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娟子心疼得眉毛拧起来了。

一定是玻璃杯碎了!这玻璃杯很贵的,是她托了人,好不容易才从省城买回来的,打碎一个就不成套了啊。

徐娟子越想越气。

凭啥家里出了事,他余信就能安安生生的照常过日子,余乐山的家就得乱成一锅粥?

“…这事不能让你五叔知道,更不能让你五婶知道。你五婶娘家爹是有身份的人,让人家知道了咱家摊上这丢人的事,你五叔在他老丈人面前可就抬不起头了。”余老太在交待。

徐娟子恨得咬牙,放下竹帘,到厨房拿了菜篮子,高声的道:“奶,家里没菜了,我出去买菜。”

“快去快回。”余乐山的声音。

徐娟子哼了一声,挎着篮子一阵风似的走了。

余老太不让余信知道,她偏要把余信拉进来淌这个混水,凭啥就让余乐山一个人抛头露面。

徐娟子也不敢明着使坏,不过她到了菜场,总要想办法把余老太来了的消息传到余信耳朵里的,说啥也要把余信给薅过来。

屋里,余乐水讨好的问余老太,“奶,大人不记小人过,你别和我一般见识。对了,奶,要不咱午响把小姑姑和小姑父叫来,一起吃个饭,把话说开不就行了?”

余老太没好气的瞪他,“叫你小姑姑、小姑父来吃饭,吃的是谁家的粮食?你大哥一个人的工资要养活三口人,他容易吗?你就不心疼他家的粮食、他家的菜?”

余乐水马屁拍到马腿上,沮丧的低下头。

余乐山心里热呼呼的。

这世上谁最知道替他着想?他奶奶啊。连顿饭都要替他省着,不能让外人白吃。

“奶,我陪你去齐家。”余乐山挺着胸昂着头,“小姑姑投机倒把,我本来是不和她说话的,不过为了奶,我去。”

余乐山做出了这么大的牺牲,他自己都被自己感动了。

堂堂的国家工人,根本不稀罕搭理那些投机倒把分子。他当工人挣钱少,可他的钱来路正当,是厂里给发的,是国家给发的!投机倒把,呸,挣是挣得多,不定哪天就被抓起来了。

余乐山激动难以抑制,当即就要陪余老太过去,“娟子买菜做饭,还得一会儿。咱就趁这功夫过去,快刀斩乱麻,把事情一办,午响正好回家吃饭。”

“到小姑姑家吃饭也行。小姑姑有钱,让她请咱下馆子,吃顿好的。”余乐水插嘴。

余老太被两个孙子撺掇着去了齐家。

“小姑姑,你看谁来了?”余乐水一进院就嚷嚷,“你还不快出来接接?”

“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人物来了。”齐郁杨笑咪咪的出来了,“姥,大表哥,二表哥,原来是你们啊,有失远迎。”

“你妈呢。”余老太见了齐郁杨,恨得牙庠庠,一张脸板得像堵墙。

齐郁杨笑,“姥,你来得不巧,我爸我妈都不在家,给人送货去了。”

余老太脸上闪过戾气,咪起眼睛,“是你让他们躲出去的?”

齐郁杨笑得别提多开心了,“我哪能让我爸我妈躲着姥,姥是长辈,又不是蝗虫。”

余老太气得呼呼喘粗气。

小妮怎么会生出杨杨这样的死丫头,这是要活活气死人吗。

余老太阴沉沉的盯着齐郁杨看了好一会儿,吩咐余乐山、余乐水,“你俩出去找人,把你小姑姑赶紧给我找回来。”

余乐山和余乐水很听话,就要出去找人。

尚兴家背着个大麻袋从屋里出来,嘴里嚷嚷着,“让让,麻烦让让。”横冲直撞的就过来了,路过余乐水身边,麻袋往余乐水身上一放,吓得余乐水赶紧往外蹦,麻袋一下子摔到了地上。

“哎,你谁呀,为啥撞我?你把我东西撞坏了,你赔!”尚兴家一把抓住余乐水的衣领,和余乐水吵起来了。

“谁把东西撞坏了。”尚爱国和尚利民也从屋里出来了。

“是他,是他!”尚兴家大叫。

“你撞坏东西,得赔!”尚爱国和尚利民一起冲余乐水吵吵。

余乐山忙和尚兴家套近乎,“你是尚师傅的儿子吧?我刚才在车间见过你…”

“少套近乎,不管我见没见过你,东西也得照价赔偿!”尚兴家大喊大叫,“我替人背这货才挣几个工钱,东西摔坏了,我可赔不起!”

