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瑞宁更糊涂了,不过看顾月皎也是茫然有加的样子,便不再去猜,反正,也猜不出结果不是么?

“瑞怡还好么?”这是白瑞怡出嫁后,白瑞宁第一次在顾月皎面前问出这个问题。其实她也不想问,但她毕竟还是白瑞怡的堂姐,总得知道白瑞怡的近况如何,心态如何,以防在别人家与之起了冲突。

顾月皎苦笑一下,“比我好。她知道你们家多了一园子桃树,也让林渊按样弄了一个园子,我想要一架古琴,林渊则早不知忘到哪去了。”她少有地面现寞落,“我现在倒真羡慕你了。”

这个话题,白瑞宁不知道该怎么与她谈下去,因为她现在羡慕的位置,正是她当初亲手推出去的。

顾月皎也意识到自己说多了,忙岔开话题,没过多久,马车便缓缓停下。

莫府是莫如意正得意时皇上所赐,地点自然是好的,离林家相隔便不算太远。不过可惜,白瑞宁想,好不容易才收整得有些样子的宅子,恐怕就要被皇帝收回了。

白瑞宁跟在顾月皎的身后下了车,面色略显苍白。她刚刚在车上颠了一会,已觉得有些晕,现在下车一见阳光,顿时觉得头重脚轻,错后一步扶往车辕,许久才缓过来。

再抬眼看去,便见飞檐瓦翠,金匾朱门,“安国公府”四个金色大字在阳光下灼灼发光,落款者为“默山居士”。白瑞宁曾听白松石讲过,因皇帝名中有个墨字,所以他常自号“默山居士”,也就是说,这匾额是皇帝亲手所书,由此可见安国公府满门荣耀。

顾月皎见她凝视良久也不动上一下,不由笑道:“走吧。”

白瑞宁点头跟上,进门的时候问道:“林渊在府里么?”

“大概在吧。”顾月皎无奈一笑,“这里太大了,我也不知道他会在哪里。”

这倒奇了。

白瑞宁本以为林渊会在昨天第一时间就跑去安慰莫如意呢,结果他昨天没出现,今天还是没出现。

随着顾月皎,白瑞宁转过影壁,穿过重门回廊、数进庭院,来到位于二进花园的花厅之中。一路上见到的尽是曲折不尽、精巧绝致,那些接连的回廊、高低的起伏,就像没有尽头一般,一步一景,一眼一界,百花繁茂、苍翠浓郁。

安国公府不愧是国丈府第,远非白家这样的门户可以比较,就算是莫家大宅,比之也远远逊色,好在白瑞宁不是没见过世面的,她也是参观过故宫的!加之精神不济,所以一路走来虽然眼花缭乱,却也并未左顾右盼地显得失礼。

在她们就要抵达花厅之时,一位装扮贵气的三旬妇人自一旁小路出现,见了她们,那妇人笑着招呼一声,慢慢走来。

顾月皎道:“这位是林渊的大嫂,娘家姓庞。”

白瑞宁微讶,“林渊还有哥哥么?”

正问着,那妇人已走近了,顾月皎垂眼笑笑,朝白瑞宁不甚明显地摇了下头。

林庞氏到得近前,打量了一下白瑞宁,笑道:“这位便是瑞怡的堂姐了吧?”

顾月皎丝毫不因林庞氏提起白瑞怡而不悦,反而欣然应道:“正是,这位是莫夫人。”

林庞氏点点头,“久闻其名了。”说罢她挽上白瑞宁的手臂将她带入厅去,边走边道:“瑞怡,你看看谁来了。”

林庞氏长得很漂亮,离得近了很容易便能闻到浓重的脂粉香气,她涂朱描黛,将本来就十分精致的面孔妆扮得更加美丽,可白瑞宁不喜欢她。

这是一种很奇异的感觉,大概就是传说中的直觉。

厅里坐着许多的人,白瑞怡也在其中,她听到唤声已经站起身,面带笑容地迎过来,“宁姐姐,真是让我好等。”

眼前的白瑞怡,险些让白瑞宁认不出来。

便见她轻挽云髻面若桃花,飞眉入鬓眼含笑意,落落大方地迎过来,看着气度竟比顾月皎还要强上几分,再看她体态丰盈,原本尖削的下颔也显得丰满起来,端庄大气,哪还有半点以前做姑娘时偶然流露的小心机模样?

