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了。

紫檀殿站在床边,轻轻扣上银甲的搭扣,发出清脆的“咔哒”声,重华看着他,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他低眉看她,笑道:“醒啦?还早呢。”

“君上去哪里?”

紫檀殿挑眉笑道:“邛戾打到家门口啦。咱们的人太笨,教人困在阵里出不来,我去将那个劳什子阵破了,把他们捞出来。”

重华脸色苍白,挣扎着坐起来,下意识要去取自己放在床头的长剑:“我跟你……”

“重华。”紫檀殿挡住她的手,脸上笑容一点点消失,“好好待在家里,照顾好凉玉和你自己。”

重华的嘴唇哆嗦了一下,眼里浮上泪光——她预感到了什么,却无力阻拦。

紫檀殿摸了摸她的脸,平静道:“你记得吗,我说过,这条命早晚要还给仙界的。”

重华望着他,努力牵起一个笑,成婚这些年,每一日都是笑着的,这是她第一次含着眼泪笑着:“郎君,你记得吗,当时我也说过,到时候同你一道。”

他看她半晌:“现在不行了,我不准。”

她的眼泪啪地落下来:“可是……”

他打断,笑道:“听话,夫为纲。”

他回头离去,在门口画了一个牢固的封印,头也不回地冲她摆摆手,像是很多年前,在门口拦住她的少年一样意气风发:“巍因那小老儿的一百件玩物还欠着呢,重华,你记得问他要,到时候给凉玉玩儿。他敢赖账,你就跟他打架,我教过你怎么打架,没忘了吧……”

他的声音越来越远,最后消失了。

重华怔怔望着门口,扶着肚子站在窗前,望着那辆四只鹤拉着的金帘云车,载着她的夫君,义无反顾破云而去。

第101章 番外1:凉玉本无心(三)

“神君。”

“神君——”

一路上见者皆行礼,少年一一颔首,额上的菱形仙印光辉闪烁,年轻的面容堪称稠艳。少年回到凤凰殿,外袍随手一脱,扔给侍女,漫不经心叫道:“爹我回来啦——”

“桐儿,来得正好,快过来。”

他微一抬头,这才发现前厅里父亲正襟危坐,右手边还坐了个白衣女子,年轻貌美,眉宇间有憔悴的哀愁之意。

他眨了眨眼:“这位是……”

那女子抬头望他一眼,确是个美人,这美人温和地笑笑,连那笑容里都带了一丝楚楚的哀意:“凤君。”

他一时愣住。

鸿渐在一旁蹙眉:“师妹,他不过一个孩子,你不必这样客气。”

他心道,原是父亲的师妹,这样貌美的师妹——见到父亲关切的面容,不知怎的心中便横出一丝火气。

女子叹道:“总归是我来求他。”

鸿渐招了招手:“桐儿来。”他迈腿走过去,父亲手里浮着一只淡淡银光的圆球,只有苹果大小,他捧得小心翼翼,嘱咐道,“桐儿,你将这个背着,上尧凤山去。”

凤桐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鸿渐坚毅的脸,又望着他手上那一团银光,神色复杂:“这是什么?”

女子接道:“这是我的孩子。”

“孩子?”他蹙眉。

“凤桐!”鸿渐难得露出厉色,“叫你去你便去,哪来的那么多问题。”

“师兄——”女子轻声劝道,“尧凤山难上,这你我都知道,凤君还小,不要逼他。倘若不行,我再想办法就是了。”

“哼。”凤桐听着她的话,勾出个讽刺的笑,“爹爹,叫我背着个蛋上尧凤山,总得说清楚前因后果罢。”

鸿渐闻言青筋暴起,少见地动了怒:“凤桐,你今日怎么这样不听话?”

少年正是年少气盛的叛逆时候,刚立了战功,浑身都是桀骜的倒刺:“爹爹,娘亲且没有这样被你回护过,您与这位师妹当真情分不浅——”

“放肆!”

眼见父子二人战争升级,白衣女子站起身来,对凤桐道:“凤君息怒!”

她站起来的刹那,脖子上挂着一只玉环荡了出来,晃了晃,垂在胸前。她的手指一点点摩挲着它,声音越来越低,“亡夫紫檀殿君上……只留下这么一个孩子。”

凤桐的脸色瞬间变了:“重华夫人?”

