心里却道庙会上的东西固然称得上是“野趣”,走眼观花看来也颇有意思,真要下手去买,怕还是嫌糙了些,确难买到雅致的。如今两手空空,一是不敢买怕露行迹,二也是觉得无物可买。这情形还真如贾宝玉所说 “草色遥看近却无”,脸上不由缓了下来,嘴上仍道:“你就是不肯读书。”说得徒愉一吐舌头。

贾宝玉见此情形不由暗笑,徒愉天不怕地不怕,见着前后两任皇帝也敢耍赖放刁,就是怕他这个哥哥,真是一物降一物。前一刻还是小霸王,一到他哥哥真发话了,立马变成小跟班,还真是可爱!当然,前提是不找自己的麻烦。别说,徒愉不为难人的时候也不是那么讨人厌的,小模样长得鼻子是鼻子眼是眼的。

心里正夸着呢,徒愉忽然惊道:“我说今儿怎么看你不对劲儿呢!你居然会笑?!”十八爷不想考状元,成绩好的人他不稀罕,倒是对“有趣”的事他的兴趣还大些。徒愉年岁不大,正在懵懂间,猛然发现“样板好学生”贾宝玉居然也是个活五生生的、会逛街、会买意想不到小玩具的同龄人,而且这人长得还很不坏,便生出几分好感来,说话也就随意了起来。贾宝玉瞠目,有些发囧,干笑道:“咳咳,谁不会笑啊?”徒愉左右打量着道:“不对不对,以前见着你要不就是装菩萨,要不就是,嗯,皮笑肉不笑的…”

什么跟什么?!我有那么猥琐的时候么?贾宝玉黑线,拿眼瞅徒忻管管你家弟弟吧!心里不免有些打鼓,徒愉说的还真是,当初自己心里可不是真正乐意“陪太子读书”的。

徒忻也因贾宝玉与往日的不同凝神观察了一阵儿,心中的惊讶比徒愉少不了多少,又因贾宝玉今日之俊俏活泼,且能在不在掇撺恶作剧的前提下跟徒愉谈得来,对他也颇有一点亲近之意。感受到了贾宝玉的视线,见他眼带恳求,心下更觉异样。那边徒愉见他哥哥不阻止,越发胆大了,一拍巴掌:“可不是么?今天倒像个真人了! ”故意上下打量着贾宝玉。贾宝玉被看得浑身不自在:“咳咳,臣…呃…我什么时候都是真的。”

徒忻看明白了,往日见的那是个“学士”,今日见的才是本人呢。他心思重些,心下就有些着恼,有点儿被欺骗的感觉他对贾宝玉的印象先是有些不恭敬徒愉的傲气,继而觉得这人性情坚忍肯吃苦,哪知今日这般样儿才是人家真正放松的情态,自己看走了眼。就把初见贾宝玉那几分亲近的意思给减了去,脸上淡淡的,转头对着徒愉一挑眉,话里就带了点刺:“他不是贾宝玉么?你倒能看出真的来了?”

徒愉被这冷笑话逗笑了。贾宝玉作出十二分恳切的样子看着徒忻道:“早先总听说宫中规矩道,我又道宫中大儒教出来的学生必是极重规矩的,头一遭进宫还不得老老实实?头一天…我哪能跟十八爷拧着?只能呃…反正按规矩来倒容易些,后来就拧不回来了。再者说了,我要真揣了一兜子东西陪十八爷玩,或是说其实我最恨作八股…不用圣上生气,早叫家父一顿板子打死了。”

徒愉是真吃惊了:“你不喜欢读书啊?”贾宝玉摇摇头:“书也看些,只不大喜欢八股,做得看东西总是一条一条的,脑袋都写成了方的!只我们家里,旁的倒好,家父对读书看得重,总不好叫父亲失望,”说着一摇头,“书读得好了,便不用挨板子,不然总要挂心,还不如打头做好了,偶尔有疏漏的时候,往老太太跟前一跑”徒愉大笑:“你可真能装,先时我可没看出来!早知你是个妙人,咱们也好早得些乐趣。你倒是怕板子多呢?还是不叫令尊失望多?”

徒忻咳嗽一声,徒愉与贾宝玉都看向他去,却见他懒懒地靠在椅子上,摩挲着碗沿儿不说话。徒愉对贾宝玉一挤眼睛,吐了吐舌头,引得贾宝玉唇角上翘。徒愉道:“唔,还是这样好。我说你啊,闲着别绷着了,可惜了好相貌…”

徒忻重重咳嗽了一声:“胡吣什么呢?这么轻狂! ”徒愉也知道这话说得有些过了,寻常说了也就说了,反正他也看贾宝玉不那么顺眼看人老羞成怒也是一大乐事,难得今天贾宝玉投了他的眼缘,也就顺着道了一回歉。徒忻又说贾宝玉:“你今天一朝显露了本色,倒开始教起十八弟躲懒了?他平日不老实,躲到母妃那里也是被交给师傅。”

贾宝玉道:“十八爷还是这么直爽,倒教人羡慕。”徒忻道:“不过是缺心眼儿,人前不知道收敛。”徒愉不高兴了,不说话。贾宝玉道:“今儿难得能脱身,何必计较太多?可不是什么时候都能松快的。”徒愉心有戚戚焉地点头:“可不是哪里都有人管的,好不容易摸了出来…”又被他哥哥瞪了。

贾宝玉笑道:“只要两位安安稳稳回去了,我只当什么也没看见两位是悄悄出来的吧?十六爷也不必掩着,这样的事儿咳咳,十有八九都干过的。呃…我常对母亲说去舅舅家午饭才回,打个忽哨就出来倒能玩一早上。整日闷在家里都闷得要长霉了。”

