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宝玉歪头一看,徒忻也不是以往那样穿戴得一丝不乱,呃,这倒不是说他现在衣衫不整,只是,怎么说呢…不那么标准王爷相了。因烧起了地龙,屋里并不热,徒忻身上一件水色家常衣服,头发只是用根簪子别着,好在戴了网巾,也不算失礼,反显得,怎么说呢,像跟在座的人关系很近似的。贾宝玉摸摸脖子,好像不知不觉之间,跟这人很熟了似的…猛然想起大学军训的教官教打靶“有知有觉地扣,不知不觉地响”的口诀,大概就是那个意思了吧。

告了座,一旁小太监过来请去了大衣裳,贾宝玉随至一旁。孟固笑道:“这会子他又穿成这样儿了,又不作大人样儿了。”知道的都笑,徒忻也是莞尔。众所周知,贾宝玉同学近一二年来颇有改头换面的架势,仿佛一夜之间从红包变成熊猫口粮,给人一种努力伪装成熟的感觉,咳咳,那种努力,在座的诸位非常能够理解,当着面儿还要非常给他面子地不表现出来。贾宝玉的年纪算是这一拨人里比较小的,比他再小一点的就是徒愉了,那位身份要高些,性子又不太靠谱,成天的闹新闻大家都习惯了,倒不如贾宝玉这样一向表现乖巧的更让人恶劣地想逗一下,就算不紧盯着至少也要在遇到的时候暗中交头接耳八卦一小下儿某些透着稚气的地方才有趣儿。此种心态大家心知肚明,一直没有人点破,不料他今天又是一身绛红的披风,不由拿出来说了。

贾宝玉回来,见大家脸上的笑容还没敛,不由问了一句:“有什么可乐的事么?”徒忻捏着茶盏缓啜了一口,险些没喷出来。旁边儿就有人上来接了茶盏给他捶背。按规矩,王府是用得起太监的,眼前这位就是宫里派出来做王府内总管的。徒忻眼中还带着笑:“既是人齐了,一边儿吃酒一边儿说罢。”一时席面摆了上来,众人落座。

贾宝玉深深地怀疑,这位在宫里的时候是被憋屈坏了,宫里的伙食,那是看着光鲜,吃着不人道的。再看看这桌子上,每一样都很可口绝对不是宫中赐宴那样看着光鲜、吃着不温不凉、满盘油光只为显得鲜亮的菜色,其中自然有不少在这个季节比较少见的鲜菜,贾宝玉越发断定十六爷之前的十几年是被宫里的伙食给坑惨了。

动筷子前先喝杯安席酒,徒忻先举杯:“今日不必拘着规矩,能喝便喝,不方便喝的说说话儿。我近来要养嗓子,今日就不陪了。”定下基调,众人心里也舒坦,且是能说得到一起的,这一桌子的人,有着不少的共同点,都是年少得意、家世不差且本人愿意上进又不骄狂的。与冯紫英等人不同,这些人吃酒有没有戏班都行、有没有唱曲的也不很在意,只要人对了就成。

贾宝玉捏着杯子,眼珠子一转有不惹事生非这一条儿就算及格了,再加上不乱传聚会时的闲话,这人也就值得相交了。如果性情不讨厌,看着生得也顺眼,又有些接触的机会,为什么就不能接受呢?这大概就是现在他坐在这里的原因了都不是惹事生非的人。

迎春订婚的事儿也被无意间提到,起因是孟固取笑贾宝玉今日这身衣服:“有些儿前年的童子模样,这个样子谁家肯把闺女给你?”贾宝玉一脸愕然:“这又是什么话儿说的?我家里姐姐还没出门子呢。”因说到迎春订婚的事儿,齐皓道:“令堂姐虽是庶出,到底是荣国公府的小姐,这门亲事是令尊作的主,怕别人说得不好听呢。”贾宝玉道:“为了这桩事家里不知道费了多少脑筋,不瞒诸位说,东府里那位伯父没了不到一年,那时候我们还与他们是同宗,论理,该守一年的,只是家里大伯父前些时候又不大好,中风这毛病儿好是难好,要坏却是极容易坏的,故而家里说了,如今已分了宗,顾不得那么多了,先给二姐姐定下了人家,也是图个安慰。我却是不急的。”

话是这样说,大家都知道,这是为了预防贾赦某一天突然挂了,不至于耽误了女儿的婚事,那一位既然是贾宝玉的堂姐,年纪就比他大,男女还有些不同,实在是耽误不起,再者这也有冲喜的意思。孟固咳嗽一声:“你是不急,只怕把你当东床快婿的人家要急了。”弄得贾宝玉也不好意思了起来:“我只与你说事儿,你倒拿我打趣了。”徒忻道:“今儿好容易乱神没来,你们先闹了起来。”贾宝玉因问:“十八爷一向与殿下亲近的,今日不见,确实有些不惯呢。”徒忻道:“我早先说过,他也大了,我再事事管着他,他面子上也不好看。”这倒是了,贾宝玉点点头,拣了一筷子鹿肉塞进嘴里,齐皓那边儿还问:“王爷已发了话,今儿本是百无禁忌说话喝酒的,介石也不要避讳么,谁不得经过这一遭儿的我可听说了,令堂似有意给你说亲呢,你自己是个什么章程?太子殿下也好奇呢。”

贾宝玉咽了鹿肉:“我都不知道的事儿,怎么答你呢?设若我现在把话说了出去,日后又与今日之言不符,或者咱们话赶话的不小心说到了哪家姑娘的,怕不好收场呢。”徒忻放松靠在椅子上问道:“我也没听说这事儿,怎么你的消息倒灵通了?”齐皓欠身道:“也是我听我表弟说的,他听他们家老爷与太太商量说话,说是介石的母亲对未出阁的姑娘挺上心,怕是要给介石说亲呢。我估摸着,许是因着他堂姐未嫁、他们家东府那里白事未过,才不好明着说的。”贾宝玉皱眉,这年头说亲,本人意见是排在最末的,双方条件差不多、父母看着满意才是重要的,至于感情一类‘相敬如宾’就是最高境界了,根本不会让大家先谈个恋爱试个婚。所以王夫人相中了媳妇,跟贾政商量了,回了贾母得到同意,这门婚事就算定了,贾珠与李纨这一对儿就是这样来的,也生儿育女一起过了许多年。既然感情不是最重要的,那么,在贾母那里,自己与黛玉也没有交恶,老太太会不会另有打算?这事儿,可不好办了…撞车了!但是这样的犹豫是不能跟大家说的,一旦说了出来,要么娶了黛玉,要不就是把黛玉往死里逼了。

贾宝玉打个哈哈:“哪儿准呢,母亲总是操这些心,父亲还没说话呢。家父行事,有时候还是出人意表的。”连忙转移话题:“倒是殿下,过年不久就出孝了,宫里怕不会让王爷没有女主人呢。”

徒忻一撇嘴:“我这里家事连着国事,反而容易,老实过日子什么事儿都没有,什么清官还难断家务事,到我这儿就是快刀斩乱麻。” 贾宝玉愣了一下,心里暗挑大拇指:“高,实在是高! ”家庭相处就是一个模式,管什么样的感情到最后都化成亲情了,找到一个大家都遵循的模式,没事少折腾有事也别乱折腾,就是过日子了,可不就齐菜了么?这样想着,脸上就浮出笑容来了,联系到自己家里,只好男人顶得住态度明确,什么问题也就迎刃而解了。孟、齐等人也一齐笑了,笑得暧昧,男人扎堆的对方,话题涉及到了女人,大男子主义的主题总是受到吹捧的。

徒忻少有这样轻松的心情,在座的没有他的下属,不会在心里算着何时该敬酒、该说什么样的奉承话、眼珠子瞄着他的脸无时不在分析他的心情,也不是他那些兄弟、侄子,说话打着机锋,吃那样的饭忒折寿。这样闲聊就很好,上进的好青年十六爷叛逆了,非常乐于同没有工作利益来往的人交往。不幸的是,他之前的阎王形象给人太深刻了,同时没有工作利益来往的人…他也没什么机会跟人家接触。因为领了差使接触的人多,徒忻的社交圈儿挺广,但是真正的朋友圈子还是窄,也就是眼下这几个人比较放松了。

正说话间,外头一个小厮走来道:“宫里传孟大人。”贾宝玉听着这把声音非常好听,扭脸一看,小厮大约十三四岁,低着头垂着手,只看见一段弧度优美的雪白脖子…如果这不是红楼梦,贾宝玉大概会以为这是徒忻的妹妹女扮男装来的,顺便跟在座中的一位或几位来一段神马神马之恋的,很可惜这是红楼,来的也真是男性小厮。

这就是旁人送的礼物之一,徒忻一向是作冷处理的,徒忻心里这小厮不是正面形象,这会儿他又进来了,徒忻的眉头已经皱了起来。孟固忙起身,问是何原因:“今儿不是我当值。”原来是皇帝突然想起先前他当值时派他跪腿的差使,一时忘了结果,召来问话的。齐皓先前不知道孟固还跑了这样一趟差使,去的还是皇长子那里,就留了心,也辞了去。

徒忻便问贾宝玉:“他们有事,你可也有要忙的?”

