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喧嚣的包间内忽然就安静下来,大家纷纷将目光投向容若诚和毛丽,容若诚握着酒杯的手有些微微颤动,他竭力让自己声音平静,“不说了吧,我跟大家的祝福都是一样的,希望毛丽生活幸福,每天都开开心心的。”

“谢谢容总编。”毛丽含笑致意。他的心思她明白,有一种深情不可言说,有一种眷恋无须表白,默然深爱,寂静喜欢,这就够了。

吃完饭出来,按白贤德事先的安排,编辑部的姑娘们到出版社对面的影楼拍集体写真,因为影楼老板早前到编辑部派发优惠券,一直派不上用场,白贤德觉得不能浪费了,于是安排姑娘们到影楼来套正式的合影,以留作纪念。

编辑部十来个姑娘在影楼化妆间里进进出出嬉笑打闹,间或“调戏”年轻帅气的摄影师,一时间影楼欢声笑语,好不热闹。摄影师建议大家都换上影楼的礼服拍照,这样才显得隆重又有意义,姑娘们顿时欢呼雀跃,直奔更衣室抢礼服,毛丽因为是主角,摄影师亲自为她挑了件古典宫廷式的小礼服,配上钻石皇冠,活脱脱的童话中的公主。

但毛丽的兴致似乎并不高…

她是前天下午才从北海赶回南宁的,一回来就发烧,昨晚咳嗽,彻夜未眠,所以这会儿她显得有些精神不济。

海天苑已经过户给了章见飞,他表示房子会对外挂牌处理,意思是卖掉,毛丽没有说什么,因为这是他的权利。

毛丽回来的时候因为吃了感冒药,不便开车,是章见飞将她带回南宁的。路上毛丽问他:“这房子是赵成俊设计的吧?”

“你怎么知道?”

“如果可以,如果他愿意接受,可以把房子卖给他吗?”这是毛丽的建议,章见飞会不会采纳她不得而知,她只是说,“对于我跟你来说,这房子已经成为不堪的记忆,我们都想要摆脱这记忆,但对于他来说,那些过往却已成为他的生命,给他留个纪念吧。”

章见飞当时诧异地看着毛丽,他不明白毛丽为何突然如此倾向赵成俊,他原以为她会连他名字都不愿提及的,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章见飞心中充满疑惑,毛丽却什么都不肯多说,他看到她途中始终抱着一个小盒子在怀里,抱得紧紧的,好像里面是价值连城的宝贝一样。

“请善待他。”毛丽下车时格外叮嘱,“他是你兄弟。”

换好礼服,发型师开始给毛丽盘头发,先化好妆换了衣服的姑娘们已经去了楼下的摄影棚,化妆间变得安静了许多,可能是不想这么沉寂,发型师主动跟毛丽攀谈起来,“呃,跟你说件有趣的事,现在的怪人可真多,昨天我们店里就来个客人,可奇怪了,一进来我们老板很热情地招呼他,问他想拍什么照,他长得很帅,一身名牌,我们都以为是个富二代什么的,过来预约婚纱照的,结果你猜他拍什么?”

毛丽漫不经心地问,“拍什么?”

“他拍遗照!”发型师将毛丽的头发高高绾起,啧啧直咂舌,“当时我们老板以为他开玩笑的,他那么年轻,拍什么遗照,结果他说他是认真的,还要我们化妆师小李给他整理下。我们这才意识到他可能不是在开玩笑,虽然不知道原因,但我们很愿意给他拍…他非常和蔼,拍的时候从头到尾都对着镜头微笑,他说他要将他的笑容留给他最爱的人,我们问他是不是他女朋友,他笑而不答,啧啧啧,把我们都感动了。”

毛丽盯着镜中的自己,心里某个地方微搐了下,她想起某部电影里好像也有类似的情节,开照相馆的男主角自知不久于人世,于是非常从容地给自己拍遗照,没想到这世间还真有这样的人…发型师还在唠叨着什么,她没有听到,忽然觉得很疲惫,也许是妆太浓,她觉得有种透不过气的感觉。这时手机叮咚一声,提示有短信。毛丽顿觉心怦怦乱跳,短信是赵成俊发来的:我就在马路对面,可否见一面,我有东西交给你。

