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把了脉一看,盛平帝中毒了。

毒下得不重,但是从饮食里一点点渗入进去的,已经年已久,这会儿会突兀地发出来,许是盛平帝这些日子心绪浮动,又外感风寒。

盛平帝自小养在杨太后这里,说杨太后与此事毫无干系,谁都不信。

可六岁的盛平帝醒来,张嘴就坚信了杨太后的青白,还说这毒许是他从娘胎里带出来的,因而他才要查生母的死因。

帝王安危,关乎社稷,双方妥协,宫里果然来了场大清洗。

海福从刚着火的冷宫走出来的事瞒不了所有人,他成了顶头的嫌疑者。

可他那藏着的杨太后的秘密太多,杨太后照样不会让他落入旁人手中,最终较量的结果,就是海福另外的干儿子司直顶了锅,而海福是去找他才撞见的。

司直还未收到半点消息,人就莫名其妙下了狱,被毒哑了嗓子,挑断了手筋。

他被推出来当替罪羊,死得自然很是凄惨。

海福连自己的干儿子都保不住,在宫里很是受了一番奚落。

他跪在杨太后面前,整个人莫名老了十岁,张嘴嘶哑且无力,“太后觉得,此事上,除了万岁,还有谁获利最多?奴才去冷宫,您也知晓,自来是孤身寡人,无声无息的,怎么偏偏那次,一来就将奴才推了出来?”

“万岁那日有人瞧不得奴才好,太后这里,奴才说实话,也有。”

海福跪着,须发已花白,脸上的笑也有几分苦涩,“如今奴才在阖宫都没了威信,日后若是想要为太后做些什么,恐怕也只能有心无力了。”

杨太后抿着嘴,一句话都没说。

傍晚曹吉过来,据说在殿门外等了半个多时辰才进去,不到一刻钟就出来了,脸上带着个通红的指印,却是被杨太后扇了巴掌。

消息在阖宫都传遍了。

夏司廉去看海福,他靠着窗喝茶,脸上是难得的轻松惬意,瞧见他来便笑了声,告诉他,“给你在宫里寻了个行走的闲职,好让你日后耳目聪灵些。”

夏司廉恭声应下,也没多问。

他这幅沉着脸的模样,在海福如今看来真是格外顺眼,挥挥手就让他下去了。

却是夏司廉在宫中行走了数日,知晓了事情始末,就有些皱了眉头——杨太后如今得了权势,是有些得意忘形了。她只凭心意做事,这样长期以往,莫说是海福这样依仗她鼻息的人,怕就是常人,也要与她离心了。

他们这样没了根的奴才,要说在意什么,一等一的,就是自己的脸面。

而杨太后先是伤了海福的脸面,继而又为了他,伤了曹吉的脸面。

曹吉那样的人,之前为了谣言就能撺唆杨太后闹出阖宫搜查的事,如今怕也是不会轻易善罢甘休。

可夏司廉没想到,这把火,居然烧到了他的头上。

曹吉策反了海福如今仅剩的,除夏司廉之外的干儿子司忠,说出了一个令阖宫震惊的大秘密——廖妃临死之前,为先皇诞下了一个子嗣。

这子嗣未言明男女,但已足够朝野震动。

这消息出来时,还在半夜,曹吉从杨太后的宫里出来,带着人就朝着冷宫而去,砸开了好几扇门,声势闹得不算大,却还是惊醒了浅眠的夏司廉,他攀着墙往外一看,转回身就抱着珈以翻墙去了隔壁。

他早些时候趁人不备时翻过来好几次,在隔壁这疯妃的院子里埋了个箱子,这次把珈以抱过来,翻开那箱子就把珈以放了进去,看她迷蒙地睁眼醒来,抹了把汗,对她笑,“小午别怕,阿兄和你玩个游戏。”

他说得又轻又柔,“你躲在这儿,一声不吭,不要被任何人发现,就是你赢。”

珈以迷迷蒙蒙地朝他眨眼。

夏司廉怕她等会儿怕黑哭嚎,虽心下不忍,却还是伸手用帕子捂住了她的口鼻,一边轻柔地哄她,“小午不怕,你别说话,睡觉就好。”

珈以闭上了眼睛。

夏司廉怕伤了她,又怕她醒,捂了一会儿松开手,盖上箱子的盖子,又去前院,站在那疯妃的门口,轻声喊她,“娘娘,圣驾来了,您赶紧恭迎。”

重复了两边,那疯妃便衣衫不整地冲了出来,打开门又哭又笑。

她闹出的声响大,夏司廉翻回院子,收拾好刚才落在外面的珈以的小衣物,妥帖都藏在了床榻底下的箱子里,然后假装被吵醒,走出门去。

曹吉知晓他,看他第一眼就露了笑,“小廉子还在冷宫里待着呢?”

