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梁到底上了点年纪,挣不脱张伯临的手,只好软了语气,道:“你若还想着李氏,将她接回来,做个偏房便是,何苦为了一个女人放弃大好前程?”

张伯临却道:“官场上的那点子事,儿子看穿了,不愿再回去,爹你就依了我罢,儿子不会让你饿着的。”

张梁急得跳脚,却又无可奈何,只能由着张伯临,把他硬拖回去了。他坐在屋里生闷气,不过倒也没灰心,因为儿女的亲事,向来都是父母作主,就算张伯临不同意,他也一样能去换草帖。

张梁瞅着门外的张伯临,心道我看你能守到甚么时候,明日你总要去教书,我怎么也能寻到机会去媒人那里。

他却是低估了张伯临的本事,第二日天还没亮,张伯临就去街上寻了个闲汉来,许他几个钱,命他从早到晚,守住张梁,不许他去媒人家。

张梁身后,多了个盯梢的,气到鼻孔冒烟,却又张伯临无法。他思来想去,觉着此事光靠着自己的力量,极为难办,不如求助于他人,他在东京祥符县这么多亲戚,总不会个个都似张伯临这般糊涂。

他想着想着,就笑起来,故意招手唤个闲汉:“喂,我儿子有没有跟你讲,不让我去走亲戚?”

那闲汉倒也实诚,答道:“不曾,张老爷只要不去媒人那里就成。”

张梁哼了一声,大步迈向官府后衙,去见杨氏。那闲汉想跟进去,却被家丁拦下,张梁得意洋洋地看了他一眼,朝里面去了。

杨氏见到他,客气问道:“新租的屋子,还住得惯?”

张梁答了,又寒暄几句,道:“大嫂,你瞧伯临这糊涂孩子,明明有一桩好亲,他就是不肯答应。”

杨氏心内一惊,问道:“甚么亲事?”

张梁要卖关子,故意反问:“大嫂先猜猜,今日我上哪里去了。”

杨氏是答应过张伯临复合的事的,可没心思与他猜谜顽,不耐烦道:“我怎么晓得你去了哪里。”

张梁还有事求他,听出她语气不善,不敢再显摆,老实答道:“王翰林家有个女儿,想嫁与伯临为妻,大嫂你说,这算不算天大的好事?”

杨氏将椅子一拍,气道:“你难道不知道王翰林与欧阳参政政见不和?你想让大郎娶王翰林家的女儿,是甚么意思?想让伯临与仲微兄弟俩反目成仇?”

张梁实在是没想过这层干系,瞠目结舌,愣了好一会儿才寻出个借口来:“伯临怎会与仲微为敌,他若娶了王翰林的女儿,倒似个‘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其实甚么王翰林与欧阳参政政见不和,只是杨氏讲出来吓唬张梁的,这二人在官场上都圆滑无比,有分歧也只在私底下,面儿上的功夫做得圆满无比,就算张伯临跟了王翰林,也没甚么大碍。只是这样一来,李舒怎么办?杨氏可是答应过张伯临,只要李舒有意回张家,她就要帮她说服张梁的。

杨氏盯着张梁,有很多话此时讲来,都嫌太早,无奈之下,只好从王翰林家下手,问道:“王翰林那个女儿,多大年纪,样貌如何,品性如何,你都了解清楚了?”

张梁愣住了,他记得王翰林好像提过一点半点,但当时他太过惊喜,甚么都没听进去。

杨氏见他这副模样,哭笑不得,又问:“王翰林想许给伯临的那个女儿,是不是今年二十?”

张梁连连点头,道:“依稀听见王翰林提过,就是二十。怎么,大嫂知道她?”

杨氏好笑道:“满东京城,谁不晓得他家有个嫁不出去的闺女,只是碍着王翰林的面子,不肯讲罢了。”说着,就详详细细讲起那王家闺女的情况来。

张梁听她讲了一通,才明白这偌大的馅饼,为何偏偏砸到了他头上——原来王翰林家的这个女儿,排行十一,但除了双亲,人人都不唤她十一娘,而是称呼麻娘。只因她长了好一脸的麻子,不戴面纱,根本没法见人。就因这一脸的麻子,哪怕她爹是翰林学士,也无人问津,一直挨到了二十岁,还没嫁出去。

张梁的一张嘴,张了又闭,闭了又张,硬拗着道:“我早就猜到了,王翰林是甚么身份,若不是闺女有些小毛病,怎会瞧上我们家伯临?即使如此,还是我们高攀了,伯临若是娶了他家的闺女,前途无量。”

