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晚饭,三人待在客厅看电视。

珈以独自一人坐中间的长沙发,父子俩一左一右坐单人沙发——这是在发生过数十次的“珈以争夺战”之后确定下来的最和平排位。

电视里正好放到爸爸带着孩子出去旅游的综艺,珈以停下来看了几眼,突然就有感而发了一句,“以后咱们的孩子,还是少宠着些的好。”

没想到就这一句话,再次引起了父子的争吵。

珈以听了半天阴阳怪气的各种讽刺,才算是听出来事情的究竟——江其琛在别墅装修儿童房,装了间男孩儿的,被江大海讽刺重男轻女,于是他推开了隔壁那间,给江大海看见了个公主房。江大海满意了,却觉得这欧式的有点单调,想回家把别墅翻修一下,装个中式的公主房给未来的宝贝外孙女,结果江其琛反讽他重女轻男,会引发孩子间的矛盾,并表示绝对不让自己的女儿跟外公长混。

这一下,父子俩瞬间都炸了。

一个用珈以当例子,怒怼,“要不是我养大了宝贝闺女,你这小子说不准就光棍一辈子!”

另一个不甘示弱,毫不犹豫地顶回去,“我老婆性子好那是天生的,万幸没被你给宠坏了,我可不想拿女儿给你祸祸。”

父子俩就着这命题,为那在天边还没影儿的小姑娘争得大打出手。

好在江大海还记得江其琛是要当新郎的人了,没往他脸上招呼。

而这会儿他对着珈以,说辞就变成了,“我要是不是觉得你这张脸毁了,我闺女瞧着堵心,我立马就给你在脸上整个调色盘!”

江其琛自然也忘了这是亲爹,站起身就来了一句,“好啊,你来啊!”

眼看着俩父子就要打到了一起去,珈以在中间举了手,发出一个疑问,“不是,我自己都还没确定的事儿,怎么在你们嘴里就变得有鼻子有眼了?”

她低语,“难道你们都知道我晚了一星期了?”

什么晚了一星期,自不必多说。

这么轻飘飘的一句话,父子俩顿时偃旗息鼓。

可能要当爸爸的人站在原地茫然地左右看了看,突然转身往楼上走,边走边还在念叨,“不行,我今天在实验室都碰了什么药剂来着?我洗干净了吗?遗留气味不会刺激到孕妇吧?房间里摆着的那瓶香薰也得收了…”

可能要当外公的人毕竟涨了辈分,那嗓门就大了,不仅大声叫阿姨给炖个补汤当宵夜,还催着她去买些棉布来,把家里的角角落落都包好,楼梯必须铺上能让人打滚睡觉的地毯,全部的卫生间都得有防滑垫…

俩男人基本都疯了。

珈以坐在沙发上,盘腿,继续看综艺。

然后她第二天起床就得到了老佛爷一般的待遇。

江其琛躺在旁边等着她醒,她一动,他就伸手过来支撑住了她的腰,把她慢慢扶起来,房间里铺满了地毯,她的鞋子就在床边摆得端端正正。

穿好鞋去洗漱,身后有个男人寸步不离地跟着,手臂张开,虚虚环着。

完全就是亲爸爸护着两岁刚学走路的小娃娃的模样。

“不是,”珈以都要笑了,“江其琛你这个搞科研的科学一点行不?不说现在到底有没有还查不出来,就算真的有了,你这架势,要摆十个月啊?”

她省了句“真当我不会走路啊”没说出口,可那表情里满满都是这意思。

被嫌弃的江科学家将手往回撤了撤,“我宝贝你也不行啊?”

这语气听着还挺理直气壮。

“行,当然行。”珈以点头,示意摸了下肚子,“你不就这么宝贝我的嘛。”

江其琛的脸“蹭”就红了,手松开,看着她进了卫生间。

珈以刷牙,他又慢吞吞地从背后靠上来,伸手抱住了她的腰,轻轻环着,从背后一下下吹着她还凌乱的头发,慢悠悠地吹着那些小碎发。

他空闲的时候,这些靠近的小动作越来越多。

珈以不搭理他,刷牙洗脸梳头,收拾好了要出卫生间,江其琛却一把拉住了她,牵着她的手,表情还有几分委屈,“我还没洗漱!”

