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这东西太过神奇,明明都是她,而她居然对以前的自己感到陌生。

秦然在厨房里一直忙活着,他没有请厨师过来烧菜,而是他自己亲自动手了。堂堂秦氏总裁居然在厨房里忙里忙外,这个场景如果让别人看到了,估计有些搞笑。

其实她知道,他厨艺不错。大四那年,她最喜欢的事情就是到他居住的单身公寓蹭吃的。

那时她也只会烧几道简单的菜色,比如番茄炒蛋,清炒大白菜,红烧茄子之类的。而秦然却会做很多难度系数极高的佳肴,当然前提是看着花样烹饪书。

她菜做得不怎样,胃口却刁得厉害。

所以那时候常出现的一副画面,便是她站在厨房门口捧着一本烹饪书字正腔圆地念叨,秦然在厨房里按照她说的步骤紧紧有条地做菜。

虽然有些菜他也是第一次做,不过做出来的味道却极其美味,一点都不输给五星级大饭店的。

老实话,他有很多天分,都让她嫉妒得要命,不过那时她同样因为他这些傲人的天赋引以为傲。

“童颜,帮我把放在外面的那罐白糖拿过来。”突然,秦然在厨房里面开口道。

很意外的一句话,语气像极了五六年前他对她说话的强调,淡淡的语气带着指使。

因为这句突然冒出的话,打破了她和他之间的沉默,不过却也让她和他陷入更尴尬的沉默。

她默了下,然后说:“好。”顿了下,她问道,“糖放在哪儿?”

他转过身子,对她清淡一笑:“你左边有个玻璃台,糖就放在在它上边的第三层。”

童颜淡淡应了声,然后站起身子走到玻璃台上,伸手去拿。

第三层,她伸手刚刚够得着。

她把装着白糖的陶瓷小罐拿到厨房,然后放置在一边上:“糖放在这。”

秦然轻声应答了声,之后他又说了句什么话,因为炒菜的声音有些大,她听得不是很真切,好像是说:“颜儿,你喜欢在菜里放糖吧…”

既然她听不真切他刚刚说的话,所以没有回应他的话,便走了出去。

锅里升起白色的热气,带着诱人的菜香,不知道秦总是因为很久没有做菜了,还是其它一些原因,他做菜的手法有些生疏,手拿炒菜铲子的样子也不像以往般利落了。

她突然想到,上次她和卓正扬逛超市的时候买的那个无油烟锅。她烧饭的时候,卓正扬喜欢倚靠在门边上看着她忙活,每次看见锅里升起的油烟气,他便皱起了眉,咬牙切齿道:“什么破锅,明明写着不会冒油烟的,怎么烟气还冒个不停,太欺负人了,太欺负消费者了…”

她转过去瞪了他一眼:“冒的不是油烟气,而是热气。”

他悻悻地撇撇嘴:“热气也一样,长期做饭对身体不好,既然你不同意家里请佣人过来,那就请个小时工也是好的,我卓正扬娶得是老婆,不是烧饭婆。”

她笑:“嫌弃我以后变成黄脸婆了?”

他将眉峰挑得高高的:“自己娶得媳妇,即使以后变得再丑,也得要承认。”

最后一道汤上来之后,秦然也坐了下来,他对她笑了笑:“因为时间赶,只烧了几个小菜。”

童颜笑笑,礼貌性地拿起筷子夹了些菜放入碗中。

“你血糖偏低,多吃点韭菜。”他淡淡说道,本想拿起筷子替她夹菜,不过犹豫了下,还是放下了筷子。

“谢谢…”童颜夹了些韭菜到自己碗中,韭菜炒蛋烧得很好,色泽鲜亮,很能吸引人食欲,她尝了口,味道也不错。

秦然淡笑,像是想起了什么事情一样:“你以前不喜欢吃这菜的…”

童颜一愣,然后说道:“挑食是富贵病,很早之前就戒掉了。”

秦然微微失了神,然后看着她说:“我想听听这些年你生活得如何…”

童颜拿着筷子的手微微颤抖了下,然后恢复神态自若的样子,表情淡然:“其实没有什么好说的,如果你真要听,我可以挑些跟格拉有关的事情讲给你听听,毕竟你是他的生父,有权知道他以前的一些事情。”

秦然惨淡一笑:“也好…”

