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嘴巴上不饶人,可是心疼女儿那是没话说的,毛丽住院那几天一直是老太太在照顾,出院后老太太不放心女儿一个人待家里,于是也跟着在这边继续照顾她,每天忙进忙出,变着花样弄好吃的,厨房里整日热气腾腾,让毛丽觉得温暖踏实许多,不管生活遭遇怎样的变故和伤痛,万幸还有家人守在身边不离不弃,还好,她并不是一无所有,没有了爱情,她还有深爱她的家人。

也许是因为阴雨绵绵的天气,也许是因为厨房里飘出来的香味,毛丽对着电脑打开文档都两个小时了,写了不到五十个字,只觉心绪不宁,做什么都集中不了精力,她心想着如果王瑾这丫头在就好了,可以让她帮忙写。

她叹气,关了文档。

在网上瞎溜达了会儿,毛丽还是点开了自己的微博,一看上面有几百条留言和评论,都是关心她近况的,她心里顿时淌过一阵暖流,原来她并没有被这个世界抛弃,她只是被赵成俊抛弃了,赵成俊又不代表整个世界…是的,他并不是她的整个世界,可为什么此刻她满脑子还是他,他伤她至深,她惦记着的还是他,这份感情不管是不是阴谋,不管他那天说的话是否出自他本意,总之结束得这么狼狈,她心里多少还是不甘的,因为他们原本不该走到这一步,不应该啊…

她情不自禁点开他的微博,发现他最后一次更新显示的时间是十天前,那时候她还在住院。自那日后他一共更新了三条微博,分别是:“我只配当‘它’。”、“星空下的大海,你还记得吗?”、“结束了,这样也好。”

其中“星空下的大海”那条微博是用手机发的,还配了张照片,不晓得是不是他拍的,也不知道是在哪里,黑糊糊的海面上模糊地闪着些许光点,可能是因为夜景的缘故,画面很不清晰,但毛丽可以肯定海面上那些模糊的光点应该是倒映着的月亮和星光,微博显示的时间是深夜,那时候他在哪里?

毛丽一个下午都对着那三条微博,心里千头万绪,想起很多,又似乎什么都没想,但没有之前那么难过了,心绪慢慢变得平静。

她自己也更新了一条微博,只有一句话:“不管你是‘它’还是‘他’,你欠我一个解释,为什么要这么做?我不恨你,我只是可怜你。”

此后数天她每日都会上他的微博刷新,一直没有动静,时间在他那里已然是静止的。倒是他的朋友在他的微博上有评论和留言,大多是英文。毛丽很费劲地翻译那个苏尧清的评论:“拜托,你怎么又变回了‘它’,这也太快了吧?”然后是一个很惊讶的表情。另一个人应该也是他的朋友,回复苏尧清的评论:“他什么时候不是‘它’了?”配的是个呵呵笑的表情。

毛丽的心情好多了。

第二天毛丽就去社里递交了辞职报告,汪社长、副总编朱庸都诚意挽留,无奈她去意已决,谁说都无用了。

回办公室收拾东西的时候,平日吵吵嚷嚷的办公室异常安静,白贤德背对着毛丽坐在电脑前,不理她。

“白姐…”

“别叫我,我不是你姐!”

“我又不是一去不复返了,我会经常回来看你们的。”毛丽叹口气,走到白贤德的背后,将手轻轻放在她肩头,“贤德,我们永远是姐妹。”

白贤德突然就哭出了声,“你没良心!”

“毛丽,你真的要走吗?”唐可心和丛蓉也眼巴巴地看着她。

毛丽点点头,努力给大家一个笑脸:“我走,只是希望能有一个新的开始,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我谢谢大家这三年来对我的包容,这是我这辈子最愉快的记忆,我会想念你们的。”

平常没少跟毛丽贫嘴的丛蓉迅速别过脸,哽咽道:“想念有什么用,大家都不在一起了,想见见不着了。”

“不是还有网络吗?我们可以在网上聊天的,别忘了网上还有我们的菜地呢,你们种的人参雪莲什么的,我还等着收哦,哈哈哈…”

白贤德瞥她一眼,“瞧你这德性!”

毛丽这回是真笑了,又是明媚如花的样子,“你才知道我是这德性啊?”

“我当初就不该招你进来!”

“行了,白姐,毛丽都要走了,你就说几句窝心话吧。”唐可心打圆场。

白贤德哼道:“我的心都被她伤透了!”

丛蓉接一句:“这话说得,难道你还比老容更伤心?”