共同的偷跑经历倒是拉近了不少距离,徒忻垂眼听着徒愉问了贾宝玉京中有何可玩之处,又与贾宝玉交换心得什么游戏好玩、哪样东西好吃、又有何处景色怡人、宫里有什么笑话了、外头又有什么新闻。心里有些气闷,倒是徒愉这样的过得恣意舒坦,只要徒愉放开了,连个板板正正道学样的贾宝玉都跟他三言两语交谈间褪了伪装。

徒愉往常谈得来的,多是些不务正业贪玩的伴读纨绔,徒忻必须得承认,看着弟弟与这些人玩得疯了,训上两句挺有点成就感的。现在与个自己也承认有些本事的探花也能聊到一起…与好学生处得来那是徒忻的长项。徒愉恣意的样子让徒忻有些羡慕了,然而他又做不来徒愉的样子,只能看着两人在冬天的阳光里谈话脸上带着暖暖的笑,险些把自己憋出内伤来。十八弟少有这么不闹腾的时候,贾宝玉看着也很柔和,两人说的内容虽非诗词歌赋却也不是什么不正经,连喝斥都没话题,自己…有点儿多余…

又听徒愉道:“你要散馆了?那可好,能留京里就更好了,再不济我去求皇兄留你下来,你投了我的脾气,咱们一处玩,岂不省心?”贾宝玉道:“那怎么成?我还得养家糊口呐。”徒愉喷笑:“你们家里还能缺了什么不成?倒要你养家糊口?你可想好了,真搀和到外头去可有你受的!外头污糟事儿可多着呢,趟那个浑水做什么?真要治国平天下么?”贾宝玉笑道:“且看看罢。”徒愉也就是兴致来了顺口一说,见贾宝玉没当面阻了,也就不再强辩。[贾宝玉心声老子是男人啊!我不趟浑水,家里就要另有人趟,难道要叫家里一帮女人们趟不成?老子姐姐给你们家当了十年佣人才熬出头来,再靠女人,我都没脸见人了。再说了,别人给的可不如自己拿顺当,你自己就是个不靠谱的,我要靠你就是脑子抽了。]徒忻眯了眯眼,看贾宝玉似是极惬意地晒着太阳,心下断定这家伙就没把十八弟的许诺当真。徒忻自己就常作这种表情,看着温和,实际上是懒得与人争辩,徒忻的心情莫名地好了起来。以十八弟之不靠谱,贾宝玉要把他的话当了真,徒忻从此不会给他什么好评价了。

贾宝玉伸手招来茗烟把桌上的东西收起来,又说:“只可惜外头的东西带进宫去有违制度,不然这里头倒有几件可玩的。”徒愉就眼巴巴地看他哥,徒忻只作没看见。徒愉道:“十六哥…”徒忻转脸问贾宝玉:“外头有什么书铺子么?”一桌三个人,总不能两个人说话把另一个撂到一边儿,贾宝玉正琢磨着如何让徒忻别像背后灵似的盯人好歹也说两句话呢,见他发问,想了一下几个合适的铺子一一说了。徒愉大感扫兴,又不好当着徒忻的面问某些“禁书”。只听他哥哥问:“哪里有宋版书?听说某处的书纸张好,是也不是?某处古董铺子里的字画如何?”贾宝玉又说:“若论珍玩,还是老字号的当铺里头好,里头的人是练出来的眼睛,看东西可毒呢,只可惜我也没见过。”徒愉更觉没趣了。

贾宝玉一面与徒忻说:“我倒爱看些游记,不能出京,看看这些也好。”一面扣下了水车,推给徒忻:“这个也是农具呢,书上倒有,若不见实物总不知究竟是什么模样。”说完一笑。徒忻看着徒愉耷拉着脑袋蔫蔫的样子也觉好笑,轻轻放到他跟前:“要知稼穑之艰辛。”转眼与贾宝玉相视一笑。徒愉揉揉耳朵,冲徒忻一吐舌头,又瞪了贾宝玉一眼,也乐了。

徒忻摇头见日已正中,便道:“好回去了,时候长了叫人觉出来就不好了。”

第62章 元妃省亲宝玉得字

天子脚下遇到个把两个皇亲国戚实在是太正常了,茶楼会面,不过是个插曲,贾宝玉仔细回想了一下似乎没有得罪两位皇弟,也就撂开了去。贾府里还有一件大事要耗神呢元妃省亲。

省亲如同领导出巡,早在正日子前就有人先期安排打点了,从初八开始宫里就派人出来折腾,先是派太监出来先看方向:何处更衣,何处燕坐,何处受礼,何处开宴,何处退息。又有巡察地方总理关防太监等,带了许多小太监出来,各处关防,挡围幙,指示贾宅人员何处退,何处跪,何处进膳,何处启事,种种仪注不一。外面又有工部官员并五城兵备道打扫街道,撵逐闲人。知道的说是元妃省亲,不知道的还道荣国府被隔离审讯。这期间宁荣二府的红包也没少送。

贾政思前想后,还是命贾宝玉向翰林院请了假在家中温书,待省亲过后再回去复习待考。贾宝玉看着府中熙熙攘攘,越到临头回事的人越多,心里发沉月盈则亏说的就是这样的吧?握紧了拳头只管缩在外书房里温书。好在这府中是女人比男人忙,男人里有贾琏等瞎忙,用不着他,外书房里倒也清净,他只管到了正日子的时候让丫头们收拾好了跟着朝拜就行。

贾赦等督率匠人扎花灯烟火之类,至十四日,俱已停妥。这一夜,上下通不曾睡。元宵当天,五鼓大早,自贾母等有爵者,皆按品服大妆,立在一天之中最冷的时辰里等元妃驾临。贾宝玉也记不清省亲的流程了,与大家一道起了个大早,哆嗦着穿了礼服等着。半晌不见动静,又过了许久才来了一个太监,道:“早多着呢!未初刻用过晚膳,未正二刻还到宝灵宫拜佛,酉初刻进大明宫领宴看灯方请旨,只怕戌初才起身呢。”王熙凤听了道:“既这么着,老太太,太太且请回房,等是时候再来也不迟。”于是贾母等暂且自便,园中悉赖王熙凤照理。又命执事人带领太监们去吃酒饭。

贾宝玉脸颊直抽抽,戌时才动身…算来元春回家统共也呆不到四个小时,家里费了好几个月、多少万银子下去了。皇帝,你能再折腾一点么?好歹批准了人家探亲,怎么也能个一天,一起吃顿饭吧?

