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氏喜出望外,欢天喜地地把衣裳接了,满口答应下来。林依让青梅送她出去,还坐了来时的轿子回东京。

田氏刚走,张伯临和张仲微就从里间出来了,庆幸道:“看来林娘子骗人的事,与贾家无关。”

张伯临取来一贯钱,递与林依道:“方才让你骗费了。”

林依愣了愣,才反应过来这是给的背子钱,嗔道:“一件衣裳而已,又不是绸缎,也值得你如此?”

张伯临晓得她不是小气的人,不然开学馆的钱了,也要一并还了,于是又谢了一遍,将钱收起。

第两百五十六章 惊诧案情

田氏到过张家大房一趟,让林依他们知道了——林娘子虽然不是方氏的逃奴,但却是贾家的逃奴。第二日,张仲微去寻过方氏,拿着牙侩的画像,连同这消息,一起告诉了开封府府尹。

开封府尹想着,多了这层关系在,若能抓获林娘子,他可就等于破了两宗案子,来年政绩考核时,脸上也有光,于是又多多加派了人手,全城搜捕林娘子和牙侩,每个出城的路口也不放过。

林娘子和牙侩都是女流之辈,一时间能走到哪里去,在这样大面积高强度的搜捕下,很快就被抓捕归案了。

事实上,这两位,根本就没想跑,官差抓到林娘子时,她正在裁缝铺子里量尺寸,准备做新衣裳,而牙侩则坐在路边的一家娘子店里,吃酒啃肉。

府尹听得回报,惊讶之余,又大为震怒,拍着惊堂木问堂下的两人:“你们好大的胆子,犯了案子还这般若无其事。”

牙侩和林娘子,显见得是行骗之初就串通过口供,应对的话一模一样:“大人冤枉,妾身不知犯了甚么罪。”

府尹见 她们矢口否认,愈发恼怒,命衙役将方氏那张卖身契拿到两人跟前,喝道:“你们胆大包天,竟然骗到朝廷官员家去了。”

林娘子根本不朝卖身契上看,称:“妾身不识字。”

牙侩常与这物事打交道的人,不敢称不认得,就凑着看了一眼,却道:“大人,这上头虽然有我的贱名,但笔迹,手印,都 不是我的。这定然是有人刻意模仿,故意陷害。”

府尹不信,当场让她用左手右手都写了字,又抓着手按过手印,两下一对照,还真对不上,府尹大为奇怪又命师爷将贾家的那张卖身契取来,将林依的手印一对照,发现也对不上。

在府尹心里, 早就认定了牙侩和林娘子都是骗子,这会儿却出现这样的结果,让他惊呆了。难道后一张卖身契,真是方氏伪造的?府尹不相信,而此时,在门口围观的张伯临,已冲了出来,代母喊冤了。

府尹的一颗心, 自然是偏着张家的,于是喊了退堂,将张伯临叫到后面,道:“凡事得有证据,不然就算本官相信你们也没用。”

张伯临明白,府尹处在这个位置,也极难做,于是道:“请府尹暂时缓几日,待我回去问一问母亲,查明真相。”

府尹允了,放他回去。

此时方氏并不在家中,而是赖在祥符县,任人赶也赶不走,她的心思,大家都明白,她是怕这场官司,让张梁知道了,因此要躲起来。只是纸终究包不住火的,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众人都晓得这道理,于是也就懒得理她了,任由她一人在院门口焦躁踱步。

张伯临刚迈过门槛,方氏就迎了上去,抓住他喜悦问道:“案子审得怎样?她们招了罢?钱追回来没有?”

张伯临很气恼,非常气恼,没好气地回答道:“还追钱呢,人家差点反告你诬陷。”

“啊?”方氏诧异非常,连退三步,但马上又反应过来,重新扑上去,晃着张伯临的胳膊道:“这你也哄我?那张契纸,白纸黑字,还有通红的手印,这能有假?”

