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他提到徐志宇,沈慕清微微皱了皱眉,合上电脑,犹豫了一下对沈枫说:“说起他……我正想让你帮我查查这个人。”

沈枫一愣:“不是吧哥,你玩真的?可是让我利用职务之便帮你盘查情敌底细,这真的好吗?这也不像您老人家的做派啊?”

沈慕清微微挑眉:“我什么做派啊?”

“有原则,有底线,打碎了牙也往肚里咽那种。确定让我查?”

“怎么听着好像查了他就没原则、没底线了?”

“找我查那是利用非常手段,就算胜了也有点胜之不武啊。不过感情这种事重要的是把握时机,你是我亲哥,放心,我怎么着都得向着你。”

沈慕清笑:“那我得谢谢你。”

沈枫哈哈一笑,很豪爽地说:“说吧,查什么?开房记录还是其他?”

沈慕清转了转手上的签字笔,扭头看他,无所谓地说:“算了,案子你自己破吧。”

沈慕清虽然不懂刑侦,但是他向来心思缜密、逻辑清晰。之前沈枫在调查那起连环凶杀案的时候,沈慕清就曾在警方之前怀疑到了真正的凶手,只是碍于规定不方便介入,也就只是在沈枫毫无头绪的时候给点建议,然而正是他提供的侦破方向才真正帮助沈枫破了那案子。

而这次的案件,因为死者是沈慕清的学生,所以沈慕清不得已被牵扯了进来,而且另一个受害者纪念好像是他很在意的人,所以他难得地对这案子特别上心。加之他在学校里的地位,很多信息会比警方先一步得到。有他帮忙,沈枫才可以把更多精力放在另外一桩案子上。

此时一听他这话,沈枫的气势立刻矮了一截:“我就是开个玩笑而已!”

沈慕清懒得再跟他废话:“到底能不能查?”

“能啊!谁让你是我哥!再说你的终身大事也是我们全家的大事。”

啪嗒一声,沈慕清手上那支笔掉在了桌子上,沈枫立刻悻悻地闭了嘴。

沈慕清换了个话题:“吴琼的手机密码你们破解了吗?”

沈枫诧异:“你怎么知道我们解不开她的开机密码?”

“猜的。”

沈枫叹气:“被你猜对了。真搞不懂她到底设了个什么密码。我们问遍了她的家人、朋友,没人知道她的开机密码,生日之类的都试过了,也不对。而且我估计李默那小子也不知道,那几天应该也在试她的密码,因为那密码在试错三次后,再试的间隔时间就会一次比一次长,等我们拿到手机时,输错一次密码就要等到第二天再试了……可想而知李默试了多少次!”

“那有没有可能通过系统漏洞破解加密信息?”

“她那手机是最新款的,暂时还没发现什么系统漏洞,不过要破解也不是不可能,但是得等啊!”

这么看来,这手机即便找到了,也暂时对案情没什么帮助。

沈慕清又问:“那李默有消息吗?”

“他老家和他可能去的地方我们都派人去盯着了,暂时还没有消息。之前田静提供的信息我们去核查了一下,他的确有驾照,但是他没车,近期也没有租车记录。至于那辆桑塔纳,我们已经请交警那边的同事配合了。只要他再次出现,哪怕疑似他,都会立刻被控制住,只可惜他最近都没有出现,我们怀疑他是不是收到了什么风声。”

说到这里,两个人都沉默了,房间里陷入一片死静,可以用的线索并不多,而此时,他们似乎又走进了一个死胡同。

周末时,纪念在实验楼的卫生间里遇到了宁萌。

纪念对着镜子瞥了她一眼:“这么珍视私人时间的您,周末好像不应该出现在实验室吧?”

宁萌抱怨:“这还不都是‘老板’的要求吗?我们实验室从现在开始要‘刷脸’了,一周要在实验室待够40个小时,不管你有没有事。我这学期课那么多,平时哪够40个小时啊,只能靠周末来补了。倒是你,怎么也在?没跟大明星去约会?”

纪念低头洗完手,从旁边的纸巾盒中抽了张纸将手擦干,这才言简意赅地回了句:“没有。”

宁萌立刻从她的神情中捕捉到了一些“信息”:“怎么这个表情?分手了?”