“那年爸爸在牢里去世,我把他的后事处理好后,本想按照你说的,将肚子里的孩子打掉,毕竟我们两人结束了,孩子留着也徒增纠结,或许以后我还不能给他个安稳的成长环境。所以我找了一所还算好的人流医院。”

“躺在手术台上的时候,就在一念之间,我很舍不得这个孩子,那时我就在想,我爸爸如此狠心不要我了,就这样丢下我一个人…而我怎么能学爸爸,丢弃我的孩子,所以我决定不做手术。从医院出来后,虽然我没有打掉孩子,不过我的情绪还是很悲观消极,我心里产生了个混账想法,既然我舍不得孩子一个人走,就让我陪他一起走,两个人结个伴,去下面再做一对母子,这样也挺好的。”说到这,她抬起手臂,衣袖口下垂后,白玉的手腕上露出一道粉色的伤疤,她扯了个笑,继续说,“这道伤疤你看见过的,它就是这样来的。”

她看了眼秦然,他脸色越来越苍白,唇线紧紧地抿着。他实现紧紧盯着这道伤疤,眼圈微红。

因为边回忆边诉述,她说得有些慢,声音不响,吐字清晰,而这一个字一个字都落到了他的心口上,然后化成了利刀,一下一下地刺入到他的血肉里面去。

51

 “是一位好心人送我到医院的,不过等我醒来的时候,那位好心人已经走了,那时候挺感动了,爸爸出事后,我觉得世上好人没剩下几个,不过后来我明白,很多贫民老百姓都是些老好人,他们的善心一点都不输入那些一口气捐10所希望小学的有钱人。在医院的时候程梅梅骂醒了我,她那时说了句话,我觉得说得挺好的,因为那句话,这些年,我带着格拉生活得再苦,都挺了过来了…”

童颜抬头看了眼秦然,“程梅梅说:现在他活得那么春风得意,而你落魄得要闹自 杀,难道你心里就没有疙瘩?”

“怎么会没有疙瘩,而且这疙瘩大了,就像个毒瘤一样…”

他的手放在餐桌上,骨节分明,白皙修长,不过他的指尖却微微颤抖起来,而他整个人却坐得很直,直得僵硬了。

“然后的事呢…”童颜想得有些吃力,她笑笑,继续说:“后来我就去美国找我名义上的那个姑姑。离开的时候,我把你留给我的钱匿名捐给了十字会,那时候虽然受了些苦,不过还是有些心高气傲,不想用你们秦家的钱。因为爸爸也给我留了些钱,所以我想这些钱在美国过一段时间应该没有问题,而且以后等生了孩子,我就可以出去找工作了。”

“不过到美国的时候,我才知道我姑姑赌博成性,不仅输光了她丈夫留给她的全部家产,还欠了很多债款,是高利贷。刚去美国的时候,她对我很好,我很感激,不过,有些人对你好,并不是真心相对你好,而是像从你身上拿走更多…其实我应该算是个有过教训的人,不过…估计真的是天性愚钝,当姑姑问我有多少存款的时候,我就应该明白她打的主意。那笔钱是我待产的备用金,所以我没有告诉她那笔钱。估计我身上已经没有附加价值了,姑姑便瞒着我,将我卖给了黑市,用来抵她的赌债。那时候,我打死都不敢相信,这会是一个姑姑会干的事情…”

“黑市的大哥是位偷渡过来的华人,从唐人街的一个LM混成了一个赌场的老大,不用想,手段自然凶残,我曾看到过他杀人的样子,一条人命就他手里不过一两分钟的事情。因为如此近距离闻到浓烈的血腥味,我第一次出现妊娠反应,那次估计是我怀上格拉吐得最猛烈的一次,直到吐到胆汁都翻涌上来为止。”

“赌场老大喜欢华人姑娘,听他说,我长得还有几分姿色,所以还买了个好价钱。但是等我告诉他我已经怀孕了,他非常生气。他生气虽然可怕,不过总比被他 了好。他抓了我姑姑过来,将她摔在地方,姑姑跪在地方努力求我救救她…那时我觉得真好笑啊,我自己都自顾不暇了,还怎么救她,不过这也可以理解,人到了无路可走的时候,总喜欢病急乱投医。就好比你要快从悬崖掉下去,总想抓住些什么。运气好则是一条绳子;运气不好,可能抓在手里的是一条毒蛇。”