贾宝玉:“…”他本来是有这样的打算,被这样一说,又不好走了,更兼在这里吃这顿饭也不错,“确实有忙的,忙着吃呢。”

第106章 两人对饮似懂非懂

这是两个人头一回单独吃饭,以往的饭局断没有两个人单独在一起的机会,多半是围着一大圈儿的人,相互说话的时间也少,更别提什么宫宴了,那会儿两个人隔得八丈远,除非特意,否则连打个照面儿都难。人数最少的时候,徒忻身边还有个徒愉存在,所以贾宝玉没看到徒愉还要问上一问。

幸而两人如今也算是公认的熟人了,倒是并不拘束。徒忻噗哧一声笑道: “荣国府还饿着你了?”

“家里…”吃得胃抽筋儿,肥鸡大鸭子,这是荣国府的惯例,想吃点儿素的吧,还不能多要,更不能不吃肉菜,不然上到贾母、王夫人下到秋纹等人都该问他是不是不舒服了--贾府的秘方,不舒服的时候才要清肠胃,通用做法是净饿,通常情况下身体小有不适的时候就要节食,在这样的环境下,谁敢三不五时的要青菜吃?

徒忻抽抽嘴角,颇有一种惺惺相惜之感,他在宫里也是如此,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贾宝玉在家里还能捣鼓点儿小动作,他在宫里,那是个大事上最不守规矩,枝节上又非要标榜着规矩的地方,可怜自小就努力磨炼气势的十六爷生生被吃饭的规矩折磨了十多年。

要不怎么说结婚讲究个门当户对呢,尤其是在这种婚前可能没见过一次面的地方,至少在生活经历上有许多现成的共同话题--呃,交朋友也是一个道理。两个人从吃说起,徒忻非常怀念贾宝玉上次请吃的野菜:“怨不得十八弟回来总念叨着呢。”贾宝玉道:“我先前还说十八爷爱这一口儿也没趣儿,等顿顿吃它的时候又嫌没油水,现在想来平日吃的哪能缺油水?念叨念叨它也是常理。殿下如今吃的能自己做主了,实在是恭喜。”徒忻见他说得诚恳也笑了:“你不是也有个庄子?得闲嘴馋去解解馋也是好的。”

因又说起庄子,徒忻本就喜欢贾宝玉那个庄子的风格,便问起庄子布置等事。贾宝玉因是自己置的第一份产业,兴致也高,因说:“本是想有个自己的地方儿免得扰了家里人,买了下来才发觉庄子外头好大一片野地,空阔得很,前阵子他们还去跑马的来着。”徒忻毕竟年轻,又问可有野物射猎。贾宝玉一时不察:“自是有的,他们还猎了些儿呢。”说着一顿徒忻看着他的神色似有隐情,看着在座的没有旁人,也就问了。贾宝玉耳朵根都红了,那次他那可怜的鸭蛋成绩实在是让人汗颜。

徒忻诧异道:“你在家没练过么?”贾宝玉嗫嚅道:“家里…那不是…靶子不会动么…”徒忻愕然:“去去年随驾,你不是也有所收获么?我不是教过你了?”贾宝玉抽抽嘴角,从那之后他就没怎么练过这些东西,他也就是想增强人民体质没想着奥运夺冠,这是两个层次的问题。徒忻道:“往后指不定要随驾的,这个可不好荒废了。”又透出皇帝并不讨厌贾宝玉的意思,相反还对他贬谪后仍然认真工作宠辱不惊表示非常欣赏。只是碍着上皇生气,当然这一句话徒忻没说,毕竟那是他爹。

徒忻自己也看不大惯上皇宠信的那些人,都是他经手审的,各种丑态、种种弊端他见得比上报给皇帝的还多,越发觉得他爹是老小孩儿脾气,自己也觉得贾宝玉有点委屈了。也是趁着酒劲儿:“正好过冬了,我也得闲,你那里也是,要不我教你?”贾宝玉吃了一惊,断没想到徒忻会提这一出,去年那是情况紧急,如今这是个什么状况?状况就是十六爷寂寞了,敢让十六爷亲自教的人少之又少,徒愉算是有资格的,但是不认真学,十六爷连老婆都还没影儿自然也谈不上教儿子,徒忻到底是年轻人,熟人面前他也很乐于放下面具活泼一点儿。

“那个,还是不好劳动了。”贾宝玉拒绝得有点儿艰难,他根本就没想在这方面发展。

徒忻还以为他有难处,咬牙道:“去年那事儿,是意外,咳咳。”摸摸嘴唇,贾宝玉觉得被雷劈了,真是欲哭无泪,这事儿吧忒尴尬搁谁那儿都能记一辈子,这会儿徒忻又翻倒出来了,贾宝玉是想装作忘记了自己都觉得假。

这下好了,大眼瞪小眼,眼光一碰又霍地跳开,不由自主又往对方嘴巴上看,然后又刻意避开了不看,更尴尬了。徒忻咽咽唾沫,眼珠一转,却又看到了方才进来的小厮,仿佛找到了渲泄口儿,把人给喝退了下去,直说没规矩,没主子发话就乱闯,最后道:“领二十板子去。”

贾宝玉冒汗,他直觉得徒忻这气生的八成是迁怒,二十大板怕不要屁-股开花了,虽说各人有各人的路,贾宝玉还是觉得与人方便自己方便。执壶给徒忻重斟满了酒:“殿下消消气罢,方才也是宫里来人,他不传话难道叫宫使白等着?”徒忻这也是半真半假的发作,斜睨着见贾宝玉眼中似有请求之意,被自己一看又低下头来似乎不好意思了,显是心知两人都不好意思,一挥手:“下去罢。”

小厮磕个头,倒退着出门了,徒忻觉得自己方才显得暴戾了,不由解释道:“这是旁人送的,也不知怀了什么心思。”说着长出了一口气。贾宝玉笑道:“这有何难?底下人孝敬来使唤的人,怎么使唤由着您,放在书房是使唤,放到庄子上也是使唤。自己太看重了,叫旁人也跟着把这事儿当了真。”

徒忻一拍额头:“是我想左了,倒是你明白。”说着一拎酒盅,贾宝玉与他碰了杯,酒滴溅了些许出来,扬脖喝了,放下杯子发现那头徒忻已经不声不响一口闷完杯子都搁桌上了,正看着他呢。贾宝玉觉得人生有得必有失,老天爷非常公平,今天这顿饭,饭菜可口了就得发生点儿让你食不下咽的事情。鬼摸了头的,干嘛又想起那个意外呢?初吻,哦漏!

越想越坐不住了,虽说大老爷们不必哀悼,但是如果另一个大老爷们在一旁看着…贾宝玉决定告辞,徒忻脸上的怅然是明显的,一挑眉:“明儿休沐,我挑好的日子。”贾宝玉喉咙动了动,靴子里的脚趾头动了动,老实坐下了。

徒忻道:“一会儿要留一会儿又要走,这又是怎么了?还是这会子功夫有什么事恼着了你?”他故作大方,贾宝玉也只能装豪爽了,他对我没有恶意,我又何必当刺猬?贾宝玉做完心理建设,乃道:“这会子功夫有什么能恼着人的事么?”下面就不知道要说什么了,两人只管喝闷酒,心里有点儿明白又点儿模糊。

贾宝玉心里一扒拉,要让这低气压再弥漫下去,情况恐怕要不妙了,出气筒走了,屁-股开花的要变成自己了,开始搜肠刮肚找话题,刚才是什么都能说,现在是有意思的话题怎么都找不着,只得从天气开始胡扯。从这才发现,在两个人的接触里,记忆深刻的事还不少,徒忻不明白自己哪里来的怒气,恼了:“便是住下又如何?我这里有老虎会吃人不成?”贾宝玉傻了,大家都住一片城区,又有宝马代步,还有奴仆跟着,真醉了不用爬也能回得去,惯例是没有在旁人家过夜的吧?“没这规矩吧?”

