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系列杂七杂八的事全部忙完,林泽电话就没停过,既要应付保险公司,又要应付主编社长,今天的新闻还不能拉下,从报社到医院电话打了一路,又回家去把笔记本电脑带下来,到医院去写稿子,杂七杂八,医药费,部分赔偿,准备给司徒烨吃的营养,被扣的奖金,全部加起来接近两万块钱。

傍晚时郑杰来看过,和赵宇航去吃饭了,林泽留在医院里,让他俩给带饭。

“阿泽弟弟,你赔了多少?”司徒烨说:“我这里还有点钱。”

林泽躺在司徒烨身边,两人挤一张病床,林泽说:“叫领导,哪来的钱?这个月不是只剩五百了么?”

阿拉伯人说:“就是还有五百,你都拿去吧,以后我吃住你都包了行不。”

林泽从新闻里抬起头,看了司徒烨一眼,司徒烨又伸手过来摸草莓,摸了个空,林泽把盘子拿走了,说:“草莓吃多了上火,不能再吃了,你哥是不是有爱没处使啊,怎么逮着个弟就这么惯着你。”

司徒烨道:“哎,我哥哪有你好?你真是个好老婆。”

林泽道:“你才好老婆,你全家都好老婆。”

两人无语片刻,林泽还是觉得气氛挺尴尬的,似乎从昨天晚上开始,他们就陷入了这种朋友不像朋友,恋人又不像恋人的关系。林泽看了他一会,蹙眉道:“你怎么会不知道夏利多少钱?”

林泽总是觉得司徒烨其实什么事心里都一片雪亮,大部分时间都在装傻哄自己玩,这家伙真真假假,虚虚实实,根本就看不出个究竟来。这次司徒烨却马上解释道:“我是真的不知道。”

好吧,姑且信你,林泽继续编他的新闻,司徒烨又说:“钱包在那里,不够我可以找我爸…”

林泽打断道:“不用,够的。”

司徒烨道:“到底花了多少。”

林泽道:“你啰嗦什么?”

司徒烨郁闷道:“我不放心,害你破财…”

林泽道:“不是让你用自己来还我吗?”

司徒烨道:“你不用给我发薪水了,包吃住就行,我会努力赚钱还你的。”

“伤筋动骨一百天。”林泽道:“你至少也有三个月不能剧烈运动了,拍照再说,算了吧你。”

司徒烨道:“阿泽,我恐怕我时间不多了。”

林泽:“…”

“你说什么?!”林泽难以置信道。

司徒烨哈哈笑,一手挡着林泽,说:“你对我太好,我怕我什么时候会忍不住跑了,离开你。”

林泽道:“你不会多留一段时间吗?”

司徒烨这么一说,林泽倏然有种难以言喻的感觉,似乎沉寂已久心里的那根弦再次动了。司徒烨如果走了他怎么办?他已经习惯和司徒烨在一起了,走到哪里都有这家伙跟着,如果他一下离开,那么自己就又要恢复一个人的生活。

一个人上班,一个人下班,一个人去采访…林泽自己从前从来没想过这样的生活有什么不妥当,照样每天像条狗一样四处奔波,然而当司徒烨来了又走之后,日子就彻底不同了。很多快乐就这样没有了,剩下一种叫寂寞的东西如影随形。

“你不能不走么?”林泽说。

司徒烨说:“我想你和我一起走,我们一起去流浪吧,不谈情,不说爱,你陪我走到天涯海角。”

“不可能。”林泽躺下,用枕头靠着。

我们一起去流浪,不谈情,不说爱,你陪我到天涯海角…听起来像句歌词,如果是五年前,林泽说不得把包一背,跟着他就走了。不管是爱人还是朋友,能一起流浪也是种快乐,但现在不行,现在为什么不行,林泽也不知道,简单地把原因归结为一个——自己老了。

两人静了很久很久,司徒烨说:“手痛。”

“痛吗?”林泽支起身看司徒烨的左边肩膀,司徒烨右手顺势把他抱在身前。林泽说:“又怎么了?”

司徒烨笑了笑,没说话,林泽知道他在撒娇,心想这么大个人居然也会撒娇,搞笑。司徒烨又说:“我要在医院住多久?”

林泽漫不经心道:“不知道,五六天吧,出院以后到我家去住。”

司徒烨马上期待地说:“可以吗?”

林泽道:“当然,不然谁照顾你?”

两人又不吭声了,林泽想到司徒烨曾经说过,还完债,再攒点钱,就要继续他的旅途的事,他没有多问,不想在这种时候和他讨论这个问题,大家都各自想想吧。

郑杰买了晚饭回来,林泽过去接饭盒,问道: “赵兄呢?”

