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对比起沈枫的震惊,沈慕清倒是显得平静很多,他似乎早有预料,对这一信息没有发表任何看法,哪怕一个多余的情绪都没有。

他们的车子刚刚停好,警车随后就到,车上下来数名刑警,在沈枫的指挥下跟着沈慕清上了山。进山以后,视频无法实时传输,所以沈慕清只好关掉视频,只看地图。 纪念跟着徐志宇拐过一个弯,恰好是山脉延伸出来的一段,可以回头看到来时的山路。

徐志宇无意间朝来路看了一眼,这一看发现山下竟然多了几辆车,而其中两辆还是警车。 他立刻觉察出不对,回头审视地看着纪念。 纪念也看到了山下停着的车,其中一辆黑色SUV,看着像沈慕清的那辆林肯MKX,她的心顿时就平静了下来——他到底是找来了,这回就算真的在劫难逃,她也认了。 明显大势已去,徐志宇却只是平静地冷笑一声,转身继续往山上走:“走吧。” 纪念却站在原地不动:“我们回去吧。” 徐志宇愣了愣,回头看她,像是听到了个笑话:“回哪儿去?” “回来时的地方。” “你以为他们来了,你就没事了?这山上就是这样,你看着不远的距离,他们想找到这里也要费点时间。” 纪念不说话,只是看着他。

 

徐志宇想到一个问题:“不过他们是怎么找来的?你通风报信?” 纪念主动交出手机:“我是想通风报信的,可是这里没有信号。”

徐志宇当然知道这里没信号,不然也不可能把手机留在她身上,就算警方想要通过她的手机号码GPS定位也是不可能的,因为这部手机里的电话卡早被他换掉了。 既然如此,那警方究竟是怎么找来的? 徐志宇将信将疑地接过手机,跟他预想中的一样,无服务状态。 他没有继续纠结这个问题,而是笑着看她:“你不会真以为他们能救你吧?” 纪念也说不上为什么,只要看到沈慕清,她的心就没来由地踏实很多。

见纪念不说话,徐志宇过来拉她。她踉踉跄跄地跟着他走,却依旧在劝他:“现在回去还来得及。” 徐志宇勾了勾嘴角:“你别以为我真不敢把你怎么样!” 他越走越快,手上的力道也越来越大,几乎把纪念的手腕捏碎,纪念说:“我知道你朋友圈里感谢的那个人是谁。” 她的话音刚落,徐志宇的脚步就慢了下来,他笑着说:“不就是你吗?” “我知道不是我,是吴琼吧?” 徐志宇停了下来,回头恶狠狠地警告她:“你给我闭嘴,不然现在就掐死你!” “吴琼的死,你不是故意的对吗?那你就说出来啊!”

徐志宇拉着纪念继续往山上走:“什么叫‘不是故意的’?压根就不是我!” 纪念只当他还在推卸责任,劝说道:“不管当时情况是什么样的,只要你肯说出来就好过现在。你想,他们既然能找到这里,想必已经掌握了你犯罪的证据,你逃不掉的!” 徐志宇再度停下来,他的心里乱极了。他不知道警方那里究竟掌握了什么证据,是否能治他的罪,可是他知道,只要眼前这个女人活着,他就无路可逃。他朝来路望了一眼,警方要找到这里显然还得费点事,或许,这是他最后的机会了。

纪念看到他垂在身侧的手掌微微聚拢成拳,就知道他已经下定了决心。可距离山顶至少还有两三百米的垂直距离,要爬上去耗时很久,他显然不会等到那时候了,而此刻他们身边就是悬崖峭壁,峭壁下是一片神秘宁静的湖。 沈慕清看着手机屏幕上坐标的位置离自己越来越近,心也越发绷紧。

 

“再快点!”他催促前面的警察。 然而就当他们要与地图上纪念的位置重合时,周围却没有看到纪念和徐志宇。 沈慕清费解地看着屏幕,而就在下一秒,一个黑影从他们正上方的悬崖坠落,随着扑通一声,落入峭壁下碧绿的湖水中,与此同时,地图上的那个闪光点消失了。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所有人都愣在了当场。最先回过神来的警察朝黑影坠落的地方望了一眼,然后大喝一声:“快追!” 大队人马跑去追捕徐志宇,而还不等他们跑远,就听又是一声沉闷的扑通,又一人落水。

