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轻轻伸手去,将自己的手指穿入她的指缝间,十指交缠。

她睁开眼看我。原来她并没有睡着。

我又觉得有点羞怯,在刚刚那样的意乱情迷后,我几乎不敢正视她。

闭上眼,将头埋在她的肩膀上,闻着她的白兰花气息,自己明明还是那个十三四岁的孩子,没有长大,没有任何的恐惧,明天颜色鲜亮,睁眼就会到来。

外面的雨一直在倾盆倒下,声响在耳边嘈杂疏骤,仿佛没有尽头。

我们安安静静地躺在枕上听那些雨声。她的手就在我的掌心中,她的头发与我相缠,纠结不开。

在这样的迷离中,我贴在她的耳边厮磨,轻声问:“给我生个孩子吧?”

她没有说话。把自己的手,从我的手里慢慢地抽走。

我想假如我们有了孩子,她就不会想要离开我了。

而且,我真是想要孩子,她为我生的,我们的孩子。

她没有表示,也没有关系。

我用一辈子的时间,和她慢慢磨。

她背对着我,我就从后面抱紧她,轻轻抚摩她冰凉的肌肤。

漫天的雨下了整夜,声音小了,又大了。远了,又近了。

淅沥悱恻。

每一场秋雨都让天气清冷一分。

第二天就有了秋天的意味。

在清和殿与御史台的人议事时,发现几个年老的大臣已经穿了夹衣。

等他们说过了“皇上圣明”我问了没有其他事情,就几乎迫不及待地溜走。

居然是忐忑不安地到玉华殿去看她。

因为昨晚的事情而有点不敢见她。觉得情怯。

怕她因为不喜欢而给我脸色看,又想也许她会对我不同,胡思乱想中,干脆连辇车都省了,自己跑到外面去想偷偷先看看她。

在外面却先见到了皇后。

她坐在辇上打量玉华殿,想从开着的门内探究一点什么。

我过去叫她,问:“怎么来这里了?”

她看见我,忙下了辇来,浮起一丝笑容,说:“刚好经过,听说太后把个远亲族女给了皇上,正想着要不要进去看看,都是臣妾的分内事了。”

皇后未必会做什么太出格的事情,不过有点脾气,还是免了她们的见面好。

我微笑道:“太后吩咐我对她经心点,所以常常来看看。”

她也忌惮母后,不再说什么,只问:“听说她十年前到过宫里,还受了委屈?”

这件事尽人皆知,何必还问我一次?

我又给她解释:“以前母后曾让她进宫来,不想闹了些事情,虽然是冤枉的,但母后还是送她出去。现在她性子静下来了,母后想有个人在宫里陪自己,因此又传了她进来。”

这是我与母后一起承认的事实,没有人会敢去细推其中的关节。

皇后点点头,问:“今天既然来了,不如臣妾与皇上一起进去和她喝盅茶也好?”

我想拒绝,又想,以后总是要见的,现在我在旁边,也许还好一些。

她今天穿了淡松香色的两重罗衣,用珠灰紫的丝线绣了纠缠的花枝在领口和袖口,头发却还是松松地垂下来,稍挽个小髻,漫不经心。

我们进去时,听通报说皇上与皇后来了,她大约是为了皇后,原本懒懒坐着的,这才站了起来,到殿前来迎接。

皇后倒是不讨厌她那种淡漠的低眉顺眼,问:“怎么这么不上心?听说皇上时常到你这里,你也须在意些。”

“是。”她轻声应了,神情木然。

她这种样子似乎让皇后很放心,等她离我们一丈开外坐下后,她在我的旁边低声说:“太后的族女怎么这么木讷?”幸灾乐祸的样子。

“她很守本分,整天呆在这里。”我说。

“她没有身份,一个人居住在玉华宫里不妥,等大内修好了,皇上可以让她和杨美人一起住到熙郓殿去,杨美人和别人相处不错。”

“以后再说吧。”我随口说。

皇后对她没了兴趣,起身要离开,又对我说道:“皇上不要拂了太后好意,有空多陪陪她吧。”我点头,示意她离开。

艾悯送她出去,回来在我的身边坐下,问:“你的皇后?”

我抬头看她,她没什么表情地说:“我本以为是聪慧的大家闺秀。”

“她家的品级虽不高,但在朝中藤蔓复杂。母后选择她是有考虑的。”我回答,“抑制外戚,不大会考虑高阶家世。”

她也没再评论皇后什么。把桌上的九子连锁拿起来,低头用心玩着,竟然再不看我。

我看她的手指上下翻飞,蜻蜓翅翼一样,不由出神看了好久。

“不是帮你挑了衣饰让伯方送来了吗?为什么不用?”