张伯临硬拽着她,一面朝第二进院子走,一面道:“娘说对了,问题就出在这张契约上。”

说话间,他已拖着方氏到了厅上,一手拉开她,硬按到椅子上。张仲微和林依都在厅里候着,闻言都很惊讶,问道:“契约有问题?”

张伯临自怀里取出契约,展开来,指着最末端道:“府尹当堂对过笔迹和手印,与牙侩和林娘子的都对不上。”

方氏惊讶得动都动不了,僵在椅子上问道: “怎么会这样?这是怎么回事?”

张伯临带着气,语气不善:“怎么回事?这得问您哪。”

张仲微理解张伯临的心情,便这般与娘亲讲话,传出去像甚么样子,何况是为人师表的人,于是从后将他撞了一撞,自己问方氏道:“婶娘,她们当着你的面签名和按手印时,可有甚么异状?”

方氏已有些傻了,茫然道:“她们并不曾当着我的面签名和按手印。 那张契约牙侩拿出来时,就已经答好名字按好手印了。”

几人都瞪圆了眼睛,望着方氏,不敢置信,身为二房当家主母,竟然犯这样低级的错误?不过仔细想想,倒也正常,方氏一辈子都住在民风质朴的乡下,哪里见过这样的骗术,加上她当时买林娘子时,是相信牙侩的,自然就会疏忽了这样的小细节。

张伯临颓然跌坐在椅子上,念叨着:“完了,就算那两人不敢反告一状,两百贯也是追不回来了。”

方氏一听,捶胸顿足,嚎啕大哭。张伯临听得心烦气躁,大吼:“人呢,快把二夫人送回东京去。”

方氏这会儿哪里敢见张梁,立时住了声音,可怜巴巴地看看张伯临,又看看张仲微,忽得扑到林依跟前,道:“仲微媳妇,你一向最有主意,快帮着想想辙。”

林依不着痕迹地退后一步,冷冰冰道:“婶娘想把钱追回来,再与我们买个妾?”

方氏经这话一顶,转向张仲微,委屈道:“仲微,看你媳妇…”

张仲微正烦闷着呢,根本没留意到这边的动静,只与张伯临商量 :“哥哥此事不能就这样算了,传出去,让人笑掉大牙。”

张伯临恨道:“极是,这口气怎能叫人咽得下。”

张仲微想了想,站起来道:“我再去东京一趟。”

张伯临问道:“你还要去寻府尹?可没确凿的证据,他也没法子。”

张仲微摇 了摇头,道:“我不去寻他。”

林依听说他要进城,忙让他顺道把方氏送回去。方氏一听,直接两眼一翻,晕死过去了,也不知是真晕还是假晕,反正青梅掐了半天的人中,她就是不醒。

林依无法,只得禀明杨氏,将她抬去了张伯临现住的屋子隔壁,叫杨婶看着。张伯临到底还是担心亲娘,又取了钱,亲自去找郎中来瞧。

张仲微袖了那张假契约,骑马奔向东京城。到参政府下马,递帖子,求见欧阳参政。欧阳参政消息灵通,晓得他家在打官司,本来想避嫌,不见他,但3因为林依送的股份,月月都有进账,就替他讲话道:“若学生真有了难处,你这当老师的却不管,岂不是寒了人家的心?”

欧阳参政向来很敬重这位夫人,于是就听了她的话,命人将张仲微请进来。等到张仲微将案情的来龙去脉讲了一遍,欧阳参政自己愤怒了,东京城居然有这样的狂妄之徒,行骗到他学生家不说,还欲反咬一口。这事若不解决,不是打了张仲微的脸,而是打了他的脸。

他这样想着,赶忙命人去知会开封府府尹,再抓牙侩与林娘子,直接用刑。

张仲微十分感激,谢了又谢。

欧阳参政却道:“这回能直接用刑,全因一个是布衣,一个是逃奴,若下次换成有身份的,该怎么办?”