当日他亦参战,知道紫檀殿为破阵身殒。当日晚些时候,其妻重华夫人强行破开封印出门,不顾众人阻拦,带着大肚子提剑上马,浴血奋战,策马狂奔十里,剑下无数仇敌,直到被人发现裙下鲜血淋漓,从马上翻下来。

有了紫檀殿夫人这个名头,她的代号就变成了温柔、端庄和宁静。

很多人都快忘记了这一位曾经是凤凰族的首个女弟子,在她还不懂得如何去爱的时候,她曾经是个愈战愈勇、永不服输的大师姐。

妖仙大战像横出一刀,打破了所有的平静和温馨。当日其情之惨烈,众仙不忍回首。

凤桐旋即想到,重华夫人出嫁前,确确实实是他凤凰族座下弟子,辈分上是爹爹的师妹。

他心里一沉,懊恼的情绪瞬间涌上心头,立即跪下去,“凤桐错了,求重华夫人原谅。”几乎是立即被一双手温柔地扶起,“凤君不必如此。”

凤桐扶她坐下,侍立一旁,从父亲手上小心地接过那枚银蛋来,微微蹙眉,“当日……”

那孩子明明是保不住了的。

重华夫人道:“是我对不起紫檀殿,他走之前叫我照顾好她,可是我……”

眼中浮现出点点泪光。

她到底没忍住,不是因为马儿太颠簸,也不是因为刀枪无眼,是因为有一些破裂,是从内向外慢慢爆发的。她从来都是个沉默内敛的人,这样的情绪一旦爆发,就能彻底毁了她自己。

要是无心就好了,轻而易举便能熬过生离死别。

她的面容愈加憔悴,“我对不起这个孩子,不论付出怎样的代价,都要将她救回来。”

鸿渐冷着脸色补充:“她去了南苾岛,动用禁术,将孩子的元神保了出来。”说罢又恨铁不成钢点点她的脑袋,“师妹,你明知道禁术都是有代价的……”

重华夫人点点头,面上却笑着。

凤桐直起腰,语气坚定:“要我将它带上尧凤山,还有呢?”

重华夫人泪中带笑:“将她放在山顶的鄞軒花盏里——好孩子,做到这一步就够了。”

尧凤山是仙界最险之山,名字里之所以带一个“凤”字,是因为只有修为高深的凤凰族,以最谦卑的原始形态,不动用任何法术,才能够有机会飞到顶端,而中间将是罡风为刀、白雪为箭的重重考验。

这相当于暴露胸膛面对敌人,因此,每上一次山,必定是伤痕累累,甚至有性命之忧。对于凤凰族人来说,能不上山,就绝不会做这赔本买卖。

凤桐缩爪紧紧抓住银蛋,抖动翅膀用力向上飞去。

“呦,阿桐,你怎么带着个蛋呀……”

掠过同伴的嘲笑声,转眼便将他们甩开,他目不斜视,暗自估计着剩下的距离。

已经飞了三日三夜,滴水未进,几乎精疲力竭。

尧凤山顶看起来还远在天边。

罡风挂过他的羽毛,锋利似刀,金色的羽翎下雨似的飘落,身上被割出道道血痕,他将爪子微收,将银蛋紧紧护在腹部的绒羽内,心里胡乱琢磨着:“一枚蛋会觉得冷么?想必不会。但是有可能会被吹裂,还是小心为妙。”

殷红的血滴一路滴下来,狂风吹得他打了个旋儿,一头撞在山壁上,吐出一口鲜血来。昏昏沉沉间,他用爪子摸了摸怀里——还好,没碎。晃了晃头,便继续向上飞去,浑身的伤口都在叫嚣着疼痛,一身美丽的羽毛掉得七零八落,看上去像是从血缸里捞出来的,他心道,要是火莲子见了,不一定怎么嘲笑我,凤桐神君像只被拔了毛的鸡?

他暗自好笑,强忍着眼前金星乱冒,几乎是迎着风向上强升。

下雪了。

鹅毛大雪粘连在他的伤口上,又痒又痛,朔风吹雪,一次又一次将他横扫到石壁上。他挣扎着向上飞去,翅膀都在微微打颤,浸足了血的前爪直打滑,差点抓不住那枚蛋。他抓紧了,紧紧贴着自己柔软的腹部。这么冷的天,它竟然散发着微微的暖意。他眉心纠结,“你唉,要不是颗蛋就好了,还能陪本君说说话,不至于这么难熬。”

又过了数十个时辰,终于到了山顶。

凤桐长舒一口气,这才松懈下来,地瘫倒在雪地里,大口喘气:还好爹爹没有亲自来,这简直不是人来的地方,来一次非得折半条命不可!