白贤德愣了半秒,大笑,“是啊,我哪有老容伤心!”

毛丽最怕接这茬,赶紧转身继续收拾东西,装聋作哑。其实也没有太多收拾的东西,一个纸箱就塞满了她三年来在这里的一切,来的时候两手空空,走时又能拿走什么呢?这里并没有什么属于她…箱子封口后,桌上就剩几盆小盆栽了,有绿萝、仙人球等,这些不方便带走,她就分别赠与大家,“麻烦你们帮我养着,看到这些绿萝仙人球,你们就会想起我。”

“想你个球!”白贤德脱口而出,她分到的刚好是个仙人球。

丛蓉扑哧一声,笑出了声。

大家都笑了。

“你什么时候动身回上海?”白贤德情绪已经好转了许多,尽管心里仍是万般不舍,对毛丽既爱又恨,但事已至此,她只能接受现实了。

“春节前吧。”毛丽回答。

“日子定下来告诉我们,社长刚刚跟我讲了,要给你开个欢送会。”

“不,不必了吧。”

“你要敢不来,我就把这刺球扔你脑门上!”

毛丽抱着纸箱下楼时,四个编辑室的同事都出来送她,一直将她送到了楼下停车场。毛丽与每个人拥抱,依依不舍,但最终还是要舍,白贤德站在人群中哭成了泪人,她一哭,别的编辑也红了眼眶,毛丽最不想面对这样的场景,发动车的时候努力不让自己流下眼泪,她一直忍着,忍着,可是当她掉转车头下意识地瞟向工作了三年的出版社大楼时,赫然看见八楼容若诚的办公室窗口开着…

三年前,她与容若诚初见时的场景历历在目。

“如果要你去约余xx的稿子,他不肯给,你怎么办?”

“请你吃饭。”

“吃饭就可以被别人要去稿子,我就不是余xx了。”

“那就请你玩儿。”

“我一向深居简出,不爱玩。”

“那我跟你做朋友。”

“我不喜欢跟你这样的年轻女孩子做朋友。”

“那冒昧地问句…你有老婆吗?”

“…没,没有,你问这干吗?”

“嫁给你啊!嫁给你,你还能不给稿子?”

“…”

不是没有过动容,不是没有过疑惑,她知道他的好,她也难舍这三年的朝夕相处,但他到底不是她命里的人,茫茫人海,匆匆过客,他们的缘分只能是擦肩而过。他这么好的一个人,理应被更好的人珍爱,这个人一定不是她,因为她不配拥有他的爱。此刻他就站在窗前,痴痴地看着楼下,毛丽望向他时他迅速闪过身子,随后就拉上了窗帘,毛丽再也不敢多停留一秒,车子驶离大门的刹那,她泪如雨下。

目送毛丽的白色凌志消失在林荫道尽头,赵玫坐在副驾驶座没有出声。

“要不要跟上去?”阿莫问她。

两人在出版社对面的马路边守了一个上午了,阿莫驾的车,一直在等毛丽出来。可是真等到毛丽出来,赵玫反而一点动静也没有,直愣愣地看着毛丽的车从眼前驶过,那一瞬间她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

阿莫有些担心地看着她:“你怎么了,不是说要跟她谈谈的吗?”

“不想谈了,这种水性杨花的女人有什么好谈的!”

“哎,你今天到这来等她到底是为章见飞呢,还是为你哥啊,她跟你哥已经分手了!那你还想找她干吗呢,劝她回到你哥身边?你以前不是不待见她跟你哥在一起吗?”阿莫语气酸酸的。

“阿莫,我不只一次提醒过你,你不是我哥的那杯茶,他心里没你,你还是趁早找个条件相当的人嫁了吧。”赵玫说话一向刻薄,即便是对同窗兼闺密的阿莫,也毫不客气,“至于我哥,他可以不要毛丽,但毛丽不能抛弃我哥!你说这女人,多不要脸,一边跟我哥好着一边勾搭她的上司,他们保不准一直就有奸情,我哥大概被戴绿帽子了还不知道呢。”

阿莫不耐烦了,“这是你哥的事,你掺和干嘛呀?”

“因为他是我哥!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我不能看着他被戴绿帽子还忍气吞声,何况就因为这个女人,章见飞才跟我闹离婚,我恨死她了!”