纪念看了她一眼,没什么表情地说:“嗯,分了。”

“不是吧?我只是开个玩笑,你们真分了?”

纪念无奈地说:“我可没工夫开玩笑。”

“为什么啊?”

纪念想了想,只是说:“他有抑郁症。”

“这我倒是看到新闻上说了……所以是他提出来的?”

“嗯。”

“这么说你被甩了?”话一出口,宁萌立刻察觉到纪念的眼神不大友善,连忙补救道,“我是说这样也好,他们娱乐圈多乱啊!你跟他在一起的时候也没跟我说一声,不然我肯定不建议你们在一起。现在分了正好,省得过几年再分,白白耽误了大好的青春。”

“行了,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不过我就是觉得有点对不住他。”

“你对不住他?我怎么听都觉得是他对不住你啊?”

纪念想了想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归根结底,失忆不是他的错,她无法让自己爱他,也不是他的错。既然都不是他的错,那就是自己的错吧。

宁萌见纪念不愿多说,只当她还在失恋状态,拍了拍她的肩膀说:“哎算了算了,不说这个了。对了,清明小长假你怎么安排?”

纪念想起沈慕清之前说的话,于是说:“我要去给我爸爸扫墓。”

15

D大在城北,墓园在城南,中间相隔三四十公里。清明节这天,天微微亮时,沈慕清就来到公寓,接上了纪念。

小长假出游的人不少,出城方向一早就开始堵车,进城方向倒是一路畅通。或许是起得太早,也或许是扫墓心情沉重,路上两人谁也没有说话,就这样沉默着,一个多小时后到了墓园。

早上八点左右,本该天光大亮,但似乎是在刻意配合今天的日子,天色依旧灰蒙蒙的。气压很低,有点憋闷潮湿。

纪念下了车,往山坡上的园里望了一眼,就见清冷的天光下,一排排青灰色的墓碑整整齐齐地从山脚码到山头,左右望不到边际,让人觉得森然。

“走吧。”沈慕清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边,轻声说了一句。

纪念点了点头,跟着他往园里去。

阔别数年,这还是父亲去世后她第一次来这里。而上一次她只有18岁,人生中第一次郑重的道别,匆忙又无助。而今,她23岁,短短五年,无非是人生中一瞥而过的光景,她却已练就一身铜墙铁壁,早已谙于离别,习惯了孑然一身。

“你很久都没有来过了吧?”

“嗯,是很久。”纪念没说是多久,为人子女最基本的她没有做到,说出来怕沈慕清有看法。但是过去那些年,她真的没有勇气回到这里。虽然出事之后,她已经不记得自己为什么如此惧怕,但是那种宁愿逃避也不愿面对的窘迫,此时依旧像烈火一样灼烧着她的心。

所幸,父亲的墓碑干净整洁,一看就是常有人来打扫的样子——不用问,也知道是谁在照料。

“那年的事你还记得吗?”

他大约是在问将父亲安葬在这里时的情形吧?

“怎么不记得?永远忘不了。”

晨风从耳边吹过,让她不由得想起那年的盛夏。

六七月的天,一丝风也没有,空气中有黏腻的炙热,让她呼吸不畅,而最让她绝望的还是她对父亲的依赖和不舍。

那时候她太年轻,对未知的未来又太恐惧,可是偏偏却没有一个可以倾诉的人——朋友,她有几个,但没有太贴心的;亲戚有一些,可没有能说上话的;就连之前很亲密的母亲,在那件事发生后,也变得有些不可理喻、无法交流。

还记得告别仪式那天,母亲始终没有跟她说过一句话,甚至她自己也不悲不怒连眉头都不皱一下,她就像这墓园里千千万万的碑一样,冰冷漠然,一动不动。

直到仪式结束后,她才问了纪念一句:“你到底走不走?”

纪念差点被逼疯:“你怎么都不哭?你根本就不爱他!你只知道跟他吵架,到他死你也不放过他!”

年轻气盛,又是遇到了人生中第一次重大的变故,说了多少气话她已经不记得了,其实冷静下来后她也知道,事情并非她说的那样。父母是时常吵架,但只是普通夫妻的小吵小闹,母亲是对父亲有诸多不满,不满他的宽厚忍让,不满他的高风亮节,不满他张口闭口都是学术研究,但是她爱的不就是这些?