“时候晚了,在这里也是住,在那里也是住,规矩不规矩的,自己太看重了,叫旁人也跟着把这事儿当了真。”徒忻又把原话还了回来。

贾宝玉想了一想,觉得徒忻同学为人还算正直,不至于为了自己不在他家住而打击抱怨,也拧着脖子:“您这是置的什么气呢?”徒忻眨眨眼,是啊,我置的什么气啊?脑子里的筋拧了回来,徒忻直愣愣地看着贾宝玉的脸思考原因,他从来就不是个笨人,往前一回忆,抿紧了嘴,根本是在赌气想证明并没有被唇上柔软的触感所扰。如果真的没什么,那是不需要用赌气来证明的。这么想着,袖子里的手指又捻了捻。

贾宝玉脸上火辣辣的,这年头的风俗他明白,所谓龙阳断袖并不罕见也是半公开的,那两道往自己脸上看的目光渐渐变得逼人,贾宝玉手足无措了。最后两人谁都没说什么,徒忻闭了闭眼睛又睁开了,低声笑道:“今儿太轻快了,喝得高了,倒较上劲了。”到底放了贾宝玉回家。

贾宝玉一宿没睡好,幸而次日休沐,推说酒多了,懒懒地在家里窝了一天。那边徒忻却一夜黑甜,睡得十分之好。贾宝玉还在犹豫此事要如何收场,徒忻不是薛蟠被打被拒绝之后还能跟人拜把子,贾宝玉在纨绔群里的酒肉朋友多,但是能正经说话的人却少,他不讨厌徒忻,还不舍得在跟混得熟了的时候跟这人断交。

要不干脆从了贾母或者王夫人的愿娶个媳妇儿好过年,反正也没挑明,暗地里解决那是最好的,还不伤和气。到底谁好呢?黛玉还是王夫人不知道从哪里看中的姑娘?贾宝玉头大了,虽然有了心理准备,却一点也不想让自己的婚姻成为母亲、祖母之间的矛盾的炮灰,与其如此,还不如光棍儿算了。事情又绕了回来。

如今已是年底,就算工作不忙,也要忙年节的事情,兵部与刑部又没啥业务来往,往后几天与徒忻也没通消息。贾宝玉渐渐放下心来,心说,是我自恋了也说不定呢。直到腊月初雪那天,贾宝玉回到家里,先去给长辈请安。贾母等见了他都高兴,先问冷不冷,又说今年又长高了些,快过年了,大毛衣裳还得再置办两件。贾宝玉道:“我的衣裳尽够了,倒是老太太爱玩,下雪了怕要看梅花,倒得备好斗篷。”

贾母笑道:“还是宝玉心疼我。说起梅花,恭王爷今儿还打发人送了两枝来,说是往年开府的时候你送的,今年开了,殿下亲选了两枝送来。”

贾宝玉脑袋上又劈下一道雷来,后园子里还有一整片原厂生产的红梅林呢,这巴巴的送来这个当回礼证明很重视咱送的安宅礼,用不用这么上心呐!

他不知道,新年前后,还有巨雷在等着他。

第107章 第一道雷放屋里人

贾宝玉盯着桌子上摆着的美人耸肩瓶有些时辰了,瓶子里插着的是从后园里移到自己院子里又转手送给徒忻,最后又被折了送回来的梅花,这一圈儿绕的!贾宝玉心里叹了口气,他倒是想眼不见心不烦的,无奈那是王爷特特打发人送了来的,扔都扔不得,还得好好供着,哪天枯了,还得好好收拾了,要么焚在香炉里要么找块好地儿埋了。同样还是那棵梅树,不过因为被搬到恭王府就长了身份,推物及人,实在可叹。如今只回来两枝,就更金贵了,贾宝玉本说:“梅花我那院子里还有好些呢,老太太喜欢就都留下。”还被贾母笑骂没规矩:“这是给你赏玩的,怎好叫我都留着?”贾宝玉见王夫人贾政都在赞那枝梅花好看,心里直抽抽,就算现在梅树圈在了大观园里寻常不好去折,府里有头有脸的主子,只要开了口,谁又弄不来一枝半枝的呢?

他还要说:“不如往老爷书房里放着?”贾政心有所动,终是道:“是王爷赏下的,你孝敬了老太太,余下的就该好生收着,怎地四处送人?”一个赏字听得贾宝玉什么兴味都没了。混这里十多年了,生活上已经非常土著化,思想上也有大半土著化了,不幸的是还没被土著的那一小半儿,依旧会觉得不爽。不管乐意不乐意,梅花还是连着恭王府的瓶子一道儿被摆到了他的屋里,秋纹等还听贾母吩咐,选了正堂的桌子摆了。

看到这瓶梅花,就想起送它来的人,贾宝玉近来心里总有不安,不知道要用什么样的心态去面对徒忻。本来已经放下心来,只道是酒醉糊涂了,如今这两瓶梅花又勾起为难来TNND徒忻神马都没挑明,连句‘家里大人管不管你交朋友’都没问,这事儿要怎么回?

长长吐了一口气,甩了甩头,到年底了,就算部里不忙,徒忻自己已经单过分府了,他得忙年,且顾不上这些。伸手敲了敲桌子,贾宝玉对绮霰道:“叫几个小丫头,把咱们房里的瓶子寻几个来,我去折几枝梅花送他们玩。”自去院子里折了几枝插到瓶子里,一一分派了自贾母往下,贾政、贾珠、贾琏并姐妹们都有,贾赦那里也没忘了,送花的丫头都得了赏,回来笑着比哪个主子最大方,叽叽喳喳。被麝月道:“要作死了,还争个多少,主子赏的那是体面,蹄子们只管钻到钱眼儿里去了。”一面都喝散了。

转过头来看贾宝玉,麝月十分不解:“二爷看着这枝梅花好有半个时辰了,想什么呢?可是想着回礼?要说王爷给的东西,再小也是金贵,可这终究只是咱们家出去的两枝花儿,不好劳动老太太、太太、奶奶们给出主意。方才我给三姑娘送咱们的花儿去,她还说,二姑娘过了年就要出门子来,叫您过去或是她过来商量一下儿,说是自家兄弟姊妹邀一席送送二姑娘,三姑娘素来心细,不如二爷去问一问她。”贾宝玉心说,我烦的可不止这个,这哪是两枝花啊,咦?我就当是两枝花回礼不就得了?一拍脑门儿,往后面寻探春去了,秋纹在后头追着:“披上斗篷,外头冷。”

到了秋爽斋,黛玉、惜春都在,见贾宝玉来了,一齐起身。探春让贾宝玉坐到上首,亲递了茶过来三人又谢了贾宝玉送来的花,贾宝玉笑道:“原是家里的东西,如今栊翠庵里还有呢,只是妙玉住着,不好总去叨扰罢了。原也不值得这么一谢。”林黛玉道:“你别管我们有没有,只是你送了,就是心里想着我们,我们只管领你的情。”惜春道:“正是这个理,且休提这个客套,如今只听三姐姐怎么说。”

探春道:“我想着,二姐姐过了年不久就要出门子了,等过了年,她必忙得没功夫,不如趁现在,我们邀一席,也不用烦扰嫂子们再费心,只我们几个还有宝姐姐也算一个,她原是在我们家住过几年一道儿长大的,也是告个别的意思。”贾宝玉道:“你这一席邀的,要在年前就在这几天为好,过阵子又要忙着过年了。又有,这必是在家里或者就是园子里了?可与厨房好说了?或是到我外头那庄子上?”探春笑道:“我有数呢,咱俩拿出几两银子来,叫园子里这厨房只做各人喜欢吃的每人两三样儿,只是一聚,也不用管那些虚礼儿,咱们吃得痛快就好。二哥哥要是心疼我们,再另请我们出去一玩,我们也领。”

