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湛按住电梯,问:“怎么了?”

“回去吧,我不想吃了。”

习惯了她的反复,裴湛倒不意外,只问:“你不是饿了吗?要不去吃别的?”

路檬摇了摇头,强行把一心想往外头奔的裴路路拽进了电梯:“累。不想出门。”

“那叫外卖?”

路檬按下12层,扬起脸问:“你当真没看出来我不高兴?”

裴湛没讲话,牵起了路檬的手,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他当然能看出她不高兴,然而却想不出该怎么让她相信自己的本意并非是将她藏在暗处。

没等他想出怎么哄女朋友,路檬又说:“不止你妈妈你姑姑,连裴赫昨天都微信我,问你是不是对乐施有意思。”

“……”

路檬向来受不了没事就吃醋、热衷质问男朋友和女同事是怎么回事的女人,可生生忍了一整天,她到底还是问了出来:“你对向你表白的女人一直都很冷淡,从过去到现在都是,包括……我从没见你在乎过谁有没有台阶下,怎么就偏偏愿意替乐施解围?你明明从来不吃羊肉的。”

路檬本想说“包括我”,话到嘴边还是咽了回去。当年裴湛那样冷脸对她,她伤心归伤心,却并没真的怪过他,因为他待谁都一样绝情。发现他对乐施这样不同,她怎么可能不介意。

裴湛觉得路檬这话说的有些奇怪,一时又想不出哪里不对。

路檬一瞬不瞬地看着裴湛,见他蹙起了眉头,迟迟不开口,又反问道:“你要说的不会是你和你妈妈关系不好,帮乐施是故意和她唱反调吧?”

“当然不,我又不是小孩子。”

裴湛一贯高傲,前一段见到好友江东为了女人失魂落魄,很是瞧不上,却不想自己也会有不知所措、有口难言的一天。

大伯母出身名门,而妈妈的父母只是很普通的老师,不知出于什么心理,从一嫁过来她就处处和大伯母攀比。

堂哥随大伯母姓司,他姓裴,爷爷奶奶却更器重堂哥,这更让妈妈感到不平,总疑心爷爷奶奶偏心是因为裴家跟司家是世交。为了抢关注,她不但把他丢在爷爷奶奶家生活,更有意无意地跟爷爷奶奶提什么他才是唯一姓裴的正经孙子。

让人难以理解的是,妈妈一边说大伯母高傲、眼高于顶,一边又不断提醒他少和家境平平的女孩子接触,说现在的漂亮女孩找男朋友时大多怀着靠婚姻跨阶级的心思,远没有当年的她那么单纯。

不用想也知道,被妈妈知道自己的女朋友连交学费都成问题,还要休学赚钱给家人,一定会强烈地反对,用尽一切方法来干涉。

他跟父母不亲近,无所谓自己将来的另一半他们满不满意。可女朋友年纪小又羞涩,他们才刚在一起,这份关系根本经不住半点风雨,他不想同旁人提,就是担心传到妈妈的耳朵里,他工作太忙,怕一时照顾不到让她受委屈。

不出所料,昨天乐施探病时他的举动稍稍反常了一些,妈妈就立刻出面干涉,打电话问余航就算了,竟还会私自联系她。

他昨天在病房那样做,本是想转移妈妈的注意力,他跟乐施面都没见过几次,妈妈折腾不了多久就会打消疑虑,乐施也不会有什么损失。

或许是关心则乱,他瞒了一大圈本是想保护他们的关系,反而令女朋友气恼疑惑,裴湛平生第一次觉得自己蠢笨、质疑自己的决定,却手足无措地想不出该怎么哄她高兴,让她相信自己。

超负荷的工作、意料之外的烦扰让裴湛满心疲惫,他无法对着这个单纯敏感的小女孩讲实话,说什么“我妈妈看不上你”,只能赔着笑说:“我见都没见过乐施几次,你怎么会因为她多想?上次那个人送的汤我不喝你说不对,这次喝了你也说不对。要不你教教我,怎么做才能讨到你的欢心?”

“上次那个漂亮姐姐是喜欢你的人,你拿她跟乐施比?你觉得乐施也对你有别的意思?”