欧阳参政的话,十分明确,即叫张仲微管束愚笨的家人,莫要再贪图小便宜,中了这样低劣的骗术。

张仲微听得无地自容,只能诺诺应了,告辞出来。开封府那边一时半会儿还出不了结果,但张仲微还是上街买了几样礼物,拜访过府尹,再才回家。

他一回到家,方氏就醒了,将他叫过去问详细。张仲微到底还是心善,不忍将欧阳参政的责备讲给她听,只道有贵人答应帮忙,叫她放心。正巧 杨氏听说方氏醒了,前来探望,听见这话,马上接口道:“既然有贵人相助,定然出不了甚么大事,弟妹且回家去罢。”

方氏哭丧着脸道:“大嫂,你好狠心,我还躺在床上,你就要赶我走。”

杨氏拍了拍额头,道:“是我糊涂了,你赶紧躺下,安心养病同,我自会派人去东京一趟,知会二弟。”

方氏大惊失色,赶忙求她,但杨氏根本不听。走出门去唤张伯临,道:“不是我狠心,只是你娘病了,这样大的事,我担不了干系,你还是赶紧回家报信的好。”

张伯临一听就明白了,杨氏是存心要借这个机会,好好教训方氏一顿。他虽然也有些怨方氏,但毕竟是亲娘,听了杨氏这样的话,心内五味纷呈,但杨氏的话,合情合理,任谁也挑不出错来,更重要的是,她是长嫂,在讲究长幼有序的大宋,就算她明着教训方氏,别人也讲不了二话。

其实杨氏底下多的是人手,随便派个人,都能去东京传个话,但她却偏偏要张伯临自己去说,摆明了是想把自己,乃至整个大房择个干净了。

张伯临是个理智的人,对杨氏这样的做法,虽然有些难过,但却十分地佩服,不愧是跟着张栋在官场上风雨几十年的人,形势看得十分清楚,该帮的地方不含糊,该利用的地方也绝不手软。

第两百五十七章 被逐出门

杨氏对张伯临讲完,转身就走了。张伯临还要在祥符县教书,依仗大房的地方多矣,对她的话不敢不听,便骑了马,亲自回家一趟,告诉张梁,方氏病在了大房,今晚肯定是回不来了。

张梁十分奇怪,方氏的身体一向很好,怎会说病就病了?他拦着脚步匆匆的张伯临,不许他走,问道: “你娘究竟怎么了?”

张伯临先是支支吾吾,后来一想,反正爹和娘,总会 得罪一个,讲了得罪娘,不讲得罪爹,两害相较取其轻,还是先稳住爹罢。

张伯临暗地里一番计较,做出了决定,将方氏被骗,上衙门打官司险被诬告的事,大略讲了一遍。

方氏上当受骗,这事儿本身,张梁并不在意,他耳里只回响着一个声音,两百贯,整整两百贯!

张伯临见张梁的脸色不对劲,连忙扶他坐下,端了茶与他喝,又替他抚胸顺气。

张梁缓了缓,问道:“那两百贯是问谁借的?”

张伯临答道 :“娘说是向八娘子借的。”

张梁一听,把茶盏都砸了,怒道:“咱们住的这房子,还是八娘子借的呢,她还好意思去借钱,这下欠了债,还怎么好意思住下去?”

张伯临也为此事发过愁,但目前只能劝张梁放宽心,称开封府府尹还在提审牙侩和林娘子,相信案子很快就会有进展。

张梁听出了意思来,问道:“开封府府尹肯帮忙?”

张伯临道:“是仲微托人通了路子。”

张梁因为张仲微没能帮张伯临谋上个差遣,本来有些埋怨,听了这话,怨就淡了些,感叹道:“到底是亲了,还是不忍看着我们落难。”

张伯临赞同道:“仲微一直都很顾惜咱们二房。”

张梁叹道:“去把你娘接回来罢,总赖在大床像甚么,没得惹你伯母不高兴——咱们一家,以后仰仗他们的地方多着呢。”

张伯临应了,骑马回祥符县,说要送方氏回家,方氏死活不肯。张伯临只好骗她道:“爹出门去了,没有五六天回不来,娘怕甚么。”

方氏奇道:“他去哪里了?”

