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悄悄埋头,却撞上莫云庭探究的目光。僵持到最后,是莫云庭淡漠的声音:“明日。”

“好。”

谢棋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日天明,她默默趴在温泉边上闷笑。这大概就是莫云庭第一次用锦丝草上药?梦中所见,究竟是真还是假?

三日沐浴,着实是折磨。

白姨自从第一日在温泉边训诫了一些话后就再也没有出现在玉泉。三日沐浴,司乐司舞们都被饿去了半条命。唯一活得比较滋润的是两个人,一个步月,一个谢棋。

可是等到三日过后,却依旧没有人来接应。谢棋坐在岸边细细回想了半个时辰,三个日出三个日落,三日夜肯定是错不了已经过去了,为什么宫中依旧没有人来接呢?

女眷中已经有人开始想着法儿找野果子吃。谢棋的耐性在第三日过去,第四日的晚上来临的时候彻底耗光。

北门是没有守备的,因为是面断崖,所以北面的玉泉几乎成了乐府的后院。夜幕降临时候,谢棋穿好了衣服摸进了宫。

这摸进宫中,可谓是简单容易得很。只是皇宫太大,她又是初来乍到,在黑夜中摸索着着实不是件容易的事。谢棋在第一个拐角的地方错了方向,一错再错,渐渐地深入到了后宫。

在后宫中,若是女眷不穿宫女服饰则不会被拦。谢棋一路走走停停寻不着乐府所在,倒是越走越偏远,也不知过了多久,到了一处冷清的地方。这儿像是个废弃的宫殿,虽然修葺整齐没有杂草,却不知为何透着一股森森然的气息。宫里有许多禁忌的地方,她知道不该进去,可是等她靠近了那儿却发现自己已经停不下脚步。

宫门未锁,她轻轻一推便开启了。

谢棋心跳极快,却不知为何。这地方她明明是第一次来,却…

这是一座金玉其外的宫殿,外头光鲜无比,里面却是脏乱得不成样子。也许不该说它脏乱,它早已不是脏乱可以形容——那简直,是一座废墟。

在富丽堂皇的宫廷内院里,居然也会有这种地方?

谢棋的心跳漏了几分。那座废墟已经看不出颜色,门和窗户都已经烂了。她只伸手轻轻触碰那门就发出“咣当”一声断裂下一块,一扇半倚着的门就此倒地。

满室的残骸。

月色透过破败的窗户和门洒进屋子里,却没有照亮一丝物件。里面依旧是一片乌黑,仿佛是被火烧过一样。在这样一个破败的地方,唯有一抹亮色在屋内,淡淡地曝露在月光中。

那是一卷画。

这样一个残破的地方,与周围事物矛盾无比的一幅画。

谢棋踮着脚摘下了它捧在手里,心跳得厉害。这样一幅画,不该在这儿的…可是,为什么不该在这儿?

夜半央时分,谢棋悄悄出了那宫门。宫里不比朝凤乐府,夜半三更还是依旧热闹的,只要循着哪儿人多必定是繁华的地方。

“谢棋?”

行至一半,一声熟悉的声音入了她的耳。她怀着颗小贼的心,把那画儿藏好了放在袖中才回了头,却在看清来人时一愣,“莫大人?”

三日前出朝凤乐府的时候谢棋还是颇有几分不舍的,可如今才隔了三天,居然在宫里见着了莫云庭。

长发未梳,一袭白衣广袖舒清。他这副模样与府上雅致了不少,倒真像是宫里的弄臣了…

谢棋偷着笑,“莫大人这是刚刚弹琴回来?”

莫云庭的脸色不佳,宽大的袖子在空中晃了晃,最终抓住了谢棋的一只手腕,“夜半三更,你不在乐府,在这里做什么?”

“白姨把我们丢在玉泉了。”

“玉泉?”

“饿着肚子泡了三天三夜。”谢棋哭丧起脸,“大人,小谢是饿得不行,才溜回宫里找些果腹的…”

莫云庭冷道:“沐浴三日是例行的,尹槐没和你说?”

“没有。”

风过,谢棋的肚子配合地发出了一两声呜鸣。莫云庭的脸色变了又变,最后才勉强道:“跟我来。”

“我…我还有事…”谢棋想起了藏在袖子里的画卷,不由慌了神。

“跟我来。”

“…哦。”

莫云庭是乐官,深更半夜出现在后宫的原因自然只可能是皇帝老儿心情好,夜半三更与妃嫔寻欢作乐。谢棋跟着莫云庭到了个花灯如昼的地方,还没靠近就听见那儿琴声隐隐飘来,其间还夹带着一两声女子的笑声。

“呀,莫大人来了。陛下可念着您呢。”

“莫大人,您可是好久没来这儿了。”

这一路莺莺燕燕无数,带着宫中女眷特有的风韵。谢棋默默跟在莫云庭身后,心里头不大欢畅。莫云庭衣袂如云,她加快了脚步想去跟随,却依旧只能与他隔着小小的一段距离,这距离让她走得疲惫不堪,几次想停下却不甘心落于人后,咬咬牙走得更快。

漫长的行走尽头是一处富丽堂皇的宫殿,一个衣着华贵的女子语笑嫣然。她拽了莫云庭的手晃了晃,亲昵道:“你好久没过来了。”

“嗯。”莫云庭微微一笑,任由她抓着手。

华贵的宫廷,华贵的衣衫,还有华贵的人,谢棋顿时觉得自个儿灰头土脸起来。莫云庭在朝凤乐府可从来没有这么温顺驯良的神色过…这样的神色,只为了这个贵气女子?

未免美丑太过分明,她悄悄往后退了一些。

贵气女子娇笑,“平日里都是陛下宣你你才入宫,偶尔入宫小住也只在外宫流云轩,今天倒想起我来了?”

“清晨入宫,未曾果腹。”

贵气女子一愣,良久才轻捶莫云庭的胸膛,“居然只是来讨吃的,讨打!”

谢棋默默又往后退了几步。这宫里歌舞升平,来来往往的舞姬乐使。虽然不至于称得上喧哗,却也让她…很是不舒爽。她个子小,躲在人中小步后退到角落都没有人察觉,直到莫云庭的目光扫到了她身上。

“过来。”

那天晚上,谢棋吃上了莫云庭出卖了色相换来的一顿饭,食不知味,苦涩得很。倒是那贵气的女子从头到尾一直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她,像是想从她带着面具的脸上打量出点什么来。

这种目光,谢棋很是不喜欢。她想去解面具吓她一个花容失色,却被莫云庭一记冷眼给唬得缩回了手。

不解就不解。她默默咽下碗里最后一口饭,狠狠咬上一口。心思绕了几个圈儿,最后居然到了袖中藏着的画上。她还没好好看过那幅画呢…

莫云庭却出了神,思绪不知飘向了哪里。而眼神,至始至终都只落在一个人身上。她的个子很小,脾气却很毛躁,就像一只跌出鸟巢的雀儿。

只可惜,她终究是要出巢的。

他困不住她又不忍下杀手。只能等,只能赌。

(卷一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