“她有没有别的意思不关我的事儿,跟我有关的只有你。”裴湛收起玩笑的口吻,语气认真地说,“我只想护着你。”

“你就喜欢柔弱温顺的?能激起保护欲?”接到裴湛妈妈的电话,惊觉“余柠”的人设和乐施相似,路檬满心别扭,她并不将乐施放在眼里,可因为裴湛过去从没正眼瞧过那个不柔弱不温顺的自己,面临坦白,路檬更觉心虚。

裴湛不明白她为什么会问这种没头没脑的问题,怕答错,斟酌了再斟酌,才小心翼翼地说:“我就喜欢你。”

下了电梯,裴湛正开门,手机响了,打来电话的居然是乐施。时间已经很晚了,裴湛与她没什么私交,即使是公事上出了问题,她也该找带队的人。他本不想搭理,可又怕拒听更要被路檬误会,最终还是按下了接听。

“裴先生,这么晚了,打扰到你了,我有事情想跟你说。”

“有事找领队,他会解决。”为了澄清,裴湛的态度比平常更冷。

乐施不知是不是被这语气吓到了,竟啜泣了起来:“我找你是私事。你妈妈刚刚给余航打电话,问我跟你是不是……余航打给我,提醒我以后做事注意分寸,这真的让我感到很难堪。我去探病只是想表示感谢,真的没有别的意思……我跟领队磨了半天,才要到了你的住址,现在就在你家楼下,你能不能听我解释,我真的很怕被人冤枉。以你的地位或许想象不到,企图勾引老板这样的流言对我这样的人来说有多可怕。”

裴湛本不想理会,一转头看到路檬正一瞬不瞬地望着自己,又改口道:“你等一下,我这就下去。”

挂上电话,裴湛说:“陪我下去一趟。”

为了证明自己,裴湛将不明所以的路檬强行拽了下去,见到乐施,路檬一怔,但她远没有看到他们牵着手的乐施讶异。

妈妈刚给余航打过电话,余航就向他汇报了。那通电话是他授意余航给乐施打的。他让余航提醒乐施自己习惯将公事和生活分开,用心工作就好,不需要做多余的事表达感谢。这既是为了她好让妈妈不再注意她,也是敲打她。可不知是余航多了嘴,还是年轻的女孩都爱胡思乱想,明明没提别的,她竟再次哭哭啼啼地找上了门。

乐施愣了许久都没讲话,路檬想抽出手,裴湛却紧握着不放。他看向眼圈通红的乐施,客套地说:“我替余航跟你道歉,他不会讲话,让你误会了。太晚了,我这就让领队来接你,明天还要排练,你是新人,这次机会很难得,不要为了无谓的事情影响心情。”

乐施隔了半晌才点了点头,又冲路檬笑了笑:“余小姐,真不好意思,又让你看笑话了。”

路檬忍着翻白眼的冲动敷衍地回了个笑,虽然只能猜到个大概,她却只觉得这女人是个十足的戏精。

挥别乐施,裴湛侧头冲路檬笑了笑:“我之前本打算再签个男乐手,可公司的人都不同意,他们怕我被外头说捧新人是为了压制吕黎。其实别人爱怎么想都行,我该坚持的。男人多省事儿。”

“性别歧视啊你?”路檬白了裴湛一眼,“也有省事的女人,可不合你的口味,你不签人家。你就喜欢这种动不动就哭的。”

两次刚到楼下就往回走,这让恨不得日日睡在外头的裴路路很是不满意,见它两个前爪扒着单元门死死不放,路檬敲了一下它的狗头,不由分说地抱起了它。

裴湛忽而想起上次它走丢时路檬哭得眼圈红红的傻样儿,笑着反问:“你说你自己?”

……

之后的几日,裴湛早出晚归,路檬或找朋友玩,或自己带裴路路四处逛,只有临睡前两人才有说几句话的工夫。

音乐会前一天的早晨,裴湛临出门前见路檬百无聊赖地趴在床上拿鸡肉干逗裴路路,以为她来北京的这些天,日日都闲在家里,便问:“下午要到国家大剧院彩排,你想不想去看看?”

“好呀。”

车子刚开出去,裴湛的手机就进了通电话,他的手机连着车载音响的蓝牙,等同开功放。

电话一通,司裴的声音就传了过来,骤然听到司老师的声音,路檬吓得抖了一抖。

“我这边堵车,晚到一会儿。”

裴湛笑了笑:“我事情多着呢,等不起,要么你帮我个忙。”

“不帮,我今年的巡演不带你的人。”

“你不请助演?我这儿什么级别的都有,不收你钱。”

“呵~你当我傻?每回都塞新人给我,该我收你钱才对。我要带自己的学生,你找别人吧。”

“什么学生?有我推荐的靠谱吗?”