然而有这四个小时也比没有强啊,贾宝玉一面腹诽,一面等着元春,心里想着她现在会是个什么样子,却总也想不出来。一整个白天,阖府上下都处在一种亢奋又紧张的状态下。午饭都用得极少,贾宝玉跟着贾母吃饭,发现没心情吃的不止是他一个人。王熙凤在园中照理,李纨于贾母跟前伺候,王夫人邢夫人等吃过饭又都聚到贾母跟前。众人又说了一会儿:“娘娘此时该用晚膳了。”、“娘娘该请旨了罢?”

王夫

人一抬眼看到贾宝玉还在,对他道:“你如今也有功名了,与堂客们混在一起很不合适,去前头寻你老爷与你哥哥们去。”贾母点头:“宝玉是该去前头,”又叫琥珀,“你跟着去,送宝玉到他房里加了大衣裳再到外头去,天渐黑了,冷。”出了贾母正房的母,贾宝玉还听到王夫人又在清点人数,嘱咐李纨:“她们小姐妹还小,先别抱出来,见了风不好。叫奶-子们机灵些候着就是了。兰儿、堇儿两个你打发人叫他们收拾好了随他父亲、叔叔们一道…”

贾宝玉回到房里,按自己的品级又重收拾了仪表,因想贾政在前面,便只罩了件灰鼠里子的石青褂子。到了前头,给贾政、贾赦请了安,又与贾珍等打了招呼,老老实实站到贾珠身后去了。

元妃是掌灯时分才到的,光是仪仗就走了有三刻钟,接下来先是在园子里转一圈而不是见娘家人。逛完了园子,才轮到家人相见,见面之前先排班,贾宝玉正想此时能见着姐姐了,却有昭容宣:“免。”次后元妃移至贾母正室,这才是见面了。贾母等有品级的女眷还能看到元妃的脸,男丁就只能隔着帘子磕头了。贾宝玉跪在下面,只觉心跳得比殿试时被皇帝监考还快,掌心里满满的全是汗。行礼毕,又被引了出来。心中大恚,老子记得省亲的时候能见到姐姐的!

与众男丁退至外头候着,又听见远远的脚步声入了室内,却是薛姨妈母女与黛玉被引去。贾政又去问安,过了一盏茶的功夫,有小太监来宣他了。贾宝玉咽一口唾沫,把嘴巴里酸涩的感觉咽掉,整整衣冠随行。

一室灯火通明,满室翠围珠绕,往常贾母坐的主座现在坐了个年青女子,穿着妃子的服色,明晃晃的烛光里仿佛是旧是模样。贾宝玉没忍住,嘴巴里更酸了,连鼻子也发酸,喉咙里像梗着块东西。都这样了还不能哭着上前嚎一嗓子:“姐姐,我想你。”还得先行国礼。

一套叩拜下来,似乎平静了一点儿,等元春命他进前,携手拦于怀内,又抚其头颈笑道:“比先竟长了好些…”话没完,她先哭了。贾宝玉脑袋嗡的一声,陪他姐一块儿哭了。贾母等大惊,昭容往前跨了半步,拉拉元妃的袖子,元春方慢慢收泪。贾宝玉也没有了先前“不要脸”的决心,脸上一红,偷偷扯了元春的帕子一抹脸,逗得元春笑了,一指头戳在了贾宝玉的脑门上。

又有尤氏、王熙凤上来请去细细的游园至正殿开筵席。这回却是步行了,贾宝玉扶着元春,贾母等在元春之后,贾政等在女眷之后。贾宝玉对这园子倒还熟悉,贾政曾命他给园子各处题名拟匾作对联也是向元春展示一下由她启蒙的弟弟的学习成果,科举虽得了名次,然元春只是知道有这么一回事儿而已,倒是拟几个匾能让元春直接感受一下也是不错的。唔,贾政也不是那么迂腐刻板的。贾宝玉对这园子最大的印象就是“大观园”,各处院子也无意掠曹公之美,一一对照印象拟了它们原有的名字,对联却是记不大清了,也依着院名及院中景致凑了个七七八八,倒也齐整嗯,幸亏语文基础好。

元春一路道:“这是你拟的?”“那里的几竿竹子看着还好。”次后便问:“读书辛苦不辛苦?”“我听说你入了翰林,也是只有欢喜的,那里住着比家里方便么?”又嘱咐:“勿要太过用功,别伤了神。”贾宝玉一一回答了,却不敢问你在里面过得好么?这么多年你是怎么过来的?只说:“我于诗词上头也有限,统共那么些典故,早叫人用烂了。”又说:“大哥哥一直念叨着大姐姐呢。”

