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子怒极,“你当这里是什么地方,莫白氏嫌疑未除,可有你说话的地方!”

莫如意清朗的双眼直视林老爷子,“外公不愿一查究竟,莫不是与本案有所牵连?”

和莫如意对阵,林老爷子从没占过上风,此时被他一句话堵死,当即气得面涌潮红。

屋里这么一闹,惊动了屋外跪着的林渊,他寒着脸进了屋,“把白氏带过来,再去白府通知白松玉,带白徐氏一起过来!”过后才与老夫人道:“先把话问全了,以免冤枉无辜之人。”

第156章 对质

老夫人叹息着连连挥手差人去办,林庞氏似笑非笑地,“二弟与如意可真是心有灵犀,全都怕委屈了如意媳妇,抢着要替她一洗清白。”

林渊刚要说话,莫如意已冷冷一眼瞥过去,“有清白可洗总比没有好。”

林庞氏面色微变,再不说话了。

今天这件事如果坐实了则罢,如果证明春雨是蓄意冤枉旁人,那么首当其冲第一个有嫌疑的人就是她!

莫如意开了口,林渊反而不自在起来,他觉得他那句话并非仅仅为了开脱白瑞宁,不是还有白瑞怡么?可有了林庞氏的嘲弄加上莫如意的讥讽反击,他倒越发糊涂,自己到底是为了什么才进来。

等待白瑞怡到来的时间漫长而难熬,林老爷子刚刚被莫如意气了一遭脸色越发不好,林老夫人见状劝道:“老爷先回去歇着吧,不过是诬告陷害的小事,明天知道个结果也就是了。”

老爷子由林祁顺着气,过了一会才点点头,慢慢起了身。

老爷子一走,林祁也不好再留,扶着老爷子要出门的时候,老爷子朝莫如意道:“你也来,我有话对你说。”

莫如意纹丝不动,像没听见一样。

老爷子又是一番痰涌上喉,咳嗽一阵怒道:“你不是想知道当年的事情么?我告诉你!”

莫如意抖了下眉梢,却很快又归于平静。

白瑞宁转向他低声道:“你去吧,我没关系。”

老爷子叫他走,是想使她失去倚仗,而他执意留下,亦是想护她周全。

白瑞宁想,老爷子一定以为如果没有莫如意在她身边,她就算最终证明了清白,也会狼狈不堪,老爷子是想借她来教训莫如意。她也才刚刚意识到,原来她已经是莫如意的一个负担,好在老爷子再气,也不会真的要了他的命,可要是换了别的人呢?

“走吧,我真的没事。”白瑞宁少有的坚持。她想看看,没了夏芷娟、没了莫如意,她到底能不能在这样的环境中生存下去!

莫如意仍是不动,老爷子气得怒斥,“没有一点出息!”

莫如意只当他在自言自语。

林老夫人强打着精神。“如意,你去吧,放心。不会有事情。”这就是在给莫如意变相的保证,无论如何都会保下白瑞宁了。

莫如意眨了眨眼,“我就看看,不说话。”

林老爷子气冲冲地走了,过了一会竹姑姑挑帘子进来,到老夫人身边低声道:“大姐儿的事情都安排好了。”

白瑞宁忍不住看了林渊一眼,见他陪在末席,仅仅是发了一会呆。便又面色如常了。

“我明日入宫请姐夫写一副挽联。”

老夫人急得一拍手扶,“胡闹!平安洗三已有皇后亲自主持,还要求皇上手书挽联。就不怕折了平安的阴德,让她难以超生!”

林渊轻抿双唇,目光投向一旁。终是没再提这茬了。

老夫人长叹着轻捶了几下心口,与竹姑姑交待道:“明日便发下哀帖,尤其来给平安洗三的宾朋一个也不能错失,洗三时收的添盆随帖返回,再告之不必过府吊唁…”

本已压下心思的林渊在听到“不必过府吊唁”时瞬间起了身,“娘!”

老夫人摆摆手,“平安还小,我们该替她广积阴德,不该几次三番地劳师动众,况且有我们自家人安静地送她有什么不好?”

