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依见她扯远了,便道:“婶娘言重了,哪里就到如此地步,昨儿仲微还想着要助大哥赚钱养家呢,只是叔叔不肯罢了。”

她这一句话, 成功引开了话题,方氏来了精神,问道:“是甚么赚钱的行当?怎没听你叔叔提起?”

张仲微将开馆一事讲与她听,道:“有我在祥符县,还怕哥哥开馆赚不到钱?只是叔叔一心盼望哥哥重新出仕,不肯答应。”

方氏与张梁不同,她并不十分在意张伯临做不做官,只要他能赚钱养家糊口,平平安安即可,于是大骂张梁糊涂,放着好好的差事不让张伯临去做,白白耽误了功夫。

张仲微两口子见方氏支持张伯临坐馆,暗喜。忙一唱一和地劝她赶紧回家劝服张梁,好让张伯临早日赚上钱。

方氏得知张仲微愿意出开馆的钱,十分高兴,就暂且忘了那九十贯钱的不快,笑道:“你们是亲兄弟,应该如此,相扶相持才是正途。”

林依点头附和,亲手包了一包果子,让她带回去与张浚明吃,又数出一百文钱与她,道:“婶娘,这是我偷偷攒的私房,与你付来时的轿子钱,待会儿回去,我派轿子送你,不消你花费。”说完,又特意叮嘱她莫要告诉杨氏。

方氏没想到林依又送吃的又送钱,倒真有几分欢喜,看她格外顺眼许多,笑着随青梅出去了,临走时还亲亲热热地道:“等你生完我再来看你。”

以往林依刻意讨好方氏时,方氏从来不领情,这回却仅靠一包果子加一百文钱,就换来了方氏的笑脸,这让她大惑不解。张仲微也没瞧明白,疑惑道:“婶娘怎么突然对你转了态度?”

林依道:“定是看在你愿意帮大哥开馆的份上。”她嘴上这样说,心里却有了计较,总结出三项专哄方氏的秘诀来。其一,看在她养育张仲微的份上,钱可以给,但切忌一次给太多;其二,不能光明正大的给,往骗她是私房钱,叮嘱她瞒过杨氏;其三,若方氏狮子大开口,就把杨氏抬出来做幌子。

林依想着想着,笑了起来,看来搞掂方氏,也不像想像中的那样难嘛。

第两百四十五章 扶进产房

又过了一天,第三日头上,时昆亲自送租金来并与张仲微和林依签订了长期租约。林依处理好这档事,就坐在书桌前,敲着桌子发呆,张仲微以为她不舒服,忙上前问缘由。林依却看着他问道:“你说这客栈的本金,该入哪一本账?”

张仲微朝书桌上一看,上头摆着两本账簿,一本是公账,一本是私账,记录着林依的嫁妆。他从来没想过本金归属的问题,经林依这一提,才认真追根溯源,修建客栈的本金,来自盘掉酒楼的钱,而修建酒楼所耗费的资金,大部分是林依的嫁妆钱,还有小部分为杨氏的赞助。照这样说来,修建客栈的本金,也包含两部分,一部分还是林依的嫁妆钱,另一部分则是杨氏的。

张仲微从来没有觊觎过娘子的嫁妆,一想明白,就建议林依按照当初酒楼的投资份额,将客栈的本金分开,归林依的部分,仍旧入她的私账,至于另一部分,则征求过杨氏的意见再说。

林依盛赞张仲微做了知县,大有长进,分析起事情来,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当即提笔将他的建议记下,又问:“酒楼和客栈,都有租金进账,这些是公还是私?”

张仲微毫不犹豫道:“既然是你自己出的本钱,自然算你的陪嫁。”

林依偏着头,笑着:“你倒是大方,只不知娘怎么想。”

张仲微不以为意,道:“娘何时讲过要你将嫁妆充公?她只是叫你管家而已,没得费神管账,还要自己掏钱的。”

林依细细回想,确是如此,倒是她多虑了。遂欢欢喜喜取过算盘,先前酒楼的投资比例算了出来,再让张仲微去问杨氏的意见。

张仲微到了杨氏跟前,瞒去客栈一节,只道两口子正在整理账目,恰好算好这里,便过来问问。酒楼回收的那笔钱,确是林依的嫁妆,杨氏并无二话,而属于她的那部分,则是张栋在衢州挣的,遂叫张仲微转告林依,全入公账。

张仲微回房,将杨氏的意思讲了,林依庆幸道:“我算是命好的,有个知情达理的婆母。”

张仲微不依,粘在她旁边道:“有婆母就是命好?好我呢?”

