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能住这样病房的人一般都是很有点钱的,而且不是小钱,而是大钱。住院可不比住宾馆,一两个晚上就能打包走人,那可是少则以星期,多则以月来论的,对于我们这种小老百姓来讲,这不是烧钱玩么。

所以,钱小姐自然也是那种很有点钱的,听说在我来这里之前,她已经在这里住了有将近半个月时间了。

能认识钱小姐,纯属偶然。

那天晚上睡到半夜忽然醒了,听见窗外头好象有什么声音,所以就爬起来朝外看了一眼。这一看让我吃了一惊。外面有个女人,背对着我站在阳台的围栏边上,一手撑着围栏,一条腿正往围栏上跨。

该不会是想不开吧…

琢磨着,人已经下地,我拄着拐杖推门走了出去。

门外风很大,吹得那女人一身肥大的病号衫扑楞楞直响,她似乎对自己的动作很专注,低头慢慢朝围栏上爬着,虽然我的拐杖在水门汀上撞出来的声音挺大,她一点都没有感觉到我已经走到了她的身后。

很快另一条腿也爬上了围栏,她朝楼下看了看,人还在围栏上头半匐着,忽然朝上一挺身,看样子像是要站起来。

“你在干吗?”冷不丁地问,她的身子一震。手一滑眼看着半个身子就往阳台外头斜出去了,我赶紧把手里的拐杖一丢,一把抱住她的腰:“喂,危险啊!”

她的头又朝下探了一探。半晌肩膀一个激灵,回头,上上下下打量了我一眼,然后点点头:“哦,那你可抱好了。”

“你这是在干啥。”抓着她朝里拉了拉,看她在围栏上爬稳了,我也朝楼下看了看。

楼下一团漆黑,除了几盏路灯在医院的车道上闪着荧荧的光,一片空荡荡的安静。

听我问,她没立刻回答。只是眨眨眼又看了看我,片刻转头望望阳台外那片灰黑色的天,抿了抿嘴唇:“我看风景。”

“爬在这上面看风景?”说话声可能有点大了,因为边上有几个病房的灯亮了起来,眼角瞥见一两道身影从窗台里探出头看了看我们,见着这状况也都愣了愣。有人似乎想说什么,朝我们方向指了指,嘴巴动了几下,愣是一点声音都没能发出来。

而这当口,那个女人就势转身搭着我的肩膀,从围栏上跳了下来。

“我一直想看看没围栏挡着,往下看那感觉是什么样的。”落地拍了拍裤子,她瞥了我一眼:“不过好像头有点晕。”

我也开始觉得有点头晕:“开玩笑,摔下去怎么办,风多大啊。”

“风大好啊。”

“好什么。”

“高的地方没有风那就没有感觉了。”

感觉?我忍不住又看了她一眼。当时想这人不会是搞艺术的吧,只有搞艺术那种人才会说出这种看上去挺“感性”,实际上和废话没什么区别的东西来。

于是干脆回了一句:“感觉出人命来就更没感觉了。”

话音落,她原本转过身要离开的步子停住了,转过头搭住我的肩,朝我笑笑:“那明天不就热闹了。”

我一时无语。

边上那几个亮了灯的房间这会儿灯又都熄了,原先因此而掀起的一波小小骚动就此停止,周围再次静了下来,而我和这个之后被告之叫做钱小姐的女人,就此通过这件事,这番糊里糊涂的对话而相识。

第二次见到钱小姐,她披着条围巾正坐在阳台上晒太阳。

钱小姐外表看上去普普通通的,圆脸,脸上很多雀斑。烟瘾相当重,一下午抽掉一烟缸的烟头,抽烟时有时候对着天空发呆,有时候和我聊上几句。

聊的内容是她的家庭和她的丈夫。她说她想要个孩子,可是她丈夫给不了;她说她想要个爱她的丈夫,可是结婚一年,他们分居已经半年多;她说她什么都缺,就是不缺钱。

听过之后,我当时嘴上没说什么,心里却在想,不缺钱还能缺什么呢,现在生活哪样离得了钱。婚姻不合适可以离,想要孩子,就算丈夫给不了,这年头还有个叫做精子库的东西。而钱…什么都缺,独不缺钱,这话说得不是调侃人么?为什么有钱人老喜欢拿这种话来变相地炫耀他们的钱。

刚想完,她就看了我一眼。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那眼神感觉有点奇怪,好象看透了人的心思似的,然后她问我:“知道什么叫有钱人么?”