山顶上那一朵娇花,睥睨着世间万物。他小心地将那银蛋叼出来,放在鹅黄的花心处,柔和的光芒间,若隐若现一个小小婴孩儿的身影,旋转着,任他仔细盯着都看不清楚面目。

他恢复人形,立在一旁出神,心里思忖着。这道虚弱的元神,什么时候才能孵出个娃娃来?长得像紫檀殿还是重华夫人?

梨花般的雪落在他的睫毛上,少年一眨不眨地凝视着这朵花,脑海里走马观花地掠过大战的无数场景,罕见地露出了肃穆沉思的表情。

喂,你须得好好长大,不然怎么对得起你那动用禁术的母亲?

他虚虚地摸一摸那婴儿的幻影,回头望着山下深不见底的深渊,又浮现出一丝浅浅的笑容:勉强也算是并肩作战过了吧?

少年右手腕上的新鲜伤口还在滴血,浸染了扎紧的袖口,他却一点儿也不觉得痛了,鲜血一滴一滴落在洁白的雪地上,宛如绽开一朵一朵的红梅。

故事还在远方。

第102章 番外2:季择(一)

我叫纪择,今年两百岁。

两百岁之前,旁人都叫我阿择,两百岁生日的时候,姨娘告诉我,我的名字其实叫做季择。

我的姨娘是仙界的花神。当初为了叫姨娘还是叫姐姐的问题,她犹豫了很长时间,最后是我一向孤僻的母亲跪在她面前,坚持称“不敢使辈分尊于殿下”,她才悻悻地说“那就勉强跟你做个姐妹吧”,于是她就成了我的姨娘。

我看出来,她其实是有点不情愿的,她自己连孩子都没有,一定是觉得我把她叫老了。

我母亲是姨娘殿里的侍女,可是却不在殿里侍奉,在遥远的昆仑照顾我。

两百岁前,我们两个几乎与世隔绝,母亲是一个沉默寡言的人,她脾气尖锐,在我练不好功的时候,会突然爆发,冲我大吼大叫,下一秒,又抱着我痛哭流涕。每过一段时间,姨娘会叫她回来一次,看看我,又隔着帘子跟她说话。

我听见过几句,她是在劝母亲,言语随意,“择择是个听话的孩子,你别对他太凶啦,老发脾气要长皱纹的。”

母亲似乎对她很忌惮,尊敬中还怀有恐惧,因为她待我们娘俩优厚,似乎还有一丝愧疚和感激。

见过我的人,都说我早慧。

因为母亲的缘故,我变得敏感又懂事,依靠着少得可怜的外界的信息,一点点拼凑出我的身世——

母亲从来不提我的父亲,小时候我问起父亲时,必然会惹她发脾气再垂泪,长大以后,我就明白了,再也没有问过。我大概知道了,我的父亲不是什么好人,他负了我的母亲,抛弃了我。

我没想到,两百岁生日的时候,姨娘会主动告诉我父亲的名字,他叫季北辰。

所以我姓季。

姨娘说:“流觞,过了年你便回清章殿当值吧,让择择跟着火莲子带的弟子一道进学去。”母亲睁大眼睛,似乎有点诧异:“殿下……”

姨娘摆摆手:“他这个年纪肯定想跟着伙伴一起玩儿,也该学些东西了,难道要他跟你一辈子待在一起?”

母亲一向听姨娘的话,唯唯诺诺。

我很兴奋,我终于也要有朋友了。

每次见到姨娘的时候,她都拿面镜子给我看,上面是几个凡人,从少年叱咤疆场,女子红衣飞扬,到中年,再到老年……还有跟在少年旁边的几个少女,穿着侍女的绸缎衣服,各自嫁了人,生了孩子,孩子又有了孩子,皱纹爬上脸颊,在摇椅里坐着晒太阳。

我对这些凡人兴致缺缺,不一会儿便走神了。姨娘每次都认真地看着,带了一丝怀念的神情,末了在我脑门儿上不轻不重地弹一下:“小没良心的,你小时候,他们都抱过你呢。”