贾宝玉道:“那便说定了,宝姐姐那里,你着人去请罢,等她来了,我席上再当面邀她。”掸眼看探春身上穿着青绸银鼠皮袍,头上并无鲜花两三根金簪子上也无宝石点缀唯斜戴着一赤金点翠小凤倒还不显太素而已,只脖子上挂着金项圈儿,知她还是记着赵姨娘与贾环,又看她神色倒还如常,这才放下心来。又看黛玉,想起她到明年竟与探春是前后脚地出了孝,心里又是一叹。

几人又说到最后,贾宝玉道:“你们一个月统共那点子月钱,自己还不大够呢,只是你们的心意我也不说什么了,你们四个每人一两银子,余下的算我的,不能白叫你叫我哥哥么。”说得探春笑了:“既这么着咱们说定了,旁的犹可,只怕老嬷嬷们不给咱们喝酒,这可要着落在你身上了。”贾宝玉应了,黛玉看贾宝玉像有话与探春说,一看惜春,惜春也是知机的人,因说要向黛玉借书,两人一道回了。

贾宝玉便问探春回礼的事,探春道:“也犯不

着这么为难,竟不如把薛大哥哥从南边儿带来东西回些儿也就是了。内务府采办的东西,未必样样都能分到各府里的,只要雅致些才好。”贾宝玉得了主意,回去一翻拣,找几样香料拿盒子装好次日着人送了去。

探春是个爽利人,贾宝玉这边儿回礼,她那边儿着人去请宝钗来。宝钗到后,与探春一商量,又完美了探春的计划:“不如与老太太、太太、大嫂子、凤丫头说一声儿,她们知道了,自有吩咐,咱们也不必与上夜的老嬷嬷们磨牙。又有,竟不如散出一吊钱来与她们,免得三更半夜使唤她们又落埋怨。”探春一一记下了,又要算花费,又有一个未留头的小丫头进来说:“三姑娘,宝二爷那里的秋纹来了。”秋纹是来送银子的,贾宝玉回去之后就叫封了五十两银子一早送过来。虽说今年换了个职位炭敬比去年少了不少,贾宝玉还是没在这上头计较。

有钱有权好办事,人也齐全,当下贾府未婚人士(含亲戚)欢送迎春大会开始了,迎春不擅言辞,好在探春活泼,宝钗黛玉等又灵巧,且许久不见、离别将近,各有话要说。众人问宝钗家里安好,宝钗又问迎春嫁妆准备得如何:“府上必有周全的,或有自己想要又不好说的小东西,我们家里铺子上的东西倒是齐全。”一语提醒了贾宝玉,给迎春的新婚贺礼也要准备了。

因迎春的婚期定在开春三月,腊月过半是没功夫把姐妹们拉到城外去了,正月过年、二月忙婚事,贾宝玉的那一席酒,也只好勾了账。探春笑道:“这一笔权寄下了,你可推不掉的。”贾宝玉亦笑着应了。一旁宝钗见他们兄妹和乐,自己也有感叹,迎春都放了定,自己哥哥却还没娶亲,轮到自己…宝姐姐忧郁了。宝姐姐尚有不如意,连哥哥都没有的林妹妹就更伤感了。一时气氛很压抑,贾宝玉举杯道:“难不成你们都出了门子就不是我姐姐妹妹了?何必作司马牛之叹?什么时候想大伙了,再邀这么一席,很难么?”其实想到自己‘看着长大’的萝莉们跟了不知道哪里来的臭小子过日子,贾宝玉很膈应。

次日,贾宝玉给王夫人请安,王夫人问了一回昨日情况,又领着他去见贾母。却见麝月在贾母跟前,低头拽着帕子,与她并肩站着的还有一个穿红的丫头。一旁王熙凤笑道:“嗳哟哟,宝玉可来了。”互相见过礼,贾母招手叫贾宝玉到自己身边坐,拉着他的手一通看,慈祥的目光看得贾宝玉毛骨悚然老太太好久不这样看他了,上回这样是他刚做官的时候,伴随着这种‘乖宝宝长大了啊~’的感叹目光而来的必有变故,但是贾宝玉自己知道没什么大事,那么是有什么是他不知道的么?

只听贾母慈祥地感叹地道:“宝玉长大了。”然后就是把麝月夸了一句“素来稳妥”,又盛赞穿红的丫头“伶俐可人。”王熙凤从旁道:“这是林之孝家的丫头。”贾母还说:“我看她是个好的,特特要来给你好不好?”

这两个原就是在贾宝玉院里用的,如今再单拎出来介绍一回,明摆着,这是要做屋里人。而且一放两个,也是有原因的,贾母喜欢伶俐的、最后千挑万选把小红找了回来,王夫人喜欢本份的、想想宝玉房里的麝月样样妥贴回话也周到模样也端正。王夫人说:“淘气的会扰着宝玉不安心。”贾母心道,弄个死板的岂不是亏待了我孙儿?屋里人又不是媳妇儿,倒不用很争执,又有贾珠等从中回转,两个一起放好了。为此贾母、王夫人倒有志一同地把两个丫头先约谈了:“好生伺候好宝玉,不许拈酸吃醋弄坏了宝玉的身子。伺候好了宝玉,我与你太太自有赏,要是淘气,凭谁说,都叫人牙子领了出去。”

婆媳俩妥协的结果就是,贾宝玉脸前跪了两个女人…

第108章 选错模式又一道雷

贾宝玉心里咯噔一下,不管是坐着的那两位还是跪着的这两位都不是省油的灯,坐着的两位就不用说了,她们都是自己的长辈,跪着的这两位么,麝月是打小跟着自己的,用贾母的话说就是‘素来稳妥’,连袭人都服的一张嘴,这位小红是林之孝的闺女,光凭这一条就够看的了。身为一个正常男性,不慕少艾是不可能的,然而自己身边的这些少艾们…

如果不知道红楼梦这档子事儿,在美色环绕之下,男性本能的趋使之下,穿到如此有利的环境里,谁的心思不会活络?谁不认为封建时代的女人三从四德、个个老实守本份姐姐妹妹一团和气、凡事只能听男人的、能穿过来是老天爷给的福利?半遮半掩收用了两个,再跟林妹妹或者宝姐姐谈个这个年代很少能够谈到的恋爱,最后左拥右抱坐离齐人之福那是情理之中的事情。然而一旦知道了红楼梦,这本书里虽说各种专家读出来的内涵是深远的,但是石磊这种俗人看到的就是家长里短、一四角围墙里各种女人死掐,更兼后世书迷们拥这拥那的两派还把对方偶像掐得要死要活,最后得出的结论就是家里老婆多了就是各种死掐、各种死老婆死孩子,由此延伸出来就是,这不是一个适合YY的世界,这里的女人是老虎,真是跟女人结婚的心都没了。

简言之,贾宝玉是明白这回选错了游戏模式,没抽中种马模式反而被打进了宅斗模式还是头上悬着达摩克利斯之剑的宅斗模式,真是男人的悲哀,宅斗里的女性都是道具…幸亏进入的不是‘自己也是后宫之一’模式(某肉按,此君当年也看过网文,与一群哥们文荒的时候突发奇想去组团刷某女性站找刺激,嗯,结果被NP文雷了出来,他们看的都是一男N女NP,到了这儿反过来是一女N男的NP,各种相反)[1],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从一进来明白了处境就开了宅斗模式提醒攻略,自然把种马攻略丢到了一边,到什么山上就要唱什么歌。

贾宝玉心里转了一回念头,就是要屋里人,也要我自己选好吧?而且…贾宝玉欠身对贾母笑道:“老太太说的哪里话?她们原不就是老太太、太太选了给我的人么?哪里用特特与我说呢,今儿早上出门的衣裳还是麝月找出来的呢。”贾母笑容有一瞬的惊愕,王夫人眼睛也瞪大了一点儿,王熙凤左右一看出来圆场:“老太太、太太看着又要过年了,你的事情一年比一年多,单叫她们两个来说一说,把你屋里看顾好。”

骗人!贾宝玉心里撇嘴,嘴里还要谢她们关心。贾母与王夫人换了个眼色,打发两女下去了。贾宝玉心道,别在这上头再生事了,算我求你们了。人心隔肚皮,弄个不好的来,我不知道也就罢了无知者无畏,要是知道她们存着心思还收在身边,我晚上睡觉都睡不安生。贾母与王夫人等似乎要开个小会,商量一下眼前的局面,贾宝玉暗笑着离开了,我就是装不懂,你们能怎么着?