路檬看了眼裴湛,他这是在帮乐施争取?以司裴的地位,做他巡演的助演,这机会别说新人,对已经成名的乐手来说都梦寐以求。

“我帮了你多少回,就推荐了一个人给你,你理了没?”

“……”

裴湛挂上电话后,路檬的心情很是复杂,答应过司老师后,过了那么久,她根本就没正经练过琴……胡思乱想了好一通,直到裴湛的车子开进酒店停车场,她才反应了过来:“你是要带我去见司老师?”

望见路檬紧张的神色,裴湛冷着脸问:“你怎么一提到他就激动?”

“我不想去,你去谈正经事,我牵着狗在一边傻坐着多奇怪啊。”

等下要见的除了司裴,还有其他人,带着路檬的确不像话。他带来的人全住这间酒店,他给领队打了通电话,要他照顾一下路檬。

再三交待过路檬跟着领队别乱走后,裴湛就离开了。

工作日的早晨堵车,接他们去排练的车迟迟没到,路檬便和裴湛公司的人一道等在自助餐厅里。

除了乐施,这十几个人都不认识路檬,只有个别人听余航说过她是替裴湛管弟弟和狗的助理,见到她坐过来,只看了几眼便又回过头聊原本的话题。

最近几日,路檬压力大到夜夜失眠,又因为司裴的那通电话满心愧疚,眼下自然懒得跟陌生人搭话。

她正出神儿,突然听到坐在隔壁桌、原本一直低头玩手机的年轻女人抬起头说:“乐施,你跟小裴先生有情况啊?”

司裴和裴湛是堂兄弟,又做同一行,因而被古典音乐圈的人称呼为“大裴先生”、“小裴先生”。

乐施一脸莫名其妙:“什么情况?”

“网上有人爆料你和小裴先生暗中交往,被小裴先生的母亲棒打鸳鸯。看看,你的照片都贴上去了。”

“……这都什么呀。”乐施的声音和她的外表一样,有刻意为之的温婉。

在场的其他人闻言纷纷要链接,乐施看了眼路檬,解释道:“我都没和裴先生见过几次面,这怎么可能呢。”

裴湛的性子在场的都知道,没有人觉得他和乐施会真的有什么,便说:“炒作吗?这下你可出名了。小裴先生对你真不一般,他之前可是零绯闻,这次为了捧你豁出去了。”

“咱们拿了奖上新闻没人会留意,这种绯闻的关注度可就高多了。大裴先生也跟一个大提琴手这么炒过一次绯闻,二十岁出头的小姑娘,刚回国就红了,原来名不见经传的。”

“阮夏是大裴先生的表妹,他们倒不是有意策划的,一开始纯属网友乱拉乱配,后来为了关注度,大裴先生就故意没澄清。大裴先生的表妹夫气得接连发了好多律师函,连转载的媒体都挨个儿告了。不过效果是真好,阮夏现在什么身价,她都不是科班出身,二十多岁就乐团首席。这年头,水平高不如名气大。”

“那咱们乐施是不是也快成了,小裴先生这可太偏心了,怎么不炒炒我跟他呢。”

“就你这模样,小裴先生就是愿意炒,广大网民也不信呢。还不如跟我呢,同性,出柜,更吸流量。”

乐施脸上的茫然太逼真,如果她瞟向路檬的眼神没那么微妙,路檬或许也会相信她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她以前看过一个帖子,叫“心死只在一瞬间”,大意是是哪个瞬间让你毅然放弃那个深爱已久的他,当时只是匆匆一瞥,不知怎么的,此时此刻,她突然想到了这句话,想到了分手。

其实也不能说是心死,应该说是她终于找到了逃避的借口。

人人都说游戏人间的她洒脱爽朗,可只有她自己知道,什么都不在乎的外表下其实还藏着一个懦弱的自己。

爸妈常说她太自满,不能正确认识自己,其实她很自卑的,只是要面子,嘴上不肯承认而已。知道再努力也不可能变成路时洲那样,也只能考十几名,所以干脆放弃。

怕裴湛知道她和他看到的不一样,她担心到每天都睡不着。她这样的性格,愿意坦白,愿意直面可能出现的一切伤害,不仅仅是抱着希望,更是因为裴湛值得。

现在多好,他不肯承认自己是女朋友,还同别人炒绯闻,这根本就是不尊重她吧?或许他等下会同自己解释,会说不知情,可她统统不要听,她要立刻逃走。

终于不用立刻面对最担心的事了,这样多好呀。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章就跑路、虐裴湛了。其实不止是裴湛有问题,路檬也有问题,两个都不完美。裴湛是关心则乱,考虑太多,路檬是潜意识想逃避、对自己和别人不负责。无论是事业和感情,她后期都会成长。