毛丽站起身扭过头去,窗外是一株高大的凤凰树,明明这个季节凤凰花不会开,可是她不知道是不是出现幻觉,恍然看到一树火红的花在蓝天下烧着,火一样的花,几乎可以灼痛人的视线。她跳起来,就像是被某种力量牵引着一样,二话没说就提着拖地的纱裙下楼。

“毛小姐,你要去哪里?”发型师见她提着裙子要往外走,追出来问。毛丽笑了笑:“哦,有个朋友在外面,我去跟他打声招呼就回来。”

“那你快点,摄影棚那边已经准备好了。”

“好的,我只去一会儿。”

一会儿,她真是这么说的。然而在毛丽迈过门槛的瞬间,她突然眼花得厉害,仿佛是某个异域空间的门猝然打开,眼前一片白光,耳畔有遥远的颂歌萦绕,似在召唤着她。她在门口定定神,这才发现是阳光太刺眼的缘故,阳光照在那些高大建筑物的玻璃幕墙上,反射出的光芒令人无法直视。

街上的风很大,毛丽的长裙被风吹得高高撩起,翩然如飞。赵成俊已经下了车,隔着条马路和她相互望着,因为这里毗邻民族大道,车流量很大,毛丽看着他的脸一会儿被车挡住,一会儿又从车隙间露出来,顿时有些发愣,刺目的阳光照着她最熟悉的一张面孔,那些温软的过往缠绵的深情,到如今都随风而去了,毛丽突然悲怆得无以复加,造物主安排她和他相识,结果他们始终无法真正走近彼此,就像现在,他们隔着一条街,中间是河一样的车,仿如隔着整个世界。

信号灯又换了,赵成俊重新上车,打了个弯向这边驶来。他将车停在她不远处的一个路口,下了车。有飒飒的风撩起他黑色风衣的衣角,他仍是气势逼人,只是细看才发觉他消瘦得骇人,脸色也很不好,走路也不似从前那般稳健。

毛丽恍惚间只觉心底划过一阵刺痛,再熟悉不过的身形,似乎是在一步步走来,可是在她的感觉中,这个男人在她的人生当中已然越走越远。终于,他站到了她的面前,目光一如往昔,脸上似乎还带着隐约笑意,“我们找个地方坐下来谈,好吗?”

毛丽摇头,“不了,有什么话你就在这说吧,我这个样子不方便。”

赵成俊上下打量她,这回是真的笑了,“你今天很漂亮。”他的样子看上去很虚弱,脸色灰白,嘴唇竟还透着几分青,“什么时候动身走?”

“后天的飞机。”

“这么快?那不知道我们以后还能不能见面了。”

“阿俊,你脸色不好,生病了吗?”毛丽注意到了他脸上的病容,应该不是单纯的受到打击,她怀疑他的身体是不是又出了状况。

“是吗?”他下意识地摸摸自己的下颌,明显是在强撑,还开起了玩笑,“你说我能好吗?女朋友都要远走高飞了,呵呵…”

“谢谢你,真的。”毛丽看着他,竭力让自己的声音平静,她是真的要谢谢他,不是谢谢他此刻的祝福,而是谢谢他这么多年对她的牵挂。

可是赵成俊并不明白,这声“谢谢”有多深的含意。毛丽猜想他应该还不知道她已经看到了那些信,她也不会主动说,反正他早晚会知道。

这时赵成俊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光碟递给她,“还给你,物归原主。”

毛丽接过来一看,正是那部《八月照相馆》的片子,方才发型师讲的那个故事好像就跟这片子里的情节相似,一时间她百感交集,小心地接过来,“其实不必还了,你要喜欢就自己留着。”

“不了,我也马上要走了,不属于我的东西我带走没有意义。”

“还回来吗?”她没有问他去哪里,因为没有问的必要,除了槟城他还能去哪里。

“再看吧,有事肯定会过来。”他也回答得语焉不详。

“那你的公司怎么办?”

“都交给章见飞了,他主要负责发展中国的事业,大马那边他是准备让我接手,不过我还没有答应,因为身体不太好,想先休息一段时间再说。”

“你气色看上去真的很差。”

“休息一阵就好了。”

两人说着一些无关痛痒的话,因为路口不能长久停车,赵成俊准备上车,毛丽再也无法佯装坚强,感觉心里的那道堤就快崩决了,眼底涌出泪水,说话的声音也开始发颤,“阿俊,你好好地过,多保重身体,不要太劳累了,如果身体吃不消就休息。虽然槟城那边离这里远,但在同一片星空下我们仍然可以看得见彼此,阿俊,保重!”