“那你能把她怎么着?骂她一顿,还是又给她两耳光?没用的,上次你不就是因为打了她跟章先生翻脸吗?你这样只会让章先生反感…”

“你知道什么呀,我如果不收拾这女人,章见飞就要收拾我,他想把我弄回槟城!没那么便宜的事,就算我跟他离婚我也不会回槟城,我还回去干吗?那一个亲人都没有!”赵玫每每说到这事就万般委屈,眼眶含泪,“我现在…众叛亲离,我哥不待见我,章见飞不理我,不都是因为这个女人吗?我横竖已经没有希望了,如果他们执意逼我,我一定会让他们后悔!”

阿莫看着赵玫,被她的样子吓到,“你别干傻事啊,为这么个女人搭上自己值吗?”

“没什么值不值的,这些年我已经被毁得体无完肤,我真心实意地去爱一个人,爱得毫无保留,结果却落到这个下场,我咽不下这口气!”

赵玫现在的精神状况已经濒临崩溃的边缘,或者说,她已经崩溃很久了,从失去那个孩子,从与章见飞闹得分崩离析,她已经深陷泥潭不能自拔,没有人可以救她,除了她自己。

可是残忍的现实让赵玫放弃了一切拯救自己的方式,她现在活着,宛如死去,所以她才无所畏惧。与其说她憎恨毛丽,不如说她憎恨的是章见飞与赵成俊,因为毛丽恰恰是这两个男人最珍爱的女人,这种“珍爱”是她这辈子都奢望不到的,嫉妒是一条毒蛇,女人一旦被这条毒蛇盘踞在心,那就与魔鬼无异了。

赵玫觉得,她宁愿做个魔鬼也比做个可怜虫强,她厌恶同情,厌恶怜悯,这种抵死不服输的个性与她的哥哥赵成俊惊人的相似,哪怕只剩一口气,也要体体面面地昂起头。而不同的是,这种个性对赵成俊而言是一种人生的态度,是他根深蒂固的骄傲,到了赵玫这里却成了桎梏她的枷锁,引着她在绝途一路狂奔…

“小玫,算了吧。”阿莫真不知道怎么劝她。

赵玫出神地看着马路对面,此时却徒生伤感:“为什么她就可以得到所有人的宠爱,她哪里比我强了,为什么我穷其一生也得不到的东西她伸伸手就能摘到,阿莫,我究竟是哪里不如她?”她眼中流出泪水,与方才的义愤填膺似乎判若两人。

阿莫伸手抚抚她的背:“算了吧,何必让自己这么难受,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你就是跟她打一架又能如何,只会让你跟章先生的状况越来越糟糕。说句你不爱听的话,旁观者清,我觉得你跟章先生最大的问题不过是因为他不爱你,当初你们结婚也是因为你跟你哥赌气,阴差阳错的你们就结了婚,而你却一相情愿地认为章先生既然娶了你就应该爱你。阿莫,你不会这么天真吧,爱情这东西太玄妙了,爱就是爱,不爱就是不爱,就说我跟你哥,我在他身边六七年,他不是不明白我的心,却始终无动于衷,他不爱我,我又有什么办法?童话里都讲了的,王子爱的是灰姑娘,不是公主也不是千金小姐,王子为什么爱灰姑娘,谁又能说得清呢?”

阿莫说到这里感慨不已,深深叹气,“我也宁愿自己是个灰姑娘,这么多年来我也以为自己是个灰姑娘,现在我才明白我或许是灰姑娘,却不是王子眼中的那个灰姑娘…刚刚走的那个才是,小玫,你明白吗?”

赵玫泪如雨下,偏此时车内放的是美国女歌手oh susanna吟唱的一首《forever at your feet》,音乐伴随着淙淙的流水声无限惆怅,低低的女声一次次咏叹:“glass and pinch of breastknocking at my tray while leave onplease take me home my long to leaveforever at your feet…”大意是“…请带我回到阔别已久的家园,我愿与你永相随…”,歌声低缓,滴滴答答敲击心灵,阵阵雷雨声让人仿佛置身淅淅沥沥的雨中,茫然四顾,不知身在何处。赵玫听得泪流满面,因为她梦中的家园已模糊不清,她没有家,也没有人愿意与她永相随…

Chapter 06我爱你,你知道吗?