他脸上的笑无半丝好意,“你那干爹也是厉害,做错了事,惯会用干儿子顶事不说,这对干儿子可是一点都不心疼,说舍弃就舍弃,也难怪,旁人被我说两句,就动了心思,远远离开了他。”

站在曹吉身后的司忠垂着脸,不说话。

司廉也没什么反应,只躬身让开,“不妨碍曹公公例行公事。”

他这般反应,倒是让曹吉都惊奇地看了眼司忠。

按说,夏司廉这小崽子在廖妃那事后不久就被贬来了冷宫,应是最有可能养着廖妃那孩子的人,可他这番作态,又镇定自若得,让人觉得…他是个障眼法。

毕竟他会来,还是杨太后开的嘴,且他如今也不过九岁稚龄,真要有什么,怕是现在应该要晃得打摆子了。

而曹吉偏头去看,还看他打了个哈欠。

那边搜屋子的人也走了出来,朝曹吉摇了摇头。

夏司廉瞧着他们互动,藏在衣袖中的手指轻轻地活动了下,心中轻舒了口气,也是多亏了他自小养成的性格,养着小午的每一日都是提心吊胆的,半点不敢松懈,每日房间都细细收拾过,也算在今日逃过了一劫。

曹吉转了头,看着夏司廉笑了笑,带着人缓缓走了出去。

夏司廉回身回了房间躺下,听到隔壁入门搜查的内宦们被疯妃缠上,曹吉皱了眉头,扬声喊走了搜查的人,脚步声退得飞快。

夏司廉闭着眼躺着,耳边似乎隐隐能听见小午的哭声。

而他凝神去听,却又只听见疯妃的嘶吼。

这一夜过得无比漫长。

夏司廉按时晨起洗漱,揉着眼睛出门时,看见站在门外的司忠,脸上的惊讶一晃而过,却是连招呼都不打,转身就走。

司忠跟在他身后,半晌才开了口,“海福心狠,曹吉贪婪,万岁无权,太后并没将我们看在眼里,你守着她,又有什么用?不过就是就是为人做嫁衣罢了。”

夏司廉转头,看着他,皱了眉头,“你说这些,难道不是想为你自己找个替死者吗?你与他们有什么区别呢?”

他不理司忠,转身走了。

他脚步走得沉稳,在外办事也看不出一丝异样,而傍晚回去,确认了周围无事,翻过墙打开了箱子,看见里面满脸泪痕地昏睡过去的珈以,伸手一摸她滚烫的额头,脸色立时就变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一心两用,感觉自己完全把握不好写文的节奏。

这样好了,我尽量日更把这个故事写完,然后反正数据挺差也没榜单,我们等十月份,我放国庆了,再一口气更新完结。。

恩,我就单方面决定这样做了,不然这个文的质量真的会一降再降的,最后那个故事好废脑子的~~~

第115章 他不会说爱你(4)

珈以原本应该在原身七八岁,第一次遇到生死大劫时出现的,但没想原身刚出生不久,但没想原身从母胎里带了毒,颠簸着被下了迷药藏在食盒里,醒过来又哭嚎着受了寒,竟就这么抽噎着憋过气去,逼得她不得不早早来了。

可她来了,这个小身子照样还是不能说话也走不了路,她被夏司廉藏在了箱子里,连个“我会安静”的乖巧表情都没有表露出来,就被迷药迷晕了过去。

那次又受了寒发烧,珈以差点也被烧得晕死过去。

好在她神智还在,不是真的婴儿,夏司廉好不容易熬出来的药汁她一口一口地都喝了,好歹是救了条命回来,只是身体也被损伤得厉害,连着夏司廉一起小心翼翼地养了五年,还是个瘦削的小猴子模样。

珈以躺在床上哀伤地叹了口气,耳尖地听到外面传来的开门声,屏息凝神听到了熟悉的脚步声,忍着没出声,直到开门声传来,她看见了来人的影子,才从双上一跃而起,开心地扑了过去,“阿兄,你回来了!”