赵成俊眸光一闪,微微发怔,他显然对这句话格外敏感,紧盯着毛丽,“你…你什么意思?”他有些不确定,有些猜疑,看似平静实则内心已掀起巨澜。

毛丽没有直接回答他,伸手将他风衣的领子拢了拢,那么自然,仿佛他们依然还是一对儿,她看着他眼中的自己,肯定地说:“我是真的很感谢你,是你让我明白爱情的意义,我会努力让自己幸福,我会的,请你相信。”

“爱情的意义?”赵成俊重复着这句话。

“是的,虽然明白得比较晚,不过终究是明白了,所以我要谢谢你。”

“毛丽,你相信我对你的爱情?”赵成俊颤抖得厉害,似乎开始变得激动。

毛丽肯定地点头,“是的,我相信!”

仿佛一股暖流注入心间,那一瞬间,赵成俊感觉整个人都有了新的活力,一切都释然了,原本颓败的人生只此一句就值了,他从来不敢要求太多。

他看着她,眼泪几乎就要夺眶而出,“你…能相信,真好,真好。”他上前几步,抖抖地伸手捧起她的脸,让她的眼睛对着他,嗓音陡然变得嘶哑,“看着我,毛丽你看着我!请你相信,我从来没有后悔爱过你,虽然我们最终不能在一起,但这些年因为爱着你,我觉得自己内心很充实,在最痛苦的日子里也不是那么绝望。毛丽,我什么都给不了你,但你说得对,在同一片星空下我们依然可以看见彼此,所以不管将来发生什么,不管你听到什么,你一定要相信,我永远在你看不见的角落看着你,你若幸福,我就会幸福,我会一直看着你,我爱你…”

这三个字仿佛刀尖剜入毛丽心底最深处,她眼眶轰的一热,眼泪奔涌而泻,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只是无言地看着他。

“毛丽!”他再也承受不了这一切,将她揽入怀中紧紧地箍住了她,恨不得将她嵌入自己的生命,他真的想这样抱着她再也不放开,一生一世这么长,他等不到,他只要这片刻的相守相依。毛丽大哭起来,不顾脸上的妆容,不顾街头人来人往,她哭得像个孩子,哭了许久她才缓缓推开他,从手袋里掏出一个小巧的金属样的东西放入他的手心,“拿着,物归原主。”

赵成俊低头一看,是个手机,深灰色的金属外壳,款式显然已过时。他不可能不认得这个手机,赫然抬起头看着她,嘴唇剧烈地颤动起来,“毛丽…”

“以后每年我的生日,你可以用这个手机给我发短信。”毛丽脸上的妆容这时候已经完全花了,样子不美了,可是她脸上依然带着恍惚的笑意,“我等着。”

他眼眶通红,拼命点头,“好,我给你发。”

她上前一步再次拥抱住了他,人来人往的街头,行人纷纷侧目,当他们是一对幸福的情侣,在此重逢,深情拥抱。其实他们是在离别…这世上再没有一种伤痛比离别更残忍,一寸一寸割裂人的肝肠,那疼痛无法遏制,让她双膝发软,就要支撑不住。她已经做了决定,她想要干干脆脆地了断过去,她连北海的房子都不要了,她已经做到了她能做的,可是此刻她恍然明白最想割舍的却是她此生最难以割舍的,这几乎没有可能。

而就在此时,她忽然看到不远处一辆红色跑车缓缓向他们开来,赵成俊是背对着的看不到,但她看到了,其实那辆车一直停在路口的行道树下,起先只觉眼熟并没有注意,待车打了个弯朝这边驶来时,车前挡风玻璃耀眼的光芒刚好反射到她眼中,一阵刺目的白光…

赵成俊还在她耳边说着些什么,她完全听不到了。

那辆车越驶越快,几乎是飞驰而来。能多给她点时间吗?她还有最重要的话要跟他说!她知道若此刻不说她今生都没有机会说了,他对她如海的深情她没有什么可以回报,起码她可以帮他了却心中的遗憾吧,那不仅是他的遗憾,也是她的。