发现白瑞宁的错愕,白瑞怡轻笑一声,“宁姐姐,可是我最近胖了,不认得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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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瑞宁笑笑,只是道:“你嫁了人,越发漂亮了。”

白瑞怡的笑容便更深了些,伸手便要来扶白瑞宁,身旁一个婆子忙呼道:“夫人小心!小公爷吩咐多少遍,不许夫人乱动作的。”说着那婆子又朝白瑞宁媚笑一下,“莫夫人许还不知,夫人有了身孕,已近三月了。”

“真是恭喜妹妹了。”白瑞宁说话间瞥一眼身侧,见顾月皎面色淡淡,脸上挂着轻轻的笑意,倒像在看猴戏一样。

白瑞怡略带不满地嗔那婆子一句,“哪就那么仔细了?”

她们在门前说话,白瑞宁留意到花厅内的主位正座上,一个两鬓花白的贵妇伸长了脖子朝她看,目光复杂,虽坐礀端庄,但置在腿上的双手死死地捏着,显然是极为紧张的。

白瑞宁朝她看去,目光与她碰了一下,察觉到她的急切,白瑞怡却还没有寒喧完,顾月皎也丝毫没有提醒之意。

“这位想必就是林老夫人?”白瑞宁挽过白瑞怡的手朝厅里走了两步,问的却是身旁的顾月皎。

顾月皎展颜笑道:“正是,我来与你引见。”

林老夫人装扮雍容,体态微丰,算算年纪应该已近花甲,可看着精神头相当的足,容貌也渀若五旬,从至今仍然出色的五官上不难看出,她当年该是多么的倾国绝色,难怪能生出像林渊那般俊秀的儿子。

林老夫人是当今皇后的母亲,受封郑国夫人,白瑞宁如今则孑一身,故而见礼时双膝跪倒,柔声道:“民妇莫白氏见过夫人。”

林老夫人却久久没有言语。

白瑞宁并不觉得林老夫人是那种会以势压人的人,等了一会仍是毫无动静,便抬眼看去。

便见林老夫人紧盯着自己的头上,神情期盼又满怀激动,“丫头,你那簪子,可能让我瞧瞧?”

第106章 身世(一)

林老夫人虽然极力和缓着声音,可她语气中的急迫却是叫人一听便知。白瑞宁见状也明白事有蹊跷,便取了簪子下来,交给林老夫人身边的妈妈。

那位妈妈先是扶了白瑞宁起来,这才接过簪子,她不看簪头精美绝伦的凤凰祥云纹案,反而将之翻转过来,仔细看看,面现激动之色,马上回身将簪子递给林老夫人。

“这里…”那位妈妈向林老夫人指着她刚刚看地方,手竟抖了一下。

林老夫人忙着接过簪子,凑到眼前细看,眯着眼睛瞧了半天,却仍是瞧不清似地,急得用指尖摸了一遍又一遍。

虽然林老夫人一句话也没说,可那急切的心情却是明明白白地表现出来,白瑞宁心中不忍,轻声道:“那里刻了一个‘明’字。”

林老夫人的手顿了顿,眼圈一下子就红了,打量那簪子一阵,又抬头看着白瑞宁,“这簪子打哪儿来的?”

白瑞宁便道:“是我丈夫与我下的聘礼。”

“东西是他的?”

林老夫人的问话又急又切,白瑞宁心里微酸,点了点头。

“那…”林老夫人从椅间急站而起,“你有没有问他,他从哪里得的簪子?”

“是…”白瑞宁犹豫一下,垂头道:“是他母亲的遗物。”

“遗物?”林老夫人失声呼出,继而面色惨白,手中金簪无力坠地,大颗大颗的眼泪由她眼中扑簌而下。“遗物…”林老夫人忽地掩面痛哭,下一瞬,人已直挺挺地栽了下去。

顿时满室惊呼。

白瑞宁很快被拥上的人挤至一旁,看着那些人竭力呼喊,掐人中量脉搏,乱得一塌糊涂。

这就是顾月皎说的事了吧?白瑞宁怔怔地,又被这环境嚷得脑子又晕又疼,不得不倚在缘儿身上。

缘儿吓得小脸惨白,“夫人,这是怎么了…”

白瑞宁也担心着,无暇回答她的问题,只看着众人七手八脚地将老夫人抬到花厅内的跨间休息。

众人忙晕了头,好半天才有人记起白瑞宁还在这里,白瑞怡面色极惑地到她身前,低声问道:“那簪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白瑞宁还没想好怎么回答她,便听随后而来的顾月皎道:“现在忙成这样,我顾不得你了,不过你能不能先别走?老太太醒来后定然还要见你。”

白瑞宁叹了一声,点了点头。现在让她走,她也不能走了。

白瑞怡狐疑又恼怒,“到底怎么回事?”