林泽接过饭盒,叼着筷子先吃,司徒烨眼巴巴地看着林泽吃,郑杰道:“去他朋友家。”

林泽想起赵宇航在重庆也有同学,便知道他今晚不过来住了,赵宇航其实也算半个直男,和郑杰还玩得挺好,是个挺值得交的朋友。

郑杰来了又走了,回去加班,司徒烨说:“老婆,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林泽:“叫领导,有吗?有忘了什么吗?”

林泽三口两口扒完饭,开了听椰奶,这才坐过去给司徒烨喂饭,看着里面的鸡肉似乎挺好吃,就自己把嫩的肉拣来吃了。

司徒烨:“…”

林泽瞥他,司徒烨一脸郁闷,林泽心里窃笑,把司徒烨喂饱,问:“洗澡么?”

司徒烨忙道:“不,不了。”

林泽看不出司徒烨还是蛮纯的,躺在病床上的他简直不像平时的他,晚上司徒烨上了会网,两人便熄灯睡觉,司徒烨让林泽回去,林泽却坚持留在这里陪他。一连数日,同事们来探望司徒烨,主编和社长也来了,嘱咐他好好养伤,当然,这也都是看在林泽的面子上。否则两个老大是不会亲自来的,通常主任来看过就行了。这些天里,林泽和司徒烨大部分都是在聊关于工作的事。

林泽早上起来,自己把摄影和新闻都一起做了,司徒烨又有点不太放心,照片质量下降了些,主编也没说什么。

过了五天,司徒烨带着石膏出院,林泽说:“我去帮你退了房子,住进我家吧。”

当天下午,林泽让郑杰买点菜,打算回家做饭吃,正好在楼下碰上,三人就一起上楼去,准备庆祝司徒烨出院。

“要在家里好好休息哦。”郑杰说。

“嗯,麻烦了。”司徒烨有点不好意思地说。

郑杰忙道:“不麻烦不麻烦,欢迎你成为我们家的一员。”

司徒烨和郑杰认识很久了,郑杰平时几乎没什么朋友,对下级:员工见了他跟老鼠见了猫一样,对上级:他又拉不下脸去巴结,每天家里单位两点一线,反而林泽的朋友更多,而林泽的朋友就是他的朋友,最后都能玩到一起去。

三人说说笑笑,出电梯,进走廊,看到走廊里站着个黑社会——林泽心里咯噔一响,讨债的终于来了。

第二十六章

郑杰当场丧尸状,一脸我欲乘风归去的模样。

“六个月,一万二。”那黑社会说。

郑杰疲惫道:“没得,真没得。”

司徒烨表情有点疑惑,但没插嘴——他还不太清楚郑杰的烂帐,那黑社会说:“一次拿来,以后就放过你们了。”

郑杰被讨债讨多了,已经完全麻木了,以前曾经也有人这么说过,他没有上当,说:“真没得啊,只有两千。”

林泽道:“进来吧进来吧,进来再说。”

黑社会却道:“不用了,你们把钱拿出来。我马上就走,三个人凑一万二还凑不到所。”

林泽想起上次那件事,虽然戴了墨镜,好像也是同个人,多半还以为他有艾滋病不敢进屋里来,嗯…可能在他的记忆里,自己和郑杰有艾滋,那么司徒烨就是来玩3P的…说不定自残吓一吓他,放点血能吓跑他。

这地方没法住了,迟早得搬,郑杰在门外与那黑社会讨价还价,林泽带司徒烨进去,听了一会,最后外面说:“四千就四千吧。”

林泽百无聊赖地去开抽屉拿钱,点了两千,郑杰刚进来要找林泽借钱,林泽便扬了扬。郑杰凑着自己最后一点存款,好说歹说,把那黑社会送走。关上门,吁了口气。

林泽与司徒烨都没有说话。

郑杰笑了笑,笑容阳光灿烂,说:“下周开薪水了还你钱,先做饭。”

“他说以后不再来了?”林泽道:“先等等,你知道他们是哪个帮派的吗?”

“晓得撒。”郑杰进去厨房洗菜,司徒烨主动道:“我来帮忙吧。”

“你休息。”郑杰说:“阿泽别让他干活。”

林泽知道司徒烨也坐不住,何况第一天搬过来,便不阻拦他,让他去帮郑杰洗菜,自己坐在客厅里想了一会,说不定那黑社会所说是真的——不会再来了。毕竟他做新闻的最清楚,今年年初的又一轮打黑乃是历年来之最,如果这些人跑了,也就意味着郑杰的钱不用还了么?