张伯临胡乱报了个勾栏的名字,听得方氏心头大恨,一时间把甚么都抛到脑后去了,急冲冲地自己就下了床,胡乱套了件衣裳,家去了。

张伯临是扯的谎,张梁自然正在家等着她,不过令人意外的是,张梁既没打她也没骂她,只叫她老实待在家里,街衙门断案的结果。张伯临见方氏无事,便放心地重回祥符县,尽管官司还没打完,便学馆还是开,不然没钱吃饭。

开封府那边,第二天下午就传来了消息,好消息,牙侩和林娘子都不耐打,没几板子下去就全招了。对她们合起伙来骗方氏的计划,供认不讳。林娘子还道,她本来是想到银主家住几天 ,还能不能顺点值钱的物事回来,但一听说对方是与贾家相熟的张家,心里害怕,这才半路上跑了。

开封府尹断完案子,追回了方氏的两锭大金子,交与了张伯临。又命人找到贾老爷,把林娘子送了过去。结果张家和贾家都备了厚礼谢他,让他十分得意。而张仲微也备了一份礼,送到了欧阳参政府上,但欧阳参政一贯清廉,并不曾收,只道他把官做好,就是给他脸上增光了。

方氏听张伯临讲了衙门断案的情形,恍然大悟:“怪不得林娘子一路上向我问东问西,原来是想去搬空仲微家。”

张梁遣她道:“你把钱与八娘子送家去。”

方氏这两天低头伏小,不敢违抗,二话不说就去了。她前脚才踏出院门,张梁就向张伯临道:“去雇一辆车,咱们搬家。”

张伯临大吃一惊:“搬到哪里去?”

张梁道:“还能哪里,我也只有你一个儿子了。”

原来是想搬到祥符县去,张伯临为难道:“我如今住的还是仲微的房子呢。”

张梁道:“我也曾教过两天书,到了祥符县,正好与你做个帮手,两个赚钱,还怕租不起房子养不了家?”

张伯临见张梁不再反对他以教书为业,大喜,亲自动手去搬箱子,决定先到大房借住两天,明日一早就去看房子。他们家人多,物事又少,很快就将行李收拾妥当,搬到了车上。张梁带着小坠子、锦书、青莲、冬麦和 张浚明爬上车,让张伯临骑马,命任婶去知会张八娘,告诉她搬家的事。

任婶早就觉着不对劲了,急得跳脚:“二老爷要通知八娘子,方才怎么不让二夫人顺道就说了?”

张梁不理她,叠声地催车夫开车,张伯临见状忙问:“爹,你不等娘回来?”

张梁黑着一张脸,道:“你娘替你祖父祖母守过三年孝,我休不得她,但留她在东京住,就是使得罢?”

张伯临与任婶明白了,他哪里是要搬家,分明就是变了相地赶方氏出家门哪。张伯临认为此举不妥,但又觉得,是该给方氏些教训了,于是不再出声,心想反正是老父的主意,难道他这做儿子的,还能不听?

他可以不在意,任婶却急了,要赶就赶方氏,赶她做甚么。林娘子那档子事,可是方氏一个人惹出来的,与她 无关哪。张梁要走,任婶不让,竟冲到车前一跪,央求张梁带她一起走。

张梁却道:“你走了,谁来服侍二夫人?你可是她的陪嫁。”一句话就打发了任婶,又叫车夫费力气,抽了她一鞭,然后一车一马,奔往祥符县去了。

他们到了祥符县,暂无住处,便由张伯临先进去,向杨氏讲了借住的事。杨氏听说方氏被张梁留在了东京,深感大快人心,忙请他们几口人进来,吃茶叙旧,安排房屋。张伯临带着两个妾住东厢第二间,张梁带着小坠子住东厢第一间,还剩下冬麦和张浚明没住处,就问过林依后,住到了第二进院子的东厢第二间,与小玉兰作邻居。