白瑞宁见到林渊的眼睛里多了许多血丝,站着与老夫人对峙一会,他缓缓地坐下来,点头道:“对,我们该替她广积阴德。”

这就是答应了,竹姑姑松了口气。她被白瑞宁叫过去看守平安,自然明白平安是怎么没的,虽没当场亲历,却始终能感觉到林渊的情绪随时都在崩溃边缘,只是一直强压着。平安一事对林渊打击甚大,竹姑娘担心他过于愧疚而偏执成狂,所幸林渊还肯听劝,事情并没有朝着那个方向发展。

安排好了平安的事,屋里再次陷入沉寂之中。

白瑞怡珊珊来迟。

她惊喜万分地得了老夫人叫她过来的通知,特地梳洗打扮了一番,穿一身浅绿刻丝比甲配粉色撒花八幅长裙,发梳双飞髻,头上仅簪了两对盘螺银簪子,娇美又素雅,这几日虽夜不能寐有些清减,却使她看起来更加的惹人心生怜意。

老夫人一见她的妆扮就沉了脸。

林庞氏嘲嘲一笑,也不说话,只是神情太过明显,立时就引起了白瑞怡的注意。

白瑞怡目带期盼地看向林渊,希望他能为自己一解疑惑,林渊却也冷着脸,没有办法,她最终将目光停在了白瑞宁身上。

白瑞宁无论下过多少次决心,却始终在平安这件事上狠不下心来,她垂下眼,轻声说道:“平安…已经去了。”

白瑞怡怔了一会,似乎不解其意。

竹姑姑道:“大姑娘身体过于虚弱,刚刚入夜的时候去了,前院正搭着灵棚。”

白瑞怡的身子晃了晃,美丽的眼睛半晌也不眨上一下,这是白瑞宁第二次在她脸上看到这种如在梦中,根本难以相信的神情。

两个孩子,一个出生便断了气,另一个也是一面未朝,便天人永隔。

“不…”白瑞怡艰难地吐出这个字,继而身子一沉,整个人已堆在地上,“不!”

“今日叫你过来是有旁的事。”林庞氏先瞥了莫如意一眼,才指着一直跪在地上的春雨淡淡地开口,“这丫头有话说。”

白瑞怡没有一点反应,成串的泪水不断从她美丽的大眼中流下,没一会已打湿了胸前衣襟。

春雨得了林庞氏示意,忙着又将之前说过的供词又说了一遍。

白瑞怡也不知听没听到,始终保持着原来的姿态,呆怔怔地不说一句话,林庞氏连问了几句,还是没得到任何答复。

林庞氏有些恼怒,“罢了,一会等她的父母过来。总能问出些什么!”

白瑞怡失去光彩的眼睛眨了眨。

“我…”仅仅过了片刻,她的嗓音已不复刚刚向老夫人问安时的清亮,沙哑而沉重,“我没有做过…”

“也未必是你。”林庞氏笑笑,“你母亲爱女心切是出了名的…”

白瑞怡的眼睛里一下子聚满了泪水,忽地。低笑起来。

“不错,是我。“她伸手抹了抹眼泪,慢慢从地上站起来,“一切都是出于我的授意,我娘只是因为太过关切…”

她承认得太急太快。连白瑞宁都无法取信。

林庞氏道:“你别急,总得等你母亲到来对质后再做定论…或许你可以告诉我,如意媳妇有没有参与到你们的事情当中?”

白瑞怡恍恍惚惚地看向白瑞宁。半晌,嘲弄一笑,“她?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稍加谋算她便乖乖按我的意思去做了,何必费心要她参与?”

这大概是白瑞宁与白瑞怡决裂后,白瑞怡第一次护着她说话,虽然语带嘲讽,却难以掩示白瑞怡豁出一切的决心。

“这会倒姐妹情深上了。”林庞氏本想借机发作白瑞宁。却没料到白瑞怡会说出这样一番话。

白瑞宁心中愈加觉得悲哀,她觉得,白瑞怡已万念俱灰了。如今作为,不过是想保全白徐氏罢了。

所以…连白瑞怡都觉得这件事是白徐氏所为么?

白瑞宁说完这些话后,朝林渊惨然一笑。“你对不起我。林渊,你不相信我,所以不能怪我。”

林渊动也不动地回望着她,深沉的目色没有半点涟漪。

白瑞宁闭了闭眼,笑得越加悲切,“要怎么处置,我都认了。”

林庞氏仍不放过,“总得等你母亲…”

“罢了。”林老夫人终于开口,她满眼疲惫,“带她下去关起来,待我考虑后再决定如何处置。”

这便是要息事宁人了,虽然此事疑点重重,可白瑞怡已经承认,在经过了几日的大悲大喜后,老夫人只想将此事迅速了断,否则等白徐氏夫妇到来,场面将会变得更加难以收拾!