林依忙着算账,哄他道:“有你是我的福气。”

张仲微这才展了笑颜,心满意足地朝前堂去了。

林依新买的丫头青梅,还不大认得字,拨算盘就更是不会了,林依只好亲自上阵,算完公账算私账,又指挥青梅和杨婶,将时昆送来的钱妥当藏好。

她这一算账,足足忙乱了两三天,其间方氏捎信来,称她没能说服张梁,但张伯临愿意瞒着家里人,只身前往 祥符县教书。张仲微认为这样也行,反正祥符县离东京不远,就算张伯临一个人来,想要回家探亲也方便。这下他也忙碌起来,寻场所,招学生,跑路子,几个僚属正愁找不到孝敬知县的机会,听说他要开馆,各显神通,一个愿意贡献家中房屋做教室;一个愿意帮忙招学生,另一个干脆就把家里的几个孩子都送了来,称要拜知县的大哥为师。

张仲微不想为了装清廉而拒绝他们的好意,但也不愿盲目接受帮助,毕竟坐馆的乃是张伯临,而非他自己。于是干脆将张伯临接了来,处处让他自己拿主意,力争开的这个馆,使他称心如意。

开馆尚在筹备中,林依那边已算完了账,杨氏自衢州带回来的钱,以及张仲微的俸禄,归入公账;而明处的酒楼和暗处的客栈,租金全部归入她的私账。

张仲微因张伯临亲自操心开馆的事,得了不少闲暇,便坐在林依身旁,看她翻账本,核对最后的账目。

林依将私账本子挪到张仲微眼前,指着上面的一笔支出道:“这是我的嫁妆钱,三贯。”说着又取过公账本子,上面也有一笔支出,亦是三贯,道:“这是你的俸禄,两笔一共六贯钱,赚与大哥开馆使用。六贯钱不算多,置办了书桌与凳子,就只够付头一个月的房租了,下个月的开销,得他自己出。”

张仲微对张伯临的能力很自信,道:“听说学生已是招了不少,哥哥下个月一定能挣到钱。”

林依点了点头,命 青梅开钱箱,取出六贯钱。交与张仲微看过,再遣家丁与张伯临送去。

张伯临在外奔波了一天,晚上来到官府后衙,来谢杨氏和张仲微两口子。他虽弃了官道,却能自强自立,杨氏瞧了很有些欢喜,便主动提出:“听说你看中的场地离衙门不远,我叫她们把屋子收拾一间 出来,你三餐就到这里来吃,晚上也在这里睡,好省下些开销。”

住在伯母兄弟这里,自然是好的很,张伯临大喜,忙起身谢她,又谢张仲微与林依。杨氏留他吃过晚饭,轿子送回东京,再与林依商量,究竟把他安排到哪一进院子。

第一进院子里,住着张栋的两个妾,第二进院子里则有弟媳林依,按着大户人家的规矩,张伯临住哪一进都不合适,但他们都是从乡下来的,曾经全在一个院子里住着,所以并不觉着有甚么。

林依同杨氏道:“我们院子里的空房多一间,照说大哥该住过去,但我这肚子,说不准哪天就生了,他现在去住着,恐怕不方便。”

杨氏点头道:“说的是,你那里的两间空房,到时一间得做产房,一间得住产婆,也空不下来。如此就把我们院子东厢第二间收拾一下,叫他住吧。”

林依应了,着手派人去收拾,再去第二进院子开了西边充作仓库的正房,翻出崭新的被褥铺盖,叫人去铺陈,又告诉杨婶,往后家里要添人吃饭,每餐的米和菜,要酌量增添。

很快,张伯临的学生馆便开了起来,二十来个学生整整齐齐,坐着崭新的桌椅,煞是好看。又过了几天,他不但收到足额的学费,还收到二十份茶水钱,想必是学生家长看在现任知县的面子上,格外孝敬的。他捧着钱回到官府后衙,虽是高兴,但回想自己当初的风光,还是有几分苦涩的,勉强向张仲微笑道:“大哥沾你的光了。”

张仲微道:“咱们两兄弟,讲这个作甚,没得生分了。”

林依玩笑道:“莫非是大哥缺人侍候,这才心情不好?我派人将锦书和青莲接来,如何?”