因为张家二房的到来,后衙两进院子立时就挤得满满的。林依听说张伯临的两个妾都来和他一起住,脑子里马上就不纯洁了,又不好冲着大伯子看,只好掐着张仲微的胳膊忍笑。

张仲微吃痛,自然要问个缘由,林依却不肯说,只好任由她把胳膊掐出了几个印子来。

他们这边因为没了方氏,而张梁又感激大房在这场官司中不遗余力地帮忙,因此两房人显得极亲热,吃着茶,聊着天,其乐融融。

东京城里的方氏,到了张八娘家,将钱还了,张八娘很高兴,便留她吃饭。母女俩正讲着,只见任婶飞跑进来,一骨碌跌到跟前,方氏正要斥她没规矩,就听见她尖着嗓子叫道 :“二夫人,不好了,二老爷把你赶出家门了。”

方氏只当她疯了,骂道:“胡诌甚么,我是自己出来还八娘子钱的,怎么就变成被逐出家门了?”

任婶哭着解释:“二夫人,你才出家门, 他们就收拾了行李,全搬到祥符县去了,只留下咱们俩在东京。”

方氏大惊,拍着桌子站起来:“大少爷也去了?”

任婶是张伯临的奶娘,倒还有些偏着他,便道:“二老爷开的口,他哪敢反驳?”

方氏急了一脑子门的汗,急冲冲地朝外走:“反了天了,这日子过不得了。”

张八娘也着急,就没拦他她,催着任婶跟上去,照顾着点。

方氏一步也没停顿,一气奔回家中,果然三间房都被清空了,只有她那间还留着个箱子。她顿感眼前发黑,比出了林娘子那事还绝望,张梁不要她了,以后的生活怎么办?她陪嫁来的器皿,全换作了张八娘头一回出嫁的嫁妆,陪嫁来的田,只剩了几亩不值钱的旱地,而且还远在四川老家,不顶用。

张八娘的家,倒就在附近,可断没有儿子还在,却靠女儿养的道理,这点规矩,方氏还是懂的。再说姑父不比媳妇好对付,若真动粗赶起她来,她可没本事招架。

方氏看了看空荡荡的房间,问任婶道:“咱们还有多少钱?”

任婶哭丧着脸道:“二夫人,你问错了,你该问,咱们还有没有钱。”

方氏还真问道:“那咱们还有钱吗?”

任婶答道 :“没了,二夫人,你还欠了我两个多月的月钱没给呢。”

方氏一巴掌扇过去,气道:“都甚么时候了,还跟我讲这个,他们走时,你怎么也不拦着?”

任婶捂着脸,委屈道:“他们是坐车走了,我哪里拦得住。”方氏叹了口气,开始发愁,她们两人, 身上连半块铜板也无,不说以后的日子怎么过,今天晚饭总要解决罢?任婶不想饿肚子,极力怂恿方氏上祥符县去闹。方氏听了,把心一横,道:“说的是,他说让我留在东京,我就留在东京?我是他明媒正娶的娘子,他到了哪里,也不能不管我。”

任婶欢快地附和了几句,道:“二夫人,你趁着天还没黑,赶紧去,我在家守门。”

第两百五十八章 方氏求情

任婶的话,乍一听挺好,可仔细一琢磨,方氏惊讶了:“你让我一个人去?自己却躲在家里?”

任婶赔笑道:“屋子总要有人看。”

方氏把眼一瞪:“三间房都是空空的,哪里需要你看?”