“我去拿司徒的东西。”林泽说:“赵兄晚上一起来吃饭么?”

郑杰说:“我给他打了电话,他要来。”

林泽拿了司徒烨家的钥匙出去,司徒烨马上追出来,说:“一起去吧。”

林泽道:“跟着我走。”却不先去他家,而是直接到上次那位刑警队长的办公处去询问,得到一个确切的消息——来一而再再而三找郑杰讨债的黑社会,大部分人已经跑了。

郑杰的妈是在重庆一家地下高利贷借的债,那已经是将近十年前的事了,那家公司因为牵扯到太多黑帮内部的事,在这次打黑中一起被清洗。那刑警队长也不瞒他,把能说的都说了,2月2日某个大案子开庭,一连串事件犹如抽丝剥茧,牵一发而动全身,导致这些事来了个全盘大清洗。

林泽颇有点意外,这不亚于是天上掉馅饼的事,他一边思索新闻的事,再三朝那队长答谢,离开警局,前去帮司徒烨收拾东西。高利贷的钱还不一定就不用还,林泽没敢提前告诉郑杰以免事情落空,进司徒烨家,家里空空荡荡的,合租的女孩不在。

“合同还有一个月多点才到期。”司徒烨说,一只手收拾内裤,衬衣,胡乱塞进旅行袋里,又道:“你们什么时候搬家?”

林泽说:“不一定,郑杰快买房子了,买好了我们一起跟着他搬过去。”

司徒烨的家当很少,一会就收拾完了,林泽到冰箱里去看有没有吃的得带走,免得坏了,开冰箱门时手机响,赵宇航打电话来了。

“哎,阿泽,我要死了。”赵宇航说:“我同学家里那件事闹起来了,怎么办?”

林泽奇怪道:“什么?”

赵宇航说:“就是我同学找小三的事,元宵节小三打电话来,我同学老婆就起了疑心,这几天一直追问我,又哭又闹的,每天下班就吵这事,老子日子不好过。”

林泽蓦然笑了起来,司徒烨却出现在厨房门边倚着,略侧过头,一本正经地看他打电话。

林泽说:“你别管这事,这几天先来住我家吧,睡郑杰房间,你几号开学?”

赵宇航:“不是这个问题啊!你不知道我被夹在中间有多难办,夫妻吵起来惊天动地的…”

赵宇航在电话里哇啦哇啦地叫,林泽抬眼时,司徒烨却在翻他的相册,林泽边打电话边凑过去看,司徒烨马上就把相册合上了。

“喂,阿泽,你听得到吗,你们现在在哪,我是直接过来还是…”

司徒烨打着石膏的手避开点,林泽一脸好奇,却被司徒烨的手捂着不让看,林泽示意他去拿包,从冰箱上拿下手机继续说:“你在观音桥地铁站出口等我们吧。”

“阿泽,我现在发现你就是个坐拥无数后宫的人生赢家。”司徒烨说。

“哪有。”林泽坏笑。

司徒烨搭着林泽肩膀,两人在地铁站出口等赵宇航,接了他以后回家去吃饭,赵宇航本来是过来散心的,结果越散越郁闷,别人夫妻吵架把他也捎上了,还遭了同学老婆的误伤,脑袋上被烟灰缸砸了个包。被数人取笑一番后郁闷地吃饭,喝酒。

“这杯庆祝我们阿泽正式和我弟弟同居…”赵宇航说。

“你够了!”林泽叼着烟,挽着衬衣袖子,在烟雾里眯着眼说:“别恶心好不!”

司徒烨笑笑,不说话,进房间去整理自己的东西,林泽又道:“司徒,你别乱动,小心你的手。”

“哎哟。”赵宇航无奈道。

“哎哟——”郑杰皱着眉头,两人一起揶揄林泽。

林泽和赵宇航,郑杰碰杯,赵宇航在学校里当讲师,也快开学了,明天就得飞回去,今天再借住一夜,数人又喝了几杯,郑杰在客厅里看电视,林泽满脸醉意,进去倒在床上,司徒烨躺在床上看书,说:“你床上怎么这么掉多毛,肯定没少打手枪。”

“没有——”林泽乏味地说,伸手在身边捞,摸到司徒烨的手,抓了一下,又松开手。司徒烨道:“怎么了?要喝茶解酒么?”

林泽睁开醉眼看司徒烨,心道司徒烨确实很帅,这几天都不怎么说话了?在想什么?是因为住进自己家里,所以心里尴尬吗?