张伯临晓得她是玩笑,但还是赶紧解释道:“我如今吃住都在你家,已是过意不去,哪能再添两张嘴。”

林依只不过是说说而已,虽然添人不过添双筷子,但李舒也住在祥符县呢,如今离得这样近,正好趁机撮合他们俩。她有心让张仲微劝一劝张伯临,便替他们备了一桌小酒,带走下人,独留兄弟俩在房里。

张仲微明白林依的用意,他自己也是希望张伯临夫妻重归于好的。于是酒过三巡,便开口劝起张伯临:“大哥,当初大嫂离家,不管是我们张家的主意, 还是她自己的主意,都只不过是迫于形势,如今你已远离官场,何不将她接回来,好好过日子?”

张伯临吃着酒,想着心事,却不答话。

张仲微急了,道:“那是叫你去接,你说过得寒酸,无颜见她,如今学馆都开了,眼看着生计有望,怎么还不去?再拖来拖去,儿子大了,不认你这个爹,看你如何是好。”

此话正中张伯临心事,他想念李舒倒是其次,主要是挂念小儿子,如今李舒家离这里,只有半条街的距离,他好几次都忍不住,偷偷走过去,朝那门首张望,只是不敢去敲门。

他深深叹了口气,道:“接,接回来住哪儿?城里那个院子,已是两三个人一间挤满了,而且还是向八娘子借来的。我如今又借住在你这里,难道要让她也来借住?就算你愿意,还有伯母在上头呢。”

林依此时就在墙根下听到这里,急得直跺脚。俗话说知妻莫若夫,这张伯临怎就这么不了解李舒呢?以她的性子,只要他真心相待,不让她受委屈,难道她现租的那处院子,还不让他住不成?韶华易逝,这般等来等去,人都老了,林依替李舒不值,狠跺了两下脚,扶了青梅的胳膊,回房去了。

她大概是着急动了气,一进卧房,就觉着肚子隐隐作痛,忙叫青梅去请产婆来瞧,看看是不是动了胎气。自从那日杨氏请了产婆来家,她们就全在第二进院子的东厢候命,此刻听得一声唤,三、四个人全涌到了正房里,问情况的问情况,摸肚子的摸肚子,最后异口同声道:“不是动了胎气,乃是月份足了要生产,赶紧准备产房。”

林依早就做好了生孩子的准备,这会儿听她们这样讲,想到马上就能与怀胎十月的孩子见面,那兴奋就盖过了紧张去。杨氏听说了消息,匆匆起来,亲自带人查看早就准备好的产房,认为各处都妥当了,才命 两个产婆将林依搀了进去。

第两百四十六章 荣升父母

张仲微闻讯赶到时,产房门已经紧闭了,只能间或听到林依在呼痛,他的心随着那呻吟声一下一下的揪紧,好几次都忍不住想冲进去,却被守在门口的杨婶拦住了。

过了一时,杨氏亲自走出来安慰他道:“女人都要过这一关,目前情况顺着呢,不会有甚么问题,你且去同大郎吃酒,等生了我再派人去叫你。”

吃酒?此时的张仲微哪里有这心情,不但不肯离去,反而趁守门的杨婶不注意,溜到了窗边去,冲里头喊道:“娘子,你忍着些。”

林依正痛得满脸是汗,听见这话,笑了。几个产婆却慌忙失措,一个接一个叫道:“拿香炉把窗户顶上,女人家生孩子,外头怎能有男人。”

林依很乐意张仲微在外喊话,但却不敢得罪产婆,忙在疼痛中冲杨氏道:“娘,你叫大哥把仲微拉出去罢。 ”