杨氏看着他,恨不得讲一句:反正不是跟你过日子,你当然讲得轻松了,只不知那满头满脸的麻子,张伯临见了,会不会唬得不敢进门。

她为了张伯临,慢慢地劝张梁道:“你就算是为了大郎的前程,也该与他挑个模样周正的,娶个麻脸媳妇回家,惹人笑话哩。”

张梁一心攀上王翰林,哪里肯听这个话,见她不肯帮忙,气呼呼地就走了。他在祥符县,就大房这家亲戚,再寻不出第二家,于是出得门来,直朝东京去。那闲汉极是卖命,一路跟到东京,还与张梁开玩笑:“张老爷,四川老家去不去?我帮你雇马。”

张梁没闲心与他吵嘴,瞪过一眼,开始琢磨,东京两户人家,是去方氏那里还是去张八娘那里?他想了想,方氏是个讲不通道理的蠢货,还是先去探探张八娘的口风,于是就带着闲汉这甩不脱的尾巴,朝罗家而去。

此时正是酒楼最忙碌的时候,张八娘在店中脱不开身,张梁只好由罗书生陪了,坐着等她,但左等右等,就是不见她回来。罗书生叫闺女跑了一趟,还是只带回个口信:“酒楼客人实在太多,抽不出空来,娘讲了,若外公是要借钱,就同我爹说。”

张梁自然晓得张八娘为何有这样一句话,脸登时红了起来,心里把方氏暗骂了上十遍。他尴尬地朝罗书生笑了笑,道:“我怎会到你们家来借钱,只是有件事情,想托你帮个忙。”

罗书生对岳丈,还是尊敬的,忙问他有甚么事,只要帮得上的,一定帮。

张梁听了这话,觉得女婿比儿子更懂事,便将王翰林有意结亲,而张伯临不但不肯,反而派了个闲汉盯梢的事讲了,又央道:“好女婿,你去请个媒人来家,我同她说。”

罗书生不想管张家的事,但转念一想,若为这么点小事就把的岳丈得罪了,划不来。不如使个金蝉脱壳的计策,媒人还是给请,但他自己只管躲出去,若别人问起,就称他当时不在场,甚么也不知道。

他想定了计策,就站起身来,道:“爹,你坐着吃茶,我去帮你请媒人。”

张梁不知他心里的打算,见他这搬热情,有些过意不去,忙道:“哪消你亲自去,随便遣个人便得。”

罗书生生怕走不脱,哪里肯听,只称旁人去他不放心,匆匆忙忙就走了。张梁暗夸着好女婿,喜滋滋地等着。

过了会子,媒人还没到,却听见院门口吵吵嚷嚷,闹个不休。罗家闺女胆子小,不敢出去,便央外公出去瞧。张梁走到院门口一看,原来是跟着他来的闲汉,将一个媒婆打扮的人拦在了门口,不许她进来。他先问那媒人道:“是我家罗女婿请你来的?”

媒人连连点头,指了闲汉,抱怨道:“你家怎么回事, 特特请我来,却又不许进门,再不让我进去,我就走了,许多生意等着呢。”

张梁急得慌,抬脚踢了闲汉一脚,骂道:“赶紧闪到一边,莫耽误了老爷的正事。”

这一脚不轻,闲汉疼得倒抽冷气,心里却欢喜想着,有了这一脚,就能向张伯临多讨几个钱,于是高高兴兴地向张梁道:“张老爷,你想踢几脚就踢几脚,千万别客气。”

张梁气得猛翻白眼,只当他疯了,死命扒开他,冲那媒人叫道:“快些进去。”

媒人应了,快速闪身进门。等到她在院内站定,转头一看,傻眼了——那闲汉倒扛着张梁,正大步朝外跑着呢。

第两百六十二章 破解之法

张梁倒挂在闲汉的肩膀上,硌得胸疼,头也发晕,慌忙叫停,那闲汉却偏不听,直到跑至另一条街上,才把他放了下来。张梁惦记着那媒人,一落地就朝回冲,却被闲汉的拦了回来。闲汉威胁他道:“张老爷,我有的是力气,你若再跑,我就一气把你扛回祥符县去。”

张梁恨恨地跺脚,却拿他没办法,只好道:“那我去瞧瞧我家夫人。”

这个要求,闲汉准了,又跟条尾巴似的,随张梁到了罗家酒楼后院里,方氏见到张梁,喜出望外,却不知他是来送生活费的,还是来接她回祥符县的,于是眼巴巴地盯着,等待他开口。

张梁看了看院子里守着的闲汉,招手叫方氏近前,小声道:“你悄悄地出门去,寻个媒人,也别请来家里,直接叫她出个草帖,填了伯临的生辰八字,送到王翰林府上去。”

填草帖?那不就是要娶亲?方氏愣道:“送到王翰林家作甚?”