“司徒。”林泽斜眼瞥他。

“嗯。”司徒烨手脚修长,皮肤白皙,而且嘴角带着笑,一只手给林泽解扣子,这种可1可0的,确实是人间极品,林泽以前一直没怎么打过他主意,现在动了这心思,反而意识到从前居然没发现司徒烨这种帅哥,早该好好发展了。

但他俩之间,却好像总缺了点什么,是相爱时那一瞬间的激情,还是彼此割舍不下的在意?

“睡觉吗?”司徒烨问。

林泽今天也有点累了,说:“睡吧。”

喝完酒也没刷牙,林泽便懒懒地这么躺着,外面电视声音小了些,赵宇航也去洗澡睡觉了,郑杰还在隔壁指挥下团队副本,房里熄了灯。林泽转身躺着,他睡外面,司徒烨睡里面。

司徒烨睡过来点挨着他,林泽怕碰到他手,让开些许,于黑暗中听着彼此的呼吸。两人身体都有点热,林泽硬了,内裤被顶了起来。

这时候或许是酒精作用,也或许是空虚太久,林泽很想狠狠地来次一夜情,和司徒烨干上一炮,不过也只能想想,在酒精的刺激下,林泽总是忍不住想要是和司徒在一起了会怎么样?想着想着便睡着了。

翌日赵宇航走了,林泽叫了出租车把他送到机场,自己去上班,没有司徒烨的工作总像少了点什么,这几个月里林泽计划好,每天只上半天班,尽量把手头的活儿在上午解决完,下午回家去照看司徒烨。

中午吃饭时林泽扒得满嘴饭,接到司徒烨的电话,问:“阿泽,冰箱里的东西我可以吃吗?”

林泽哭笑不得咕哝道:“当然可以,你怎么了,早上出门前不是说了让你随便吃么?早饭吃了没有?”

司徒烨笑着说:“没有,正要吃。你在做什么?”

林泽倏然明白司徒烨的意思了——他有点想他。

在那一瞬间林泽有种心里暖洋洋的感觉,仿佛听到窗外的花开了,他说:“等主编盖印,盖完给校对就可以跑路了,很快回家。”

“嗯嗯。”司徒烨挂了电话,林泽三口两口吃完饭,把事情处理完,说:“我回去看看司徒烨。”

“耶——”一名小记者揶揄到:“你俩关系怎么比谈恋爱还好啊。”

林泽笑着走了,去买菜回家,还给司徒烨带了点小东西。

司徒烨似乎恢复了点以前那吊儿郎当的模样,躺在沙发上挺尸,说:“啊,这种不上班的日子真是颓废啊——”

林泽进去洗手,说:“我给你洗头吧,你头发都快可以养小鸟了。”

司徒烨懒懒地起身,看到袋子里的花,站着看了一会,林泽脱了西装进浴室去试水,示意他在洗手盆前坐下,摘下喷水器给他洗头,司徒烨舒服得直哼哼。

林泽:“舒服么?”

司徒烨:“舒服…”

林泽:“以后还走么?”

司徒烨被突然问到这个问题,身体明显地一僵,林泽去拿毛巾给他擦头,说:“你还要去环游世界吗?”

司徒烨头发湿淋淋的,长了不少,搭在耳边,抬头朝林泽说:“你不是说和我一起去吗?你以前说过的。”

林泽想了想,笑道:“如果我不去呢?”

司徒烨答道:“那我自己去。”

“好吧。”林泽心里有点黯然,带司徒烨出去,给他吹头发,一边吹一边想这事,他对漂泊的生活其实并不感兴趣,毕竟当记者的这些年里跑过不少地方,他宁愿呆在自己的家里,每天下班后看看电视,吃吃睡睡。

但林泽知道司徒烨在怕什么——在穆斯林当地社会里缺乏安全感,东奔西跑的,不敢停下来,生怕被抓回去吊死,这是一种与生俱来的潜意识反应,说不定司徒烨小时候还亲眼见过这种事。

“你就算留下来,也不会被抓回去怎么样的。”林泽说:“你呆在一个地方会死吗?”

司徒烨说:“我再想想吧。”

司徒烨和报社签的合同还有一年才到期,林泽忽然又觉得挺没意思的,这算什么?司徒烨在呜呜的风筒声音里说了句“谢磊”,林泽便把吹风机关上了,问:“什么?”

司徒烨说:“谢磊要是还有一年的话,你会和他谈恋爱么?”

林泽知道司徒烨的意思,却没回答他,开了风筒继续给他吹头,风声里电话响了,司徒烨接过风筒,林泽接电话,那边是李艳茹的声音。

林泽笑道:“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