杨氏笑道:“我去劝他都不肯听,哪里会听大郎的,随他去罢。”说完又向产婆道:“我儿子头一 回做父亲,难免紧张,几位担待则个,等孩子落地,他自有赏钱奉上。”

林依听了这话,又是感激,又是高兴,但一个笑脸还未露全,下一婆阵痛又至,让她惊呼出声。

张仲微在外听见,心如刀绞,恨不得替她将这罪受了去。张伯临走进院子里来,劝他道:“三娘顺顺当当的,你着甚么急,且随我吃酒去。”

张仲微只盯着产房,看都不看他一眼,道:“你家浚海落地时,怎没听见说你去吃酒?”

张伯临想起那日,自己也是在产房外着急跳脚,就忍不住笑了,再不相劝,随他去担心。

林依在乡下时做过粗活,身子骨结实,又很有一把力气,因此虽为头胎,却生得顺利,从发作开始,不到八个时辰,就听见产房头传来一声婴儿啼哭,甚是响亮。

一片“生了、生了”声响起,张仲微先前紧张过度,此时乍一松懈,竟身子软了,顺着墙面滑了下去。幸好张伯临应他旁边,连忙把他扶了起来,笑道:“恭喜兄弟升级当爹。”

张仲微站直身子,抹了头上的汗,将手一拱:“也恭喜哥哥升级当伯父。”说完咧嘴一笑,就朝产房里冲,口中高叫:“娘子,娘子。”

产婆们拦他不住,干脆放他进来,齐齐一福,来讨赏钱,张仲微随手朝外一指,叫她们找青梅去了。他直冲到产床前,叫了声:“ 娘子,你还好罢?”林依累极,疲惫笑了笑,叫他看杨氏怀里的孩子。

杨氏把孩子递给他,脸上带着些许失望,道:“是个女孩儿。”

张仲微一愣,怪不得刚才他进门时,产婆只顾着讨赏钱,却不报生的是男是女,敢情是怕报了闺女惹他不高兴,失了进账?头胎失利,是该失望罢,可他瞧着怀里皱巴巴的小娃娃,满心都是欢喜,一张嘴笑得合也合不拢。

杨氏虽然失望,但还是安慰林依道:“你们还年轻,总会有儿子的,且安心坐月子。”说着起身,把位置让给张仲微,自己则出去安排汤水,赏钱。

张仲微抱着闺女,就势在床边坐下,笑着:“好是好,就是丑了些。”

刚生的孩子,不都一个样儿,哪分甚么美丑,林依扑哧笑了,道:“我还以为你不喜欢呢。”

张仲微小心翼翼地亲了亲怀里的肉团,道:“瞎说,我亲生的闺女,哪有不喜欢的。”

林依朝外努了努嘴,道:“娘也算是个明白人了,可还是掩不住失望。”

张仲微安慰她道:“老人家盼孙心切,难免的,你莫往心里去。我看闺女挺好的,所谓一家有女百家求,将来她长大,不知多少人踏破门槛来求我呢。”

林依又被他逗笑了, 道:“你想得也太长远,只怕到了那里,你又舍不得了。”

张仲微想起张八娘嫁人时的光景,点头道:“可不是舍不得,叔叔两回嫁八娘子,都比娶媳妇更上心。”

林依仔细瞧着,见张仲微的确是欢欢喜喜,想必这孩子,会是他掌心里的宝贝,一颗紧绷的心,这才松懈下来,迷迷糊糊睡去。

杨氏亲自送羹汤来时,发现林依和张仲微头碰着头睡着了,孩子搁在中间。她不知怎地,竟生出一丝羡慕,一丝感动,连流霞要叫醒张仲微,都被她拦住了。她呆呆地看了一会儿,最终帮他们把门带上,退了出去。

此时虽然已是深夜,但因为刚添了人口,两进院子灯火通明,无人歇息。杨氏回到房里,撑着胳膊,继续发呆。流云见了奇怪,悄悄问流霞道:“大夫人这是怎地了?因为二少夫人没生儿子,不高兴?”