张梁笑道:“我们家要作兴了,王翰林有意将女儿嫁与我们家伯临,得赶紧提亲去。”

方氏还指望着卖李舒一个人情,好让自己有机会去祥符县呢。因此一听这话,坚决反对,死活不肯出门去寻媒人。

张梁一直认为方氏是讨厌李舒的,现在好容易有机会娶一房新媳妇,却为何不愿意?他百思不得其解,便准备动用武力。

任婶瞧着不对劲,连忙上前,道:“二老爷,只要你答应把我们接回祥符县,二夫人马上就去寻媒人。”

方氏好容易盼到李舒娘家失势,怎会愿意又娶一房不好拿捏的媳妇?她恨任婶讲得不如意,伸出巴掌就朝她脸上扇去,骂道:“哪个说要我去请媒人?”

张梁本来没指望方氏,但如今只剩下了她,只好耐着性子问道:“你为何不同意这门亲?王翰林那是怎样的人家,若伯临娶了他家小娘子,还愁没得官做?”

方氏才不稀罕甚么官不官的,她娘家哥哥是官,儿子伯临也曾是个官,如今都是甚么下场?她所期盼的,和张梁完全不一样,她只愿家里平平安安,吃喝不愁,再来个听话的好媳妇,怀抱两个胖孙子,这辈子就满足了。

这老两口,心里想得完全不一样,哪里谈得到一处去,完全是鸡同鸭讲,吵吵嚷嚷了好一阵,也没能出个结果。

张梁一气之下,到对面算命的摊子上借来纸笔,写上张伯临的生辰八字,交与任婶道:“这趟差事就交与你了,若办得好,重重有赏。”

任婶一听说有钱拿,十分愿意,搂过纸就要出门。方氏冲上去,把她拦在门口,骂道:“你到底是谁的陪嫁?你若是敢去寻媒人,我转头就把你卖掉。”

任婶还没答话,那蹲在门口的闲汉一听见“媒人”二字,嗖地就冲了进来,叫道:“谁要去寻媒人,先吃我两拳。”

方氏乐了,忙把任婶一指,道:“就是她,快些拦住了。”

闲汉上前一步,将任婶两条胳膊反剪,方氏则趁机搜出张伯临的生辰八字,撕了个粉碎。

张梁走出门来,瞧见这一幕,气得直转圈:“反了,反了。”

闲汉生怕张梁再待下去,他的工钱就要泡汤,于是放开任婶,冲张梁唱了个肥喏,道:“张老爷,若您寻了媒人,我一家老小明日就要喝西北风。”

这话只讲了一半,张梁正等着他接下文,人就被扛了起来,气得他哇哇大叫。闲汉也不理他,埋着头一路狂奔,直到见了张伯临,才把他放下来,伸手要工钱。

张伯临听闲汉讲了经过,赞许有加,当着张梁的面付了工钱,又叫他照旧盯着。张梁大骂张伯临不孝,惹来学馆里许多学生探头探脑,张伯临却故意大声道:“我生怕父亲路上有闪失,特意雇个人跟着,何来不孝一说?”

此话一出,那些脑袋就又能缩回去了,看来很是认同,张梁欲哭无泪,只好回家。坐在屋里生闷气,连小坠子端茶来,也被他赶了下去。他仔细想了想,张伯临为何不愿意娶王翰林家的闺女,皆因惦记着李舒,看来要想做成这门亲事,还得从李舒那里下手。

他想着想着,计上心头,马上投笔,与李舒写了一封信,大意是,张伯临这里有一门好亲,为了避免女家误会,希望李舒能深明大义,早日另寻人家,赶紧嫁了算了。

李舒正在家,高高兴兴地准备参加张浚明的生辰宴,等待与张伯临复合的日子,没想到,等到的却是这样一封信,直把她气了个火冒三丈,差点派家丁扔上张家门去。

甄婶劝她冷静,道:“此事其中必有蹊跷,还是找到张家大少爷,问个明白。”

李舒却摇头道:“还有甚么好问的,咱们遭人嫌了,赶紧回老家去罢。”

甄婶急道:“怎能不问个清楚就走,万一这不是张家大少爷的意思呢?”