她知道,她都知道,可她就是想宣泄。

当时母亲只是沉默地看着她,直到她吵完闹完,她黑色包边墨镜下的表情也没有丝毫变化。她只是通知她:“你填报完志愿后,我就离开N市,到时候你走不走随便你。”

高考才刚刚结束,志愿还没来得及填报,她本来是打算考D大的,毕竟父亲在这里任教几十年,她也喜欢这里、习惯这里,但是却因为这场变故,不得不改变人生的方向。

她不得已跟着母亲回到北方老家,在那里读完了大学。而在此期间母亲再次嫁人,又以45岁的高龄给她生了个弟弟。从此母亲也是别人的母亲,家也是别人的家。

站在父亲的墓碑前,看着照片上那张烙印在记忆深处的脸,纪念轻轻叹息:“或许是因为想他了,所以我才回来的吧?”

是的,她已经忘记自己考回D大的真正原因了。

沈慕清把带来的东西一一摆在墓碑前,应该是听到她的话了,因为他手上的动作明显一顿,但很快又仿佛什么都没有听到,头也不回自顾自地摆着祭品。

纪念说:“我早应该想到您是认识我父亲的,毕竟他也曾是我们专业的老师,老师之间总会认得的。”

“嗯,不过在我博士毕业以前,他就已经去世了。”

纪念不由得一怔,却见半跪在墓碑前的沈慕清回过头来:“我是他的学生。”

纪念微微诧异,转瞬却又觉得再合理不过。

回想起她出事以来沈慕清对她的好,原本某个猜测还在似是而非地撩拨她的心弦,某个念头还在她心底徘徊蠢蠢欲动,可是听到他这句话,她才知道,一切都是她的一厢情愿。

“原来是这样……”

“一开始我没想到你会连这些都忘了,但是后来也就想通了——你既然不记得我,那我是谁的学生你当然也不记得了。”

沈慕清站起身来,低头看着她,他们的距离是那样近,以至于她不敢抬头。

有鸟儿鸣叫的声音,来自远处的山林,在这空荡荡的墓园上空,隐隐徘徊。

沈慕清缓缓开口,声音如同今晨的雾气一样潮湿厚重:“那现在呢?你想起什么了吗?”

这似乎还是出事以后的第一次,他对她有所期待。

纪念问:“我该想起些什么?”

他的目光依旧注视着她,过了片刻,他却笑了:“也好,这样也挺好。”

因为有太多的话想对父亲说,纪念在父亲的墓前跪坐了很久,想到过往,喉咙微微哽咽发不出声来。但是她很少流眼泪,除了上一次送别时,她不记得自己还在什么时候流过泪。

风渐渐停歇,雨簌簌而至。每逢清明都要下雨,这仿佛成了N市的惯例。

雨点啪嗒啪嗒地打在墓碑上,纪念却没有感觉到。

她抬起头,正见沈幕清举着一把黑伞站在她的身后,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四目相对的一瞬万籁俱寂,她觉得就在这短短的时间里,他已然读懂了她所有的情绪。

“谢谢您陪我来。”纪念说。

“不是陪你,你不来,我也会来。”在这萧瑟的春雨中,他的声音包含了温度。

她猜得没错,果然是他,是他时常来照料父亲,做了本该由她做的事情。

沈慕清看了眼天,朝她伸出手:“走吧,雨大了。”

跪坐了太久,腿已然失去了知觉。纪念回头又看了眼父亲的照片,然后借着沈慕清的手臂缓缓站起身来。

沈慕清配合着她在原地站了一小会儿,见她脸色好转,这才替她撑着伞往园外走去。

纪念问:“我爸爸以前在学校里是什么样的?他很少跟我说学校里的事情。”

沈幕清想了想,难得地露出一个柔和的笑容:“他人缘很好,尤其很受学生们喜欢。我记得有一年本科生办了个活动,让大家推选最喜爱的老师,他光荣上榜,而且学生们为了替他拉票,还专门做了条横幅。”

“横幅?”

“嗯。”

纪念也笑了:“还有什么?”