顾月皎挡在白瑞宁前道:“你没看她也茫然着么?眼下母亲身体要紧,一切等母亲醒来再说吧。”说罢又与白瑞宁道:“你暂且在府中逛逛吧,一会母亲醒了我去寻你。”

白瑞宁看了面有余怒的白瑞怡一眼,点头应下,转身出去了。

出来不久,白瑞怡身边的金晓便跟上来,看样子是想打听打听,白瑞宁有些头痛,便让缘儿去应付她,反正,缘儿什么也不知道,也说不出什么事情。

今天的事,实在大出白瑞宁所料,但她又不惊讶,从顾月皎特地让她戴上簪子开始,到车上那番不清不楚的对话,她便觉得今天的事情必然与这簪子脱不开关系。直到看到林老夫人,看到她那激动不已的神色,到她痛哭昏倒,一切的事情,都可以串连起来了。

莫如意曾说过,他母亲是个大家闺秀,他的父亲是他母亲妹妹的丈夫,一个极为出色的男人,没想到,真相竟是如此!

饶是白瑞宁有些心理准备,可这样的真相还是惊得她手脚俱凉,久久不能回神。

带着穗玉漫无目地的走着,等白瑞宁缓过神来,她已在大片桃林之外,那桃林看着极为熟悉,仿佛一枝一叶都是从莫府移过来的,连树木间距、粗细分布也相差无几。

这就是林渊为白瑞怡所种的桃林?

白瑞宁四下看看,才发现此处已见不到刚才的花厅了,附近也并未见到府内下人。

“你在这等着吧,我进桃林去看看。”白瑞宁与穗玉说,“一会若林夫人派人来找,马上进去叫我出来。”

穗玉自然应声,又站到桃林外的醒目位置,以防顾月皎找不到人。

白瑞宁这才朝桃林内信步而去,走在这里就像在她的院子里一样,让她繁杂的心情舒缓不少。

如果…白瑞宁轻轻吐了口气,如果莫如意真的是那个人的孩子,为什么…

莫如意知道吗?他应该是知道的,可…他为什么不和林家人相认?却又与林渊相交甚深?

太多的为什么,她根本想不出答案。

白瑞宁在桃林中转悠了一会,发现不远处有几张石椅,正想过去坐坐,忽而又听到一些响动。

那是枝叶摇曳的声音,又有薄如轻纱般的细语低喃。

“…不是这样,再抗拒一些…又愿意,又抗拒…”那声音循循善诱,低声轻哄,像是最好的老师极为耐心地对待学生一般。

如纱似雾的轻吟便婉转起来,欲拒还迎,听得白瑞宁面红耳赤。

白瑞宁转头便走,却已被桃林深处的人察觉,“谁?”

白瑞宁走得更快,在她透过桃株间隙看到穗玉的时候,身后脚步声猛近,腰肢瞬时被人紧紧捉住,又被拉进一个暖暖的怀中。

白瑞宁惊呼一声便要逃脱,却被身后那人抱得更紧,那人在她耳边轻嗅一下,调笑道:“还抓不到你?这么有兴致在这偷看?”

感觉到耳旁那温热的呼吸,白瑞宁顿时慌了,“放开我!”

她极力挣扎,那人却笑得厉害,一边笑一边搔她的痒,白瑞宁气极,混乱中转过身去,心急之下朝着那人的脸便抓了下去。

收回手来,见到的便是林渊那张万分惊诧的面孔。

“你…你?”林渊眼睛瞪得溜圆,掐着她的腰竟又靠近了些似乎想知道自己有没有眼花。

白瑞宁又急又气,连连推他,“放开我!”

林渊这才惊觉,马上松了手。

“你怎么在这?”

林渊发髻齐整,衣衫却有些散乱,一看便知是急急拢上的。思及他刚刚正在做的事情和后来的误会,白瑞宁的脸不由更红,又有些恼怒,“我受月皎之邀来贵府作客。”

林渊好像这会才感觉到尴尬,轻咳一声目光移向别处,不太自在地道:“这里…平时不会有外人来的,都是我那些小夫人…”

白瑞宁也知道刚刚的事情是个误会,但发生了这样的事总是尴尬,哪还留在这里和他说话?随便点了点头,扭头便要离去。

手臂一紧,却再次被林渊捉住。

白瑞宁反手便甩开他,再瞧他的目光便有些怒意,林渊仿佛也被自己的举动吓了一跳,手足无措了半天,“你、你别误会,我…”说到最后,他双手叉在腰上,侧过头去挫败地“啧”了一声。

白瑞宁倒是少见他局促成这样,心里气了一遭,觉得他可能是在自己的地盘里动手动脚习惯了,便也不真的与他翻脸,后退两步定了定心神,道:“阿离的事情…”