竹姑姑当即叫了两个体健的婆子带了白瑞怡下去,林庞氏似乎并不满意,可白瑞宁身边有莫如意稳座在侧,她也不敢再说什么。

白瑞宁却主动道:“舅母不必失望,一会二婶过来,说不定会供出我,不过舅母也要做好准备,毕竟这件事如果坐实了,整个府里,你才是最大的受益者。”

林庞氏忿忿地瞪视白瑞宁,想回嘴,又实在忌惮莫如意,一时间竟被众人公认无用的白瑞宁占了上风,心中的不服可想而知。

老夫人斥道:“此事已了,不得无事生非!”

刚刚虽只有白瑞宁开了口,可林庞氏听得出来,这训斥是冲着自己来的。

林庞氏心中怒极,连连腹诽,却又不能让老夫人瞧出分毫。

老夫人揉着眉心,思忖了一阵,与林渊道:“一会她父母过来,让她父母先领她回去吧,待风波过了再接她回来…”老夫人瞄着林庞氏,“不管她做得对错与否,她到底是没了两个孩子,我们总该有些恻隐之心。”

已经出嫁的女儿由父母领回家,这已离休妻没有多远的距离了,将来白瑞怡就算再回来,恐怕在府中也毫无地位可言了。

“至于她…”老夫人看着春雨嫌恶地蹙起眉头,“打发到庄子上吧,别留在府里碍眼了。”

话说到这,刚刚带白瑞怡下去的一个婆子惊慌地跑进来,“老夫人,二夫人碰柱了!”

一百五十七章彻查

众人闻言,顿时大吃一惊。

顾月皎虽承认了春雨所告之事,可明眼人都看得出这件事另有隐情,老夫人也没想过份追究,怎么就…

老夫人紧紧地捏着手里的佛珠手串,“她怎么样?”

林庞氏今日接连的遭人训斥,心情本就不好,遇到个比她再倒霉的白瑞怡自然不会再忍着,冷笑道:“不过是做做样子,母亲倒真信了。”

来报的婆子哆嗦着跪倒,“二夫人、二夫人确实没了气息!”

林渊霍然起身!

林庞氏错愕至极,再看老夫人,也是焦急之余带着惊色,显然也是不信白瑞怡会真的寻死。

林渊已抬步冲了出去。

白瑞宁急问那婆子,“可找了大夫吗?御医就在院子里,可请过去看了?”

婆子万分惊惶,“这…事出突然,只想来报老夫人…”

老夫人急得连连挥手,“快喊御医去看!”

婆子忙不迭的去了,林庞氏仍心有怀疑,跟着婆子一同出去探看白瑞怡。

白瑞宁原也想去,可她一走,老夫人这里就落了单,加之她去了也帮不上什么忙,便定了定心思,仍是坐在原位。

老夫人长长久久地叹息一声。

“不该让你们回来的。”老夫人面带憔悴,“于你们两个都不是好事。”

莫如意对老夫人的感慨不置可否,白瑞宁则有些激动,“外祖母知道我与这件事无关么?”

老夫人苦涩一笑,“我好歹活了这么多年,一个人的本性如何,大体还是看得出来的,若你真是那争强好胜的性子,当初又何必闭门不出,对外头的事一概不理?”

面对这样的信任,白瑞宁极为受用,“这次的事,外祖母想查个明白吗?”

老夫人沉下目光,缓缓地捻动着手里的佛珠,沉吟不语之时,林庞氏快步而入!

“当真是…没留余地的!”林庞氏丰美雍容的脸上带着过分的苍白,又有着满满的疑惑和不解,似乎想不通白瑞怡为何要这么做,“御医正在救,能不能救回只能看她的造化。”林庞氏回到位置上,喝了口茶定惊,又急道:“白氏夫妇那边…是不是该挡一下?否则…”

老夫人“啪”地将手里的佛珠大力拍在身旁的小几上,心烦意乱至极!

“连夜的喊人来,来了又不见女儿,白氏夫妇岂能不起疑?”

林庞氏平时算计钻营,可到了关乎林家声誉的时候也是和老夫人一条心,“可让他们进来,若知道他们女儿碰了柱,到时还不知会如何编排国公府,要说我们逼死了他们女儿,就算有人证也难以证明国公府清白!”

林老夫人烦得也是这一点,左右思量都不是,最后看向白瑞宁,“你那二婶可听得你劝?”

白瑞宁面现难色地摇了摇头。

老夫人倒是知道白瑞宁和白家二房相处不睦,此时也是病急乱投医,白家虽势单力薄,可正因如此才更容易惹人同情,承平侯府的事情刚刚平息告一段落,太子外家又出了逼死平妻的事,太子的敌人不揪住这一点制造混乱才是怪事。

老夫人揉着眉心,“如意,你怎么看?”