 

一位警察大叫:“沈老师!” 沈慕清也不知道自己的第一反应为什么是跳下去,他甚至不能确定掉下去的那个人是纪念,也不能确定那是活着的纪念还是已经没有了生命的纪念,他只知道纪念不会游泳。

 

40

 

沈慕清记得,那是六年前的夏天,纪念只有17岁,那年高二的暑假里,纪明把她带到了实验室,说是要培养一下她的专业兴趣。可那时候的她古灵精怪,当面很给纪老师面子,背后却我行我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纪明当然知道自己女儿的脾气秉性,也很无奈,只好派出自己最得意的大徒弟——严谨到有点不近人情的沈慕清来带纪念做设计,纪念这才安分了许多。 当时所有人都以为她是怕他,但是只有他们两个人知道,那或许不是怕。

在那个暑假即将过去的前几天,纪明手上的一个项目顺利交付,也算是犒劳有功之臣,纪明带着课题组的师生和自己的小女儿到海边度假。 正逢酷暑时节,几个老师受不了火辣辣的太阳,干脆在宾馆支起了麻将桌,吹着空调吃着水果点心打着麻将,众人乐此不疲,可是纪念不乐意了,嚷嚷着要出门。

纪明当时瞥了一眼众人,独独点了在角落里看书的沈慕清:“我知道你不好这个,你就跟念念出去转转吧,不过可得注意安全啊。”

沈慕清虽然有点桀骜,但老师的话他一般都会听,也就同意了。而纪念听到父亲的安排,心里早已乐开了花。 或许是那天的太阳实在太毒辣,海滩上人不多,沈慕清穿着休闲白衬衫搭配藏青色的休闲短裤,衬衫下摆散在短裤外面,偶尔随风扬起一角,显得慵懒闲适。 海滩上有两排遮阳伞供游客使用,而此时却只有寥寥数人。

沈慕清坐在一把遮阳伞下,看着纪念小跑向蔚蓝的大海。她穿了件露肩雪纺碎花裙,光着脚丫在海滩上踢踢踩踩蹦蹦跳跳。 她细长的手脚张牙舞爪,阳光下本就白皙的皮肤几近透明。她朝他笑,朝他闹,胸前的抹胸裙下有微微的隆起。那年她才17岁,有少女禁欲又美好的身体,美得连锁骨都散发着香气。

沈慕清强迫自己移开视线,他看向远处,海面泛起点点金光,他看着那美妙的波光粼粼,心情也是晴天。

然而,当他再度回转视线时,却发现她刚才出现的地方眼下已空无一人,他立刻站了起来四处望去,却没有她的身影。 一阵温暖的海风吹过,他却觉得额角冒出了汗,他连忙朝着纪念刚才消失的地方跑去,这才看见不远处碎花的雪纺裙浮浮沉沉。

他人高腿长,那里的水位刚过他胸口。他连忙去拉她的手臂,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纪念倚着他从水下站起身来,将将露出脑袋。

她吓坏了,一双修长的手臂攀附在他身上,嘴里委屈地抱怨着看似风平浪静的海面下却是暗涛汹涌,一个浪就把她卷出十几米。

沈慕清的白衬衫被弄湿了,风一吹有微微的凉意,更衬得放在上面的那只纤巧的小手滚烫灼人。 她惊魂未定地说:“我不会游泳,吓死了。” 他挣扎片刻,终究还是拍了拍她的后背:“没事了,没事了。”

猛然落水的一瞬间,沈慕清感到一阵眩晕,但很快,他的眼睛就适应了水下的环境。第一眼没有看到纪念,他猛地向下游了几米,这才看到不远处的她。 她穿着件宽短的白色T恤,水一浸染,便几乎透明,在涌动的波澜中像是蝴蝶的翅膀,下身一条紧身的牛仔裤紧紧包裹着她修长笔直的双腿。原本齐耳的短发在水中散开,露出她光洁饱满的额头,一双灵动的眼睛此时已经闭上。

她就像一张被折断的弓,摇摇欲坠地向湖底沉去。这样的她美则美矣,却又美得让人心惊胆战。 沈慕清连忙加快速度,朝她游了过去。 沈枫在山下就看到两个人相继坠崖,第一个是纪念无疑,第二个是谁他没有看清,但是不用看清他也知道,能这么做的,只有沈慕清。 他当时就撑着一条腿从车上下来,还好被陪同的刚子拦住了。