于是珈以顺了他的意,站在原地等他。

结果他挤个牙膏又挤半天,放下时还委屈又哀怨地看了珈以一眼。

那矫揉造作的劲,活像是怀孕的人是他。

珈以只能靠过去,学着他的样子,从背后抱住了人,双手环在他的腰上,头靠着他的背,不能越过又长高了些的江其琛看见镜子,无聊得在他背上打盹儿。

然后就在他昏昏欲睡,差点给自己来了个回笼觉的时候,猛地感觉到腾空而起,江其琛不知什么时候抱住了她,正带着她朝外面走。

珈以语言挣扎了下,没得到下地许可。

江其琛一路走到了楼梯边,突然停住了脚步,先是去靠墙,又是去靠栏杆,最后他后退了三步,把珈以放了下来,深吸了一口气。

这一堆乱七八糟的,珈以完全不懂是什么操作。

她看江其琛,后者根本不敢看她,咳了两声,强行掩饰尴尬,“我有点腿软,怕把你给摔了,你…你自己走吧,我走前面给你垫着。”

珈以,“…”

她觉得,当年动不动龇牙咧嘴的江少年怂到这地步也实在是有些匪夷所思。

婚礼完,珈以真检查出来怀了孕,这蜜月自然也只能往后推,公司的事儿也进了正轨,珈以在那些叔伯面前本来就受宠,董事局基本没给她下绊子的,她这几单生意漂漂亮亮地坐下来,这继承人的位置基本也就坐稳了。

于是她就有时间闲着能去找江大海吃饭。

和江大海一块儿吃饭,珈以惯常就会聊一下江其琛的事,最近这父子俩因她处于特殊时期而暂时休战,可婚礼上那一个拥抱还是昙花一现,平日里相处起来,简直就像是上辈子有仇的宿敌。

说着说着,珈以就说到了江其琛不敢抱她下楼梯的那事。

江大海狠狠嘲笑了一波。

结果下午下班,珈以根他一块儿站着等电梯,电梯门一开,她都一脚进去了,江大海突然就伸手拉了她一把,语气里又怂又忧心忡忡的,“闺女儿啊,这电梯看起来好危险啊,你说它要是半路出故障了,直接掉下去咋整?”

连看相声学来的几句大碴子口音都紧张出来了。

珈以,“…”

看来江其琛不仅傲娇是遗传的,连怂都是。

父子俩连紧张兮兮的表情都如出一辙。

作者有话要说:

好了,萌萌哒又甜蜜蜜的江傲傲来一份~~~

评论走起来喔~~~

第65章 淮阳侯番外 [VIP]

建宏元年春,一辆青蓬马车停在了淮阳侯府的正门口。

车上先钻出个满面算计的妇人,她瞧了眼这气派的府门,再想想一路行来听见的对如今这侯府主人淮阳侯,也是被先帝托孤的摄政王邵猷的种种言辞,那眼珠子一转,千百种主意都转上心头来,欢欢喜喜地上前去叫门了。

然而门房并不知晓他们侯爷还有个养女,只当又是个上门攀关系的,嫌这妇人吵闹不休,烦人得很,叫了家丁来将人赶出府门去。

正在门前撕闹不休,就看见那青蓬马车的车帘一撩,下来个穿着青衣的娇弱美人,站在两步外,递出个玉佩,“这是义父曾留给我的信物,还请小哥查验。”

那玉佩上铁画银钩的一只狼犬,正是侯爷的亲兵所用旗帜。

这姑娘就这么被迎进了府里。

日头偏西,珈以喝了两盏茶,用了一份糕点,终于等到了姗姗来迟的淮阳侯。

曾经威慑北境的侯爷今非昔比,已是权倾朝野的摄政王,纵是日常回府,闹出的动静也不小。乌泱泱的一堆人围着,拥进房里洗漱更衣完毕,才有空知晓家中来了个养女。

余管家弓着腰,一字一句地禀告,“说是由里正做主,与一秀才订了亲,那秀才来镐都赴考,才商议来镐城完婚,若是您有闲暇,还请您露个面。”