流霞道:“这是头胎,生闺女又有甚么稀奇,我看不是因为这个。”流云听了,更是不解,流霞也想不出所以然来。

她们哪里晓得,杨氏这是想起自己年轻时的光景了,那是她刚生了张三郎,与张栋两个好的蜜里调油,是甚么时候开始,他们夫妻俩就只剩相敬如宾,而少了那份亲热了?

突然,小扣子进来禀道:“大少爷来了。”

流霞忙进去通报,杨氏从回忆里醒过来,揉了揉眼眶,走到厅里去见张伯临,客气道:“今日家里忙碌,让大郎也跟着熬夜了,厨房备了酒,你且去吃几杯好歇息。”

张伯临却道:“田氏一天没进饮食,还请伯母使人与她送些饭菜去。”

东厢第一间的门,一直是锁着呢,张伯临怎么知道里头住着田氏,还晓得她没吃饭?杨氏一愣,突然生起气来,问道:“是她隔着门告诉你的?”

张伯临忙道:“不是,是我听见隔壁有人哭泣,便走过去问询,这才晓得她没吃饭。”

杨氏很想硬邦邦讲一句,田氏用不着你来关心,但田氏不守规矩,张伯临并不知道,在他心里,只怕还当田氏是昔日的弟媳罢。杨氏心想,那些个事,讲出来丢人,不能上张伯临知晓,于是只好感谢他的提醒,再叫流云送一份饭菜去田氏房里。

流云领命,走到厨房,随便取了两个菜,盛了一碗饭,使个托盘端着,送去田氏房里。她进门时,田氏并未哭泣,而是举着一根铜簪,在对着灯细看,她听见门响,抬头看见是流云,忙把那根簪子朝帕子里裹,想要藏起来。

流云把托盘朝桌上一搁,快步走到她跟前,将手帕夺了过来,只见里头裹着三根一模一样的铜簪,拿在手里沉甸甸。她摸了摸自己头上,插的还是一根琉璃簪,便向田氏笑道:“我这头上,哪插得了三根簪子,不如送我一根。”

田氏慌慌张张地把簪子夺回来,道:“只是铜的,你哪里看得上眼。”

流云见她小气,不高兴了,甩脸子道:“亏我好心给你送饭来,你连根破簪子都舍不得。”

田氏流下泪来,道:“你是有人养活的,而我还不知要到哪里去,唯一值点钱的,就剩这三根铜簪了。”说着把自己头上的一根琉璃簪拔了下来,递与流云,道:“这个送你戴,可好?”

流云一匣子的琉璃簪,哪里稀罕她这个,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站在门口骂道:“大少爷怜惜你饿到哭,特特叫我来与你送饭,可你刚才脸上哪有半滴泪,分明是听见大少爷在外面,故意装个可怜样儿来勾引他。”

田氏待要分辨,又怕闹开去,让杨氏知晓。只好忍气吞声,端过托盘来吃饭,流云见她不还嘴,觉得没意思,遂骂了几句“吃吃吃,我们家都被你吃空了”,锁门离去。

她回到厅里,向杨氏禀报田氏的情形,道:“我看她好得很,不像饿了两顿的样子,是大少爷太过心焦了。”

这话有歧义,杨氏斥责道:“大少爷只是一番好心,你休要胡言乱语。”

流云委屈道:“我进门时,她不但没哭,不家闲情逸致瞧簪子呢,这哪里是饿得慌的模样?”

“当真?”杨氏的后背, 猛地绷直。

流云连连点头,将当时的情形描述了一遍。杨氏听后,信了七八分,大为光火。断定田氏是为了吃上饭,故意哭出声来引起张伯临的注意,又或者,还有别的目的。

杨氏的一口牙,几欲咬碎,一双手也攥成了拳头,流霞瞧出她在恼火,忙安慰她道:“大夫人莫要多虑,田氏顶多是想博得大少爷同情,好吃上一顿饭,她与大少爷名分既定,是不敢想入非非的,不然世人的唾沫星子,都能把她给淹死了。”

杨氏是因为田氏有前科,才一时气愤,此刻听了流霞的话,舒了口气,道:“是我糊涂了,她再蠢,也至于自己朝绝路上走。”说完又道:“即使如此,她留着也是个祸害,得催着时大官人尽快把那陕西行商找来,了结了彩礼的事,好赶紧把她送走。”