余乐水慌了,拼尽全身力气挣扎出来想逃,才走了没两步,就被一个胖大娘逮住了,“啪啪啪啪”在他背上打了好几下,打得他乱叫唤,“撞坏东西想跑?你想得美。赔钱,不赔钱就别想走了!”

余老太看见她的宝贝孙子挨打,心疼得要死,一声怒吼,“别打了!这家的东西全是我的,撞坏了也是我的!”

“你的?”人人转头看她,人人一脸惊讶。

余老太狠狠心咬咬牙,“这是我闺女家!余小妮是我亲闺女,她的就是我的,这些货全是我的!撞坏咋了,我自己的东西,我想撞就撞,你们还敢打人了?快放开我孙子!”

齐郁杨为余老太的言论惊呆了。

这世上竟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姥,你可要想好了。”齐郁杨微笑,“大舅二舅昨天说过类似的话,他俩现在还在派出所呢。你也这么说,是也想被抓起来吗?”

余老太被齐郁杨这蔑视的态度激怒了,“我是你姥姥!别说你妈了,就算你爸也不敢不听我的话,我说是我的,那就是我的!”

“是你的吗?你敢拿吗?”齐郁杨有意挑衅。

余老太恼羞成怒,“你看我敢不敢拿。”

蹬蹬蹬跑到屋里,看到桌子上放了个编织袋,里面全是亮晶晶的发夹、头饰,知道这些东西大姑娘小媳妇没人不喜欢,一定能卖出好价钱,眼神无比贪婪。

她拎起这个袋子就出来了,“你看我敢不敢拿。我就拿了,你爸你妈敢说一句话?借她俩胆,她也不敢…”

“不要啊,不要抢我家的东西啊。”齐郁杨叫的非常凄惨,非常可怜。

她叫得很可怜,可她脸上分明带着笑,还在淘气的冲余老太眨眼睛。

胖大娘嗷的一声蹿出去了,“不好了,有人入室抢劫啊。”嗓门宏亮得好像能震聋人的耳朵。

余老太瞪眼睛大骂,“狗屁,这是我亲闺女家,当娘的拿亲闺女的东西,谁敢说个不字?”

“快,捡好的拿。”余老太不光自己动手,还催着余乐山、余乐水也拿。

余乐山嘟囔,“投机倒把的东西,不拿了吧?”

余乐水也不乐意,“多沉啊,拿不动,让小姑姑送过去不行吗?”

虽然不大情愿,但眼瞅着衣服首饰一个比一个精致,他们也眼热,还是动手拿了些。

齐郁杨还在可怜巴巴的叫,“不要啊,不要抢我家的东西…”

左领右舍都围过来了,议论纷纷。

老王带着年轻的保卫赶过来,拨开围观群众,进了院子,见到齐郁杨在无助的哭喊、哀求,余老太气势汹汹拎着东西,老王一下子就怒了,“不把保卫处放眼里啊,大白天的到家属院来抢了。”冲上去用电棍冲余老太猛抽,余老太一声凄厉惨叫,惨绝人寰。

“奶。”余乐山忙上前扶着余老太。

“别,别电我…”余乐水吓蒙了,啰啰嗦嗦蹲下身子,把手里的东西放到了地上,“我还,我都还了…”

“你咋能乱用电棍。”余乐山高声责备,“你弄清楚了情况了吗,就乱用职权?”

老王“嘿”了一声,“作贼的都这么有理了?”电棍又甩过去,余乐山瞪大眼睛,慢慢倒在地上。

余乐水翻个白眼,昏了。

“胆小鬼。”老王看不起余乐水这样的,吐了口口水。

“王伯伯,今天全靠你了。”齐郁杨眼泪汪汪的道谢。

“这是咱保卫处应该做的。”老王非常严肃。

“带走,全部带走。”老王气派的挥着手。

围观的邻居们给两个保卫帮忙,把余老太、余乐山、余乐水带到了保卫处。

齐郁杨目送他们走远,心中不无得意。

余老太坑了余小妮半辈子,心安理得的剥削余小妮,这回一脚踢到铁板上,活该。

余信慌慌张张的跑过来了。

他跑的脸上红一道白一道的,劈头就问:“你姥呢?”

齐郁杨笑容亲切,“她现在保卫处。不过,或许很快就要和你大哥二哥见面了。”

余老太的事情落实了,保卫处会把她移交派出所的。

第20章

“在保卫处?很快和我大哥二哥见面?”余信蒙了。

他拿袖子抹着脸上的汗, “你把话说清楚,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看齐郁杨的目光是厌恶、憎恨的, 又带着掩饰不住的恐惧和害怕。

这个外甥女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变了,变得太麻利太厉害, 简直吓人。

齐郁杨的笑容太可恶, 余信突然暴怒,脸上青筋直跳, “你给我说清楚!”