阮夏是《她的爱情》里的,捂着脸给自己打广告

第33章

裴湛和司裴都忙, 谈完事就没一起吃午饭。裴湛找到路檬的时候,他带来的那些人早已经乘车离开了。

瞥见路檬捧着咖啡望着街景发呆,裴湛坐到她对面, 问:“你不是怕睡不好, 从不喝这个吗?”

路檬朝他笑了笑:“没关系, 我应该不会再失眠了。”

裴湛片刻前就接到电话、听说了绯闻的事儿,当时就让人去压了, 想着路檬似乎从不刷微博、也很少看新闻,无聊的时候只喜欢打游戏看剧,犹豫了片刻,便没同她说。

这新闻爆得蹊跷, 百分之九十九是杜撰的,可也有一分真, 若没有公司内部的人乱讲话,怎么可能会传出什么“棒打鸳鸯”。

新闻一出来,从这件事中得利最多的乐施就打了几通电话给他,裴湛没接, 她又发了几通短信, 再三说, 对她来讲,名声远比出名重要。

裴湛没回,直接打给了领队,领队说那天接完余航的电话后,乐施反应很大, 哭着敲他房间的门要地址的时候确实有几个人在场,还有一个经常和媒体打交道。领队和余航对乐施的印象都很好,同认为新人不会有这样的胆子,说不排除有公司的人收娱记的钱爆料的可能。裴湛知道没有证据就对乐施怀有偏见有失公允,可怕路檬知晓后误会,私心里只觉得这个新人太麻烦。

“我下午也要彩排,咱们吃了午饭就过去吧?”

“我不想去看彩排了,你忙你的,等下我自己打车回去。”

裴湛正心虚,观察了一下女朋友的神色,问:“怎么又不想去了?”

“困,昨晚没睡好。”

前一夜她不断翻腾裴湛倒是知道的,他看了眼手表:“时间应该够,不过午饭只能在这儿吃了。”

路檬“嗯”了一声,待裴湛付过自助餐费,便去拿了些食物。

见胃口一向好的她只吃水果喝酸奶,裴湛问:“你怎么不吃主食?”

“早餐吃得多,不饿。”

路檬不想让裴湛看出自己的情绪,可有些东西想藏也藏不住,坐进车子后,猜了半晌的裴湛终于用闲聊的口吻说:“今天出了点乱子。”

一直低头挠裴路路下巴的路檬看向了他:“什么乱子?”

“早晨出了个莫名其妙的新闻,说我跟乐施被我妈棒打鸳鸯……我已经叫人去压了,又不是娱乐明星,关注度不高,现在应该已经看不到了。”

“关注度既然不高,何必花钱花人情去压,不信的看到了也不会信,信的只当你是欲盖弥彰。免费的曝光度不要白不要。”

“……”

见裴湛欲言又止地看向自己,路檬冲他笑了笑,转移话题道:“中午怎么也堵车,好无聊,开收音机啊。”

电台又在放王菲的《乘客》,裴湛听到前奏便说:“是你喜欢的歌儿。”

路檬静静地听了片刻,说:“这首歌还有粤语版,叫《花事了》,歌词还挺应景的,我唱给你听好不好?”

“好。”

路檬跟着节奏轻声哼到第二遍开头才开口唱:

趁笑容在面上

就让余情悬心上

世界大生命长

不只与你分享

让我感谢你

赠我空欢喜

记得要忘记

和你暂别又何妨

音乐正欢乐

你叫我寂寞

怎么衬这音乐

是我想睡了

受不起打扰

时间比你重要

……

她唱得懒懒散散,发音也算不上准,又有国语原声在,歌词裴湛自然听不太清。酒店离裴湛的公寓远,一路上两人开着电台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还没开回去,路檬就睡着了。

裴湛叫不醒她,只好将她横抱到楼上。

路檬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她在床上躺了一小会儿,决定立刻就离开。路檬一下床,趴在床下的裴路路便站起来冲她摇尾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