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真的饿了。昨晚因为怀疑云琴,并没有吃几口饭,这会捡起红薯狼吞虎咽往嘴里塞,被噎着,赶紧又喝两口粥,让梗在喉咙口的食物满满滑下去。

吃好饭,她将碗筷收起来往厨房走。

厨房在猪圈旁边,要先从堂屋出去,再沿着右手边直走,到尽头便是厨房了。

厨房里是土砌的灶台,墙根周围码着整整齐齐的柴火。苏秦从水缸里打了两瓢水,把碗洗好后出来,看见院子里站了几个小孩,正笑嘻嘻地打量她。

看见她出来,小孩们害羞地躲到树后面。

两个小男孩冲她做鬼脸,朝她丢石头,嘲笑道:“傻子的老婆是丑八怪,生的孩子也会是丑八怪!啰啰啰啰啰啰”

石头砸在苏秦的脸上,疼得她咂舌。

她皱着眉,正要回屋,看见有个八岁左右,又黑又瘦的小姑娘,捡了一支竹条过来,追着朝苏秦丢石头的男孩打,边打边骂:“让你又欺负人!又欺负人!打死你!”

值得关注的是,那个八岁的小女孩,背了一只背篓,里面装着一个一岁左右,牙牙学语的小妹妹。

因为农村条件有限,几个孩子身上的衣服黑黢黢地,手脸也脏,像城里路边蹲着讨饭的小乞丐。隔着老远,仿佛都能闻见他们身上的味儿。

男孩被姐姐打得直跳,边跑边吼:“张秀秀,你居然敢打我!我要回去告诉爷爷奶奶!让爷爷打死你个赔钱货!”

男孩很快跑没了影。

女孩握着竹条,背着牙牙学语的小妹妹朝苏秦走过来,跟她道歉说:“抱歉啊姐姐,我弟弟就是讨打,下次他再打你,你拿棍子抽他,狠劲抽!”

苏秦打量着眼前的女孩,她不过也才八岁,还是个孩子,背上却背了一个一岁的孩子,这么小的年龄,却担起了成年人的担子。

这个村子的女孩很少,要么在出生时就被淹死,要么长到十五六岁,被父母拿去给家里男孩换婚。

显然,这个女孩也逃脱不了将来给弟弟换媳妇儿的命运。

苏秦摇摇头,冲她说“没事”,然后进了屋。

回到屋内,她用水照了照脸,半边脸虽然还肿着,荨麻疹已经消下去不少。她从云琴的柜子里,翻了一块布,把自己的头裹起来。

荨麻疹和瘀伤很快就会好,她不能让村民看见她本来样貌,虽然她不是倾国倾城长相,但在村民眼里,傻子配丑女,才是正常的。

如果傻子配一个长得还不错的媳妇儿,必然会引来闲言碎语。她对自己的样貌还是有几分自信的,虽然不是明星脸,但在普通人里,也算是出挑的类型。

快到中午,云琴带着云非回了家,带了点草药回来。

云琴去厨房做饭,而云非则把采来的草药磨成浆状,用小碗装着,端到堂屋给苏秦上药。

苏秦的伤都在脸上,她自己也压根看不见。

云非用手指蘸取一点药,往她脸上抹,动作很轻,她却疼得龇牙,往后一缩。

云非的语气没有温度:“别动。”

苏秦不再动,近距离看着云非,仍觉不真实。

上辈子,她欠他太多了。这辈子,她无论如何也要将他们母子带出山村,带出这人间地狱。

他们要走的第一步,是要说服张星同意让云非跟着村里孩子们,一起去黎教授那里上学。

云琴昨晚已经将自己的身世跟苏秦交代了一遍。

她原本是南大的研究生,大概十六年前,被拐卖到这里。要知道在十多年前,那个年代连大学生都很少,研究生更是珍稀动物。

可就是这样一个高学历的知识女青年,被拐卖到了这种地方。而她当时被拐卖过来的时候,已经有了一个月身孕。

云琴被卖给了一个真傻子,她没有苏秦幸运。她为了保住腹中胎儿,不敢反抗,忍辱吞声。那个傻子是真的傻,对她挺好,她也顺利生下腹中胎儿。她不怪傻子,因为他没有分辨是非的能力,可她恨透了傻子的父母,以及村里的所有人。

是他们,毁了她的一生。如果不是这些魔鬼,她现在应该有自己的家庭,有一个疼爱她的老公,有一份体面的工作。

她可能会是走路带风的职场女强人。

她被拐卖到这里,不仅毁了一个家庭的幸福,更是浪费了国家的资源。

最苦的是云非,从小便跟着她吃苦,还得装傻。

作者有话要说:黎教授马上就来喽~~非非表面对女主凶,然后内心是:这个媳妇儿太可爱了吧~以后长大了要追!