然而这事也提醒了贾宝玉,这不是没过十八周岁生日就还算儿童的年代,现在如果自己不马上为自己打算,不但婚姻自己说了不算,连跟谁XXOO都要被干预了!

麝月与小红心中说没失望那是假的,麝月打小跟着贾宝玉,先时有袭人、晴雯排在她前面也就罢了,及至两人都去了,她就是头一号人物,然而思及袭晴二人比自己条件更优也被打发了出去,未免没有兔死狐悲之感把上进的心思也息了不少,然而架不住王夫人给她希望,这会儿又给一巴掌拍熄了,心情起伏有如过山车。小红本是个‘上进’的人,结果也是受了打击。好在贾府先时被清理了一次,如今嚼舌头的人少了很多,更有林之孝是个有权的管事,旁人畏惧其权,也不敢说在当面。

她们俩的小心思在贾府里却连朵浪花都算不上,贾府又出了件大事尤二姐怀孕了。尤二姐性子软些又因来路不正荣、宁二府又因她不睦,一向只在贾琏的小院里默默地生存着,众人也就有意无意地忘记了她的存在。如今她不鸣则已,一鸣,实在是惊人。

贾琏还很高兴,王熙凤脸都气黄了,贾琏一看情形不对,忙收了笑。平儿又与她端茶顺气,王熙凤缓了口气道:“一听心尖子上的人有了,不管真假呢,你先乐得找不着北了!也不想想她如今还没过明路呢,弄出这么个孽障算什么?如何堵得住人的嘴?说是她生养的?那她是你什么人呢?通奸是个什么罪名儿?只怕你身上捐来的官也要没了!你还做着梦呢。”

贾琏忙说:“赶紧的过了明路也就是了。”王熙凤道:“就是这样才麻烦,过了明路,就算是她入府的日子,跟生产的日子对不上,岂不是打了自己的嘴?不过明路,管她自己作贱自己好歹黄册上也是良家妇女。”

贾琏,当时只想着爽了,都没注意这些。他与贾珍父子所忌惮的都是王熙凤,只想抱个孩子回去王熙凤总不能把丈夫的骨肉拒之门外,那骨肉的生产者自然也一道进来了,把国孝家孝都抛开了。等事情闹出来之后贾琏并没受到大惩罚,就更不以此为意了,如今被提醒了,才记起这世上还有国法这档子事儿。由此可见,两府之内,主子奴才的心里,王熙凤比国法还可怕。

现在荣府与宁府分开了

,贾敬的孝期用不用守一年也只是嘴皮子上的官司,春天老太妃薨时是三个月禁嫁娶,如今到了腊月,尤二姐有三个月的身孕,加加减减也不算犯了这个。问题是王熙凤说的,尤二姐户籍上还算是良家妇女,普通百姓,不论是娶是纳都得走个手续办个户籍转移,这个时间就对不上。按律,凡和奸,杖八十。同时规定捉奸拿双的才算是通奸,这事儿吧,孩子都有了,怎么会不是通奸呢?八十板子一打,两人还有命么?

贾琏呆完了,连忙问策,王熙凤肚里冷笑,面上却不显,只说:“我哪里有办法?就这还是老太太想到的,不如你去问问老太太,老太太素来又疼你,必不会把你怎么样的,又是干系全家性命的大事,再生气也要给你出个好主意的。若我去问了,又显得是我容不下人了,要是为我想,一条绳子勒死了她也未可知,都察院还是我叔叔旧友呢,谁会管?要是为你想,许就是另一种情形了。”王熙凤心里,这个孩子就算自己不在意,也不会有人叫他生下来的,贾母等算是有修养的,心里怀疑嘴上不说罢了。但是王熙凤仍然不希望这个孩子生下来,尤二姐是良家妇长得又好,万一生个儿子下来又是一宗麻烦事。

贾琏只得求贾母去,贾母原不在尤二姐的,想着快过年了,先把贾宝玉的事放一放,又与王夫人商议着往宫里送给元春并曾外孙的东西呢,一听这一条,气得要了不得:“哪里就馋成这样儿了?说了叫你们仔细着,先不要圆房,你偏管不住自己! ”然而事关嫡孙贾琏,还要给他想办法:“先生下来,叫平儿从今儿起养着,就说有了身子。”王夫人笑道:“老太太就是高明,还不快谢了老太太?”

贾琏还要争辩,王夫人道:“你要是有旁的法子,倒是说出来,明摆着个活生生个人证在那里,你要怎么把他变没了?这样孩子也保住了,大人也保住了,儿子还是你的儿子、姨娘也还是你的姨娘。”贾琏回过味儿道:“掐着日子拿贴子把她入籍的日子往前改一下儿成不成?”贾母还狠不下心来把孩子拿掉,却仍是不乐意那个还没出生的不管曾孙子还是曾孙女的孩子被尤二姐带的,自然不同意:“还掐着日子呐!那阵子咱们正与东府撕虏着呢,你还有心思纳妾?你不怕叫人翻倒出来为什么翻的脸?”贾琏哭丧着脸,犹不甘心,旋出来与堂兄弟商议。

贾宝玉相信现在如果照镜子的话,镜子里的影子一定是一团青白外带冒黑烟的。贾家是有不少帮手同时也没少结冤家,平日不显,谁知道会不会在这当口下黑手?贾琏犯了这种事儿,往重了说是私德不修、没资格继续爵位,真要这样判了,那这府里还不得打起来?贾赦还有一个名叫贾琮、存在感几乎没有的庶子呢,没存在感也不代表人家不存在呀!

贾珠与宝玉都说这种后宅里的事情,贾母所说已是最好的处置方法了。贾珠是觉得庶子认在谁的名下这种事情,太普通不过了,区区一尤二姐还不用这样放在心上,能在自家范围内消化了麻烦自然是好的。贾宝玉心说,就是因为你这个外行要偷嘴才偷出来的麻烦啊,现在还要越过内行再搞小动作?两人还要说点场面话,贾珠道:“现在能不惊动外头就不惊动外头,这一二年坏事的人家还少么?能不声张就不声张才是正理。你帖子一出,倒是省事,只怕不用半个月,京城里就全知道了。老太太岂能外了你?让我们为你着想那是份内的,再要叫我们费心思把个拖累你的女人处处打点得妥妥当当不受一丝委屈事事如意,那是再不能够的。”贾宝玉道:“也是为了孩子着想,放在平姐姐名下,凤姐姐心里也好过,对孩子也更实在些不是?平姐姐难道会不照顾好这孩子?”

这事自然是瞒不过贾政的,他是个标榜礼教的人,旁的不说,先劈头盖脸给了贾琏一顿,贾赦躺平之后,贾政自觉责任重大,拿出当年看儿子的精神来管侄子,把贾琏骂得狗血淋头,就差动手打板子了。亏了他这顿骂,用‘这事都怪你不检点’把贾琏原本那一点‘你们都不帮我’的心意浇熄了。

贾琏还是心软,叫不许告诉尤二姐这项决定,等生下了孩子要摆酒了,再说。有了这件事,因事关贾琏,荣府里一个年都没过好。王熙凤心里不痛快,又岂能叫尤二姐痛快了?她也不故意为难,只是没了她的话,贾琏对后院的管束能力是薄弱的,纵使贾琏院子里的人听了贾琏的话,还有别处的下人婆子呢,略透一透口风,尤二姐听到耳朵里,仿佛晴天打了个霹雳,抱着肚子流泪发呆。委屈了这么久,好容易有了点指望,现在这指望也要不给她了?