“后来我将最后一笔预备生产用的钱和那幢富人区的别墅房契换了姑姑一条人命。我救她没有其他原因,只是想给我的孩子积点福分,毕竟一条人命总比几万美金要值钱些。”

“赌场老大其实不算一个特别坏的人,即使我们并没有将赌债还清,但是他还是放了我们一马,理由是他看在我是个怀孕的女人,没必要太过干净杀绝。我们搬出家的时候,他扔给我一千美元,对于这点,我一直很感激他,虽然只有一千美元,或许还不够你喝的一瓶红酒钱,不过就是这点钱…让你儿子出生后,不至于没有奶粉钱…”

童颜没有去看秦然现在是什么表情,不过她觉得这时候他脸上的表情肯定很出彩。以前她会想,如果她把她所经历的困难都讲给他听,他会是副什么表情。不过等现在她可以平静地将所有的事情说出口的时候,她竟然不在乎他到底是什么反应了。以前她有那种想法,多半还是因为她在乎他,想通过扒开自己伤口这种自虐的方式报复他的欺骗。

而现在,她平静的叙述着,就像讲述别人的故事一样,不痛不痒。

有时候做一些同样事情,在与不在乎,心境的差别真的很大。

“后来呢…”他开口问道,声音微微颤抖着,就像在寒冷的室外开口说话一般,舌头打结,声音发抖。

“因为生活,我们搬去美国消费最低的一个洲生活,那时候我肚子已经很大了。那边的公司是不会征用一位待产孕妇,何况华人找工作本就困难些。所以待产那段时间,我和姑姑便做一些零工,钱虽然不多,不过刚刚可以彼此养活。”

“可能是怀孕的时候,没有照顾好自己,加上经历的事情又多,格拉不足月便出生了,只有七个半月,你不知道他出生的时候才多大,就像一只小老鼠一样…对了,你还不知道格拉的生日是多少吧?”她抬头对他轻松地笑笑,“他是六月十六号出生的,比预产期早了两个多月呢。那时候,我很担心他会不会因为早产的关系shen体受到些什么影响,不过他很争气,真的一直都很争气…医生告诉我他完全是个健康的宝宝时,那时候我很感激老天爷,他对我还不算太差…”

童颜看了眼窗外,这间餐厅的一面墙就全用钢化玻璃做的,用餐的时候便可看见外满园子的风景,外面是一大片的梅花树,现在这个时节,正是梅花怒放的时候,瞬间倾城,刹那芳华,她微微有些被晃到了眼睛。

她转过头来,继续平静的叙述着:“生下格拉,一方面,我尝到了为人子母的喜悦,同样,我要承担的经济费用更大了。不过那时候幸好有姑姑可以帮忙照顾孩子,我可以出去找一份打字员的工作。日子过得虽然辛苦拮据,不过还不至于饿死。”

“不过姑姑并不甘心这种委屈就全的存活方式,她用家里所有的积蓄换来了她人生最后的一次豪赌,她可以承受一夜之间家产全变为虚无的打击,也受不了每天计算着小钱过日子。”

“她是自 杀走的,她走的很平静,就跟父亲一样,也许看淡了些事情,她走的时候,我并没有多大伤感,倒是格拉,虽然只有几个月大,那天却哭得很厉害,也许她照顾了他那么些日子,有感情了吧…你看,你儿子比你重感情些呢…”

“姑姑离开之后,因为没有人照顾格拉,我请了一位黑人妇女过来照顾他,她人很好,虽然我给她的工资很少,不过却把格拉照顾得很好。她是真心疼爱格拉的,每次我回家后,她会跟我讲很多关于格拉的小趣事,不过后来她因为要结婚,不能继续照顾格拉了,不过我们还保持很好的联系,格拉也给她写过信…而之后请的看护都没有她做得好了,这有点可惜。”

“后来格拉稍微大一些的时候,我发现将他寄放在托儿所比请看护照顾他要合算一些。格拉从小就是个懂事的孩子,第一天我带他去托儿所的时候,他都没有哭过,而是咬咬牙跟我说,妈妈,下班后,你一定要过来接走我…我是他妈妈,不过他同样也害怕哪天我会不会突然丢下他,那时他还那么小,就害怕这个问题…”