李舒道:“我知道,这事儿十有八九不是他的主意,但我就算要重回张家,也得他们家两位尊长同意不是?不然哪怕回去了,也得天天看着人家的脸色度日,有甚么意思?”

这话确是有道理,甄婶叹了口气,不作声了。李舒抱了儿子,开始指挥下人收拾箱笼,准备三天内就离开祥符县,回四川老家去。

大房那边,林依才刚得知张梁欲与王翰林结亲的事,急急忙忙赶到李舒家来,看到的便是这番忙碌着要搬家的景象。她大惊失色,慌忙问李舒道:“舒姐姐,你这是要搬到哪里?”

李舒站在屋檐下,看着下人们捆箱子,答道:“回四川,至于去眉州,还是去雅州,尚未想好。”

林依猜想她是听到了风声,忙道:“你莫要听外头的那些传闻,大哥可是一心一意想要接你回去。”

李舒心里堵得慌,也不分辨,直接取出张梁的那封信,递与林依瞧。林依一样是张家的媳妇,看了几行,也被气着了,摔了信纸道:“叔叔真是越老越糊涂。”

李舒见她摔了信纸,反倒笑了,问道:“你说我是搬回老家,还是留在祥符县改嫁?”

林依答不上来,只能报于苦笑。她眼看着屋里都被搬空了,心知耽误不得,匆忙告辞,催着轿夫以最快的速度冲到学馆,寻到张伯临道:“大哥,你还在等甚么,赶紧去舒姐姐家看看罢,再不去,人都走了。”

张伯临惊讶道:“出了甚么事?”

林依没好气道:“问你爹去。”

张伯临不知是甚么事,让她也发这么大脾气,待得匆匆赶到李舒家,见了那搬家的阵仗,又捡起地上的信件看了看,这才明白了端倪。

李舒抱着张浚海,离他三步远站着,冷冷道:“儿子还小,我不想改嫁,只怕要让你爹失望了。不过我也不愿做那等讨人嫌的,即刻就业回老家去,不耽误张家大少爷成亲。”

甄婶掇了一包钱出来,扔到张伯临脚下,道:“预先恭贺张大少爷新婚大吉,这包钱,就当礼金了。”

张伯临心中无鬼,倒也没臊着,只是愧疚得紧,他看了看李舒,又看了看她怀里已会拍着小手叫爹的儿子,突然一个箭步上前,抱过张浚海,向李舒道:“回老家也没甚么不好,我同你一起回去。”

李舒怎么也没想到张伯临会作出这个决定,一时愣住了。甄婶替李舒高兴却不忘提醒张伯临:“你就算走了,张家二老爷也一样能替你把王家小娘子娶进门,到了那时候,我们家李娘子算甚么?”

李舒听了这话,迅速回过神来,夺回儿子,紧紧搂着,道:“若照你这般行事,我的浚海,生生由嫡出变作庶出了。”

跟李舒回老家,乃是张伯临临时起意,的确是没思虑周全,此时听甄婶一讲,也觉得不妥,登时烦恼起来。

门口突然传来一个声音:“我说你们还犹豫甚么,酒楼不是刚订了几桌,赶紧把复合的喜酒办了,甚么事都不用再怕。”

几个扭头一看,原来是林依。林依走到他们跟前,笑道:“恕我多事,不放心,跟来看看,不过算是跟对了,好歹出了个主意。”

张伯临仔细想了想,猛一拍手,转身就跑:“三娘这主意不错,我赶紧回家改帖子去。”

李舒追了几步,叫道:“不用改,街上有现成的喜帖卖。”说完,见众人都掩嘴偷笑,不好意思起来,羞红脸扎进了房。

她与张伯临二人也算得是好事多磨,林依不忍进去臊她,抱了抱张浚海,告辞离去,帮着张伯临准备喜宴的事。

就这样,张浚明的生辰宴,被临时改作了喜宴,原告的帖子压下,另发喜帖出去,告诉亲朋好友,张伯临与李舒夫妻二人,即将复合了。

在大宋,这种被休后又被接回夫家的事,虽然不多,但也不算罕见。不过往往都是悄悄地知会亲友,不会大肆操办。而张伯临为的就是断了张梁的想头,因此怎么热闹怎么来,只要是认识的人,喜帖一张不漏,还特意给王翰林也送了一张过去,那成串的大鞭炮,更是买了一挂又一挂。(思旭手打,转载请注明。)