第109章 新年前后为难之事

贾宝玉很忧郁,桌子上横着份请柬,他背着手在地下踱步,时不时回头看看桌子,又扭过头来。恭王爷的请柬在年前就送了来,日子还与往年一样。这也就罢了,这位同学居然把请客的名单也告诉了贾宝玉。

心里有些焦躁不安,干脆踱到里间去,又闻到菠萝的果香味儿,贾宝玉狠狠搓了把脸这东西也是十六爷送的。不知道徒忻到底是怎么想的,南方贡上的鲜果,统共这么些儿,不知道徒忻能分到多少,就这么大方地一次送了俩过来。要说这年头的东西纯天然无污染,味道就是好,贾宝玉把俩都切了匀人,王夫人问明白了他自己没留,又叫绣凤拿了两块儿回来,这味道隔了一天似乎还能闻得到,弄得人心烦意乱。徒忻要是给贵重的东西如金银珠宝一类,贾宝玉还能推辞,这种小东西,推辞就显得不近人情了。可是这也太…亲腻了,只有关系好到一定程度了,才会拿这些零碎的又少见的东西相赠的,至于时不时的互赠吃食,在这个阶层的人这里,就是绝对亲近的表现了。比如贾宝玉会拿零食送姐妹们。

徒忻一手让贾宝玉真的有点不好应对了,只能先接了好意,又写了回帖应了这场酒。

贾宝玉在犯愁,徒忻却是过得舒服,拿到了收据,十六爷心情大好。十二月二十日封了印,他就彻底闲了下来,他没成家,往各处亲戚送的礼略有不足也没人说,何况能让他送礼的人十个指头数得过来,他还有内外两个管事的、王府还有一套班子,礼数上头也缺不了。如何与属下们周旋他也想好了,本府属员要收拢,随行之仪仗里的周靖是个有本事心地也尚可的,来年可保举出去做官,赵长史之侄现在攻书,亦可发话令照顾一二…至于部中诸人,尚书等同衙为官已是一份交情了,底下能办事的主事亦可循例为其进言…在门人的选择上徒忻心里有数,宁缺毋滥,有几个随时能用得上的人比胡乱收些只会奉承的要强。

想好了这些,徒忻心里一阵松快,躺到摇椅上合眼假寐。总管太监拿着回帖进来,见他这样,又悄悄地要退出去,不意徒忻已经听到脚步声:“什么事?”知道要请的人必会到了,徒忻道:“年下这些油腻的东西怕都吃得烦了,到时候上些清淡素菜为好。”总管心说,这时候菜比肉还贵呐!又请示:“大过年的请人吃酒,太寡素了也不好,老奴看还是…”徒忻道:“又不是叫你弄斋菜。”总管听了这话,放下心来,大不了贵客那几席额外加菜就是了,这倒省钱省事儿。又忆想一事:“老太妃薨未经年的,年酒好摆,这戏”徒忻道:“这个省了罢,立几个鹄子习射罢。”总监抽抽嘴角:“殿下,年下不好动刀兵,勉强投壶也就罢了,这弯弓搭箭的,不好。”徒忻的主意一连被驳了两三回,以下有些不耐烦:“就这样罢。荣府上的年礼送来了?取单子来我看。”

单子上的东西都是官方配置,尺头、古玩珍宝一类而已,翻了一回,见并没有什么新奇的,徒忻心里有些不自在。因他心里对贾宝玉亲近,也与贾宝玉互赠过几回小礼物,心生亲腻之感,便觉荣国府的东西应该与官样文章略有不同才对,如今却依然不温不火,与其他人家送来的东西没有本质区别,徒忻颇有一点‘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的感觉。他压根还没发现,都是他先送人家东西,人家后来才回的礼。

无论如何,年还是要过的,过年的程序与往年也没什么大不同,仍旧是吃请请吃收礼送礼,只是交往的圈子与往年越发不同了。荣国府的社交圈子还是老样子多是些世交勋贵,只是如今贾珠与贾宝玉各处有了自己的圈子,除了与荣国府重叠的部分外,尚有自己同年、座师、同僚等要应酬。王夫人见儿子有出息,自己脸上也光鲜,与贾政商议,叫单空出两日来在府中摆酒,一日是贾珠请客、一日是贾宝玉请客,贾政想如今还没分家也答应了。一同去回贾母,贾母自是需要好消息来冲淡一下的,把贾珠与贾宝玉叫到跟前来,令二人拟了单子,定下日子好备戏酒。两人正愁如何回请诸同僚人等呢,一齐应了。贾母道:“你们谢过凤丫头罢,我只是说句话,她倒要跑断腿儿。”两人笑道:“这是应当的。”

今年贾宝玉要走礼的东西却是王夫人叫来探春一道商议的,探春贾敏、王夫人好歹经的见的多,倒也把诸色礼物备得齐整。贾宝玉粗粗看了一眼单子,见除了进上的东西外,往徒忻那里送的是最好的,因笑道:“这份礼拿我的帖子去送,显重了。”王夫人道:“家里旁人又与王爷不相熟,拿老爷的帖子去反是不妥,难不成王爷不知道你是咱们家的不成?”贾宝玉只得作罢。又见探春对他使眼色,贾宝玉知她有话要说,两人辞出来的时候便邀她一道。探春道:“二哥哥,过了这几日说与老太太,把云儿接了来罢。”

贾宝玉道:“她快出门子了,这算是在史家的最后一个年,保龄侯也是她叔叔,这当口要怎么接?怎么着她总要在史家过了年才好来咱们这里再住下,史家也是要脸面的,这个年不过十五怕不会放她来的。”探春叹道:“她不来,彼此都冷清些,她是个爱玩闹的,在叔叔家也过不舒坦,我们这里少了她也空落落的。”贾宝玉道:“我尽力与老太太说说罢,一过十五就接了她来,她在那里也少受些累。”一面回去,又打点送湘云的各色小玩艺儿。

有事忙的时候时间过得就快,不用上班的日子,也忙得不行。给家中诸姐妹的年礼,如今手上有钱了,便给园中姐妹同一式样批发了一人一对金镯子,给嫂子送锻子,侄子侄女是金银锞子。外头的礼有王夫人操持,给家人的东西却要自己动手的。

这样忙着,转眼到了新年,进宫领宴这等事还是要去的,依旧是吃了胃不好受的宫宴,回来贾宝玉又叫厨房煮了碗面对付肚子。可怜贾母等还要贺元春千秋,她们回来的时候精神却好得不行王夫人笑得眼睛眯成了一道缝儿:“小千岁生得贵气十足。”唔,看到外孙了,当然高兴。一道入宫的邢夫人就没这样的兴致,只在一旁当布景板。

因年前探春说起湘云,贾宝玉吃年酒的时候就留心寻卫若兰说话去,不意却没见着人。冯紫英道:“你是没看着,他那日吃了酒,轻狂得跟什么似的,趁着酒兴还与人练摔跤,热身子出了汗还不穿大衣裳,受了风寒如今正在家里歪着呢。等他好了,咱们一道取笑他去。”贾宝玉又问是什么时候的事、如今病况如何、请了哪个大夫一类,陈也俊从旁道:“他一向健壮,不几日就好了,你也不必这样担心他。”

贾宝玉心里犯了嘀咕,湘云的官配似乎不长命,最后不得好,如果是这样,他倒宁愿两人没配成对儿。然而湘云不是自家姐妹,他连插手的资格都没有,又史家对湘云算不得好,能跳出来也是好的。可恨红楼梦永久地坑了,这些事弄不清楚,竟不能剧情早知道来预防!

贾宝玉被现实提了一个醒:就算是提前知道了一些事情,还是不可能让所有自己关心的人都一帆风顺的,比如湘云。贾宝玉知道她的婚姻算是不错的了,就算有能力也不敢坏了这段姻缘,万一换个主儿两个人再过不到一块儿呢?到时候八竿子远的亲戚贾家再为湘云出头合离?这事不比迎春那个死局,再坏也不至于坏到哪里去,因而可以放手去做、去赌一把。黛玉同此理。但是湘云…贾宝玉的年酒吃得不痛快了,这一份不痛快在准二姐夫到访的时候才有了些纾解,至少这位二姐夫还算厚道,就算不厚道了,咱也拿捏得住!