入了正殿,只宝玉随女眷在内陪元妃饮宴,两府男丁都在外面候着。元春本意宝玉已有功名在身又见其所拟之匾额等倒也颇有雅趣所学已无须再考,命他在这时节跟姐妹们一道作诗,未免掉了爷们的身份,不是朝廷官员的作为,也显得元春等拿朝廷官员不当回事儿,跟娘们一道取乐。元妃为园子赐名“大观园”后对贾宝玉道:“你拟的名儿我都看了,很是喜欢,知道你现在是什么模样儿就心安了。你是圣上点的探花,没有陪我们娘们作诗取笑的道理,今日你只与我一道看姊妹们作诗就好。”贾宝玉心下诧异,他还记得原著里今天要做不少诗的,早已打好了腹稿,以多年考试的经验兼读书功底作应景的诗还是能应付的,不料元春居然有此一语。贾宝玉一怔之后便解其意,又默默加上一句跟才女抢风头,抢过了丢人,抢不过更丢人。

当下由元春分令诸女先各题一诗一匾,吟成后与宝玉两人评定宝黛二人为优。在贾宝玉看来,这种奉上命而作的诗歌功颂德是难免的,就看谁拍马屁拍得不着痕迹又顺眼罢了。次后元春又令作诗好些的黛玉、宝钗、探春等为她所喜欢的几处院落配诗,评定的结论仍是黛玉、宝钗为优。元春垂眼看着两个表妹,悄声问宝玉:“你看她们两个,哪个才气更好些?”贾宝玉一怔,旋即道:“文无第一武无第一,作诗上头风格不同,哪里就能说谁更好了?”元春点头。

评过了诗,元春命探春誉抄了诗稿,又颁了些赏赐,接着便是看戏。元春于诸兄弟姐妹中只与贾珠、宝玉熟些,其余人等要么在元春入宫时年纪尚小没什么接触或者干脆还没出生,或者如李纨等与元春相交不深,贾珠在外,元春就把宝玉带在身边,贾母、王夫人反在两侧就近相陪。

贾宝玉看元春只点了四折戏,后又添了两折,比平常自家摆酒唱戏点的还少,瞥眼看时,见元春脸上似有犹豫之色。果然六折戏毕,太监就上来跪启赏赐等事,单子极长,贾宝玉估摸着这就是结尾了,但凡再多听一折戏时间就不够用了。

元妃颁了赏,以贾母的为最重是金,玉如意各一柄,沉香拐拄一根,伽楠念珠一串,“富贵长春”宫缎四匹,“福寿绵长”宫绸四匹,紫金“笔锭如意”锞十锭,“吉庆有鱼”银锞十锭。邢夫人,王夫人二分,只减了如意,拐,珠四样。贾敬、贾赦、贾政等,每分御制新书二部,宝墨二匣,金,银爵各二只,表礼按前。贾珠、宝玉减了一匣墨,减了一方宝砚。宝钗、黛玉诸姊妹等,每人新书一部,宝砚一方,新样格式金银锞二对。贾兰、贾堇则是金银项圈二个,金银锞二对。尤氏、李纨、凤姐等,皆金银锞四锭,表礼四端。又有两个侄女与贾兰等同。外表礼二十四端,清钱一百串,是赐与贾母,王夫人及诸姊妹房中奶娘众丫鬟的。贾珍、贾琏、贾环、贾蓉等,皆是表礼一分,金锞一双。其余彩缎百端,金银千两,御酒华筵,是赐东西两府凡园中管理工程、陈设、答应及司戏、掌灯诸人的。外有清钱五百串,是赐厨役、优怜、百戏、杂行人丁的。

颁赏已毕,太监便请回宫。家下又是一通哭,元春临行还叮嘱:“不须挂念,好生自养。如今天恩浩荡,一月许进内省视一次,见面是尽有的,何必伤惨。倘明岁天恩仍许归省,万不可如此奢华靡费了!”

贾宝玉听了最后一句愣了一下,心说能有明年就好了,这家里也确实够会浪费的。借着扶元春的动作低头掩了表情话又说回来了,皇帝说,你们可以省亲,你要是不领旨谢恩屁颠屁颠去准备,那是不给皇帝面子;别人都省亲了,就你家不省亲显得与众不同,那是把元春放到风口浪尖上;你要是不花大力气准备,就拿砖头砌个墙把旧花园一围就省亲,也是特立独行,如此寒酸怕宫女太监都要瞧不起元春了。这事就是被迫浪费人力物力财力瞎折腾给皇帝长脸!贾宝玉最终下了结论。

次日,贾母恐宝玉累着,命在家歇一天再回翰林院。宝玉也觉得熬了一夜再起个大早读书效率不高,便在家里略作收拾,快到晌午的时候又接了宫中皇帝赐下来给贾府的诸般赏赐。看家中因连日用尽心力,真是人人力倦,各各神疲,又将园中一应陈设动用之物一一收拾或入库或继续摆放再没什么大事,第二天就回了贾母回去备考了。

因恩科开在二月,故而散馆就定在二月初,考完了正好任职腾地方。即使状元从第一名滑到了第六名,贾宝玉的名次也没有提升仍然维持了个原来的排名原来的第四名秦璃蹿到了第一名。成绩出来之后徐丰的脸色就不太好,与人道喜时表情也有点僵。他是青年得志,自做了状元恭维得人多了不免会受影响,不比邓琳年近四旬功底极是扎实,也不比贾宝玉整天提心吊胆背后有狼追着略一松懈最后面子上就不好看了。,凭心而论,他能一路考到这里来的基本功还不错,且将将入京一年,就算被繁华迷了眼也不至于堕落得太厉害。

次后就是授官了,有被斥重修的,有放到六部或外县任职的,前三名却被重授了或编修或侍读、侍讲等职。贾宝玉一听任命,不由感慨万分:兜兜转转一年了,又回到原来的地方了继续陪太子读书。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老子不想再念书了!