然而大女主六岁的黎教授emmmmmm,感觉略危险喽~

第5章 上山

云琴家院子很大,很多小孩喜欢来找云非玩。

他在小孩们面前表现得痴痴傻傻,被人欺负也从不会还手。家里炒了花生米,他会捧给孩子们一起吃。

男孩们觉得云非特蠢。

女孩们觉得云非特好,话少,性格好。而且,他虽然“傻”,但收拾地很干净,夏天,他身上有皂角的清香,不像其它男孩身上全是臭汗味。

中午,孩子们来云家院子里玩儿砸沙包、跳格子的游戏。

左邻右舍的妇女,也拿了鞋垫和针线过来,坐在他们家院子里,一边看孩子们玩游戏,一边做手工聊天。

四个女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隔壁的李素华问云琴:“琴儿,听说你昨天给非非买了个媳妇儿?听话不?”

云琴腿上放着竹篮,里面针线缠绕在一起,略显凌乱。

她一边整理针线,一边回答说:“还凑合。大概是被打怕了,很听话,会帮着洗碗干活。嗯就是丑了点儿。不过也无所谓了,能生孩子就行了。”

李素华“呦”了一声:“得亏长得丑,要长得好看,指不定怎么闹腾。张二娃家的那个媳妇儿,你们知道吧?啧,长得怪水灵的,结果没过两天,闹着要杀张二娃全家,还要去报警,那死丫头,居然还想下耗子药跟张二娃同归于尽!你们猜怎么着了?”

其它几个女人瞪大眼:“打死啦?”

“好歹是花钱买的,咋可能打死呢?”李素华吸了口气,说:“张凤那个狠心的,把儿媳妇的双腿双脚都砍了,我去看过一回,本来挺水灵的一丫头,变得疯疯癫癫在猪圈里到处爬,已经疯了。真是造孽啊。”

“嗨,依我说,这事儿也不能怪凤儿吧?要不是那丫头想毒死人,凤儿会干这种缺德事?依我说,是这丫头心狠,怨不得人!没给她拉去天台上烧死,就是仁慈的。不过话说回来,我们琴儿不也是城里来的媳妇儿?瞅瞅我们琴儿多善良,留在这里多开心?”

女人说着,伸手过去,拍了拍云琴的肩。

云琴垂首不言,嘴角挂着一丝浅笑,胃里却一阵翻涌,想吐。

她冲着窗户里吼了一声:“小秦,给我拿一撮红线出来。”

没一会,坐在院里闲聊的农妇们,就看见一个身材瘦小,裹着头巾的女孩握着一撮红线走了出来。

她颤颤巍巍将红线递给云琴,手明显颤抖。

她抬眼对上李素华的眼睛,像一只受惊的小兔,连忙垂下头,迅速进了屋。

等她进了屋,李素华对大家说:“你们瞅瞅,琴儿把儿媳教的多好?才来第一天,让干啥就干啥。今天早上,琴儿和非非出去干活,这姑娘一个人进厨房把碗洗了,从厨房出来,又自己回房,倒挺老实的。”

云琴笑声清脆:“我们非非虽然傻,但长得体面。她能嫁给我们家非非,也是她的服气呢。”

“是是是,别说,你们家非非啊,长得是真体面,比那个《新白娘子传奇》里的许仙还好看嘞。”

“是啊,你们家非非长相随你,只是可惜了”

云琴忽然想起什么,问李素华:“嫂子,村长是你侄子,您看看,能不能去跟村长说说,让我家非非也去念个书?我们家非非吧,从小跟着我干活,都有媳妇儿了,也没享受过上学的滋味儿。我吧,想让他也体验一下读书的滋味儿。”

“这”李素华一脸为难,说:“都是当妈的,我当然知道你是为了儿子好。可非非这种情况,又不可能出村,去上学,有啥意义?”

云琴握住李素华的手,说:“嫂子,您不知道,我们非非每天坐在门口,看着别人家的孩子背着书包回家,多羡慕。而且吧,非非他爹没念过书,现在不是免费上学吗?我们非非好歹也是村里的男丁,怎么就不能去念个书了?哪怕他只学会几个数字,我这个当妈的脸上也有光啊。”