她小脸上全是笑,只是苍白得有些虚弱。

夏司廉的脸与她差不多白,他朝笑眯眯的珈以点了下头,伸手与她握了下,拍了下她的小脑袋,走到门边,捧起一捧水,缓缓地洗掉了脸上的□□。

往脸上傅粉,那是前两年宫里的公公们刚兴起的风潮。

由海福和曹吉带头,这两位脸上那哗啦啦的□□,都是众人们研究“时兴”的宝贝,宫里这傅粉还得有品级,夏司廉半年前才将将够级。

他如今是海福唯一的干儿子,宫里明里暗里瞧着他的人不少,但海福愣就不把他调回到身边担任要职。杨太后偶有一次问起来,他眼泪一抹,整个人看着都苦涩而无奈,“奴才本就是无根之人,这干儿子,想来也不为老天所容。”

这话里的意思,就是要放弃夏司廉了。

他那边透出这种风声来,曹吉自是不信,给夏司廉找了好些麻烦,他连着十天半月,身上都是带着伤的,却也没见海福说过什么。

后来还是杨太后不知从哪知晓了风声,数落了曹吉几句,才让他偃旗息鼓。

所以夏司廉混了五年,也才从庶八品的小太监,混到了正七品。

这一路走来,连就在他身边的珈以,都说不清楚他吃了多少苦。

事事要靠他自己摸爬滚打,家里又有个小崽子要提心吊胆,夏司廉原本就沉默寡言的性子变得愈发的深不可测,他带在手边的那几个小太监,见了他莫不是战战兢兢,不敢多走半句,多说半个字的。

尤其最近这段时日,曹吉找了个由头,彻底斗败了海福拐着门路送进杨太后的帐里,压着曹吉很是得宠了好几个月的那个年轻侍卫,倒是让海福在杨太后面前都失了几分颜面,只能垂着头做人。

夏司廉洗了脸,他那张犹存稚气的脸就露了出来,少了几分阴沉。

珈以从床上爬下来,把挖来藏在床底下的野菜像捧珍宝一样捧到夏司廉面前,和他献宝,“阿兄,我今日早晨翻去隔壁院子挖出来的,你看看,嫩不嫩?”

她的眼睛很大,因为脸盘小,人又瘦削,这大眼睛看起来不显可爱,反而有几分悚然,像是从哪里钻出来的小鬼。

夏司廉伸手挑拣了一二,从怀里摸出个纸包递给她,又拿了刚才洗脸的帕子给她擦手,“小脏猫。”

擦干净了手才能吃糕点,珈以乖乖坐着让他擦,脖子却伸得老长去叼了块糕点咬在嘴里吃着,含糊不清的语调,“才不是呢,小午自己吃饭睡觉,一声都没有吭过,可乖可乖了。”

冷宫人少,夏司廉话也少,对着珈以能多些话,可偏他白日里都不能在冷宫待着,因而珈以说话这语调,像极了隔壁的疯妃。

那疯妃早年是戏子出身,一把嗓子婉转动听得很,即使如今疯了日日哀叹,那音调也还能算是绕梁三日的,珈以听得多了,咬字念音,像了八成。

她奶声奶气地说着话,夏司廉拿着小板凳坐在地上开始挑拣她挖来的野菜,出去拿了小炉子,给她煮了个野菜汤。

珈以喝了半碗,摸着小肚子往床上一躺,滚了几圈就睡了过去。

她身子弱,吃得少,睡得多,肠胃也弱,吃了荤食吸收不了,反倒也折腾着上吐下泻,夏司廉被她吓了几次,再不敢让她多吃。

收拾完,夏司廉走到床边将她往里挪了挪,睡在外面闭上了眼。

他一动未动,可一个时辰之后,依旧未睡着。

四周寂静,可他耳边却还留着那个小宫女的求饶。

可海福在他身后站着,只推了他一把,催他赶紧动手。

亲手勒死一个人,夏司廉累得浑身都拖了力,却还是要提着脚步,听着海福的吩咐,上去亲手探了她的鼻息,又冷着张脸,跟着海福出了院门。

院外太阳热烈,却半点照不暖他。

夏司廉转过头,去看身边睡得万事不知的珈以,突然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然后拿过她的一只手,软绵绵的,捏在了手里一节节把玩着。

这用了三四年的法子,依旧有效果。

珈以迷糊糊醒过些神来,感觉到握在手上并不重的力道,脑子勉强清醒过来,猜到夏司廉肯定是遇见了什么事,转身一滚就滚到了他怀里,小手用力回捏了下。

“阿兄不难过,”她声音含含糊糊的,“小午在呢。”