【一千零一面镜子】

【一千零一面镜子】

下午,签署几个重要文件后,赵成俊与彼得安谈及nirvana对博宇有可能会采取的下一步举措,彼得安提出了许多应对措施,他都一一摇头,完全一副无心应战的样子,问他有什么想法,他又说不上来。谈了许久,阿莫端来咖啡,他喝着苦咖啡,越发觉得这苦味直达心底,苦得五脏六腑都在抽搐,翻出更深切的痛楚来。

他心烦意乱,掏出银质的打火机,取了支烟点上。

彼得安注意到了他的打火机,只好转移话题,笑道:“这打火机你好像用了好多年,从未换过,没想到你这么念旧。”

赵成俊疲倦地呼出一口烟,声音近似无力:“用习惯了而已。”

是啊,习惯了。这世上什么事都可以习惯的,被最爱的人伤害,被最亲的人背叛,痛着痛着就习惯了,说心如死灰也好,说心如止水也好,他已经习惯了这般的痛楚,总想着痛过了,就好了,哀莫大于心死,心死了,也就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他起身踱到落地窗边,静静地远眺玻璃幕墙外真实的城市,什么都是虚幻的,唯有这道玻璃墙外那座郁郁葱葱的城市是真实的,难得好天气,已经很多天没有看到太阳了,阴霾多日的城市又显现出了明亮的底色,民族大道上的车流也似比往日拥挤,仿佛城市流淌的血液,生生不息。城市的天空依然高远,蓝得近似透明,零星的几缕白云飘在天际,仿佛电影里寂寥的空镜,只是没有了鸟儿的飞翔,天空看上去是那么的孤单压抑。

毛丽,我并不是要这样…

他在心里说。

事情已经过去很多天了,赵成俊似乎已经平静,但那日毛丽昏倒时惨白的面孔还是在他的脑海中挥之不去,当时他抱着她,感觉她的身体软得像是被抽了筋骨,浑身冰凉,章见飞随即冲上去,将他狠狠推开:“滚!滚得远远的!如果毛丽有个三长两短,我一定会杀了你!”自小一起长大,这是他第一次见章见飞咆哮如雷的样子。

毛丽随即被送往北海当地医院,并无大碍,当天晚上就醒过来了。但她的情绪很不稳定,在病房里又哭又叫,那声音骇人,简直不像是人类发出来的,没有人可以靠近她,连她母亲都拿她没办法。不断有东西摔碎的声音,还有咚咚的闷响,那是毛丽在撞墙,紧接着就有护士进去包扎。当血迹斑斑的纱布和棉花被护士拿出病房的时候,章见飞当即痛哭失声,抱着头蹲在了地上,想来那情景触动了他深藏心底的伤痛。

赵成俊当时站在走廊上,亦如同死过一般,章见飞根本不让他靠近病房,最后他只能默默离开医院。当晚,他又回到海天苑,躺在床上没有开灯,漆黑的屋子里静得只能听到他一人的呼吸,他知道,这次他将她推向了更远。这是他自酿的苦果,只能是他自己来品尝,虽然已经预料过这结果,但真的面对时他还是痛彻心扉,痛得五脏六腑都抽搐在一起,痛得他差点以为活不到第二天太阳升起。

好在他熬到了天亮,一大早就去医院探视毛丽,章见飞见到他时已没有头天那么激动,眼底布满血丝,看来他也是熬了一夜未睡。

“你来了正好,我有话跟你说。”

“有什么你就说吧。”当时毛丽的母亲去药房了,病房里只有一个护士正在给毛丽量血压。

“去外面。”章见飞冷着脸,转身出门。

赵成俊跟随出去,两人在住院部大楼的吸烟区说话,所谓吸烟区其实就是两栋大楼之间连接的一个露台,天空有些阴,有零星的雨点飘落,所以露台上并无他人,章见飞一改往日的优柔寡断,开口就跟赵成俊摊牌,给他最后下通牒:“别的我不多说什么,我只谈两点,一,你马上离开南宁回槟城,我不会允许你再出现在毛丽的跟前;二,你若继续留在南宁,我会想办法让你离开,我跟你说过多次,毛丽是我的底线,你伤害到她,我决不饶你!反正我们交锋也不是一回两回,你不是一直想跟我争个高低吗?那好,我成全你,到时候别怪我心狠!”

“我不走,我死也要死在这里。”他不肯妥协,“但我可以保证我不再打搅她,我不想回去,那里已经没有什么值得我留恋的。”

“你公司的总部现在不是在大马吗?为什么不回去?”