我看着她,没回答。

她笑了笑,伸手递给我一支烟:“这世界上每个人都缺钱。”

我本以为她是想让我也抽上一支,正准备摇头拒绝,一眼看到烟的包装,呆了一呆。然后拿过来捏在手里看了看,找到边缝小心剥开,摊平,再翻来覆去仔细看了几眼。

然后确定,没错,是英镑,货真价实的英镑。

当时我就傻了。

这女人抽的每支烟都是用钞票包外皮的,这女人包烟用的钞票每张面值五十英镑,这个女人一下午抽掉的烟大约价值人民币两万。

“除了我,”她又道,随手再次点燃一支烟:“我除了钱什么都没有,所以我叫钱。”

我还是没回应她,因为我不确定她是不是在跟我说笑话。我是个缺乏幽默细胞的人,她这话听上去有点可笑,但我笑不大出来。

而后一句紧跟而来的话终于让我笑了,她看着我的眼睛,说:“你也可以叫我财神。”

一个有钱的女人。

一个私生活可能让她很不满意到需要借助一些奇怪的语言和想法去发泄的女人。

这是当时和她聊完天后我唯一的想法。

之后再没见到过她。而后来所发生的一些事,也让我渐渐淡忘了这个富裕空虚得以至有点古怪的女人。

在离拆石膏还差那么两三天的时候,林绢告诉我,她可能不再有时间像之前那么每天白天晚上地跑来照看我了,因为她的“老公”刚从英国回来。

林绢过着种外人看来相当舒适而自由的生活,舒适地享受着很多同龄人所享受不到的奢侈,自由地支配着她所有的时间。至少表面上看是这样的,而其实不尽然,她的自由只限于那男人不在这座城市的时候。

说起来那男人在这城市留的时间也并不多,虽然这座奢靡的城市是他那些奢侈的商品最主要的销售点之一。更多的时间他往返于各个国家,还有回那个远离这座城市千里之外,他自己那个真正的家。而一旦来到这座城市了,那么林绢,包括林绢的所有时间和她所有私人的东西,全都毫无保留地留给了他,因为他是她的主人,从某种意义上来讲。

于是我不得不面对一些以前有人照顾时不需要一个人去面对的问题,比如自己排队去领饭,自己洗碗,自己想办法在吊针过程中解决上厕所的问题…这些看似很简单的事情,一个人做的时候比我想象中要难。

而谁想之后没多久的一个发现,让我原本在这样处境中变得有点低落的情绪,一下子又陷进了谷底——

我在我身上发现了某种奇怪的东西。

我不知道它到底是什么,虽然在入院前它在我手腕上出现过,可是后来进医院不多久它就彻底消失了,那块按上去不痛也不痒的淤青似的东西。一度我几乎都快已经把它忘记了,可是在一次梳洗的时候,我再一次发现了它,而这回,它是在我小腹上。

和第一次发现它的时候一样,它看上去颜色很淡,似有若无。而且体积还比原来更小了一些,如果不仔细,很容易就忽略过去了。可它就那么横在我小腹以上靠近胃的那块地方,就好象某个不注意的时候我被什么东西在这地方狠狠撞了一下,于是,想忽略都难。

更奇怪的是,它现在不止像块淤青,更像是某样东西的轮廓,虽然模模糊糊的看不清楚到底像是什么。

依旧的用手按上去感觉不到一点痛痒,问医生,他们也查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说继续观察吧。于是只能由着它去了,可是每每照镜子时还是忍不住要翻起衣服看一看,每次看的时候总忍不住问自己,这块莫名的东西,它到底是什么,而它的存在对我的身体而言意味着什么…

之后第三天,我又一次见到了钱小姐。

那天医院来了很多人,拎着公文包面色古怪地进了钱小姐的病房,大约半小时后又都出来了,坐在接待处的沙发上等了将近半小时,直到一名年轻英俊的男子从里头走出,这一行人才沉默这离开。

经过我身边时发觉那男人看上去有点面熟,直到他进了电梯才猛地想起来,原来是曾经红极一时的那位林姓电影明星。差不多息影有一年了吧,听说他改行入了商场,没想到今天会在这里见到他,没来得及跟他要个签名怪可惜的。只是不知道…他和那位钱小姐是什么关系。