“阿俊,我…我…”她哆哆嗦嗦,瞪大眼睛看着那辆疾驰而来的红色跑车,来不及了,到如今什么都来不及了,“阿俊!”她大叫一声,一秒,顶多两秒,她突然发力将赵成俊推开,赵成俊毫无防备,被推得连退几步跌倒在地,他从来不知道她有这么大的力气,眼睁睁地看着一辆红色小车鬼影似的从眼前掠过,直直地撞向她。她飞了起来,在耀眼的阳光下如一尾洁白的轻羽,他亦从来不知道她有那么轻,以天使的姿态飘然落下,接着咚的一声闷响,伴随着一片刺耳的惊叫,时光戛然而止。

远远地,只见街心堆着一团白。

刚才还没有一个路人,霎时间不知道从哪里冒出那么多人来,奔跑着潮水般涌过去,很快将那团白围得水泄不通。

“毛丽——”他踉跄着扑过去,就像扑向喧嚣的海,他抱起她,她已经没有了反应,双眼紧闭,脸上依稀还有泪痕。

旁边有人拨打急救电话,他上下检查她的身体,没有发现伤口,他将她紧紧搂在胸前。时光停止了吗?为何他什么都听不到了,耳畔只有呼啸的风声,天明明亮得晃眼,他却感觉置身黑夜…有温热的液体浸透他的衣衫,他俯身向下看,胸口已然一片殷红,他的手托着她的头,他抽出自己的手,满手都是鲜血,他赶紧捂住她的后脑,试图阻止血往外涌。

可是徒劳无功,血越涌越多,迅速浸透他的衣襟,他整个人都像傻了一样,只是紧紧搂住她,失了魂魄般地唤着她,“毛丽,毛丽…”

在被抬上救护车的刹那,毛丽短暂醒来了一会儿,她似乎知道自己不行了,头歪向赵成俊,嗫嚅着嘴唇,好像在说着什么。

赵成俊奔过去俯身倾听,可是周围太吵,而她的声音微弱,他根本听不清她说什么,只看到她嘴唇一张一合,反反复复,都是同样的口型。

她要说什么呢?

“毛丽!毛丽!”赵成俊跟着上了救护车,大声呼唤她时,她已经闭上了眼睛。

【寄给未来的信】

【寄给未来的信】

风,轻轻吟唱,记忆的深海翻涌着波浪,黑的夜被临岸的灯火照出暗紫色的天光,往上升去,往上升去,璀璨的星光在墨黑的天幕闪烁。当风声灌满耳朵,当繁星纷纷坠落,寄给未来的信,像是皎洁的月亮慢慢升起,唤醒我沉睡的记忆…

毛丽,我最亲爱的你,今夜星空灿烂,我坐在海天苑的书房为你写这封信,心情竟然非常平静。其实这很有可能会是我为你写的最后一封信,应该算遗书吧。提前写这封信是害怕哪天我突然离去,连声道别都没跟你说,这样很不礼貌。

今天已经吐血两次,早上还晕倒在浴室,在冰冷的地板上躺了两个多小时才醒过来,我是真的不行了。事到如今,我并不害怕死亡,以我的病情,我能活到今天已经是赚了,我在自己生命的尾声还能轰轰烈烈地爱一回,我死而无憾。我已经安排好一切,会走得干干脆脆,了无牵挂,这很好。虽然你还对我有着这样那样的误解,但我相信你终有一天会明白,我是一个怎样的人,所以我不会在信中对你做过多的解释,我握笔已经很吃力,我没有力气。

你一直说我欠你一个解释,其实有什么好解释的呢,去年圣诞前夕我突然与你失去联络是因为那天我病发,因我的病情特殊,加之我不想在本地入院,怕被你发现,所以我要彼得安将我送回槟城,我在去机场的路上给你打电话都是强撑的,我跟你撒谎说要回槟城处理紧急事务,过阵子就回来,你不知道,我当时满脸都是泪,话都说不清楚了,因为我不知道这一走会不会是诀别。我后悔头天晚上没能多抱抱你,后悔没有提前带你去北海道,你可能不知道,这次我计划许久的旅行其实是我准备送与你的圣诞礼物,可惜来不及了,什么都来不及了。