“我…反正不回去。”

“那我就不客气了,我会让你走的!”说完章见飞掉头就走,没有半点通融的余地,赵成俊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深深叹了口气。

耳畔是呼啸的风声掠过,雨开始下大了,哗哗的雨水打在遮阳棚上,湿而重的寒气穿透了他的身体,他又开始剧烈咳嗽起来。

其实昨日他就觉得身体很不适,晚上回到海天苑便开始发烧,早上若不是惦记着要过来看毛丽,他根本起不了床。他不知道自己当时是怎么走出住院部大楼的,在电梯里几乎瘫倒下去,幸得有好心的护士将他搀扶出来,送他到医院门口打车。

回到海天苑,他咳了许多血,洗手间的大理石台上殷红一片,因为彼得安马上要过来,他不想让他看到,他拿了毛巾跪在地板上擦拭。henson跟他说过,如果再次出现咳血状况,必须立即入院。可是很奇怪,他心里并无半点恐惧,也许他等的也正是这一天吧。

彼得安当日下午赶到北海,之前他一个人想了许久,心里已经有了模糊的决定,他跟彼得安交代了些工作上的事,要他尽早安排大马的律师过来,过几天他回南宁要见律师。彼得安非常不放心他一个人留在北海,他却坚持要在北海静养几日,彼得安没办法,只得给他找来两个护工看着他,可是待彼得安一回南宁,翌日一早他就只身上了涠洲岛,短暂停留后他坐上渔船再登陆另一个无名小岛。

那个地方无人知晓,地图上都找不到,这是多年前他无意中发现的一个小岛,四面临海,不算荒芜,因为岛上住了十来户渔民,但民风淳朴,没有人打搅他,很适合一个人静思。每次在他觉得自己活不下去的时候,他都会选择上那个小岛静静地待上几天,让浮躁的心境慢慢沉淀,还原生命最本色的单纯。大海无限包容,天空无限高远,生死,爱恨,在潮涨潮起的海浪声中竟是那么的微不足道,他用手机拍了张星空下的大海传到微博上,他想如果毛丽上网一定可以看到,她会怎么想他不得而知,他只知道他是时候解脱了。

两日后他回到南宁,心境已经彻底平静下来。

此后一连数日,他都在办公室与律师密谈,除了彼得安和大马赶过来的副总裁罗森以及另外两个元老级高层,没人知道这次密谈的内容是什么。随后他开始调整公司的运营,打电话给远在英国的杨叔,建议他撤资,因为他知道章见飞既然表明了要收拾他肯定不会只是说说,他不想让杨叔遭到无谓的损失,因为公司最大的股东就是杨叔,他没办法保证杨叔的投资还能继续获得回报,杨叔却笑说他投给博宇的资本从来就没想过收回。“您为什么这么相信我?”那日与杨叔谈及此事,他很不解。

杨叔答:“因为你值得信任。”

他半晌无语,最亲的人从来不信他,真正信任他的人却与他没有亲情关系,他真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难过,“那您当初给博宇注入资本是为了什么呢?”

杨叔叹道:“我是想让你明白,这世上真正让你不开心不快乐的不是你的对手,也不是你的仇人,而是你自己,我给你投入资本让你去报仇就是希望你能最后明白这点,仇恨这个东西伤己也伤人,我问你,你报仇报到现在,你有没有真正快乐过?”

“…”

“孩子,我的儿子如活到现在也跟你一般大,我是把你当自己的儿子来对待的,财富生不带来死不带去,若我的投入能让你醒悟,我觉得也值了。”

“杨叔…”

赵成俊陷入沉默,他谈不上彻底醒悟,他只是觉得没意思,什么都没意思,就算最后章世德从泓海大厦顶层跳下来,他也觉得没意思,报仇雪恨又如何?死去的父母无论如何是活不过来了,他们长眠地下只等哪天他也去陪他们。当然章世德已经不可能会去跳楼,他中风了,据说现在瘫痪在床怕是挨不了几日,而围在他床边的无论是家人还是苏燮尔那帮人,无不盯着他手里的股权,个个都是豺狼,只等老东西一咽气就争先剥他的皮吃他的肉,还要把老东西的骨头都舔得干干净净,一毛钱也不会让他带进棺材。

这也是赵成俊心灰意冷的原因,自小背负着这仇恨,穷尽十年去打击章家,他赔上的远比他获得的要多得多,所以杨叔说的这番话深深刺痛了他。他当然不会因为杨叔的这番话原谅章世德,但他也懒得再在章世德身上花心思,老东西身边围了那么多豺狼,足以让他死无葬身之地,何需他再去剐一刀子,他自己的下场也好不到哪去,能赔上的都赔掉了,他还剩下什么?

他到底还是败给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