李素华一脸为难。

苏秦隔着窗听见外面谈话,吁出一口气。

早上云琴和非非虽然不在家,但邻里邻居却监视着她。她早上如果有出院的举动,这会儿李素华一定会建议云琴打折她的腿。

上辈子,她便是听了这些被打断腿的例子,所以才没敢跑。后面听说张星要把她卖给老头,才孤注一掷。

那次逃跑没成功,不仅被抓回来,也害死了云非。

村头有一个祭祀用的天台,没有改革开放前,这个村封建迷信,每年都要烧死一个少女祭天。

改革开放后,这种现象被制止,村民便拿来烧犯村规的人。

在村里,村民必须遵守规矩团结。谁敢放走别人家的媳妇儿,就一定会被烧死祭山。而云非,上辈子便触犯了这一大忌,放走了苏秦,才落了一个被烧死的下场。

云非知道自己的身份,他同母亲一样,痛恨村里人,也渴望外面的世界,想知道亲生父亲长什么模样。

晚上。

云琴捉了一只老母鸡去李素华家里。

能生蛋的老母鸡值点钱。李素华拿人手软,帮云非上学的事儿,她也就答应了下来。

苏秦在家里找到一根拇指长的铅笔和一张草纸。

她趴在床上,正借着一点点室外光线,凭借前世的记忆,画一张地图。

张家沟四面环山,只有一条出去的路。然而在后山东南面的一块岩壁后,有一个天然形成的山洞。

山洞下面是水,顺着小瀑布,流向同罗乡的大河里。

前世,云非找到了那个山洞,两人在村民的追击下,孤注一掷,抱着一根枯树冲下瀑布,顺着河飘到了同罗乡。

但那条路太险了,前世她和云非差点被淹死,能活下来,完全是运气。她不确定今生是否还有这样的运气,所以不敢冒那个险,更不敢拿云非和云琴两人的命去冒险。

她画这个地图,也只是为了以防万一。除非万不得已,否则这条逃生计划她不会考虑。

现在最好的方法,是想办法让云非去上学,联系上黎教授。

黎教授前世是“信息对抗技术专业”的教授。这个专业国内少见,是南大专门为军事领域开设。

南大位于东川省下锦阳市,而锦阳作为中国科技城,军工业发达。

黎教授不仅在南大教书,也为锦阳九所提供网络安全防护。

锦阳九所是中国工程物理研究院,是国家高度保密单位、中国唯一核武器研制生产单位。

做网络安全防护的黎教授,自然也精通密码学。苏秦和他结婚后,他教苏秦的第一句摩斯密码是:

“.. .-.. --- ...- . -.”

翻译过来,是“我爱你”。

苏秦在黎教授那里学的密码不多,但要发出简单的求救消息,她是没问题的。

她相信,如果一个女孩从深山里向他发出求救,即便他没有同情心,也会因为好奇,而来深山里找她。

苏秦脸上的草药干得很快,需要洗干净重新敷。

云非捡了草药捣碎,端进卧室,在床沿边坐下。苏秦搁下笔,抬眼看着眼前这个样貌干净的男孩。

他用手指在碗里沾了一点草药,对她说:“摘掉面巾。”

苏秦摘掉面巾,取过他拿进来的毛巾,将脸擦干净。

她脸上的荨麻疹已经消下去,皮肤上只余星星红点,脸上瘀肿也消了,恢复了以往的巴掌鹅蛋脸。

虽然脸上还有些许伤痕,但并不影响整张脸的漂亮。

她的目光温柔平静,有双漂亮的柳叶眉,她的眼睛里有倔强,也清亮,像被清晨第一缕阳光笼罩的一滴露水,灵气充沛。

女孩五官生得好看,尤其是那双柳叶眉,细而秀气。

云非第一次见这么好看的女孩。

他给她上药时,女孩将脸凑过来,翘长的睫毛像把小扇上下煽动,女孩温温地气息喷溅在他的喉口,惹得他心跳加速。

十五岁的男孩,从来没有和同龄女孩近距离接触的体验,忽然脸红。

苏秦在想事情,没注意到男孩的变化。

在她心里,非非是她的亲人,她也压根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男孩的指腹在她面颊上轻轻摁压,她一皱眉,他立刻顿住,开始责怪自己下手重了。

“我可以叫你非非吗?”苏秦突然抬眼问他。

云非眼神略错愕,稍后才点头。

他蘸草药的指腹轻扫过她的颧骨。

“你以后可以叫苏苏姐。”苏秦眉眼一弯,由于面目表情过于丰富,导致草药掉下来。

云非眉头一皱,忽然很生气地起身,将手里装草药的搪瓷碗重重搁在柜子上,转身出去了。

苏秦一愣,不知道小伙子为什么发脾气。她一垂眼,看见掉在床单上的草药,猜测——

他是气自己把草药弄在了床单上?

云非有点生气。

他气比他矮比他小的丫头,让他叫姐。

哼。他才不要。

晚上七点,往常这时候,村里人已经开始闭户休息。可外面却忽然开始敲锣打鼓,火把将外面照得恍如白昼。

云琴披上衣服,趿拉着拖鞋出去打探情况。

她扯着嗓门问邻居李素华:“嫂子,这敲锣打鼓的?什么情况啊?”

院子里黑漆漆的,看不见对方人影,李素华也扯着嗓门说:“听我家明明说,好像是李乡长,带着几个老师来了村里头。”

听见外面的对话,苏秦立刻从床上弹坐而起。

云琴刚回到屋,还没插上门栓,就有人“砰砰砰”地敲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