若不是珈以条条理理都说得清楚,余管家铁定以为这是来攀关系的。

邵猷听着也是这么个意思。

今日宫中事少,少帝又得了太傅夸赞,他想着这大包袱许是快要甩掉了,心情也颇不错,点了头打算去看看这都已忘记了七八年的养女。

春深近夏,廊下已经有了些余热。

邵猷一路行来,背上冒了些细细的汗珠,进了厅堂,霎时一凉,他眉头自然就松动了几分,然后才定神去看面前已经行完礼数的少女。

正巧,珈以也抬了头,好奇地朝他看来。

一双美目,两叶弯眉,琼鼻樱唇,小脸素净不染粉黛,更显出眉目的灵动,身姿纤弱,盈盈纤腰,恍然便是一支芙蕖。

邵猷那颗安分了快三十年的心,猛地就这么跳了几下。

他恍惚间想起来,年少时候,他背着母亲去与友人游水,曾花了大力气摘了一朵芙蕖回来,刚一脚跨进门,就遇见了归来的父亲。

快十六年,他已经很难记起年少家人俱全的往事了。

邵猷勉强收拾了神魂,踱步去上首坐下,接了仆从递来的茶猛喝了口,才算是稳住了心神,看着面前的少女,捡起方才余管家已说过的事,“咳,你是唤作珈以罢?既是来镐城完婚的,可曾选好住址?”

一个快被养父忘到后脑勺的姑娘,和一个父母俱亡,靠乡亲资助才得以进血的秀才,哪里有那个银子在镐城置下一处房产。

于是邵猷名正言顺地将人留在了府里。

许是感念他的恩情,珈以往他书房送了好些次吃食,不过都是托了身侧那爱出头的妇人来的,自己一次都未曾露面。

邵猷心有点痒。

他毕竟不是圣人,在高位被人捧久了,些微的礼法就有些不看在眼里。好在少年时他父亲管教得严,母亲也不曾溺爱,他才能克制,未曾流露出几分。

可眼下,一支娇娇弱弱又让他心痒的芙蕖花养在院子里,他很难耐。

晚膳时就去了芙蕖花所在的偏院。

膳食用下来,临到要走,邵猷才发现自个比往日用得更多了些,竟是有些撑。

可方才与珈以边谈边用膳,不管他提起什么话题都能被接上且获得共鸣的相谈甚欢真是半点没让他注意到自己用下了多少膳食。

他走出偏院,站在院子里,看着那有些空旷的湖,和跟着的小厮吩咐,“明日让人给我移些芙蕖来种上,不拘是什么颜色的,把池子给我种满了。”

小厮应了,跟着跟趣儿了一句,“爷今晚的心情很好啊。”

“恩。”邵猷应了声,并不反驳。

他的好心情,持续到了次日上朝,甚至连少帝都问了句,“少师今日甚愉悦?”

邵猷笑而不答,倒是反问了句,“圣人若是遇见了一件举世难得的珍宝,而那珍宝快被旁人抢走了,会如何作为?”

少帝眼眸一暗,不知是想见了什么,笑,“既是朕想要的,必珍而藏之。”

邵猷看他,点头,“善。”

他原本筹谋着出了宫门就去找那叫甚许郎的学子分说一二,总先将这婚给退了。最好还是找个借口,让那许郎别有所爱,这样才免得那朵芙蕖对他余情未了。

原本这谋划还算得当,可偏邵猷出宫门就被人给拉了去饮酒,刚听了满耳的御妻之道,那些个冠冕堂皇的人相视一笑,席间就涌上来好些个身姿纤弱的舞伎,领头的那个朝着邵猷轻扬水袖,他就皱了眉头。

实是那舞伎衣袖间的香粉味太重,他有些腻味。

邵猷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在那行宴的廖王叔想要将那舞伎推让给他时莞尔一笑,说了句,“邵某喜事在即,可不敢扰了家中佳人的性质。”

他这话一出口,满堂皆惊。

知晓不用半日,淮阳侯将要娶妻的流言就会布满整个镐城,邵猷也无意多待,起身理了衣袖,向诸位告辞而去。

这酒劲醇厚,他在马车上闭目养神了一会儿,临到府门口下车才觉得头有些发晕,按着眉心不耐地听余管家说了今日送上门的帖子及回礼,被内宅琐事搅得心烦,直接扔了句,“后院如今不是有人在,诸事报于她即可。”