莫如意自老夫人说相信白瑞宁后便放松了姿态,此时偏着身子倚在椅中,长指撑腮,悠然自得,“把那死胎挖出来给他们看,先告他们教女无方令国公府蒙羞,再告白瑞怡以死相逼玷污国公府的名声。”

这不是…恶人先告状么…白瑞宁觉得自己用词不太准确,因为林家并没有逼白瑞怡去死,所以算不得“恶人”,可白瑞怡又的确在林府寻死,面对她的父母反告她给林府造成麻烦,不是先告状又是什么?

林庞氏点了点头,“如意这个办法好。”

老夫人重新抓起桌上的佛珠,捻了一周,道:“先极力救治她吧,若她能活就省心了。”

这就是默认了这个办法。

白瑞宁的心情不是很好。

虽然她对白瑞怡没有好感,可这件事摆明了白瑞怡是受了冤屈的,一个受了冤屈的人不仅不能得到公正对待,还要被人扣上“令国公府蒙羞”的帽子——这主意还偏偏是莫如意出的!

“不好。”大势已定之时,白瑞宁乍然开口,“这办法纵然有效,也只能阻一时口舌之争,二叔是官场中人,二婶的母家亦是,时间一久,他们必然会不服,将来反口国公府更是无话可说。”

众人皆诧。

白瑞宁鲜少在众人面前发表自己的意见,尤其这次的主意还是莫如意出的。

莫如意倒是无所谓的样子,饶有兴致地看着她。

老夫人道:“你还有更好的办法?”

白瑞宁稳住气息,“这件事,还是查清楚为好。”

老夫人蹙了眉头。

林庞氏笑道:“容易话谁都会说,查清楚?便是说我们现在冤枉了白瑞怡?可别忘了,用药产下畸胎一事是事实,买通语嫣意图蒙蔽众人也是她亲口承认的,还有什么可查?”

白瑞宁道:“语嫣的供词错漏百出,瑞怡连失两子心神受损,又误以为此事是她母亲所为,自然不惜认下此事来保全母亲。”

林庞氏哼笑,“这么说你也承认是白徐氏做下了这场好戏?”

白瑞宁说了两句,心情倒不似刚刚那么急了,“我没这么说,捉贼拿赃,没见过只听片面之词就定人的罪的!之前外祖母有意息事宁人,不过是家中近来连出事端过于烦忧,希望家中恢复往日平和罢了…”她看向老夫人,“想来外祖母也不愿受人蒙蔽,让真正的唆使者看国公府的笑话!”

敢如此笃定白瑞怡母女的清白,只因白瑞宁确信自己并没和白徐氏串通去制造什么“适当的时机”,虽然在旁人眼中她嫌疑难除,可她自己心里清楚,问心无愧之下,说出的话自然掷地有声。

林庞氏有些不悦,“白瑞怡是你堂妹,你自然想为她开脱,但别忘了,你仍未脱串谋的嫌疑,念在你是林家的媳妇我们不予追究已是大度,还望你一切以林家为重,娘家的那些龌龊事还是少沾为妙。”

白瑞宁反问:“难道大舅母嫁进国公府,便和娘家脱离了关系?我倒听说大舅母借国公府的名义没少为娘家办事,我意在为我和娘家一洗清白,怎么就成了龌龊事?难道大舅母不愿此事查清?为何?”

林庞氏竟被她堵得无话可说。

短暂的沉寂过后,林老夫人似乎下了决心,“瑞怡连失两子,的确该还她个清白,若她真的去了,更该还白府个公道,宁丫头说得对,以势压人终不是长久之计。”

林庞氏忿忿不平,觉得自己一心为国公府着想,到头来倒成了多事之人,当下讽道:“这还是如意出的好法子,不想竟被自家媳妇拂了颜面!”

白瑞宁垂目道:“夫妻本为一体,夫君若有言计不妥之时,做妻子的理当提醒,否则岂不与那些看人笑话的陌生人一样了?”

莫如意突地附身到她身侧,声音极低地笑问,“那你怎么不敢看我?”

白瑞宁微愕过后,脸上烧成一片。

可不是么,说得再厉害,她连看一眼莫如意都不敢…她可是当众驳了他的意见啊,她怎么敢看他?

莫如意的低语并不为外人所知,林庞氏只见他夫妻二人暧昧默契,莫如意也并无损了颜面发怒之意,再思及近来林祁常常留宿在妾室房中,心中便翻腾不已,冷声道:“也不看什么时候!当着旁人还是检点些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