这称呼反过来,就是夏司廉往日里在她生病时哄她的话。

夏司廉被她哄得失笑,轻轻在她后背拍了拍。

他勉强在凌晨合了会儿眼,起身去做事,却在半上午时又被海福叫了过去。

海福又给他寻了个差事,让他去盯着曹吉手底下一个跟着盛平帝的小太监,找出个篓子,将他从盛平帝身边挪开。

按着杨太后的性子,这“篓子”,最好是这小太监有不止一个对食。

曹吉在杨太后面前,惯常摆出个深情款款的模样,若是他手底下的人这般朝秦暮楚,他在杨太后面前,自然也落得个心口不一的印子。

夏司廉接了这事儿,被遣到了盛平帝面前,当个承膳的小太监。

他离得近,又有心查,那小太监跟着盛平帝颇有脸面,加之底下的小太监都捧着,心思就有些大了,搂了钱,夺了权,被曹吉压着,就是未敢动女色。

盛平帝眼下已经十一岁,早年清了毒,这些年也养出了些少年模样,盛朝成婚早,十二三岁订婚的不在少数,待到十五再成婚圆房,尤其盛平帝是皇室单脉,朝堂上盯着他早日完婚亲政的臣属不在少数。

前朝为皇后人选,已经争论了好些时日。

尤其是杨家也盯上了这位置,竟是试图与杨太后修复关系,将家中适龄女子送进宫“陪伴”杨太后,消息也传得有鼻子有眼。

前朝人心浮动,后宫自然也难以消停。

御前的宫女离盛平帝近,心思本就容易浮动,被有心人撺唆几句,竟在半夜试图去爬龙床,惊醒了盛平帝,被人压在了地上。

压着她的人,正巧是守在外厅值夜的夏司廉。

那曹吉手下的小太监大呼小叫着护驾,眼睛却晃在那宫女身上,从她丰腴的前胸看到纤细的腰肢,目光晦涩又大胆。

“你想活吗?”

周遭吵闹,夏司廉忽地低了头,凑在那宫女耳边低语,如同来自地狱的蛊惑,“爬龙床难逃一死,还不如说,你是与某位公公私会。”

杨太后极恶宫人对食的事,因缘由问题,宫内知晓的人寥寥无几。

那宫女早就被吓得六神无主,听见了这话,抬头就撞上了小太监的眼睛。

她也清楚地看见了那眼睛里的意味,并想到了这位喜公公身后的人。

于是之后的事情,就变成了被闹大的一场宫女与太监之间的私事,盛平帝肃着脸坐在一旁垂头瞌睡,杨太后坐在上首皱紧眉头,而海福姗姗来迟,看着跪在下头咬牙切齿地为手下人辩白的曹吉,凑到杨太后身边说了几个字。

杨太后抬手就把茶盏砸向了曹吉。

那小太监和宫女哭嚎着被带了下去,杨太后按着眉心看了一圈,不甘在盛平帝身边失了掌控,正巧曹吉醒过神来,他是知晓夏司廉的,喊着就说是他的阴谋。

杨太后瞧了他一眼,顺水推舟,就把这位置“论功行赏”,给了夏司廉。

盛平帝并无表示。

他照常用着夏司廉,与用那小太监并无区别。

一个半月后,夏司廉随盛平帝秋狩,在猎场救了被熊瞎子攻击的盛平帝。

御前救驾,夏司廉立了大功,又连跳几级,成了内官监掌司。

内官监掌印,正巧就是曹吉。

而曹吉心知肚明他那徒弟之事,就是夏司廉在背后捣鬼,他脑子清醒得很,没和夏司廉死扛,直接就如同疯狗一般咬上了海福。

海福与他原就是死仇,又有过叛变的干儿子,一收到夏司廉成了内官监掌司的消息,气得脑子充血,竟是半点都顾不上,去了冷宫门口,堵住了夏司廉。

夏司廉如今事多,每日行踪难定,旁人摸不透,海福却知晓他定然每日要回冷宫一趟,来的时间也正好,照面就遇上了人。

他这些年性子越发极端,遇上半句不说,一巴掌就扇在了夏司廉脸上。

“你这个狗崽子贱皮子,如今是有了靠山不成?”

说着话,他就边动手动脚,一下下砸在了夏司廉身上,“你不想想,是谁将你提□□,是谁让你在太后面前挂了号,是谁…”

他动手,夏司廉也不躲,站着任他动手。

只是他那张脸上惯常没表情,在往日看着,许是沉稳内敛,眼下看来,却只是阴沉狠戾,海福气极,竟是要抬脚去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