幸而还给了三天假,贾宝玉又拎着大包小包、带着小厮仆从探望各处亲朋。这回唐佑成了正经上级了,除了舅舅王子腾处,贾宝玉必得去他那里报个到。唐佑这回比以前亲切多了,专拨了时间与贾宝玉聊天,续了三次水都没“端茶送客”。从太子好学礼贤下士一直说到侍读学士当遵守的规范,末了才恍然大悟道:“我说这半天怎么不得劲呢?原是都没称呼你,你的表字什么?”

贾宝玉一愣:“未冠,无字。”

唐佑曲指:“是了,你还不到二十呢,然今既是朝廷命官,无字不妥,若你家长辈不介意,我倒好送你一个表字。”

贾宝玉一想,比起贾政的半桶水,唐佑的文学造诣要高很多了,便道:“依古礼,当由年高德勋之长辈赐字,老师有赐学生自当拜领。只此事越不过家父,待学生归告父亲,请家父登门相请才合理数。学生这便回去。”唐佑捻须道:“我等着就是了。”

贾政其实闲得很,正在家中书房闲坐,听贾宝玉这么一说,忙叫王夫人备了礼物,拿名帖投到唐府,请唐佑过府一叙。及冠取字才是正常手续,然而此时人已不重冠礼贾宝玉年龄又有点尴尬,但取字确也郑重,到底摆了酒席,家中男丁相陪。唐佑道:“府上果然是知书守礼之家。我常道古风不存,不想今日还能窥着一二。”给贾宝玉取了个字,把当事人砸了个七荤八素

唐学士说:“府上取名从玉字旁,若依宝玉本名取字怕有重字,毕竟不妥。不如便字介石罢! ”

贾宝玉听了此语,先伸手摸了摸脑袋头发还在,这才放下心来,又开始琢磨自己的“字”。忽被贾珠推了一把,才上来谢了唐佑。

佑一笑:“你我既是师生,又是同僚了。”

贾宝玉这才想起来,唐先生还兼丰皇家子弟学校老师一职,而自己从明天开始又要重新面对一群半生不熟的豆丁和长大了的豆丁…这群豆丁里还有不少蹦豆。

第63章 薛家搬家宝玉上班

“六二。介于石。不终日。贞吉。象曰。不终日贞吉。以中正也。”《易》唐佑是个大忙人,略吃了一会儿酒就告辞而去。他走了,在座的便都是自家人了。贾赦推说身上不好先走了,贾政见有自己在场大家都放不开,颇有眼色地先退席去与清客们取乐了。留下的人就更自在了,贾珍拉着贾琏说话,贾蓉、贾蔷在另一边碰着酒盅,余者也三三两两地与相好的聚在一处。贾宝玉有了字、有了正式的官职,从此在荣宁二府有了绝对正式的发言权。可以作为并且已经被大家作为一个“成年爷们”来看待了,不管他今年十几岁。因而当他说:“去老太太那里看看。”的时候,还被贾琏取笑了两句,拉着灌了三杯酒才放他出来。

贾宝玉也不以为意,抽身往西边走。路上冷风一吹,酒意去了七分。贾宝玉才有心情细细琢磨这个“介石”。这两个字出自第十六卦豫雷地豫震上坤下“豫。利建侯行师。彖曰。豫。刚应而志行。顺以动。豫。豫顺以动。故天地如之。而况建侯行师乎。天地以顺动。故日月不过。而四时不忒。圣人以顺动。则刑罚清而民服。豫之时义大矣哉。象曰。雷出地奋。豫。先王以作乐崇德。殷荐之上帝。以配祖考。”

贾宝玉读过《易》,说实话,并不怎么精通,只知道这卦不错,最后必有好结果,然必得中正自守、下定决心坚持到底。唐学士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取这个劝诫之意明了的字,贾宝玉因自家筛子府而焦急的心似乎得到了安宁。

到了贾母院中,女眷的酒席还没散,此番贾宝玉得官依贾母的意思是必得再好好乐几天的,摆酒唱戏是一定的,家中正好养了十二个小戏子,不用白不用。被贾宝玉硬劝住了:“又不是什么大事,家中先头为大姐姐的事忙了许久,也都乏了。老太太心里高兴,自家娘们乐乐就好,真要下贴子请人还要叫老祖宗、太太、嫂子们张罗,再累着了你们就是我的罪过了。”贾政虽高兴儿子有出息,却是个疏懒的性子,又觉贾宝玉说得有理,也怕贾母年高累着了反而不美,一齐劝住了贾母。

贾宝玉是贾母最得意的孙子,最看不得他受委屈,正好借着唐学士代为取字的由头,正好召了府中女眷一聚,连要搬出去住的薛家母女并史湘云都接了来吃酒。贾宝玉刚进院门,就有婆子看到了,吆喝一句:“宝二爷来了。”接着就有几个腿脚快的小丫头先去禀贾母了。贾宝玉顺口问婆子:“里头还乐着呢?”婆子笑道:“恭喜二爷了。回二爷的话,老太太今日兴致可高了呢,这会子还与太太、奶奶、姑娘们在大花厅里看戏呢。”贾宝玉道声扰,径往里头去了。

二月天仍然有些凉,大花厅里却是暖意袭人。贾母身后七八个丫环不说,王熙凤、李纨两个孙媳妇还站着来回让人。薛姨妈是客,相陪贾母,下面才是邢、王二夫人,姐妹们又往下坐了一桌。贾宝玉进来依次请了安,王熙凤就拉着他的手到拖贾母跟前:“嗳哟哟,快看看,大人儿来了呢。也怪老太太,平日里总把他打扮成个观音座下的金童,这会子穿了这么一身,猛一看都快认不出来了。”贾母也笑:“怎么还怪起我来了?”贾宝玉坐在贾母身边,由着贾母取了眼镜把他上下打量。笑道:“凤姐姐今儿高兴得厉害,有什么好事儿呢?”