而当天下午,钱小姐一身外出装扮,拎着只小小的皮箱走进了我的病房。

她说她是过来告别的,因为她已经办好了出院手续。

她说她今天正式和她的丈夫离婚了,在考虑了半年又二十一天之后。她的丈夫就是那个最后从她房间出来的电影明星。这让我很惊讶,因为媒体上从没有做过相关报道,而至今那位明星公布在报刊杂志上的信息,始终是未婚。

“宝珠,你知道失去财神的庇护会是种什么样的结局么。”还在发着呆的时候,听她这么问我。

没等我回答,她又道:不久之后…我想你应该可以看到,如果…

如果什么,她没说,只是在说了那两个字后,她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然后在我肩膀上拍了拍:“我们各自守着各自的本分,所以虽然我俩有缘分,但我爱莫能助。只是既然相识一场,走前,想送你一份礼。也不知道是不是有用吧…总之,希望能够对你稍有帮助。”

说完这句话后,她就提着包离开了,没再回头看过我一眼。

而她所说的礼物到底在哪里又或指的是什么,不知道,也没看见。

直到第二天。

又是寂寞沉闷的一天。

没人陪着聊天,眼睛稍微好了那么一点点,也不敢多看杂志。所以在经历了一上午倍受折磨的吊针摧残之后,用热水袋敷着手,我昏昏沉沉在床上睡了一下午。直到被楼里的说笑声吵醒,已经到了晚饭的时间了。

晚饭吃的是蘑菇烧鸡。一闻着味道我就想吐了,这鬼地方似乎对蘑菇有特殊癖好的,每天不是蘑菇烧XX,就是XX炖蘑菇,好容易换个别的菜,必然还会加个蘑菇XX汤。所以领了饭菜,没吃,我搁一边然后撕开了林绢给我买的小包装蛋糕。这是她给我准备的储备粮。

蛋糕很好吃,可能是最近甜东西吃得太少了,两口一个吃得很快,半会儿工夫一包就没了。不死心在底下挖了挖,挖出一片蛋糕渣,底下还粘着片纸。我把蛋糕渣塞进嘴里,撕开纸片外头的塑料袋,捏在手里看了看。

原来是张兑奖券,这家颇为知名的西饼店十五周年庆,所以对外推出了价值二十万的抽奖活动。一等奖是十五万。

类似的东西,这种小零食里能看到的太多了,从来就没抽到过奖,末奖都没。所以看完了内容,和往常一样我准备顺手把它丢掉。手伸到一半,忽然想看也看了,不如刮刮看吧,于是手又收了回来,拿到膝盖上摆平了喀喀喀在锡纸上一阵乱刮。

隐隐看到个“您”字,看样子就是老掉牙的那三个字——“谢谢您”了。叹口气。刚要停手,边上一划,露出个“中”来。

我的心一跳。

坐直了身子仔细在那上头用里再划了几下,表面的东西都划干净了,吹口气,上面几个大字愣是把我两只眼睛看得一阵发亮——

“恭喜您中得一等奖!”

我当时抓着奖券坐在床上几乎就没跳起来了。

想尖叫,压制了半天才让自己的喉咙收敛,然后抓着那张纸看了又看。反复确认的确没有看错,而且也领奖日期也没有过期之后,我强压着砰砰乱跳的心脏给林绢打了个电话,然后再坐回到床上,抱着奖券,激动得浑身发抖。

不容易啊,倒了那么些日子的霉,终于给迎头砸上件幸运的事,这一砸就是十五万哪!!

兴奋之余不知怎的,耳朵边忽然响起钱小姐一句话:“你也可以叫我财神。”

财神,虽然一句戏言,可自古不有句话吗,叫承人美言。

看来,我时来运转了。

那天一晚上没睡着,激动了一晚上,乐了一晚上。

而那当口,我压根也没意识到,这笔钱,以及这份突然而来的财运,将会对我意味着什么。

第九章

一直到第二天清晨,我才迷迷糊糊睡了过去。半梦半醒的时候感觉好象有很多人在我床边走来去,但没有发出一点声音。我以为是护士过来给我吊针,所以没怎么在意。翻个身继续睡,睡着睡着,就感觉边上有什么东西在盯着我看。