“托儿所只有格拉一个华人小朋友,所以难免他会收到欺负。有一天他回来问我,是不是被小朋友欺负了,爸爸是不是会过来帮忙。那是他第一次对爸爸有了概念。因为他跟一个白人小孩打架了,打完的时候,那小孩对他说,要回去告诉爸爸,再叫爸爸过来教训他…那时候我本想告诉他,你没有爸爸,不过还是选择了欺骗他…我说他爸爸在很远的地方,如果你有什么跟爸爸说的,就跟妈妈说,妈妈帮你写在纸上,然后等爸爸回来后,将这些话给他看…大概写了几百张纸条吧,格拉终于知道我在骗他,那天他将所有的纸条都扔进了外面的一条河里…从那以后,他从来没有跟我提起过爸爸这两个字…”

她说得很慢,很缓,可能这些回忆都是跟格拉有关系的,诉述的时候,她嘴角微微噙着笑意,即使说到心酸的地方,她也只是轻轻带过,仿佛以前所有的伤痛都像蜻蜓点水般,只是些零碎的过往,或许能激起些涟漪,不过只要过一会,心境又变得风平浪静了。

“格拉真的很懂事很懂事…我记得有一次,他只有三岁半吧,那天早上我给他准备面包,这食物是他在托儿所的午间餐,然后他趁着我不注意,偷偷把一块长了霉菌的面包上的的霉菌刮掉,然后悄悄用这块坏面包顶换他包里的好面包…你看,平时挺机灵的孩子,还是生了个傻心眼…然后我只能故意让他去楼下取牛奶,重新将好面包换到他书包里…你是不是觉得这事挺好笑的,不就是块面包吗,你秦然什么都是没有…而你的儿子却会因为一块已经坏掉的面包,心疼得要死…”

秦然张了下嘴,却还是缄默不语,他只觉得喉咙火辣辣得疼痛,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他的胸口就像被注入了铅水,这种密不透风得剧痛席卷得他快失去知觉,他整个人像是在地狱辗转了般似的,魂魄被分割得四分五裂;或者像是被魇住了一般,意识醒了,身 体没醒。意识里,他想说对不起…不过这句话他自己听了都觉得作呕。

“后来在美国的日子虽然辛苦点,但是好在格拉很懂事,所以也不觉得活不下去。相对于我儿子,我就显得不争气,因为低血糖这个shen体问题,进了几次医院,不过都好在那里的街坊邻居很热心,常常过来帮助我们母子两个…”

秦然伸手捂住自己的脸,整个身子处于剧烈的颤抖中,他感觉像是一盆沸水倾倒在她的头顶上,强烈的灼烫之后,是漫天遍地的疼痛。他整个心肺也都在颤抖,每呼吸一下,整个身子便疼得不能自己。

“后面的事情,也就这般吧,挺乏善可陈的。”

“对不起,我先出去一下啊…”秦然站起身子,说话的时候感觉有些吃力。

相对于秦然脸上这处于爆发边缘线的神情,童颜的面容平静出奇,她看了他一眼:“可以。”

他走得很慢,脚步有些蹒跚,似乎还有点站不住脚,他的身板碰到了墙,磕磕碰碰。

怎么会这样?

怎么会这样?

52

 他来到二楼的一间房间,这是一间育婴室,蓝色的小床上面摆满了一系列的卡通玩具,墙上挂着一幅给小孩子玩的飞镖,厚重的地毯上放着玩具木马、儿童自行车、滑板车…

面对这个房间,他终于忍受不住,蹲□子,用手护住脸,哽咽出声。他瞳仁里痛苦翻滚,整个人像是在承受剧烈的疼痛。

看着这些他这五年准备起来的东西,他觉得自己实在是太好笑了,怎么会有如此好笑的事情?