刚子劝慰他:“崖下就是湖,沈老师跳下去的地方不过四五十米,以他那水性,想必没有生命危险,但是那个女孩子嘛……就不好说了。” 沈枫听闻这话,怔怔地站在那儿,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不能想象,如果纪念真的出了什么事,沈慕清会怎样? 刚子已经在第一时间联系了搜救人员,可是沈枫怎么也坐不住,让刚子扶着他来到湖边,盼着沈慕清能带着一个活的纪念上岸。 不一会儿,上面传来消息,徐志宇已经被捕。沈枫听闻没什么表情,再看向湖面,静得让人绝望。

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 当岸上的人已经渐渐失去信心时,突然有一个人影冒出水面。 沈枫立刻打起精神,刚子也激动起来:“是沈老师没错!他把那女孩也救上来了!” 沈枫仔细一看,沈慕清手上果然拖着一个人,正是生死未卜的纪念。 沈枫是半残,刚子不会游泳,只能等沈慕清拖着纪念到岸边时将一根粗大的柳条扔过去,让沈慕清稍稍借点力。 待沈慕清一上岸,沈枫立刻跳过去检查他身上有没有伤:“没事吧?”

 

沈慕清边摇头边推开沈枫:“我没事,先救纪念!” 不需要假他人之手,也不放心假他人之手,他要亲手救她,将她从死神面前带回来。

他将她抱起,松掉她的内衣,让她趴在自己的腿上。 本来一旁的刚子还担心沈慕清没有经历过培训操作不当,不过看到他手法娴熟,也就没再说什么。

很快有水从纪念的口中流出,但她仍然没有转醒的迹象。 沈慕清提着的一颗心渐渐绷紧,他将她放倒在草地上,开始做心肺复苏。 然而直到沈慕清精疲力竭,纪念依旧没有醒过来。真的就这样告别了吗?他不甘心!到了这一刻,他才真的认为自己做错了,如果老天能让纪念醒来,他愿意抛开一切告诉她他对她的感情。从几年前的心动,到几年后的深陷,她所有想听到的话,其实都是他想对她说的。 沈枫怕沈慕清体力不支,提议:“要不要换人?”

他仿佛没有听见,一下又一下地做着胸外按压。 徐志宇已经被带了下来,众人见到急救的场景都有一瞬间的茫然,有人显然已经放弃了希望,无奈地摇头。但沈慕清全然看不到,他所想的是,无论上天给他什么样的安排,这一次他都要和命搏一回!

终于,伴随着一阵猛烈的咳嗽,纪念呻吟一声悠悠醒转。沈慕清听到声音停下动作,小心翼翼地盯着草地上的人看,见她又不舒服地皱了皱眉,他这才确定她醒了,而下一秒钟,他便将她搂入怀中。 总算是有惊无险,众人都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包括徐志宇在内。

纪念醒过来,与他对视了几秒,目光移到他的身前,那双用来弹琴拿麦的手,如今已经被套上了手铐。 有人推了推他:“走吧,上后面那辆车。” 公路边最前面的车是沈慕清的车,后面的车是警车,此时的他显然也只能坐警车离开了。

 

41

 

众人相继离开后,沈慕清低头看着怀里的人,正对上纪念看向他的目光。

他想问问她有没有哪里很不舒服,又是不是真的什么都想起来了,可是她的一句“沈老师”却把他的问话堵在了喉咙中。 他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别说话了,救护车马上就来。” 纪念精疲力竭地点了点头,似乎真的很累。 太阳渐渐落山,晚霞浸染了山林,在水天相接的地方像是燃起了炽烈的火焰,与绿的水、青的山相互映衬。

纪念和沈慕清不约而同地望向落日,天地之间静悄悄的,仿佛只有他们两个人相依着独览这湖光山色。 良久,纪念轻声说:“这里风景真的不错,至少这一点徐志宇没有骗我。” 纪念和沈慕清是搭乘救护车回到市区的,陪着纪念做完一系列的检查已近午夜。所幸以目前这些检查结果看来,她的身体没有太大问题,有的只是一点皮肉伤。