新年时有种种忌讳又有种种要求,最普通的就是要高兴不能摆脸子,不然一年都不痛快。贾宝玉只好挂上标准的笑容四下周旋,累得不轻。初五日,自己又在荣府内摆酒请客。同年们来了,先拜老太太,喜得贾母合不拢嘴,自丈夫去世之后,已难得有这样的场面了。往年虽有后辈等拜年,多是世交晚辈,似如今这样几乎人人身有实职的时候却是没有的,便是丈夫在世时,来拜年的人里科举晋身的也是凤毛麒角。一连两日,贾珠与贾宝玉都在家中摆酒,因老太妃薨逝,凡有爵之家一年之内不得筵宴音乐,过年无法不宴请,但是戏就只好免了,连唱曲的都没叫。好在大家聚会只是为了交流一下感情、交换一下消息,同时表示自己还没在社交圈里消失。

贾宝玉一面与大家寒暄串场,一面拿眼睛把这些打量了又打量,然后叹息地发现没人适合云妹妹也没人适合林妹妹。要说适合探春的人,大概还要等下一期公务员考试了,勋贵家的孩子,实在让人不放心把家里闺女交给他们。

带着郁闷的心情,初七这一天,贾宝玉还是得准时往徒忻家去。这回请的却不是去年那些人了,贾宝玉一看,如孟固等都是因为与徒忻相识才认识的人,还有一些是不太熟,但是听过的,应该算是与徒忻关系算不错的人,勋贵子弟也有几个,更多的人显然是被徒忻给淘汰了。

贾宝玉的席位却被安排在了徒忻这一桌,桌上的主客应该是那位老师唐佑,贾宝玉等几个‘弟子’陪着。唐老师问各人的学习生活情况,诸人最近都做什么啦,有什么要帮助的啦,大家回答着,互相致意。齐皓的侄子开蒙,要求贾宝玉同学把当年编的‘对韵’亲自手抄一份来,借着酒勾着贾宝玉的脖子:“我是放赖也要拿到的。”唐佑笑着说情:“既这么着叫他放回赖,介石再写了送他。”引得众人一乐。

唐佑又问贾宝玉:“你姐姐的婚期可定了?我可要讨媒人钱。”贾宝玉道:“少不了您的谢媒酒呢,只怕老师到时候又不得闲。”唐佑戏道:“我若不得闲去,你须得把酒送到我家里来。”贾宝玉笑应了。桌上众人又一番八卦,当着人家兄弟的面不好问候他家妹子,心里对贾府的姑娘也有了一个评估。唐佑不是没谱的人,既然肯从中做媒,他对贾府姑娘的评价应该是不坏的,贾府的姑娘或许是良配呢。这便又说起婚姻等事来,宋明德的父亲明年要回京,许要给他定亲,宋明德没捞到参加今天的酒宴,但因是贾宝玉的亲戚,也被顺势八卦了一回。

齐皓又笑指孟固:“装得跟没事人似的,令尊难道没有给你定亲?”众人又问孟固,原来定的是大理寺卿的女儿,放定的日子在年后二月,下半年完婚。这是个喜事儿,又是一番扯着灌酒。

这一年里年外的,没了唱戏唱曲,只好八卦一下,八卦完了,酒宴也结束得早。眼见众人酒都差不多了,再喝就要出丑,知机的人看看时辰便陆续告辞。

唐佑是走得比较早的,他上了年纪,酒场又多,徒忻亲自送到正殿之外,赵长史与总管太监一左一右送出了门去。余下的人看看情况,也渐渐散了。

贾宝玉见状也打算告辞,不料徒忻直接说:“宝玉何必急着回去?早先你送的梅花开了,不如与我去看一看。”贾宝玉心说,我知道它开了,还开得挺好看,如今还有一枝子插我桌子上呢,给不知道它开了么?只听徒忻续道:“我总觉得不如才挪过来的时候开得好,难不成是有什么侍弄不对的对方儿?今儿巧了,择日不如撞日罢。”

孟固等走在后面的人听了,心说,这绝对是借口!看花啥时不能看啊?都春节了才想起来开得不好要侍弄?这是十六爷画圈儿了,摆明了说爷就是跟他好,你们能怎么着呢?

大家能怎么着呢?老实回家别碍事呗。于是,贾宝玉孤零零地留在了恭王府里。

第110章 都揣着明白装糊涂

贾宝玉真想说:“俺家有花匠,改天孝敬您一个?”但是当时在有外人在场的时候,这样的折徒忻的面子未免不好,只能应了,又与孟固等拱手作别。眼看众人走得没了影儿,贾宝玉心下有些惴惴难安,那个,这个,又剩两个人独处了,上一回这样的时候…

徒忻是在自己的地盘上胆气壮,直接邀贾宝玉入内一叙。贾宝玉眨眨眼,心说,入内就入内,我一没财二没色的,怕你个毛线!还能叫你煮了吃了?这里厚道的作者要旁白解释一下,无论是徒忻还是贾宝玉,俩人都是被捧着长大的,贾宝玉自己再小心,也是荣国府里一块宝,长辈疼着、平辈敬着、奴才下人捧着,自己再仔细,在大环境下,想法里还是把自己的位置摆得不低的。既使隐约觉得徒忻对他好得有点儿过头,有点儿向超友谊方向发展,他所惊慌的还只是两人凑到一起这个命题,还没有上升到‘攻’或者‘受’,或者说,他从来没有觉得自己哪怕跟‘同性友人’关系有了进一步发展之后,他是被压的那一个…宝二爷从小到大,周围的人都是等着他‘临幸’的…

贾宝玉更觉得,徒忻不是那种‘求爱不成反成仇’的人,并不担心什么拒绝之后的报复一类的事情,就是薛蟠那种挨了打的,薛姨妈要报复反被宝钗劝住了这些都是提不上台面儿的事儿,闹出来更显得自己人品差,真要不顾脸面去报复,那这人也就不足为惧了。徒忻不是薛蟠,不会那么没品的。

他真猜着了,徒忻正不知要拿他怎么办呢,就是想‘交朋友’。但是这个‘交朋友’又有讲究了,如孟固之类从小一块儿长大的,是一种朋友,如他那些侄儿一类年纪相仿、身份相当、他们小时候单纯、到大了有意无意拉拢,又是另一样交情了。至于贾宝玉,徒忻把他单列了一类,就是比朋友还想亲近些儿,看见了就想挨一块儿的那一类。徒忻不是什么都不知道的白纸,隐约明白了自己的心意,只是他也与贾宝玉一样,先想的还是如何先搭上线交了朋友再说,且还没到最后一步呢。在徒忻的观点里,公府嫡孙,两榜进士,钦点探花,那是不可以被轻侮的人,十六爷压根儿没想着拿人家当‘供奉’,或是灯下桌前一手捏着小酒盅儿一手捏着扇子挑着人家的脸自己脸上还淫笑着说:“识相的就从了我,不然叫你全家发配为奴,到时候可就由不得你不答应我了,想怎么XXOO你就怎么XXOO你。”这种事情在最狂野的梦里都不可能出现它超出了常理范围,就是他那位派着朝廷命官长史去抓捕‘供奉’蒋玉菡的哥哥也只能抓个‘供奉’而已。

徒忻自觉不是个麻烦人物,他是皇弟

不是皇子,且卷不进夺嫡之争里,结交一二朝臣之类的,也不至于被说结党给自己、给别人带来麻烦,秦桧还有三个朋友呢,更何况是小时候有些渊源的人,走得近些也是正常的事儿,而且,我还有正事儿要跟他说呢。这么一想,徒忻理直气壮地邀了贾宝玉单独留下来,不管怎么样,先把朋友给交下了,下面的事儿要怎么办,再议!喜欢一个人,不外是要对他好,让他过得舒畅,同时自己也就舒畅了。

贾宝玉确定梅花的长势只是徒忻的一个借口而已,两株梅花被他养得精神极了!疏密有度,在残雪灯火的映衬下非常地有意境,当然如果走近了看的话会发现它们不幸各被做了一次截肢手术,一截断肢正摆在贾宝玉的房里,另一截则被老太太供在她的正房呢。