眼睛睁开就看到一个女人站在我床边上。

个子很高,头发很长,一张脸和她身上的衣服一样白。见我看向她,她弯下腰脸朝我凑近,不一会儿我感到有什么冰冷的东西缠在了我的喉咙上,一下子觉得透不过气来了,那东西缠得我很紧。而我全身一动不能动,只能眼看着她默默盯着我看,然后突然咧嘴对我一笑。

那双嘴唇是鲜红色的,就像几十年前那种口红千篇一律的颜色,我一个激灵,眼睛再一次睁开。

床边的女人不见了,事实上我的两只眼睛正对着的不是床边,而是天花板。

原来是梦。

醒过来人还在不停喘着气,感觉喉咙里卡卡的,于是一个劲地咽着唾沫。这当口林绢风风火火地跑了进来,一边跑一边嘴里叽里呱啦地叫:“中啦??真中啦??”

一下子想起了我捏了一整晚的那张奖券,我一兴奋,不到几秒种就把那梦给忘得一干二净。

这天在林绢的陪伴下我向医院告了假,和她两人一吃好午饭直奔那家西饼屋。通过身份验证,签字,公正等等一系列繁琐的手续之后,捧着那张六位数的支票回到医院,那个美啊。

回到家开始“分赃”。正说到她拿几我拿几的当口,手机响了,接起来一听,是邻居王大伯。

电话里他声音听上去很急,而且周围相当的吵,好容易等他找了块比较静的地方,就听到他用他那双几乎高过九十分贝的音量在手机那头对着我吼:“宝珠啊!不好啦!你家出事啦!!着火啦!!!!你家怎么就一个人都没有啊!!胡离呢??快让他回来看看啊!!!!”

我当时一听就傻眼了。嘴上还带着算钞票时兴奋的笑,看着边上等着我的林绢,两只眼睛都有点发直了。

然后再次跟医院告假,坐着林绢的车直奔我家。

到家用了将近一个小时,虽然医院离我家其实并不算远。

从离家两条马路远的地方车就开始堵了,一路上消防车的声音,警笛声,车鸣声,把原就不算特宽的马路上弄得一团糟,直到我家的那条街,汽车根本就没法子动了。一路上全是车子和人群,隔着老远就看到一团团黑色的烟在我家上方那块天空上盘旋,我在林绢的搀扶下一拐一拐走过去,经过交警拉出来的警戒线,来到家门口一看,脚底心一下子就发软了。

整个店面几乎已经烧没了,一半尸骸似的倾塌在被烟熏黑的人行道上,一半一片乌黑,靠着后面房子的支撑勉强站着,挂满了粉对着天扑哧哧冒着烟。所幸我住的房子和左右的邻舍都没被这把火所波及到,虽然整个房子都被熏得分辨不出颜色了。

之后怎么离开的,我已经记不得了,只知道当时脑子一团乱麻,虽然边上人都试图把我从火场边上拉开,我硬是在那里站到了天黑,看着那些消防队员在里头收拾残骸,看着那些经过我和狐狸的手一点一点装修出来的东西在废墟里模糊成一团的,散发着一股股刺鼻的味道。

后来实在站不动了,才在林绢和一名警察的搀扶下回到了车里。一进车人就瘫掉了,还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好好的,店怎么就着火了,铘呢?而这场火为什么早不烧晚不少,偏偏就在我刚抽到了一等奖的时候烧。

回到医院,林绢说什么也不肯拿那笔属于她的奖金了,硬是把那张支票塞给了我,又陪着安慰了我一会儿,眼看着手机快被她“老公”发来的短信挤爆,这才回家。

她一走我就把自己窝在了床上,说不出的感觉,那家店是从我姥姥那辈起就经营了的,没想到才装修好不多久,它就给烧了,这个每一个角角落落都留着我从小到大无数记忆的地方,就这么没了,想不通,真的想不通。

胸口一鼓气因此而淤积着,难受得很,我趴在床上一动不动。有听到消息过来想安慰我的病友,见我这个样子,停了不到片刻也就走了,病房里异样的安静,静得让我很想哭。

就在这个时候,手机铃又响了,轻快响亮的声音毫无防备地让我不由自主浑身一震。

有那么瞬间我多希望是狐狸打过来的,接起来一听,却是个陌生女人的声音:“喂,你好,宝珠小姐么?”