她抬头看我,说:“我没有打扮好自己坐等别人回来的习惯。” 

我微微怔愣,然后说:“那是要给其他人看的,不然,她们会在背后说你。”

她再不说话,似乎和我在一起,她连说话都疲倦。

但我想她一定很寂寞,每天都只有我来和她说说话。

所以她脾气无论变成怎么样,我都应该原谅她。

我也不知道自己与她的关系有没有变化,她依然淡淡的,没我最好,有我也无妨的样子。

我却有了心魔,只要与她在一起,每夜都会惊醒来,第一个反应就是寻找她,只有看到她还在自己身边,还在安睡,知道她已经无法回去了,放了心。才又有了倦意,重新睡下。

我现在只能想要个孩子,只要有了孩子,我们之间就有了血肉的牵绊,她或许就不会离开我了。

十一月,工部来奏,近日修内将要结束,恭请我更赐殿名。

把崇德殿改为紫宸殿,作视朝前殿。长春殿更为垂拱殿,作常日视朝所在。滋福殿也正式改名为皇仪殿,诸如此类,几乎所有的宫殿都要改名。

我实在不耐烦,交到翰林手中,命令他们拟制。

甲戌,恭谢天地于天安殿,与母后朝臣拜谒太庙,大赦天下。

宣告改元为明道。

御仗回宫时,皇后率了众妃嫔宫人在崇圣殿迎接。

她虽没有正式名分,但因为我与母后的看重,所以也列在最后。

草草见过了她们,不敢对她多看,怕别人猜疑嫉妒她。和皇后去看了各殿的新名。

西凉,清心,流杯,转到锦夔殿时,发现这里最得我心,新近整修后,植了大片海棠玉兰,春天的时候想必是很好的。旁边有小圃,兰蕙几畦,合抱的梧桐树。金水河引到殿后,菖蒲历历。

我转头看了后面跟着的宫人一眼,特特在后面人群中找她。

她大约是累了,脸色发白,气息也不均匀,嘴唇褪得淡红。

我忙说:“这里就赐了她居住吧。”在人群中指了一指她,然后说:“不必再跟着来了,就在这里歇息好了。”

锦夔殿离我住的长宁宫很远,所以即使她没有封号,对此也都没有异议。

她听到允许歇息,马上就坐下来了,天气已经是冬天,阳光不足,我看她苍白的单薄样子,非常担心,让太医留下给她把把脉,自己与其他人离开。

走了几步,太医从后面追上来,我停下看他气喘吁吁的样子,心里一慌,忙问:“她身体怎么了?”“皇上大喜。”他伏在地上回禀。

我怔了一下,然后从步辇上一跃而下,在周围错愕的惊呼声中,向她的方向急奔过去。

我们生个孩子吧。

现在,她真的会为我生下我的第一个孩子。

上天一定是听到了我的企求,如此遂我心意。

我会留住她,我会和她在一起,我们会有一辈子的光阴。

我现在再不用怕无能为力的患得患失,我再不用怕一觉醒来她已经消失。

我再不用害怕她离开我。

她在锦夔殿里听到我的呼喊,转身来看我,在冬日的可爱阳光下,脸上居然有了薄薄一层红晕。

那种美丽姿态直撞入我心里,这突如其来的幸福,我不知道怎么去承受。

只能拥她入怀,欢喜得眼泪都几乎涌出来。

她也安静地在我怀里,任由我狠狠的拥抱,我想看看她的表情,但是她低垂着脸,看不到。

但我想,她也一定非常喜悦。

整个宫里都轰闹沸腾,因为我有了第一个孩子。

母后甚至比我更期待孩子的出世。有了孙儿,她似乎已经把艾悯以前的事抛在了脑后。

“等孩子出世后,可以加封她了。皇上觉得什么名号合适?”她当着皇后的面笑问我。

“不如不要等孩子出生,先加封为妃吧?”我问。

“皇上何必这样急躁?”母后笑道,“加封仪式繁琐,听说她身体又不大好,折腾来去可不大好。”我低头微笑。

我自然知道仪式繁琐,可是,假如她生下的是个女儿,那么按例她就只能是昭容、修仪、顺容、贵仪等众名号,而我如果及早在不知道孩子性别的时候加封她,因为可能是长子,那就没人会反对我给她妃一级的身份了。

母后当然也知道我在想什么,顺了我心意说:“就依皇上的意思,马上让后局的人去准备吧。”

皇后在旁边问:“那么要进什么名号才好?”

母后问:“贵妃如何?”

皇后还在犹豫,我就先说:“就封贵妃。”

母后深有意味地说:“她刚刚怀上孩子,要静养才好。皇上不如让人仔细点,不要让别人打扰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