“你自己到保卫处问问, 不就明白了?”齐郁杨轻蔑的道。

余信气得挽袖子,“反了你了!你这死丫头, 跟你妈一样, 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冲齐郁杨挥起老拳。

齐郁杨往旁边一跳,叫道:“尚大哥尚二哥尚三哥!”

尚爱国和尚利民、尚兴家哗拉拉围上来, “干啥, 这是干啥, 在家属院就想打人了?”

余信是个欺软怕硬的, 冲着齐郁杨这弱女子他敢挥拳头, 看见高高大大的尚家三兄弟他就怂了,收回拳头,挤出丝笑容,“没打人。我当舅舅的哪能对外甥女动手?”

尚家三兄弟怒目看着他, 余信一步步倒退, 出了院子, 拨腿就跑。

“呸,什么人呢。”尚兴家冲余信的背影吐唾沫。

“杨杨,我们完成任务了,要走了。”尚爱国笑道。

齐郁杨也笑,“今天请你们下馆子。”

尚爱国客气,“其实我们也没干啥。”

齐郁杨道:“不能这么说。有你们在,我的安全有保证,余信刚才不就要打我吗?幸亏有你们们在。客是一定要请的,也不是啥好馆子,就是幸福街的国营饭店,那家红烧肉做的好吃。”

尚利民、尚兴家听到有国营饭店的红烧肉吃,高兴得抓耳挠腮。

尚爱国笑,“杨杨一定要请,我们就不客气了。”

国营饭店的红烧肉,他也挺馋的。

肥瘦相间,香甜松软,入口即化,想起来就让人流口水啊。

尚爱国他们本来还想再留下来帮帮忙,害怕再有人来捣乱,不过邻居大刘媳妇等人把余老太扭送到保卫处,都回来了,“杨杨你放心,有我们在,没人敢来欺负你。再说了,保卫处在门岗加了人,严格排查,可疑的人就进不来。”尚爱国也就放心,带他两个弟弟回家了。

临走前尚爱国表示,“我们今天都在家,你要是有事,随时去叫。”

大刘媳妇和另几个年轻媳妇留下,帮齐郁杨把家里收拾了。

大刘媳妇叹气,“你这姥姥,真是让人没法说。她来一回,你家跟遭了贼似的。”

齐郁杨道:“她比贼可厉害多了。”

“可不是吗。”大刘媳妇同情的叹气,“可怜你妈摊上了这样的娘家。我娘家妈虽然也不亲我,总说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可也没这么剥削。”

几个年轻媳妇叽叽喳喳说起各家的情况,“我娘家妈对我比不上我哥,不过也还行。”“我妈有啥好东西都留给我弟,有口好吃的都得藏起来,给她的宝贝儿子。”“我妈还行,一季给我买件新衣裳。”“我妈偏我,我结婚时候把我姥留给她的樟木箱子陪给我了。。”

大刘媳妇笑着指指一个穿鹅黄连衣裙的清秀女子,“田英有福气,她娘家妈可宝贝她了。”

田英抿嘴笑,“我娘家离得近,只要家里吃肉了,我妈准得给我送一趟,怕我在食堂吃不好。”

田英结婚才四五个月,她和她爱人楚文江都不会做饭,平时吃食堂,周末下馆子。娘家妈说食堂的饭不好吃,但凡家里做了好菜就要给她送,一送就是满满两饭盒,羡慕死人。

“娘家妈疼闺女的有,不疼闺女的也有,还是疼闺女的多。”几个人议论了好一会儿。

把家里收拾得干干净净,几个年轻媳妇儿就要走了,齐郁杨打开一个小包,“这些手链是南方过来的新款,嫂子们一人挑一个,戴着玩吧。”

“那咋好意思。”小媳妇们哪有不爱美的,见了精巧的、亮晶晶的手莲,人人眉花眼笑。

客气推让了一会儿,最后一人挑了一个,举着手腕看来看去,爱不释手。

田英要给齐郁杨钱,“怎么着也要给个进价,不然你家要赔钱了。”

“对啊,我们按进价给吧,不给钱多不好意思。”其余的几个人也要给钱。

齐郁杨不要,“嫂子们是来帮忙的,再说手链是我主动给的,我再给嫂子们要钱,我成啥人了。”

“老天爷啊,这还让不让人活了啊。”外面传来女人有腔有调的哭声。

齐郁杨撇撇嘴,好嘛,这还真是余家村特产,余家的女人个个都会啊。

“谁啊。”田英她们都好奇,忙一起出来了。

徐娟子披散着头发哭进来,见了齐郁杨眼里冒火,“你个黑心肝烂肚肠的死丫头,你咋让保卫处把你哥抓走了?那是你亲表哥,余家的长孙!”