我回槟城后做了一次手术,这个手术可以不做,但不做我就难从病房中走出去,保守估计活不过三个月;若做了,生命倒是可以延长,但下次进医院可能就要直接推进太平间了,我的私人医生henson在将我推入手术室前话再三征询我的意见,要我最好缓缓这个手术,他在这三个月内兴许能帮我找到更好的医治方案,而且已经有眉目了,但我坚持要做,因为我不甘心啊,我还想多看看你,多与你相处些日子,万一我等不到三个月就再度病发,我与你岂不要就此阴阳相隔,我害怕,我赌不起了。

事情就是这样的,我在槟城静养三个月后再回到南宁时,你已决然离开,只留下了那张便签。你说你庆幸自己没有爱上我,这话比让我死一百次还痛苦。毛丽,你终究还是不信我!包括那天早上看到容若诚从海天苑出来后,我跟你说的那些话,其实都是违心的,不是我的本意,因为我那阵子我的病毫无征兆地再次复发,我以为我多少还可以再拖个一两年的,没想到老天这么急着要收我回去,我一定是前世做了太多的孽,这辈子遭了报应了!

那次我回槟城忙股东大会的事,henson跟我说了实话,说我没有再动手术的可能了,我活不到第二年春天,这真是让我绝望透顶!我是个要面子的人,不希望让你看到我临死的样子,我想在你眼里保留最后一点自尊,我什么都没有了,只剩这点自尊。所以那天我借着容若诚这件事逼着自己说了那些禽兽不如的话,原谅我,我实在找不到别的理由让你离开,我无法确认你是否真的相信了那些话,但章见飞相信了,后面的情形你也知道了,他收购我的公司逼我离开南宁,一辈子不得再回来。

不,毛丽,我不会离开你离开这座城市,既然注定要死,我希望可以死在一个离你最近的地方,因为你,我深爱这片土地,我要把自己埋在这里。我已经找好了地方,谁也不知道,这是我的秘密。至于章见飞,我保证最后让他连我的尸骨都找不到,我要让他后悔一辈子!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我是他的兄弟,他如此不相信我,那我又有什么必要让他瞻仰我的遗容?

但是现在回过头来想,我对他并没有太多的恨意,他不过是太爱你,爱有什么错呢?当年我与他同时认识的你,我却没有他那样的勇气,可以去追求自己想要的爱情。最近我时常想,如果我当初足够勇敢,现在的结局会不会不一样?你可能不知道,你跟章见飞结婚的婚房还是我给你们设计的,我在剑桥学的就是建筑,章见飞打电话向我求助,我没办法拒绝。

亲爱的,当你住进我为你设计的房子时,你可知道每个细节都包含着我对你的爱恋,比如卧室的天花板,我设置成伸缩的天窗,当天窗展开时,你就可以看到灿烂的星空,每颗星星都是我送与你的礼物;还有客厅的那个面向大海的大露台,我特意改成朝向正对着槟城的方向,当你站在露台上眺望远方时,我也许正在海平线的这端遥望着你,虽然我们彼此不能望见,但同在一片星空下,我们的目光总有交汇的时候吧!我用我自己的方式表达着对你的爱意,可惜你并不知道。

在养病的这段日子里,我非常孤独寂寞,总想起过去的那些事情,想起第一次去南宁见你时的情景。当时我们投资的防城港s&t码头项目已经批下来,我跟我的助理彼得安去南宁督工,在南宁、北海和防城港待了两三个月。那段时间很忙,我们一方面要确保s&t码头工程顺利开工,一方面还要筹备博宇设在中国内地的首个子公司,我将子公司的总部选在地王大厦,因为那栋楼最高,离天空最近,离你最近。

我经常在你上班的出版社对面喝茶,看着你驾车进出大门,心里格外宁静。非常奇妙的感觉,在没有见到你之前,我每每幻想与你相见时,内心就会澎湃不已,真的见到了反而平静。我熟知你每天上下班的时间,知道你什么时候洗车,什么时候过马路到茶楼边的小餐馆跟同事一起用午餐。我多次坐在茶楼二楼的落地窗边打量你,有一次我甚至进餐馆与你“共进午餐”,当时我与你的距离是两米,我就坐在角落里很不起眼的位置。