“他讲课很有趣,再无聊的课都能被他讲得很生动。所以跟别的老师不一样,他上课完全用不着点名,学生们自然而然都会去。而且他很少‘挂’学生,有时候他忙不过来,本科生的期末卷子就交给我们来判,他一般都会嘱咐我们能给过就给过,实在很差劲的,他再看一遍。就因为这事,当时的院长,也就是现在的王校长,还专门找他谈过话,说是其他老师不好办。”

“所以您现在这样,是受我爸的影响吗?”

“应该是吧,谁都想成为自己喜欢的那类人。”

纪念笑了:“您应该也是他喜欢的那类人。”

突然就没了回音,伞下静默得只有风雨声。纪念不明所以地回头看沈慕清,发现他只是看着远处出神,脸上的情绪让人难以捉摸。过了许久,似乎是感受到了她的注视,他回头看了她一眼说:“其实,我算不上什么好学生。”

纪念不以为然:“您都不算好学生,那其他学生不要活了。”

沈慕清闻言只是勾了勾嘴角,那表情连笑都算不上。

因为大雨,他们在回去的路上遇到了严重的堵车。

起初一个小时,两人还能说说话解解闷。一个小时之后,纪念开始有些坐不住了,不过沈慕清倒是还像往常一样,不急不躁不生气,跟着前车一点点向前移动。

刚过了个路口,路上稍微松缓了一些,沈慕清正要加速,却不知从哪里冲出来一个人,直挺挺地倒在了他们的车前。沈慕清猛然刹车,轮胎摩擦着地面,发出了刺耳的声响。好在因为车速本来也算不上快,所以在距离那人几米远时就已经停了下来。

纪念拍着胸脯松了口气,可是却不见倒地那人起身。

沈慕清也渐渐察觉到情况好像不大对:“你在车上等我,不要下车。”

纪念看着他走到车前,跟躺在地上的那个人说了些什么。从始至终,他脸上都没什么表情,不过倒在地上那人看上去挺痛苦的样子。过了一会儿,似乎是见沈慕清“撞了人”不想负责,路边围观的人群里冲出来个“见义勇为”的,指着沈慕清就开骂。纪念坐在车里,听不清外面的人在说什么,但看样子形势有点紧张,甚至有不少堵车的人拿出手机来拍照。

沈慕清只好折回了车中。

“没事吧?”纪念关切地问。

他淡淡地看了她一眼:“没事。”说着拿出手机拨了个电话。

这种事情还是交给“专业”的人来处理比较好,沈慕清打电话报了警,就安静地在车里等。

那个倒在地上“受伤”的人此刻没那么“痛苦”了,但是那个“见义勇为”的人却不依不饶地拍打车门。

纪念抬手看了下时间。

这个小细节被沈慕清注意到了,他问她:“怎么,有事?”

“没什么,就是我刚想起来有一门课的报告还没有做。”

沈慕清了然地点了点头,拿出手机又打了个电话。

这些天沈枫被两桩案子压得透不过气来,难得放一天假在家里睡大觉,却被沈慕清的电话吵醒。

沈慕清问:“在哪儿?”

“家呗。”沈枫揉了揉头发坐起身来。

别看他和沈慕清是亲兄弟,但沈慕清从来都是没有重要的事情不会找他。

沈枫打起精神来问:“有事?”

沈慕清朝混乱的窗外看了一眼,又看了眼有点焦急的纪念,迟疑地道:“遇到点麻烦。”

“呵,还有您沈教授解决不了的麻烦啊?”沈枫边打着哈欠边开他哥的玩笑。

沈慕清无力地叹气:“我应该是遇到碰瓷的了。”

沈枫愣了一下,笑了:“哥,我觉得您好像对我的工作有很深的误解。我是刑警,您那事好像归交警管吧?”

而就在沈慕清打电话时,纪念正百无聊赖地仰头看着窗外的雨,听到这句话,莫名地觉得无比熟悉。她想仔细回想一下,头却剧烈地疼了起来。

她眼前突然出现了宁萌不怀好意的神情:“这事你真不能怪我。那位说了,你要是再拒绝他,他就只能勉为其难来追求我了,这种时候还谈什么姐妹义气?”

她当时也是这样望了眼天:“这么说,我是遇上碰瓷的了?”

想到这里,她条件反射地立刻闭上了眼——她几乎以为,自己又要经历一次与吴琼擦肩而过的痛感……

“纪念?怎么了?”

这一次是沈慕清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