以前的他都做了些什么啊,他先是活生生把自己的幸福撕裂掉后,然后开始一块一块地拼凑那些被他撕裂的幸福,那些撕裂了的幸福狼狈不堪,就像他的心境一样。

他爱她,这点不可否认,但是他似乎从来没有对她好过,从开始到现在,他就像一个胜利者般,高高在上,将她摆布在自己的股掌之间。他吝啬对她的付出,因为太怕自己会深陷其中,沉沦到他给她虚拟地这场幸福中。

待所有的事情都谢幕时候,看着她狼狈逃离他身边的时候,他没有享受到一点胜利者的愉悦,而是觉得自己整颗心都被掏空了。

那时他承认自己爱她,但是他并不承认自己如此爱她,爱一个人不过是一种习惯,他相信自己能将她忘在脑后,仅仅只是个时间问题而已。

也许他找不到一个像她那样的女人,但是他可以找到一个比她更好的女人,很多事情都能互补,失去这样,但是却可以得到其他想要的。

而他并不是舍不得她,只觉得自己不习惯她不在自己身边了。不习惯每天没有了她的唧唧喳喳;不习惯他在工作的时候没有她过来帮他揉捻额头;不习惯每晚醒过来她却已经不在他身边了;不习惯她完全消失在他的生活里…

她已经融入了他生活的每个细节里面,那几天他像是戒毒般,把跟她有关系的习性一点一点地从他生活里剔除出去。

她走得如此彻底,如此绝然。不过他还是强压住内心肆意袭击上来的恐惧感,他跟自己说:没关系,前面还有更好的。

不过最终他还是骗了自己,前面确实有更好的,但是却没有更适合他的了。

她给他留下的毒瘾,他戒不掉了。

她跟他摊牌的那晚,宋子衿过来找他,她告诉他,“秦然,童家能给你的,宋家也可以,你知道吗,我爸爸就快得势了…”

他心里一阵厌恶,突然有些明白,为什么大学时期她如此讨厌宋子衿。

不过最后他还是抱了下那个女人,闻闻自己西装外套上染上的香水味道,他发出声地笑了笑。

他就像一个恶劣的小孩,想给她最后一场恶作戏,如果她会恨他,还不如让她更恨一点。

果然那晚她离开了,她走之前,还给他准备了一顿晚餐,他没有心思吃那几道菜,不过菜色挺好看的,这段时间她做菜进步挺大的,可惜以后他没有机会品尝了。

她和他已经到了覆水难收的处境,已经没有什么可挽留的,而且她的离去本来就是在他的预料里面,他没有必要挽留。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之后,他才明白,那时候他不挽留不是因为没有必要挽留,而是他懦弱地怕看到她鄙视的眼神。一方面他希望她恨他,另一方面,他怕看见她的恨意。

她离开后,他很想出去走走,最后他选择去了日本北海道。结婚的时候,他和她来这里过了几天的蜜月,蜜月的时候因为公司出了个事故,需要他亲自回去处理,他和她只能提早结束本就不长的结婚旅行。

晚上,他赤脚走在冰冷的沙滩上,北海道的月色很漂亮,上次她和他来的时候,她也笑着跟他打趣过:“这里的月亮确实比A市亮堂些…”

一对日本老夫妻路过他身边,老男人手里提着渔具,而老女人替他提着鞋…那时他突然想到,以后他和她或许也可以这样子。很快他便给了自己一个自嘲的笑容,人已经走了,他还念想什么。

他去了那边的山间酒吧,几杯酒下肚后,他觉得整个身子都变得暖和。他突然想起上大学时候,她用的一个红色热水袋,冬天的时候,她喜欢将注满热水的热水袋放在他的怀里,然后仰起头问他:“暖和不?”她眉心角那块地方有颗细小的痣,当她眯眼微笑的时候,那颗红点小痣便会微微上翘,像极了跳跃在眉心的一点火光。

回到他居住的海滨别墅,那边给他发来加密文件,是关于童建国的近况,宋何建已经着手了,给他按了个**的名号。他看了眼放在案前的资料,那是当年童建国为了掩饰自己的政治错误陷害秦天凌的全部证据。

他和宋何建的动机不一样,不过想要的结果却是一样的。

她离开之后,他习惯晚睡,直到半夜,他还对着这份资料难以入眠,然后他从衬衣袋里掏出打火机。

打火机发出“咯噔”的声音,红色的火苗一下一下地循环上演冒起和熄灭。

终于,他还是点燃了那份资料。

火苗窜得很高,燃烧的火光有些晃到他的眼,他低笑一声,突然觉得这样也挺好的,不管她相不相信,他搜集起来的证据没有上交上去。

他确实自私到了极点,他放不下报仇,也放不下她,所以他蛊惑宋何建上位之心,借宋何建的手扳倒童建国。

既然童建国已经倒台,他就此放手也未尝不可。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可能是想减轻心里难得升起的负罪感,可能是他自己也觉得对复仇无力了,或许他心里还有那么个念想,想凭着这点去挽留点什么。