众姐妹你看我、我看你,探春道:“大姐儿前一阵子见喜,如今大好了,难怪她高兴了呢。”贾宝玉倒没听说过这件事,元妃省亲后他要准备散馆,并不住在家里,也没人告诉他。此时不免要关心一下,问一下情况。王熙凤笑着说:“叫你挂心了。”又说:“宝玉可是长大了呢。”叫贾宝玉站起来转两圈儿给大伙儿看看。

贾宝玉依言站了起来,一扬下巴,作风流公子状望天,逗乐了满屋女人。贾母歪头靠着鸳鸯的胳膊,眼睛已经眯成一条缝了,王夫人满眼欣慰心里得意非常,李纨抿嘴而立,探春伸手一指宝玉与一姐一妹头碰头暗笑,黛玉瞥一眼宝玉又收回眼来与宝钗目光碰了个正着,湘云爽快直接笑出了声儿来。笑过了,贾母招手叫宝玉坐到她旁边,王熙凤又张罗着给宝玉摆饭:“到前头累着了罢?爷们说吃酒可真是只管吃酒的,你别跟他们学来坏毛病儿,空腹饮酒伤身子。快吃些饭菜压压。”一语提醒了贾母王夫人,贾母叫盛碧粳粥来,王夫人命金钏把自己席上的胭脂鹅脯拿给宝玉。

宝玉在大家的注视下吃了饭,贾母又问外头情形,宝玉回说:“唐学士、大老爷、老爷都家去了,我就来看看老太太、太太。”贾母道:“既这么着你也不用跟他们猴在一块儿,今儿就在我这儿玩罢。比先前可瘦了,很该养回来。”薛姨妈道:“按说宝玉正是抽条长儿的时候,原是会瘦些,老太太不用担心,往后就能回家住,横竖往后是不必再费神读书了。”王熙凤笑道:“这是自然,我已与厨房里说了。”宝玉故作严肃道:“那我往后可就专一享用,再不道谢的了。”贾母也忍笑道:“那是。”宝玉绷不住笑出声儿:“还是得谢老太太、太太、嫂子疼我。”又问在演什么戏。

正在演的是老太太喜欢的热闹戏文,配上今天的热闹日子正相宜。贾宝玉往日为科举忙得满头包,虽也看过不少闲书典故,然而于戏曲上面还真没什么兴趣。贾母道:“你也大了,往后免不了有戏酒请你,多看看也不坏。”宝玉一想,这也是正理,便耐下性子听着一字能拖十八拍的戏,幸而有贾母在一旁不时提一提剧情,宝玉自己原先也随长辈看过一些戏,还不算难熬。

当晚,贾宝玉回到自己房里,晴雯上来给他换衣服,袭人叫小丫头端水自去拧帕子。贾宝玉一扬手,两人都止住了动作,贾宝玉四下一打量才发现屋子里不少东西都收了起来,墙边炕上堆着半炕的包袱我说刚才怎么觉得不对劲儿呢。发现了贾宝玉的目光,晴雯道:“娘娘省亲修园子时琏二奶奶就禀过老太太、太太了,把咱们家的房子一并修了,大爷大奶奶并哥儿姐儿挪到姨太太借住的院子里,二爷就挪到大爷原先的院子里。前些时候二爷有大事要做,老太太叫先别扰了你,今儿一早琏二奶奶打发人来叫我们先把小东西归置了,免得搬的时候手忙脚乱。”

贾宝玉唔了一声:“那就是这两天了?我明儿还有一天假,后儿可就去当差了。明儿一天可够用么?总得姨妈先搬了,大哥哥大嫂子再搬,次后才到咱们。”晴雯歪着头给他解衣裳:“二爷不知道么?对了,前些日子你读书考试呢。就你在翰林住的时候,姨太太已经搬了,这两天琏二奶奶已经着人把那院子收拾好了,珠大爷都快搬齐了呢,就等着把原先大爷的院子给二爷收拾一下,咱们现成的住进去就成。再说了,就是真要搬,也不用二爷动手,何必费那个神?”

贾宝玉愕然道:“我昨儿回来怎么没人说给我听?”又扭头看袭人,照往常,这消息该是袭人上来说的,今儿袭人却有些心不在焉,宝玉叫了她几声,她才回过神来:“前些日子你不在家,昨儿又出门见客,回来就说有大事,这些事情不用你费神的,哪敢再来烦你?”贾宝玉道:“老太太竟没说别的?”晴雯笑道:“老太太自是舍不得我们宝二爷的…”

其实贾母是想叫贾宝玉再在自己身边住两年的,她最疼的无过宝玉、黛玉两个,如今宝玉前途光明,她便一意担心黛玉无父无母,虽然出身不坏,却有些不高不低的尴尬,嫁出去怕她受委屈。有心让两人亲上做亲,然则一年大二年小的,怕相处尴尬,故而只要不是正式场合,贾母多半会命宝玉依旧作旧装束,只当孙子还是孩子,与姐妹们一处玩耍。日子久了,情份也就深了,日后作亲了只要有这打小的情分在,宝玉又是个晓事的,总要敬重黛玉,外孙女儿以后也过得舒心。然而今时不同往日,宝玉年纪不大却已是官身,今日又举行了个变相的冠礼,作了成人打扮,再寄居祖母院内与个未出闺的表妹比邻而居,未免不成体统。又贾珠夫妇子女繁茂,除李纨所出两子一女,贾珠又纳了两个通房,原来的院子越发拥挤不堪,故而贾母同意了王熙凤的请示内部大搬家。