有时候我会驾车尾随着你回公寓,你一定不会知道,那段时间我也与你租住在同一个小区,我住的楼正对着你住的楼。毫无疑问,我看得到你的阳台和窗口,你养的茉莉花几天浇一次水,我都清清楚楚,那花儿皎洁,如果是有风的晚上,我几乎可以闻到清淡的芬芳。大概是因为寂寞,你经常晚上出去玩,很晚才回来,有时候喝得醉醺醺的,看上去并不开心。有一天晚上你又喝醉了,我刚好驾车回公寓,看见你蹲在你楼下的花圃边吐,我停下车过去扶你,给了你手帕,你还跟我说谢谢,但估计你并没有记住,因为两天后的早上我们在小区门口迎面遇见时,你昂头与我擦肩而过,你确实不记得我。当我在南宁的前期筹备工作暂告一段落,我不得不回槟城,离开的那天,我在你的楼下站了许久。

回到槟城后不久,我在彼得安收集来的资料中发现了你的msn注册名“mickey”,我随即在电脑上加你为好友。我点开你的msn空间,看到上面登载了一条个人信息,称有房要出租,信息的下方还附了几张房子的外景和内景照片,我只瞟了眼就知道那正是当年我为你设计的婚房“海天苑”…是的,一切都是按计划进行的,我有“预谋”地接近你,但我并没有恶意,我只是不想让自己的人生留下遗憾。其实自章见飞与你离婚,这三年里,我一直犹豫着要不要去见你,却一直没有勇气。hansan鼓励我说起码应该让你知道我对你的这份感情。我不求有结果,不求你爱的回应,只想让你知道,这世上有一个人爱你如生命。

毛丽,我是发自内心的想好好爱一场,可惜老天不成全,我们终究隔阂太深,最后以如此狼狈的情形收场,实在与我最初的美好希冀相去太远。

事已至此我并不怨你,都怪老天给我的时间太少,我来不及向你证明我有多爱你。对不起,亲爱的。不过我还是要说,无论你将来遇到谁,请一定要放下心结好好地投入地去爱,相信爱比单纯地去爱更需要勇气,我与你到底是宿缘太浅,你不相信我的爱情有可原,可是一个人若总是带着怀疑的眼光看着这世界,是得不到幸福的,毛丽,我希望你能幸福,所以我希望你能相信爱,相信你自己。

刚刚我得到消息,我的仇人章世德在槟城病逝,我竟然也很平静,事到如今,爱与恨都已随风而去,什么都不重要了,真的。

下午我出了一趟门,步行到你上班的地方,看着你办公室的窗口,我微笑。我觉得这样的结局也不错,我们激烈地相爱过,当我离去时,你又将拥有新的生活,所以我才会走得这么安心,谢谢你,陪我走过这段生命最后的时光。

出版社对面的那家影楼吸引了我的注意,让我想起了那部照相馆的片子,脑中闪过一丝火花,我忽然有了个特别的想法。我走进照相馆,要老板给我拍张遗照,我知道我现在的样子不太好看,但我从小就不爱照相,还真拿不出一张像样的照片当遗照。老板以为我开玩笑,直到我再三肯定我的要求,他才相信。他很热心,亲自为我掌镜,他要我对着镜头微笑,可我怎么都笑不出来,于是老板说,“你就当做这镜头是你最爱的人,你跟她微笑就可以了。”

老板的话很管用,我看着那个冷冰冰的镜头,眼前浮现出你的面孔,前尘往事,潮水般涌入脑海,我想我是笑了,老板也说我笑了,只是那笑容后来僵在我脸上许久都退不去,我笑得脸部肌肉痉挛,眼泪却滚滚地落下来。

拍完照后我给老板留了个地址,要他按这个地址给我把照片送到公寓,同时我还提了个小小的请求,我希望他能将我的遗照放一张到外面的橱窗,照片一定要对着马路对面的出版社,不要太大,也不要过于醒目,藏在角落里就可以。老板问我为什么,我说我心爱的姑娘曾经在马路对面上班,我希望在她回来的时候可以看到她…老板听完眼眶都红了,握着我的手许久都没有松开。