他抱着侥幸的思想,那个女人那么爱他,或许她和他真的还有在一起的可能,她是那么爱他啊。但是他还能和她在一起吗,他和她之间有太多的介怀了。

呵,他活得如此矛盾,进退维谷,举棋不定,犹豫不决,最终做出的决定还是落了个自作虐不可活,伸出自己的左手打了自己的右脸。

从北海道回来,童建国已经牢里畏罪***。她将她父亲的后事处理好后,也消失得不见踪影了。

他感到有些好笑,因为童建国临死前给他留了句话:我死的很心甘情愿,是我对不起你他父亲,还希望你能念在这点,好好对待颜颜。

她有一位好父亲,不过童建国聪明一世,怎么在最后处理这件事情上犯了糊涂。他这样子做,只能让他女儿更加恨他,而他怎么还有机会对她好?

其实在飞机上的时候,他动了那么一个念头,他什么都放下了,他已经毁掉了证据,是不是他就可以凭这点跟她说声,回到我身边吧?

可惜童建国这样一死,她和他看来真的要覆水难收了…

她一走就是五年,等他将他和她两人的回忆都回忆烂了,她回来了,还意外地带回来一个孩子。

那晚,他让她打掉孩子,他说得极其风轻云淡,而内心却是沉重如磐石。

她走得如此绝然干净,而他就像一位任性的孩子,说这句话的时候,排除其他的一些原因,他甚至带着赌气的成分。

他口是心非到了一定的境界,心里真正想说的话,等说出口已经变得面目全非。

那晚,他开车到她居住的地方,看着那屋子发出的灯光,想道:回来好啊,回来就可以继续纠缠了,不管她和他有没有结局,估计都要没完没了了。

五年的时间,他忘不了她,所以可能以后一辈子都忘不了了。

五年的时间,他还是找不到合适他的女人,所以可能以后也找不到了。

五年的时间,他发现自己思念成疾,所以现在她回来,如果他假装淡忘假装视而不见,估计会发疯的。

不过他忘记了一件事,他忘不了她,不代表她要记得他;他找不到合适的,不代表她找不到合适的;他无法做到假装淡然,但是她可以将他淡忘个干干净净。

所以他无理取闹了,他厚颜无耻了,他咄咄逼人了…他自私自利地利用所有可能利用的,想找到可以跟她纠缠的事情。

宋子衿也好,伟达上的业务也罢,都只不过是他上演的小丑戏码,不管他表演的如何卖力,等曲终人散了,她还是离他远远的,而且是越来越远。

所以最终,无论他如何纠缠不休, 她还是选择嫁给了卓正扬。

她结婚后,他希望她过得不快乐,他乞求她婚姻不幸福,他期望卓正扬给不了她想要的…他斤斤计较关于她的一切。

以前他有最大的筹码,因为她爱他,他凭着这点为所欲为,肆意耗尽感情,然后等她已经精疲力尽的时候,他却不罢休了。

现在他失去了这最大筹码,和她相处的时候,他从为所欲为变成步步维艰了。

甚至现在,他想用宋何建的案子强迫她,他不在乎自己如何卑鄙,只想留住她。

她说,他这些行为只是因为他看见她过得好,他不甘心了。

的确,他怎么能甘心,她过得如此好,而这些好,都不是他给的。

但是现在呢,他怎么办,他不甘心又如何,听了刚刚她诉述他给她的那些事,他连一丁点纠缠不休的资格都没有了。

何况,不管他如何不甘心。不可否认,卓正扬将她照顾得很好。她不擅长骗人,而她脸上幸福的表情也是骗不了人的。

以前他很讨厌假设,但是如果他的人生也能如果。五年的今天,又会是个什么模样?

他会有个可爱的儿子,他的妻子在家里等他回来,或许还会有个小生命,跟她一样漂亮的女儿。阳光明媚的午后,他在露台上看着报纸,怀里坐着惹人疼爱的女孩,他儿子在花园里玩着他亲自给他摆弄的飞机模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