薛姨妈这里,寡妇带着儿女不好过日子,倚着贾府也好生活,然而如今贾府人丁渐多自己都快住不过来了,薛姨妈实在不好意思再住下去了。年前已打发下人去打扫薛家在京中的房舍,预备着搬过去,只因有元妃省事一事,她们母女元妃那里挂了号的,权借住着罢了。贾母王夫人固是苦留,然薛姨妈心中还有一番计较,她与贾母的心思有些相同,宝钗年纪大了,该说亲了,入宫侍读的事儿已经黄了,只有另谋他途。因宝钗没了父亲,家中景况渐不如昔,然要女儿下嫁,薛姨妈又狠不下心来,弄得高不成低不就的。打量了一圈儿发现宝玉与宝钗倒也相配,住着联络感情也不坏。日后凑作一对,女儿也是个懂事的,宝玉人也很好,日子自能过得下去。然而随着宝玉渐渐有出息,薛姨妈又恐借住在贾府再要宝玉做女婿,越发像是倒贴的了,会被贾府上下的人瞧不起,误了女儿的大事,便生出念头要搬出来哥哥王子腾如今又回京中,那里也是个倚靠。王子腾要给外甥女说亲,可比薛家有说服力得多了。

薛姨妈的新房子离荣国府不远与王子腾的府邸也近这三家与史家同出金陵,入京选宅自然也不会离得很远。

贾宝玉对袭人道:“明儿早些叫我起来,总得去姨妈新宅道个喜才好。”袭人恍惚着应了。宝玉道:“你这是怎么了?”袭人道:“也没什么,二爷乏了么?早些歇着罢,明儿不是说要早起的么?”晴雯道:“她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正月里回了一趟家,回来就这个样儿了。”宝玉道:“你家中有什么麻烦事么?说来我能帮上忙么?”袭人急忙摇头:“没什么。”宝玉续道:“那是想家了?等搬完了院子,事儿少的时候再回去看看就是了。”袭人吱唔着应了,宝玉以为她真是想家了,还感叹一下她这么小就要出来当佣人,想家也在所难免。叫她好好歇着去,晚上不用守夜,换麝月也罢了。

孰料袭人是为了正月里回家的时候她母亲哥哥要赎她出来的事犯愁,此时她还没与宝玉有什么暧昧,然在贾府日子过得确是比外头寻常小姐还好,且放在小爷房里,宝玉又是个上进的,难免会有一点念想。被母兄一提,她心里左右摇摆,终拿不定主意。出去了不做奴才固然不坏,然而留在府中生活若能做了姨娘也是极好的贾宝玉房里的事有大半是她在掌管。

晴雯冷笑道:“人家还有家可想呢! ”贾宝玉头大,这位连爹妈都不知道长什么样儿了。只得又一番安慰,最后累得不行,干脆谁也不管自己跑去睡了。

袭人在床上辗转反侧,王夫人也睡不安稳,正与贾政商量事呢。今日见贾宝玉的模样,王夫人这个做娘的欣慰之余就想起一件大事来宝玉算是长大了,房里该放人了。以前觉得不急,然而现在出仕,保不齐有应酬,设若在外面被带坏了,还不如家中给指个屋里人教导人事。

贾政听了沉吟一阵:“我原也道他还小,你这一说也有几分道理,只他刚刚出仕,当上报朝廷下安黎庶…呃…今天猛一说,你有合适的人么?要是弄个淘气的反而不美,宝玉刚出仕,叫带坏了无心正事可不成! ”王夫人踌躇道:“老爷是知道宝玉的,平日只用功读书老太太都说瘦脱相了,可不是个好色的,又小,我先头也没想到他这么有出息,弄得事情这么急。”贾政道:“他不是要搬到珠儿原来的院子么?你仔细看看他身边的人再说。”王夫人点头,因心情好,女儿刚省亲,大儿子家业俱立,小儿子也争气,王夫人也有心情贤惠一下,先说探春姐妹几个懂事,话风一转就说到了贾环:“环儿近日如何?先前老太太、老爷把他放给赵姨娘来养,我也不好镇日盯着他说三说四,现今家里就他一个爷们没功名了,好歹他叫我一声太太,怎么着我也得问一句。”

一句话把贾政气个够呛:“休要再提他,不争气的东西。怎么不学他两个哥哥的样儿?”眼睛一闭,贾政装死了。王夫人是知道贾环的情况的,贾环也不笨,只是在从不夸儿子的贾政那里对比已经出仕的长子、次子,贾环就是个对照组。王夫人冷笑,别以为赵姨娘给我儿子上眼药的事儿我不知道!好在我儿子如今争气,老爷没道理说他,赵姨娘可也没生什么好东西出来!一高兴,王夫人这一觉睡得香。

次日,贾宝玉邀了黛玉、湘云、迎春等一道去薛家新宅道贺,众人都说:“我们已经贺过了。”众人自贾宝玉出仕后待他总与以前不同些,身份变了,相处的时候再随和也会带出一些来。以前是一道玩耍的半大男孩,现在成了个官儿,毕竟不同了。宝玉在说完:“新院子给我多留个书房,要大些,屋子弄得敞亮些。”就独自往薛家去了。

薛家的宅子比荣国府自是小了很多,然而前后三进,倒也整齐。薛姨妈显得很高兴,又要留饭。宝玉道:“拢共得了几天假,早有安排了,昨儿才知道姨妈竟搬了出来匆忙过来的,实是等会子还有一席,我怕大哥哥半道过来拿我去罚酒呢。”薛姨妈方不留了。