第一百六十三章 张栋回京

到了喜宴那日,所有的宾客都到齐了,张梁才得知李舒要回张家。等他紧赶慢赶到酒楼想要阻止,已是来不及了,只好哭丧着脸由着李舒叫了爹,接过张浚海来抱着。

张伯临乐呵呵地办完了酒宴,携妻带子回家去了,留下张梁坐在酒楼门口唉声叹气,经张仲微劝了好一会儿,才家去了。

林依先是担心张梁会到李舒跟前找麻烦,但转念一想,公爹到底不是婆母,好对付得很,于是就放宽了心。

张伯临与李舒终于又过上了安稳的小日子,杨氏却暗自疑惑,王翰林与张伯临,向来没甚么接触,好端端的,怎么就瞧上了他?她通过昔日东京的那些关系,悄悄查了查,发现张伯临居然是N极力推荐给王翰林的。

杨氏惊怒之下,决定与娘家断绝往来,发誓以后就算过年,也不会踏进N家半步。

张伯临与李舒历经了两次磨难,很懂得珍惜了些,你敬我来我敬你,日子过得亲亲热热,倒把两个通房丫头挤到了一边去。

方氏仍旧住在东京,虽然时不时地总上祥符县来,却再也不敢露出跋扈模样,只是见了李舒,总要磨一磨,称她与张伯临复合,自己也是出了力的,如今轮到她来还人情,去说服张梁,许她搬回祥符县。

李舒现在没得婆母在身旁,日子过得逍遥自在,自然不肯帮这个忙,只要遇见方氏,除了耍太极,还是耍太极,让方氏也拿她无法。

光阴如梭,转眼一年过去,小玉兰也会走路了,成日跌跌撞撞,找娘,找爹爹。这闺女长得像张仲微,让他爱极,只要一抱上,就舍不得撒手,这日他脱了官服,正与小玉兰躲猫猫,自己藏起来,让她找。小玉兰笑呵呵地东看看,西瞧瞧,一路寻到院门口。一抬头,却见个长胡子的老头,领了一大群随从,盯着她瞧,玉兰没见过他,觉得陌生,赶忙转身找奶娘,咿咿呀呀,叫她去喊家丁,赶人。

那老头的一张脸,先红,后紫。看起来气得不轻,但对着个小娃娃,又不好发作,只好把袖子一甩,准备进院子。

张仲微等得久了,忍不住从藏身之处钻出来,想作个弊,提醒一下闺女,但一探头,愣住了,不敢置信唤了声:“爹?”

硼砂子老头正是张栋,威严地轻点一下头,当作应了。张仲微好几年不曾见他,赶忙上前磕头,玉兰跟着爹学,也磕了一个。张栋脸上总算有了点儿笑容,自一个妾手里接过一只盒子,递给玉兰,当作见面礼。

玉兰欢天喜地跑回第二进院子,举了那盒子给林依瞧,林依打开一看,里头是一对成色上好,雕工精细的玉镯,她惊讶问道:“这是谁人送的?”

玉兰太小,讲不清楚,奶娘花女子上前代答:“在门口遇见一位老爷,二少爷管他叫爹,这镯子就是他送的。”

林依更为惊讶,站起身来:“大老爷回来了?”

花嫂子方才是头一回见张栋,不敢肯定,杨婶从厨房起来,道:“二少夫人,确是大老爷回来了,已朝大夫人厅里去了,二少爷跟着。”

林依得了肯定答复,遂抱起玉兰,也往杨氏那里去。

第一进院子的厅里,张栋正在夸张张仲微,称他眼光好,又会做人,把欧阳参政跟得定定的,换得了官路顺畅,比张伯临强多了。

张仲微不敢居功,先道:“我能跟着欧阳参政,全靠当年爹的指点,不然依我自己的性子跟了李简夫,如今也好不到哪里去。”又道:“自从娘回京,帮扶我不少,参政夫人在私底下,也同我们家亲热。”

林依在门口听见这话,暗赞一声,张仲微这几年,果然是厉练了,长进不少,晓得捧张栋,捧杨氏,却只字不提自己和媳妇,免得引来反面效果。她走进厅里,与张栋磕头,与杨氏行礼,又哄着玉兰叫了祖父。玉兰听话,甜甜叫了一声,又非要钻到杨氏怀里歪着,使得杨氏笑容满面。

张栋对孙女的期望,并不怎么高,正因为如此,瞧起玉兰来,还算是顺眼,就着面儿上的情,夸了她几句聪敏可爱。

杨氏刚才得了张仲微的赞,要还情,便指了林依,夸道:“欧阳参政之所以与咱们家走得近,全靠媳妇把参政夫人哄得好。”

张栋看过家信,大略晓得些林依靠股份拉拢参政夫人的事,这样的手段,他是极为欣赏的,因此跟着杨氏,由衷赞了林依几句。

林依受宠若惊,又感到奇怪,张栋自己没了亲儿子,应该很盼着张仲微替他续香火罢,为何见了玉兰也高兴,见了没生出孙子的儿媳,也无半句怨言?