余管家一怔,还未醒过神他这话里的意思,邵猷已经更衣完毕整了整衣袖,大步朝外走去,“罢了,我自去与她说道。”

珈以是被他从睡梦中吵醒的。

听见外面传来的喧哗,她急急伸手抓了件外衣裹在身上,刚下床走了两步,邵猷就已推开门又关上,大步进来,站在珈以的一步之外。

他安静地看了珈以一分钟。

珈以都被他看得不自在地去拉衣领了,他突然来了句,“甚美。”

这话听着,此情此景之下,是有些轻佻了。

珈以眉心微蹙,往后退了两步,避开他身上涌出的异性之间的侵略性,想要绕开他去开门,“义父这是饮酒醉了?我让人来…”

之后的话再没机会出口。

邵猷伸手抱住她将她抵在门上,就这么按着,低头吻了下去。

门外都是人影,也模糊地看见了按在门板上的两个叠在一处的人影。

邵猷整晚都没从房里出来。

于是谣言传开时,淮阳侯府的众人都知晓了新夫人是谁。

邵猷傍晚归家,余管家才来禀告说珈以已一整日滴水未尽,将自己锁在房中,不曾与任何人言语了。

那门,拦得住旁人,却是拦不住邵猷的。

他进门一看,珈以还是躺在床上,他昨日枕过的瓷枕被人砸在地上变成了碎片,他今晨刚换下的衣裳就躺在那些碎片里,狼狈而无奈。

邵猷站在床前,看着背对着他的人,开口,“你与许郎的婚约,我已私下寻他解除了,他也愿你能有个锦绣前程。再者,我去圣人那请了旨,我们的昏礼就放在下月,我会遣人教导你后院诸事,嫁衣上也需得你绣上几针…”

“义父行事,惯来都是这般霸道的吗?”

突然的质问打断了邵猷未尽的话,她从床上坐起身,亵衣完好,并未像众人猜测的那般,昨夜便失了身。可她容颜憔悴,眼睛通红,的确是哭了许久,伤心欲绝的模样——失了相恋多年的未婚夫而委身于敬重的义父,不憔悴才违理了。

邵猷看她,突然低身,坐到了床边。

珈以往里缩了缩,戒备的目光看向他,手里拉高紧攥着的被子。

邵猷叹了口气,却还是伸手过去,握住了她的手,“阿芙,你别怕我。我既说了要娶你,日后定然会待你好的。”

珈以自然不会就这么相信他,她如今应该是一个字都不信的。

她这么戒备,邵猷有些无奈,只站起身,离了她两步,放柔了话音,“我鲜少强求过什么,你是难得的一个,我确是激进了些,抱歉。”

“抱歉有用吗?”

珈以抬头看了眼邵猷,又落下目光,“若是无用,侯爷就不用多费口舌了。”

这句话压下来,邵猷再难多说一个字,他在房中呆站了一会儿,转身出了房门,走了还没两步,就听见了里面传来的哭声。

他喉间一紧,竟难得地感觉到了无措,铺天盖地而来的愧疚全压在了他心头。

珈以第二日就搬去了淮阳侯府在镐城边郊的别苑,邵猷派了一支百人的亲兵随行,加上三四十的丫鬟家丁,队伍浩浩荡荡,堪为注目。

邵猷独自在府中待了两日,看着满池的芙蕖,请了画师来画了画,又挑了最美的一幅挂在墙上,折了几支拿给工匠去镂刻首饰,指挥着余管家将惊涛阁收拾了出来,却还觉得空乏,自去了珈以曾住过的偏院。

他独自一人进去,到处转了转,隐约看见床板下落着一角布条,寻迹看去,就找见了一件男子的外袍。

深紫色的福禄暗纹,原本是要送于谁的,不言而喻。

邵猷握着那被人剪开许多道的衣袍独坐到天边昏暗,余管家在门外扣了扣,他才起身,将衣服收拾到个檀木盒子里,夜半出城去了别苑。

他无声无息地潜入卧房,却只在熟睡的人枕边放了支将将绽放的芙蕖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