我迟疑了一下,然后应了声:“对。”

“我是大西洋保险公司的,关于您家里所发生的意外,我们深表遗憾。另通知您,经过查实,您家里的火灾是由于别人的人为因素所造成,现在警方已将此人逮捕。因此,您将获得除那人的赔偿外,全额的房屋意外保险金,金额数为五十万…”

后面还说了什么,我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只觉得当时脑子里空落落的,穿来插去我家那片烧成焦碳的店面,还有那陌生女人吐出“五十万”时那柔和嗓音的悦耳。然后,两只眼睛对着面前的枕头一个劲地发呆。

“对不起…”正昏昏沉沉把手机关上,身后忽然响起一道话音:“请问,这里是1707么。”

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声音很低,几乎有种细弱游丝的感觉。我忍不住朝后看了一眼。

门口站着个人,瘦瘦高高的个子。最近降温了,很多人都穿上了比较厚的外套,他还是件单薄的白衬衫,一条白色的薄裤子,这让他整个人看上去也单单薄薄的,几缕细软的短发拂在额头上,漆黑的色彩让皮肤看上去有点苍白。

看上去有点眼熟,好象在哪里见过。思忖着我爬起身,整了整衣服:“这里就是1707。”1707是我的床号,有时候我的病友也用它来作为我的称谓,可眼前这个人虽然有点眼熟,却一时想不起他是谁,所以我不知道为什么他会来找我。

“1707,”听见我的回答,他微微一笑,朝里走近了一步,目光在病房里一圈扫视:“你还好么。”

下意识点点头。

他又笑,转头将目光再次对向我,不知道是不是光线的关系,他一双眼被眼眶轮廓的阴影所掩盖,看上去青黑色的一团,以至除了他嘴角勾起的弧度,我看不出一点他真实的神态。他说:“宝珠,你陪我么。”

莫名而突兀的一句话,我一呆。

因为我突然想起了这句话,也同时想起了说这句话的人,他到底是谁。

他是那个在林绢老家连续碰到过三次的男孩。每次看到他都是一身白色的衣服,而且他给人的感觉有种说不出的怪。而他这会儿怎么会在这里,而且他又是怎么知道我床号的。

正愣愣对着他看,一位病友拎着袋水果从门外走了进来,径自来到我面前,把袋子朝我扬了扬:“1707,我爸爸刚给我带来几只柚子,要不要一起尝尝。”

我抬头看着她,一时忘了合上我的嘴。

她是从那男孩身体上直接穿过来的,就那么笔直笔直地穿过他的身体,一直走到我的面前,而她对此根本毫无知觉。

而那个男孩在她从他身体穿过的一瞬间就消失了,一晃间的烟消云散,没有留下一丝一毫他曾经存在过的迹象,仿佛之前他的出现、他和我的交谈,一切都只是我的错觉。

可他明明不是鬼啊…否则我没理由看不出来…

那他到底是什么东西…

忽然想起了那句他反复对我说过的话:你陪我么?

而这句话又到底代表着什么东西。

脑子里因此而乱作一团,而那位病友对此是一无所知的,歪头对着我笑,手里还晃着她那袋喷香的柚子,于是不得不僵着一张笑脸站起身,把柚子从她手里接过。

转身从抽屉里拿出把水果刀,刀子是林绢的,瑞士军刀,刃薄而长,我一直取笑她是拿来杀人的。也因此每次用的时候特别小心,小心地用消毒纸擦了擦干净,小心地抓起一只柚子,在它厚厚的皮上划了一刀。

一刀下去用力猛了一点,刀刃歪了下差点割到我手上,我的手一抖,柚子扑地跌到地上,滴溜溜打着转朝门的方向直滚了过去。我忙跑过去捉,却忘了自己的脚上还绑着石膏,一脚下去又急又重,只觉得脚上钻心地一疼,冷不丁身子就朝前一斜,随即意识到大事不好。

那病友就站我在面前。

一眼看到我撞过去,促不及防间急急伸手过来扶我,却没看到我手里那把裸着刀鞘的利器正对着她的方向过来。

一头被她接进怀里,刀同时也送进了她的身体里,我听到她嘴里发出一声尖叫,而我在这同时也尖叫了起来,叫得比她还响,因着一种无法抑制从心底急泻而出的恐慌:“救命啊——!!!!”

第十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