任婶拧不过她,只得把门锁了,随她一起到祥符县去。她们主仆走到官府后衙门口时,张梁还在厅上,与杨氏等人闲话,他听得下人通报,斩钉截铁道:“把门关严实了,不许她进来。”

杨氏却道:“这是我家,若不许她进来,别个只会说我,不会说你。”

张梁只好起身,出去与方氏讲:“你老实在东京待着,一口饭少不了你的,若是你三番五次来吵闹,就托人把你送回眉州乡下去。反正那里房屋土地,都是齐全的,只要我不休你,就无人敢讲闲话。”

方氏叫这一番话吓住了,生怕他真把自己送回眉州,她可不愿孤零零一人待在乡下,于是把任婶一扯,掉头就跑。但跑了几步,又想起件事来,回去朝张梁伸手:“既然饭还是给我吃的,那把钱拿来。”

张梁在袖子里摸啊摸,摸出两百九十九个钱,又找看门的家丁借了一个,凑作个整数,交到方氏手里,道:“你们省着点,过四、五天没问题。”

方氏气道:“我们有两个人,你这才三百文,多买根针都嫌不够。”

张梁不耐烦道:“嫌少就别要,自己赚去。”方氏又被吓着了,连忙将那三百文抓过来,牢牢攥着,又道:“那我用完了,再来找你要。”

张梁道:“不必了,五天后我自会与你送去。”说完就进院子里去了,头也没回一下。

方氏委屈得直想哭,又无计可施,只好将 那三百文钱袖了,准备回东京。任婶十分不满,只有三百文,看来她的月钱又泡汤了,就这么回去,她不甘心,于是怂恿方氏,就在这后衙门口大闹一场,就算不能逼张梁拿出钱来,能逼到张伯临也是好的。

方氏到了危急关头,倒还不糊涂,狠瞪一眼过去,骂道:“你没听见他说,要送我回眉州呢,就会出些锼主意。”

任婶的胆子,还没大到与方氏顶嘴,只好唉声叹气地随她回东京去。晚上,两人买了一个萝卜,两颗青菜,再到张梁留下的半袋子米里抓了两把,凑合着吃了饭。任婶一想起方氏拖欠她的月钱,心如刀绞,坐都坐不安稳。整个晚上,都在苦劝方氏,称硬的不成就来软的,去向张梁认个错,说不准他心一软,就肯让她也跟去祥符县了。

方氏被她讲得有些意动,正在犹豫,任婶又道:“二夫人,先前咱们家贫时,全靠你辛勤操劳,苦苦支撑,如今好容易宽松些了,却不让你跟去享福,实在划不来哩。”

方氏呼地站起身来道:“我明日就去,你也要见机行事,在一旁帮着些。”

任婶欢喜应了,铺床灭灯,服侍方氏歇下。

第二日天才蒙蒙亮,方氏就被急切的任婶催着起了床,一路嘀咕着、抱怨着,走到祥符县去。开学馆的人,都起得早,她们赶到时,正巧碰到张梁同张伯临出门,遂欢欢喜喜迎上去问好。

张梁见是她们,大怒:“说好五天后我与你送去,怎么还没过一天就来了?”

方氏忙道:“我不是为钱来的。”

任婶补上:“二夫人想通了,晓得自己错了,望二老爷看在多年的夫妻情分上,原谅她一回。”

方氏听不惯这话,狠狠剜了她一眼。

也许真因为是夫妻,张梁也听不惯这话,道:“她若能知错,日头早就打西边出来了。”

方氏见他真不吃这套,连忙转攻张伯临,抓住他的胳膊道:“你爹不要我,你可不能不要,你为人师表的人,难道不讲究孝道了?”

张伯临忙道:“娘,我又不是不养你,你急甚么。”

方氏大喜,但还没等她高兴完,张伯临又道:“爹也没说不要你,只是让你留在东京而已,吃穿住用,他还是管的。”

张梁伸手将张伯临拉了过来,冲方氏道:“你若还拦着,耽误了我们开学馆,五天后恐怕连三百文都领不到。”

方氏心想,她自己是一文钱都赚不到,就算住在东京,也只能指望他们父子开学馆养家了。于是只好朝旁边挪了挪步,让他们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