贾宝玉确实有事,今天还要把前两天没拜访完的要紧人物都拜访一遍,诸如指点过自己的李守中,点取过自己的吴杰等人,贾珠不过是个借口罢了。辞了薛姨妈,又回去换了衣裳带了礼物四处走访,直忙了半天才回到家里。到了贾母跟前一看,几个粗壮婆子正在抬家什,搬到院门外头再由小厮接了抬到王夫人侧后的院子里。

入得贾母正房,见黛玉与众姐妹都在。贾母道:“你今晚且在我这里歇一夜,明天他们也该收拾好你那屋子了,明日再搬,今天什么都不整齐。你明日要穿的衣裳我已经叫他们取过来了。”宝玉应了,又央贾母要去新院子看看。贾母道他毕竟是少年心□热闹,看看天色还不算很晚便允了:“等你回来传饭,等会子与你母亲一道过来。”

贾宝玉抽身往新院子走,这院子东边是贾珠新居西边是贾琏的房子,以贾珠一家子住显得小了,贾宝玉住进来倒也合适。府中原意,这院子旁还有迎春三姐妹所住的之地,等三人出嫁,便把院子护大,整个一片儿一修整就可作宝玉娶妻后的居所了。因原就有人住,倒不用大修整,贾珠内书房的格局也有,贾珠李纨的家俱已经搬走,因房子大小都是知道的,造园子家俱的时候已经按着这尺寸造好了相应的家俱,已布置得差不多了,人家大观园都造出来了,其专业水准是贾宝玉比不了的。贾宝玉转了一圈儿,也没什么好提意见的地方又转了回来。

次日早起,不免惊动了一群人,贾母上了年纪觉也少,黛玉本就不易睡得很沉,连着整个院子都热闹了起来。厨上早就奉了饭菜,贾宝玉就着炸银鱼喝了两碗粥,期间贾母并没吃多少,只说:“把这个鱼脯给宝玉尝尝。”“这时候青菜难得,宝玉多用些。”王夫人也带着数样菜品来,一齐摆上,恨不得贾宝玉每样都多吃两口。

贾宝玉好容易吃完了漱口洗手,贾母与王夫人免不了又是一番嘱咐。王熙凤一看时辰不早了,笑道:“宝玉又不是头回去应卯,老太太、太太也忒小心了,他有分寸的。”贾母王夫人这才作罢,又检查了一回贾宝玉的着装,直到挑不出毛病了又问:“谁跟宝玉的出门?”闻说除了茗烟等小厮,还有宝玉的奶兄李贵,又有贾政使人来:“老爷叫宝二爷快些出去与老爷、珠大爷一道出门呢。”贾宝玉这才脱身走出来。

贾政看着俱着官服的两个儿子,心里是得意的,他一高兴就要摆谱,今天训话的重点是贾宝玉,先说贾宝玉出来得晚了,次后就说不要辜负君恩,直到小厮乍着胆子提醒:“老爷,再不动身就要误事了。”这才意犹未尽地住了嘴。

贾宝玉先去报了到

,按道理这一天他是不用做什么具体工作的,孰料人家说了:“太子有谕,贾宝玉即刻前往。”他只能息了与同事联络感情的念头,先去应付上司

一进门儿,又是满屋子的“殿下”。太子显得极高兴,待宝玉行礼毕,笑道:“又见面了,听说唐师给你取了字?”宝玉干笑道:“前几日见着唐师傅,问起臣尚无字,故而有赐。”太子指着一侧的座儿让贾宝玉坐了。

贾宝玉一看,自己的座在唐佑下手,基本上与上回来的时候差不多是一个档次的座位,与学生们的座位基本上是面对面。贾宝玉在唐佑下边坐了,翻开自己的书,往下一看,徒愉正冲自己笑着挤眼睛,徒忻依旧八风不动地坐着与贾宝玉目光撞到一起,深沉地一点头。贾宝玉本觉徒忻有些城府有点儿怵他,此时不知怎地就觉得这个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殿下”故作老成的样子挺逗的,不由脸上挂上了微笑。

徒愉正看着贾宝玉傻乐呢,决定等会儿休息的时候与贾宝玉深入探讨一下京城各处景观与游戏,猛听得两声轻咳,声音虽轻,在他耳中不亚于晴天霹雳,正是平日里最怕的十六哥,连忙正襟危坐,还不忘努力斜眼看他哥哥。好容易扭过头去,居然没有被瞪。他家十六哥正在一本正经地垂眼研究《礼记》的封面。而后就听到唐学士开始咳嗽了,他家十六哥在位子上坐得更正了,猛地抬起头来,吓得他一个哆嗦,连忙扭过头去也坐好了。

唐佑察觉到底下有些不同寻常,徒愉不认真那是再正常不过了,哪天他用功了才是太阳出现了时差,但是今天好像有点不对?顺着徒愉的动作看过,徒忻的姿势很正常,但是…以往他认真看着的书是翻开的,今天的是合上的…不及细想,唐佑咳嗽一声权作提醒,在别人听人是在清嗓子要讲课了,也都坐好了。

徒忻胡乱翻到要讲的内容,指头把书页捏变了形,眉头也皱了起来,总觉有些事情似乎与以前不大一样了。

第64章 找个爱好叔侄对话

侍读学士的工作,贾宝玉也是一回生二回熟了。头一回进这间皇室学校,贾宝玉那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走一步要想三回,认认真真扮演好学生的形象。没用一个月,他就知道这里面也不是那么严格的,至少他一时不察险些扛上了徒忻徒愉最后还是全身而退了。并且,侍读学士也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学生,而算是皇帝或者是太子的私人顾问,放在这里算是陪着太子上课的“家庭老师”,真正的伴读们正在隔壁屋里听师傅讲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