我捂着额头,很委屈地眨巴眼睛。

姨娘背对着门,看不见凤桐神君回来了。

这个男人的面容自带华光,眸光掠过我的脸,不带一丝感情,下颌线冷淡地绷着,那并不是一个和蔼的姿态。

凤桐神君并不吝惜笑容,他对别的侍女都很亲和,可是我却能感觉到他对我的敌意。

他站在不远处,饶有兴致地看姨娘指导我练法术,眼里满是温情,目光移到我脸上时,就变成了冷淡。

我的小短剑练得不熟,控制不住力道,一下子擦着手背过去,锋利的剑刃割破了我的手。我没有擦拭鲜血,而是先急忙念了后面的决。

姨娘一把抓住我的手,啪地贴了枚止血符,这才松了口气。她看着我,语气有些发急:“你这孩子,小时候不是会哭得很吗,现在干嘛什么都忍着?”

我抬头看着她眼里焦急的神情,她并不像外界传闻的那样强势冷漠,很多时候,她很柔软,柔软得像是一个感情充沛的小姑娘。

我看她看得久了些,直到凤桐神君冰冷的目光将我打断,他走上前来,不动声色地将她拉到背后:“我来罢。”

姨娘还有些不放心:“你不要太凶——”

他冲姨娘勾起嘴角,这个笑太过温良,带着一丝微微的哄诱,以至于让我看得呆住了:“本君凶吗?”

姨娘脸有点红,默默退到一边去了。

凤桐神君转头就没了笑容。

他教得很耐心,但他似乎不愿意与我有身体接触,只用一把折扇调整我的动作,也不同我多说话,就像对着一只动物。

一个时辰以后,他看见我满头大汗,便道:“休息一下吧。”不待我回应,转身便进了殿中。

我守在殿门口,被侍女悄悄引进去,坐在前厅喝水。

我听见内室窸窸窣窣的响动,是姨娘和神君在悄声说话。

姨娘有点委屈:“凤君,你当日为什么把流觞扣住?”他答得漫不经心:“她整日又哭又闹,要么便是骂人,平白坏了你心情。”

她又开口,像是有点生气了:“那你为什么把择择抱给我,他不吵吗?”神君笑了笑,似乎是逗弄她了一阵,才道:“就是因为吵,才让你有点事做,不至于整天为了我伤心。”

姨娘哼了一声,语气缓和了些,“他还是个孩子,你干嘛对他不冷不热的?”

他笑着解释道:“我不是针对他,只是讨厌他父亲。”

半晌,姨娘笑骂:“你这是迁怒。”

他叹一声,随即是衣料摩挲的轻微声音,想必是抱住了:“我就是迁怒。若不是你早了一步,我早将季北辰戳成筛子了。”

——我就知道,我的父亲,那个季北辰,一定是个人人喊打的大坏蛋。

姨娘说,一旦跟着火莲子上学,我就是佛门弟子了,我就算不六根清净,起码也不至于糊里糊涂。她很郑重地叫来我的母亲,淡淡嘱咐道:“带他去见见吧。”

母亲的目光收紧了,隐约含了一丝怨恨,还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愫,声音有点不稳:“殿下,想必他是不乐意见我们娘俩的……”

姨娘冷笑打断:“流觞,你搞清楚,是你儿子去见他,认认自己父亲长什么样罢了。”她看着母亲半晌,又恨铁不成钢道,“他早已不是上仙了,你别太抬举他。”

眼看母亲要被说动了,我心里委屈极了,几乎立即叫喊起来:“我不去!我不去!他不是我爹!我没有爹!我不认他!”

姨娘似乎是吃了一惊,下座来扶住我的肩:“择择——”

我接着哭喊道:“他是个坏人!是个大坏蛋!”

她哭笑不得,表情中又带了一丝惆怅:“谁跟你说的?”她拍拍我的肩膀,许久,才道,“你爹不是坏人,他只是犯了错误。他只是没想清楚。”

我疑惑地看着她温柔的侧脸,渐渐安定下来,她手掌上的力量使我鼻尖发酸,“那,姨娘陪我一起去吗?”

下一刻,我看见进门来的神君冷冰冰的目光。

很明显,他不开心极了。

他们在内室商量。

“你要跟他一起去?”他说话隐隐负气,连平日里声音里的笑意都没有了。

“我只将他们送到昆仑,不进……”

“不行。”

“凤君!”她几乎是撒着娇唤他。

“或者我替你去?”