徐娟子嘴里骂着,就要冲过来打齐郁杨。

大刘媳妇、田英等人都拦着,“干啥呢,有话不能好好好说。”

齐郁杨一声冷笑,“嫂子们别拦着,让她打。哼,保卫处现在只有余家三个人,她来打我,正好跟那三个做伴去!”

徐娟子手都扬起来了,停在半空,迟疑了半响,到底没敢打下来。

打了人她也得被抓到保卫处,被抓到保卫处的人跟被抓到派出所的犯人没啥两样,可难受了。

徐娟子挣扎许久,手软软的垂了下来。

徐娟子心里把齐郁杨骂了无数声。

她硬挤出丝笑,“杨杨,小姑姑、小姑父在吗?”

徐娟子觉着齐郁杨不好对付,柿子捡软的捏,打算找余小妮夫妻俩了。

余小妮、齐铁庚好说话,不像齐郁杨似的油盐不进。

齐郁杨讽刺的笑,“我没听错吧,你真要找我爸我妈?你这会儿知道叫小姑姑、小姑父了,可我怎么记得,之前就算是在路上遇着了,你和余乐山都像没看见一样,连个招呼也不跟我爸我妈打。”

徐娟子脸红脖子粗,“谁让你爸妈投机倒把,给咱厂、给咱工人丢人的。”

齐郁杨针锋相对,“那现在为啥要找我爸我妈?怎么,现在不嫌我爸妈投机倒把了?”

徐娟子狼狈的低下头,“我,我找小姑姑有事…”

齐郁杨哧笑,“所以你虽然看不起我爸妈投机倒把,真有事的时候还会自降身份来找?你还真是能屈能伸啊。”

大刘媳妇、田英和几个年轻媳妇不由的都笑了。

徐娟子脸上火辣辣的。

大刘媳妇心直口快,“这都啥年头了,你还拿投机倒把说事。国家都改革开放了,你不懂?再说了,就算人家真是投机倒把,那也是你长辈,你不能连个招呼都不打,断绝来往吧?”

“余乐山的工作是谁让给他的?忘本。”田英啐了一口。

“见过不要脸的,可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几个年轻媳妇又是笑话,又是骂。

徐娟子被骂得抬不起头。

骂够了,笑话够了,齐郁杨轻蔑的告诉徐娟子,“你找我妈没用。现在是余家的人出事了,需要余家能当家作主的人出面和我谈。别看你拽得跟二五八万似的,你在余家当家吗?余家的事你说了算吗?你啊,还是赶紧回余家向当家人汇报吧。”

徐娟子惊讶的瞪大眼睛,“当家人不就是爷爷吗?你,你想让爷爷跟你来谈?你一个外孙女,这么大的架子…”

齐郁杨很干脆,“外孙女怎么了?现在是你余家求我,不是我求你,你搞清楚状况。余家要是想捞人,找个能当家作主的人来跟我谈。余家要是公事公办,吃牢饭蹲大狱什么的都认了,那就不用找我了。”

徐娟子又惊又怕的看了齐郁杨一会儿,哭着跑了。

余小妮的这个闺女太可怕了,简直是要吃人啊。

徐娟子去了保卫处两趟,都没见着余乐山的面。不光没见着面,还听说余信来问了问情况就走了,还隐约听着里面有打人的声音,徐娟子唯恐余乐山挨打,着急忙慌的到学校去找余信,可学校传达室的大爷不让她进去,说余老师有事请假了,不在学校,徐娟子没办法,只好坐公交车回家,找余老头讨主意。

平时徐娟子回余家村都是风风光光的,下了车往家走,一路上见了人就打招呼,今天她可是没有这个心思,拿纱巾包了头,一路上见人就躲,跟作贼似的偷偷跑回家。

进了家,取下纱巾,她长长出了口气。

“娘娘,要糖。”余乐水的儿子小栓子光着屁股在院里玩,见到她这个大伯娘,跑过来口齿不清的要糖吃。

“滚一边儿去。”徐娟子没好气的喝道。

小栓子吓得扭头就跑,一不小心摔了一跤,张大嘴哇哇直哭。

余老头听到孩子哭声从屋里出来,“小栓子,到太爷这儿来。”

小栓子哭泣着爬起来,扭着小身子扑到余老头身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娘娘坏,打娘娘!”

余老头不满的扫了徐娟子一眼,徐娟子陪笑脸,“爷,我有要紧事。”忙上前两步,小声的把今天的事说了,“…奶和乐山、乐水都在厂保卫处,五叔不管,我一个妇道人家没主意,只好回家找你老人家讨主意。”

余老头跺脚,“这个老婆子,说她就是不听,这回闯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