然而既然它们是借口,不免还是要看一下的,贾宝玉绕着花树转了两圈儿,终于还是没忍住:“养得挺好的啊,我真看不出有什么不好来…要不…找个花匠?”徒忻笑着别过脸去,看一个人顺眼了,就看他什么都顺眼,十六爷此时只觉得贾宝玉抽着嘴角的扭曲笑容很可爱,比当初故作第成的样子真实多了。脸上犹带笑意道:“我这府上旁的不好说,却还没有吃闲饭的,领什么差使办什么事儿,还都尽心。”贾宝玉皱皱鼻子:“那?”徒忻道:“过来说话。”一面伸手来捉住贾宝玉的手,贾宝玉愣了一下,反射性地打着旋儿抽了一下,没抽动,反被更握紧了变成十指交握。徒忻还侧过脸来一副惊讶的表情:“怎么了?来呀。”

如此淡定的表情,表现得如此无辜,仿佛没什么大不了…要是硬抽回手来,再加上一句:“不要动手动脚。”似乎也不好,像是自己的脑袋里已经脑补出限制极的猥琐画面似的。徒忻拿眼角的余光瞄到贾宝玉的表情从纠结变成大义凛然,心中暗笑,肠子都快要打结了。

聪明的人眼睛里会说话,聪明的人也能从别人的眼睛里读出话来,徒忻想明白了这一点,就什么都明白了。他是知道的,如贾宝玉这样人家里长大的男孩子,于情爱之事要说还没通晓一点儿那是不可能的,知道了这个,就知道贾宝玉之前那是在装傻,自己之前可是真的‘眉目传情’来的。虽然有借酒装疯之嫌,醒酒之后也因为不好意思在地下磨了好久的地砖,但是那表达出来的意思只要是明白人都不可能看不出来!

混蛋!你全明白着呢!徒忻发了一回狠,还是舍不得,最后觉得是不是我没说明白?装傻是吧?徒忻不是个惯于情绪外露的人,生了一回闷气,最后还得承认,生气归生气,还是想跟这人处下去。一辈子总要做一两件自己想做的事儿,走近一两个想亲近的人。心里还是有些不爽,手攥得紧了些,贾宝玉耳朵一抽,悄悄抬眼看了徒忻一下,不知道他又抽什么风了,嗯,十六爷近来有些徒愉化的倾向,情绪外露的时候越来越多了。

徒忻的眼睛眯了起来,嘴角翘了起来,智商一向够用,情商因为想明白了某些事情而大幅攀升,正式看明白了手里拉着的这人的眼神儿里除了揣着眼白装糊涂之外还有一点不安与不好意思?嗯?徒忻心里乐了。

携手到了小轩窗下,室内烧了地龙,桌上另整治了酒席,青绿青绿的蔬菜、红得诱人的果盘儿、热气腾腾的汤,当然少不了一小壶正热着的酒。桌边立着俩小太监,为他们拉开了椅子,又来斟酒。贾宝玉无语问苍天,这是什么情况?徒忻开始跟他话家常?眼前的人没有被ET附体吧?或者说他也被人穿了?发现穿来了红楼,发现这里有个贾宝玉,然后好奇心大发过来满足一下好奇?

徒忻问:“近来过得可好?”

贾宝玉答:“尚可,年节里各处吃年酒,吃请请吃,竟觉得比平日还累。”

徒忻道:“正是,断不了的吃酒,烦得很。你都用什么法子躲酒的?我知道的有装醉、折在漱盂里、带着人挡…”又问,“你可醉过不曾?你们家里可有好的解酒汤的方子?”

贾宝玉点头:“像是还有点子用,其实最好的解酒汤就是少喝酒。只是近来怕是不能够了…”

贾宝玉觉得徒忻是不是要把攒了十几年的八卦精神今天一夜全倾倒出来,徒忻觉得就是东拉西扯也十分舒心。你要是偷听过恋爱中的男女煲电话粥,会发现他们四个小时里说的可能全是废话,汇报了今天吃了几颗荔枝、室友剪了头发、楼下的猫叫了之类的事情以及重复的摸不着头脑的甜言蜜语。

如果遇着了你想亲近的人,当然希望能与他多相处些时候、多说些话,如果对方不高兴,可能甩脸子走人,但是徒忻情况特殊,他单挑安全话题说没有三句话一个‘你稀罕我不?’而且他又是个不能被忽视的人,徒忻明知以自己的身份不会被甩脸子,虽然有点儿仗势欺人,然而他们家干的全是这样的事儿不管是工作还是生活上那么一点儿的不好意思了就抛了开去,干脆也揣着明白装糊涂,看谁装得过谁。现在的情况是徒忻自己舒坦着,贾宝玉有些儿提心吊胆,他是有些明白徒忻的目光所表达的意思的,但是如果上来直说:“咱们还是做朋友吧。”被回了一句:“你太自恋了吧?”就十分不美好了。

徒忻嘴上扯着不咸不

淡的话,看着贾宝玉心神不宁的样子,心下大乐,你再装?行!看你明不明白!

贾宝玉也没几个能说到一起的朋友,狐朋狗友倒是有一些,不幸前阵子严打,倒有一半儿全家被抄了,余下的一半儿里还有大半是二五不知只能是一起喝酒八卦的,不过因为家庭背景相似才混在一起的,论起交情来还真没什么。同年们又有代沟,且大部分在地方上做父母官,京中如秦璃等又有些小误会…贾宝玉觉得挺悲哀的,混了这些年,除了大哥贾珠能说些心里话之外,就没几个脑筋清楚又能跟自己好好说话的。眼前这个徒忻,算是硕果仅存的人了,为人也不讨厌,头脑也清楚,也不整天想着玩乐,长得非但不猥琐还很英俊,作为视觉动物的人类的一员,贾宝玉在徒忻卸下冷硬面具之后还是很愿意与他亲近的…

似这等男性之间超友谊的友好关系也是常见的,基本上,这算是年轻男子之间的被社会默许了的关系了。只是,与徒忻?贾宝玉可怜巴巴地望向徒忻,徒忻噙笑歪着头也看他。贾宝玉咳嗽一声,提起壶来给徒忻斟了杯酒,徒忻笑问:“怎么说?”

“家中事忙,伯父卧病在床,堂姐婚事家父做主,我与兄长自当尽心。”大哥,等我静下来好好想想成不成?你那眼神儿,比刀子还剜人呐。贾宝玉很囧,好像自从隐约猜着点儿徒忻的心意之后,自己的神经就被他牵动了,慢慢地就上心,他得好好捋捋。徒忻又问:“我听说是唐学士做的媒,只是不知道说的哪一家?你们家竟没说个门当户对的给她?又是你父亲做的主,不怕旁人说闲话?”贾宝玉泄了气,蔫蔫地答道:“正是烦扰了老师的。”徒忻还不放他走,接着问各种鸡毛蒜皮。

终于贾宝玉快要撑不住的时候,徒忻说到了工作问题,问及贾宝玉工作是不是顺心一类,又说:“父皇上了年纪了,”

一餐饭终于吃完,徒忻还道:“听说你如今喜欢印章?还自己刻?我这里倒有些旁人给的料子,白放着也是占地方儿,不如你去练练手儿,改天儿给我也刻一方?”小太监非常麻利地端了一张填漆的托盘来,贾宝玉想翻白眼,排了三排好有二三十方的胚料。徒忻还道:“余下的当谢礼了,他们刻的总带着匠气,不好看。我想着这些工匠也未必有闲心的,倒是仕林里有心情的才能雕得好些,只是与他们不熟,好容易你既是熟人,今又爱这个,真是巧了。”

推辞不得,揣着走。

贾宝玉回到家里,想着鸡血田黄一堆石头块儿,揉着脑袋睡不着。《诗》三百,第一篇就是思慕淑女,你周围就没个合适的女人谈恋爱?比如靠!到徒忻他这里,礼教规矩的关系,接触到的女人除了宫女就是太妃公主…木有淑女…

第111章 清净难得销假上班

贾宝玉看着桌子上铺开的各色石料实在是哭笑不得,他因欲寻一消遣爱好,左思右想,他本来就不好写诗画画弹琴下棋一类的风雅事,练习书法是因为在这个环境下必得有一笔好字才下功夫去写的,唱歌唱戏一是不喜欢再者也是与调弄胭脂一样有些不正经之嫌,一个弄不好,叫闲得蛋疼的贾政祭出板子来臭揍一顿也是白挨了。收集古董之类的爱好吧,手头没钱,思来想去不如雕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