她无可奈何地笑了,“原先没看出来,你,你怎么是个醋坛子啊。”

他哼一声,放轻了声音,这声音里有一丝轻轻的痛楚:“凉玉,你知道我不放心。”

——一个看不住,就让这个人伤了你两次,哪还敢再冒险?

她叹气了:“知道了,我听凤君的。”

他摸了摸她的头发,许久也叹一口气,竟然是妥协:“你要真的想去,就去罢,我将你们送到山脚下,你不可踏足禁地一步。”

“哇,谢谢凤君!”

听声音像是激动的姨娘将人一把抱住了。

最后,我们四个人一起上了昆仑。

姨娘说,我的父亲是因为犯了错误,被仙界处罚,在昆仑闭关。其实我知道,那不是什么闭关——我老早就听过别人的风言风语,他是被囚禁在昆仑洞的,他已经是个废人了。

神君牵着姨娘,母亲牵着我。我频频回头,姨娘冲我笑,神君冲我眯眼,面色不善,我吓得回过头去。

听见他们两个在身后悄声较量:“你干嘛吓他?”

“我有吗?”

“凤君你,你放开些,我又不会乱跑。”

“……”

他放开了手,却揽住了她的腰。

“你……”

他一本正经地笑:“太冷了。”

神君恪守诺言,将我们送到山脚下,走之前还对姨娘伸出一根手指,面色严肃,姨娘红着脸冲他摆手:“我知道啦,绝不踏入禁地一步!”

神君蹙起眉头,不甚满意的样子:“还有。”

姨娘闭着眼睛道:“有事第一时间叫凤君!”

“嗯。”他这才摆手笑着放我们走。

母亲背对着她们,我看见她冷淡得有些尖刻的面容上不自知地浮现出一丝笑意,还有一丝……艳羡。

第103章 番外2:季择(二)

母亲是爱我的,我相信,可是她的脾气实在古怪,好像只有姨娘在的时候,我才不怕母亲。

姨娘她就像一团火,能够融化多年沉疴一般都坚冰,一切都在不动声色、嬉笑打闹间解决了。

昆仑很冷,飘着鹅毛大雪,一面上山,姨娘一面紧我的衣服:“冷不冷啊,你小时候上山,冻得嗷嗷哭呢。”

原来我小时候来过这里!

姨娘牵着我,默然走着,似乎在回忆着什么。

“呦,这是谁啊?”

迎面的高处站着一个黑衣少年,衣服上绣有红色的曼陀罗,衣衫在风中摆动,在一片白茫茫间中格外刺目。

流觞退了半步,有些胆怯地躲在姨娘背后。姨娘朝他走了两步,有些意外道:“朗月?”

两百年前,魔界三世子朗月私放人接触乾坤阵,间接引了天罚,魔宫受到严重波及,十座圣宫坍了四座,大伤元气。魔王须玄震怒,打了朗月一顿鞭子,又罚了他一百年的面壁。

朗月被关了一百年,行事收敛许多,没再往出乱跑,有传言说,魔王已经开始将部分政事移交给他,太子监国,忙得很呢。

朗月眯眼打量我,又看看她,口中啧啧:“小花神,你们俩动作是不是太快了些?”

姨娘怒道:“别胡说,这是季北辰的孩儿。”

我有些不安,抱住了她的手臂,仰头看她:“姨娘……”

朗月的表情看起来有些震悚:“你将初恋情人的儿子认做侄儿?”

初恋情人?

我的父亲……是姨娘的初恋情人?

我心内一团乱麻,有些明白为什么神君会那么讨厌我了——

姨娘握紧了我的手,打断了我的胡思乱想,她的指尖冰凉,可是掌心很温暖,一点也不怕朗月的挑衅:“不行吗?”

朗月笑起来,满脸都是带着邪气的桀骜:“行,你总是让人意外。”

姨娘问他:“你到这儿干什么?”

明明是大雪天,他却烦躁地扯了扯领子,很郁结的样子:“红珠生病了。”

姨娘吃了一惊:“她怎么了?”

“她本是仙,堕仙到魔界待久了,魔气终究对她有损害。”

姨娘断然道:“要不然你将她送回来,到底是我花界的人,我把清章殿辟出来给她休养。”

朗月眯眼看她半晌,终究笑了笑:“用不着劳烦殿下,我借道昆仑,将山顶的浮雪带回去试一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