流霞应了,记下吩咐,第二日遣家丁去时家催促不提。

第两百四十七章 掴一巴掌

东京城里的张家二房收到林依生产的消息,由方氏带着任婶赶来。张伯临与张仲微到门口迎她,都以为她会因为林依生了个闺女,口出恶言,于是一边一个将她扶了,轮番地先讲好话。

张伯临称,他能顺利在祥符县开馆,多亏张仲微与林依相助,特别是林依,把自己的嫁妆钱都拿出来了,这样的好弟媳,哪里寻去。

张仲微则极力描述新生女儿的可爱,称自己最喜欢闺女,一点都不觉得遗憾。

方氏的态度,却大大出乎他们的意料,不但没有半句刻薄话,反而笑容满面地道:“闺女好,闺女贴心,仲微媳妇在哪里,我去瞧瞧她。”

张伯临与张仲微大感奇怪,不知方氏今日为何转变这样大。张伯临跟到产房门口,将张仲微拉后一半,悄声道:“我娘甚么性子,咱们都清楚,只怕刚才的笑脸是装出来的,你待会进去,机灵着些,莫让三娘才生完孩子就生气。”

张仲微牢牢记了,领着方氏进到卧房,也不让她近前,只在离床丈把远的地方掇了个凳子,请她坐下。方氏却是真欢喜,非要走近瞧孩子,亲手包了一会儿,双从任婶手里取过一个小包袱,递与林依道:“这是一块襁褓,和几件小衣裳,都是仲微小时候用过的,我都没舍得扔,一直带到了京里,现在派得上用场了。”

林依见她态度和蔼,不敢置信,看了张仲微一眼,才把包袱收下,在床上欠身谢她。

杨氏听说方氏进了第二进院子,生怕她找林依的麻烦,忙遣了流霞来,请她去吃茶。方氏嘀咕道:“我亲孙女,却不让我多瞧瞧。”她满腹的不愿意,但无奈欠着杨氏的钱,只好随流霞走了。

她一走, 林依便开口问张仲微,掩不住的惊讶:“婶娘这是怎么了?难道她真喜欢女儿?我以前怎没看出来?”

张仲微挠了挠头,道:“我也不晓得,她今儿一进门就带着笑,看样子倒是真心的。”

林依抱起孩子,使劲儿亲了一下,笑道:“咱们闺女,是福星呢。”她动作大了些,惊醒了孩子,哭闹起来,张仲微赶忙接过去,晃着拍着哄着,还不忘朝林依瞪去一眼,惹得她同闺女吃了半晌的醋。

方氏在杨氏那里才坐了不到一刻钟,就觉得浑身不自在,便谎称家里有事,辞了出来。任婶扶着她朝院门口走,悄悄问道:“二夫人,二少夫人生了闺女,你真喜欢?”

方氏道:“仲微媳妇是看着老实,其实比伯临先前的媳妇还难对付,上回我来,她好容易转了性子,晓得将嫁妆钱送些与我花,若这回生了儿子,长了气焰,岂不又回去了?我看她生闺女生好,从此就得小意儿做人,等我再叫仲微纳几房妾,多生几个儿子,她就更抬不起头了。”

任婶连声赞妙计,夸得方氏找不着北,又提醒她道:“择日不如撞日,何不今天就同二少爷讲了?”

方氏听了这话,心思真活动起来,暗道林依至少还有一个月的月子要坐,无法侍候张仲微,这时劝他纳妾,还真是好时机。她想着想着,脸上露了笑容,朝任婶挥手道:“你去寻二少爷,说我在院门外等他。”

任婶暗喜,连忙去第二进院子找张仲微。她心里有自己的小九九,眼看着二房衰败,大房兴起,她跟着方氏还有甚么出路,不如想法子,投靠二房。她进第二进院子时,遇见了杨婶,见她一身好料子,头上还有钗环,一看就过着好生活,于是艳羡不止,愈发坚定了要挤进大房的信念。

由于这样的信念,她计划先去找林依,再通知张仲微,但等她进到房里,才发现他们两口子在一处,只好一个劲儿冲林依使眼色。林依见了好笑,便朝张仲微道:“你再不出去,任婶的眼都要斜下来了。”