成长环境所致,林依是敏感的人,她认为凡是有异常的事情,都是有原因的,因此待得张栋发话让他们夫妻退下,就拉了张仲微到偏僻处,悄悄问道:“爹怎么见谁都和颜悦色,难道在任上出了变故?”

张仲微好笑道:“好几年没回家,自然见谁都开心,你怎么尽朝坏处想。”

林依不好意思道:“我这不是担心爹么…”

张仲微肯定道:“放心,爹是极会做官的人,这次回京,是要高升了,他不想张扬,这才没传开。”他顿了顿,又道:“不过我也没想到他这样早就回来了,还以为下个月才到,所以没同你讲。”

林依将手一拍,接道:“其中必有缘故。”说着把他一推,怂恿他去听墙根。

张仲微死活不肯,反推她道:“爹带了那么些人回来,你这当家,还不赶紧去安排住处。”

林依一听,还真犯起愁来,张栋带回的人,男男女女足有十来口,第一进院子和第二进院子加起来,一共只剩三间房,这哪里够住?她与张仲微回到自己房里,同他商量道:“我看爹带了好几房下人回来,只怕要在外面租个房与他们住。”

张仲微却道:“不急,爹不一定住在祥符县,听说他下一个差遣,就在京里,这些人恐怕都要跟了去。”

即使如此,上任前的日子,总要对付过去,难不成张栋才来家,就要把他朝外赶?林依发现,和男人商量家务事,果真是对牛弹琴,于是撇下张仲微,先使人去打听附近有哪些短期租房的地方,再派青梅去第一进院子守着,等杨氏一得闲,就来告诉她。

半个时辰后,厅门终于开了,张栋脚步匆匆地出来,带着那一群人,全朝东京去了,一个也没留下。

随后,杨氏出现在门口,远望张栋离去的背影,神色复杂,青梅从她脸上瞧出一丝恨意,吓得一哆嗦,赶忙跑回第二进院子,禀报林依。

林依纳闷,看了张仲微一眼,道:“难道是因为爹带了许多妾回来?”

张仲微摇头道:“我看不是,娘还在衢州时,爹的妾大概就不少了。”他讲得有道理,林依想起杨氏之所以回东京,就是因为受不了张栋一个接一个地纳妾,若要恨,早就恨了,犯不着今天才恨。那究竟是甚么原因,让平日喜怒不形于色的 杨氏,忍不住在人前显了恨意?林依猜了又猜,猛地恍然:“仲微,此事一定与爹的反常表现有关联。”

张仲微还未接话,就见流霞出现在院子里,赶忙把要讲的咽了回去,又给林依使了个眼色,叫她噤声。

流霞走到门口,站定行礼,称杨氏有请林依,说完便匆匆走了。

张仲微两口子很诧异,因为平日杨氏传话,都是使唤小扣子,今日劳动心腹,必有要事。

林依整了整衣裙,朝前面去,暗道大概就是为他们刚才猜测的事了。她到了第一进院子,刚进厅,门就被流霞从外关了,举目看去,厅内除了她自己,便只剩下杨氏。

杨氏靠在椅背上,看上去极为疲惫,林依上前行礼,轻唤一声。杨氏回过神来,指了指离自己最近的一张椅子,示意林依坐下。

林依依言坐了,问道:“娘叫我来,有甚么事?”

杨氏唇角浮上一抹苦笑:“你爹方才告诉我,他有一个通房有孕了,想要抬她作偏房。”

杨氏初听这一消息时,恰如睛日一惊雷,炸响在头顶,但这时她看林依,脸上虽有惊讶神色,却只是淡淡的,连诧异都谈不上。

林依为甚么表现淡然?林依马上就想通了,原因很简单,林依两口子如今有钱,张栋也有钱,谁也不消谁养活,张栋就算要生亲儿,丝毫不影响他们的生活,有甚么好担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