毛丽,我最亲爱的你,请相信我一直在等着你,我知道你一定会回来的,我相信。只要你在马路对面出现,我的目光一定会穿透纸面落在你身上,你若幸福,我也幸福。

我不知道我的照片会在橱窗中摆放多久,老板说只要他的照相馆不拆,他就会一直将我的照片放在橱窗,直到永远,但这世上哪有永远呢,除了爱。

我走出照相馆的时候,老板一直送我到门口,我回头对他笑着挥了挥手,下午的阳光很好,行道树的叶子闪着光,斑驳的日影在我眼中跳跃,一刹那的时光,在我的生命中已然是另一种永恒,毛丽,我从不后悔爱你。希望你好好保重自己,不要再任性,如果日后遇到爱你的人,请一定要珍惜。记住,相信爱比单纯去爱更需要勇气,亲爱的你,相信了吗?

终场 我从你开始,我在你结束

【我从你开始,我在你结束】

我一辈子什么都没有,最起码还有点自尊。

——《秋天的童话》

雨淅淅沥沥下了一天,到了晚上也丝毫不见小,还有越下越大的趋势,南宁每到这个季节雨水就格外多。这样一个寂静的夜里,雨点轻轻敲打着玻璃窗,窗檐下滴滴答答,没完没了,屋子里有很重的潮气,让人心情越发低落烦躁,不知道这样阴霾沉沉的日子何时是个头。

章见飞坐在灯影下,仿如一尊雕像。都说人有三魂七魄,他现在仅存一个躯壳。一心想阻止这场悲剧,想让她远离伤害,想让她得到安定和幸福。结果…

这一切真像是场噩梦,如果是梦就好了,醒来什么也没有发生,他们都安然无恙,哪怕争吵哪怕憎恨哪怕陌路也好过现在这般生不如死。在与小玫吵得头疼欲裂时,在被赵成俊气得失去控制时,他一度以为这真是糟透了,再不会更糟了,哪知道更糟的远远超出他想象。

医院已经先后三次下达了病危通知单,毛丽的伤势非常严重,事发到现在六天了,依然在重症监护室昏迷不醒,她的家人和同事这些天也一直守在医院,听说毛妈妈已经数次昏倒,现在也在医院接受治疗,人非常虚弱,如果毛丽不能醒来,只怕老太太也撑不下去;毛爸爸和毛晋事发当天晚上就从上海赶过来了,章见飞很害怕面对他们,所以他尽可能地都是趁他们不在的时候探访毛丽。每次去医院他都会碰见毛丽的上司容若诚,他一个人枯坐在监护室外的椅子上,样子仿佛一夜之间苍老了许多,神情呆滞,谁跟他说话他都不理。章见飞之所以认得他是因为那次赵玫去出版社闹过后,他以家属身份去出版社道歉,接待他的就是容若诚。

他对这个人的印象很不错,斯文儒雅,温和有礼,当时就觉得毛丽能在这样的上司身边工作很是幸运,因为他感觉得出来容若诚非常爱护毛丽,口口声声说毛丽是无辜的,一定是有误会,他很担心毛丽会因此受打击云云,后来从赵玫那里听到容若诚与毛丽传绯闻的事,章见飞一点也不怀疑这个男人对毛丽的爱慕,只是爱情从来都不是一厢情愿可以成就的,爱情是一个人加上另一个人,这样浅显的道理很多深陷感情迷局中的人却并不明白,比如赵玫。

“你们确定…是太太吗?”章见飞靠在办公室的沙发上闭着眼睛,他唯愿这一切都是梦境,醒来什么都没有发生。

几个属下垂手站在他跟前,相互交换眼色,都不敢出声。

赵玫驾车撞飞毛丽后,已于昨日去警方自首。虽然章见飞在警方的监控录像中看到那辆熟悉的红色跑车时就怀疑是赵玫,但他还心存侥幸,宁愿相信这只是巧合,同样的车在南宁绝非一辆,赵玫没有这么大的胆子…在获知肇事者自首的消息后,他甚至不敢去确认,只派了助理杨剑去了解情况,尽管心理已经有所准备,杨剑带回来的消息还是让他万念俱灰,杨剑说:“的确是太太自己去自首的,据警方说,她很平静。”

章见飞埋下头,捂着胸口,绞心断肠般的痛楚仿佛将他生生地撕裂,这一刻他几乎以为自己会这么痛死过去,他一遍遍地问自己,“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她疯了,她一定是疯了!是我把她逼疯的,是我,这一切都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