张仲微大笑着出门,任婶面露尴尬,道:“二少夫人,我是好心来与你报信的,只因事关二少爷,这才让他暂避。”

林依抱着孩子,并不看他,漫不经心道:“甚么事,说罢。”

任婶将方氏的计划讲了,渲染气氛道:“二少夫人,你别娘我话不中听,这女人一旦嫁到夫家,要想站稳脚跟,一得靠娘家,二得靠儿子。这两样,你都没有,如今二夫人更是要怂恿二少爷纳妾,一旦新人进了门,哪还有二少夫人讲话的地方?”

林依对这样的话,不以为然,但也不得不承认,以大宋的环境看,任婶讲的是真理。她飞快抬眼,扫了下任婶的神色,慢吞吞问道:“那依你看,我该怎么办?”

任婶等的就是这句询问,忙笑道:“不是我自夸,二夫人最信任的人就是我,二少夫人只要把我要进大房,由我时时向二夫人进言,一定能使她改变主意。”

原来在这里等着呢,林依暗哼一声,她曾经受过的欺负,十件里头有八件都是任婶捣的鬼,把她要来大房?想的美。她心里恨着,脸上却不动声色,笑道:“你要向二夫人进言,留在二房岂不更方便?何必要到大房来?”

“我…我…”任婶再编不出话来,只好道:“我看二少夫人这里缺人手,过来帮帮忙,我也算是张家的老人儿了,总比那新来的可靠些。”

林依断然拒绝道:“知县家怎会缺人手,倒是二房少了你不行。”

任婶还要再讲,林依截住道:“我们大房家的门,不是朝你开的,别再痴心妄想。你也别因为怨我,就到二夫人面前搬弄是非,惹恼了我,今天你讲的话,就要传到二夫人耳里去了。”

任婶没想到林依生了个闺女,还能这样气壮,唬得缩了缩脖子,道:“所谓忠言逆耳,二少夫人不听我的劝,苦日子在后头。”

林依冷笑道:“以你这样的身份,有些话是不能讲的,不然就是忤逆。”青梅端着鸡汤进来,听到后面两个字,惊叫:“忤逆?谁忤逆?”她见屋里除了林依,就只有任婶,遂指了后者问道:“二少夫人,是她出言不逊?”

林依是照着青苗的模子挑的丫头,晓得她也是个火爆脾气,便点了点头。

这若换了青苗,必要冲上去就打,但青梅更有弯弯肠子,只向任婶道:“你惹了二少夫人生气,还不赶紧随我出去,杵在这里等打呢?”

任婶听见这话,还以她是来解围的,忙颠颠地跟着她走了出去。不料她才走出房门,就被青梅一巴掌结结实实打到了脸上,随后听见骂声:“那里头躺的是知县夫人,你有几个脑袋,敢来撒野?二夫人的脸,都让你丢尽了。”

任婶正想把方氏抬出来呢,却被她后半句堵住了嘴,好不难受。她仗着方氏的宠信,在下人堆里向来横着走,不想今日却遇见了敌手,不禁又气又恼,想要出去搬救兵,又记起还有正经差事没办,只好忍气吞声,先去寻张仲微.

青梅重回卧房,捧了鸡汤喂林依喝,问道:“我方才鲁莽了,请二少夫人责罚。”

林依想起任婶做过的那一桩又一桩的害人事,只恨这一巴掌太轻,咬牙道:“下回多打一巴掌。”

任婶在院子里找到张仲微,瞧着四下无人,便凑过去道:“二少爷,二夫人有事与你商量,正在院门口等着你呢。”

张仲微一愣:“你刚才与二少夫人讲话,也是二夫人的意思?”

任婶慌忙摆手道:“不是,不是,是我想念二少夫人,特意去问个安。”

她同林依 的关系如何,张仲微很清楚,丝毫不信这话,不过想要知道实情,待会儿向林依一问便知。于是没有深究,只一面朝外走,一面问:“婶娘找我有甚么事?”

任婶今日是多讲多错,已恨不得自扇几个耳光,闻言忙道:“我不晓得,二少爷见了二夫人便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