“我知道了。”林渊马上接话,看样子为她没有真的生气而松了口气似的,“我觉得皇上可能是另有安排,你让他先别着急,这几天我看皇上心情好的时候,替他打探打探。”

白瑞宁刚对莫如意的身世有些了解,并不愿相信皇帝对莫如意真的那样无情,当下便点头道:“那麻烦你了。”说着话朝他欠了欠身,又想到林夫人,忙道:“你快去看看你母亲吧,她刚刚晕倒了。”

林渊一怔,“晕了?”而后话也不等回,几步就跑没影了。

他离去后,白瑞宁倚到身后的桃树上,长长地吐了口气。

本是为了放松一下紧张的神经,结果这么一折腾,她更晕了。

白瑞宁慢慢地走出桃林,招呼过穗玉,主仆二人沿着林渊消失的方向走回,转过一重假山,便又见了花厅。

缘儿站在花厅之外,远远地见着她们回来,连忙迎了过来。

“夫人,林老夫人刚刚醒了。”

白瑞宁闻言连忙快走几步,却因此牵动身体伤处,瞬时便出了一身的冷汗。

站在原地缓了缓因此产生的眩晕,白瑞宁伸手探探自己额头,似乎烧得更严重了些,不过还好,她还是比较清醒的。

白瑞宁往花厅走的时候,顾月皎也从厅内急步而出,见了她便拉她过去,“母亲想要见你。”

白瑞宁再进花厅,却见所有人都在跨间外候着,连林渊也不例外,顾月皎将她带到跨间外也停了步子,示意她一人进去。

白瑞宁紧了紧收在袖中的手指,轻吸一口气,低头进了跨间之内。

跨间通敞明亮,靠窗的地方摆了不少花草盆栽,此时屋里只有两个人,林老夫人于软榻间倚靠,一侧则站着那个近侍妈妈。

见白瑞宁进来,那位妈妈端了圆凳过来,安置在软榻之侧,并请白瑞宁入座。

白瑞宁轻轻一欠身,于凳上坐下,又与老夫人欠了欠身,“老夫人。”

林老夫人泪眼婆娑。

她身体无力地倚在榻间,手里握着那枝簪子,不住轻抚。

“他…”林老夫人想了一会,才确定了称呼,“那孩子…有没有对你说过他的身世?”

第107章 身世(二)

白瑞宁点点头,“说过一些,但不详尽。”

林老夫人抬起头来,目带企盼,“可能与我说说?”

白瑞宁犹豫了一下,“他只说…他母亲是…单身的时候有了他,因不被家人所容,孤身远赴江南,在一个小镇生下他,在他十来岁的时候,他母亲过世了,他无处可去,就来了京城,在一间寺庙里寄住了数年。”

白瑞宁知道的远比这些更多,但有些事不用多想也知道不能说,所以她尽量把事情简单化,如果以后莫如意愿意,大可以把实情相告。

林老夫人悲伤又感慨,“那…他父亲呢?”

白瑞宁摇摇头,“他没有提过。”

“他可提过他母亲的出身?”林老夫人稍带希望地问。

白瑞宁又摇了摇头,“也没有提过。”

这一点白瑞宁也很奇怪,从她在莫如意那里听过的信息来看,莫如意是知道他母亲的出身的,可为什么他进京后不来寻亲,却要寄住在寺庙里?难道又与皇上有关?

不过她心里再多疑问,面上却是不显,只看着林老夫人,微感恻然。

林老夫人闭着眼,两行浊泪缓缓而下,“该是不知的,他若知道,岂会孤苦地寄居寺中?”她说着摇摇头,“她还是没有原谅我,宁愿受了那么多年的苦,宁愿儿子无所依靠,也不愿他来找我!”

林老夫人说话间又是泣不成声,那位妈妈忙上前劝她,“大姑娘岂会不知您心疼她?只是当初那样离府,又怎么回来?也是怕连累了夫人。”

林老夫人连连摆手,“竹娘,你别劝我,当年最错的就是我,我的孩子我不能保护,只能眼看着她去受苦... ...”

看着林老夫人痛苦难当的模样,白瑞宁可以想象当初她们母女的冲突会有多么激烈,岂知时移事易,二十余年不见,最初的痛苦竟成了最后的诀别。

白瑞宁垂眸而坐,根本不敢提莫如意曾说过的,他母亲离世时众叛亲离一事,这件事,显然还有着连她也不知道的别样隐由。

在竹娘的劝说下,林老夫人慢慢由悲痛中缓和过来,她伸出手来,拍了拍白瑞宁的手。

“事到如今,你也该明白是怎么回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