刚安顿好她睡下,沈慕清的手机响了。 是沈枫。 沈枫说:“今晚应该是回不去了,我刚和妈请了假,我猜你也回不去了,就连你那份一起请了。” 沈慕清知道他是要夜审徐志宇,于是说:“有什么情况随时联系。” “嗯。对了,纪念怎么样?” “没什么大事。” “那她记忆都恢复了?” 沈慕清顿了顿说:“还没有。” “哦,后面可能还是需要她帮忙。”

 

“我知道了。” 挂了电话,沈慕清一转身,发现纪念正看着他。 “会怎么判他?” 他知道她指的是徐志宇。 他微微摇头:“不知道。” 沈慕清很少做出这样的回答,然而这次,他是真的不知道。如今徐志宇终于被捕,应该皆大欢喜,可是沈慕清却高兴不起来——除了警方手上掌握的徐志宇犯罪的证据非常有限之外,他还隐隐有种预感,好像哪里不对劲,但是从头到尾捋下来,又没什么不对的地方。 他疲惫地揉了揉眉心,案子的事还是交给警方吧。 “今晚你会留在医院吗?”

“嗯。”沈慕清抬起头来看她,勾着嘴角似笑非笑,“我怕又冒出个你的什么男朋友。” 纪念也笑了,虽然笑得疲惫,但看得出来她是真的高兴,可说出的话却让人无比心疼。 “想想真是后怕,在被他带出去的路上,我突然意识到我竟然不认识这个人,可是却不能逃,因为逃不掉,也不敢表现出来,害怕他急着杀我灭口。当时只有一种想法:谁能来救救我?”说到这里,纪念轻轻叹了口气,“以前总觉得自己天不怕地不怕,真摊上事了才知道自己有多怕死。” 听了她的这些话,沈慕清的脸色不太好看:“那为什么还要自己跳下去?” “跳了还有一线生机,不跳就真的只有死路一条。” 纪念没有告诉沈慕清,其实在那个时候,徐志宇已经决定立刻杀掉她了。

病房里静悄悄的,或许是因为这一天过得太过疲惫,也或许是受了太大的惊吓,总之纪念的体力彻底透支,所以她说刚才那句话时的气息都很弱。 她觉得很困,几乎是在下一秒钟,意识就变得模糊起来。

良久之后,沈慕清看着她说:“不会再有下一次了。” 与此同时,警局那里已经开始突审徐志宇。众人原本都很有信心,因为据抓捕他的警察说,他们找到他时,可以说他的精神状态是崩溃的。当时他脸色惨白地跪坐在悬崖边上,和别的嫌犯不一样,一点要逃的意思都没有。警察过去拷他,他也是听之任之。押他下山的路上,他的状态依旧不好,有个新入职的小警员半开玩笑地小声问身边的同事:“他犯的这些事够不够判死刑?” 同事没有回答他,这话却被徐志宇听到了,不想他竟然笑了,笑得很绝望:“她们都不怕死,我怕什么?” 所以就他当时的状态看,审他应该不用费什么力气。可是后来不知怎的,他的状态变了,口径也变了,警方再问什么,他就直接说跟他的律师说,问得多了,他还会反问警方:“我究竟犯了什么罪?你们说我杀人,有证据吗?”

审讯如此不顺利,只能提前结束。 沈枫从警局出来时,天已微微发白,他没有立刻回家,而是去了医院。 纪念还在睡,沈慕清倒是醒着的,而且看那状态像是一夜未睡。不过也可以理解。今年真是多事之秋,纪念几次从鬼门关走过,两人有几次都差点阴阳永隔。所以沈慕清那种失而复得的心情,任谁都能理解。

沈枫朝病房里的沈慕清勾了勾手,沈慕清站起身来,朝病床上看了一眼,确认纪念还在睡,这才出了门。 走到走廊尽头的一个窗户边,沈枫点了支烟。 沈慕清问:“不顺利?” 沈枫吐出一口烟圈说:“那家伙的心理素质太好了,什么都不肯说,还请了个让人头疼的律师,加上我们现在掌握的证据不多,白色桑塔纳犯的事根本就算不到他头上,就连吴琼的事都很难让他认,这样下去搞不好‘杀人未遂’就变成‘过失伤人’了。情况好的话判个三五年,糟糕的话可能连这个都达不到。”

沈慕清担心的事情终于还是发生了,关于吴琼的死,虽然徐志宇有各种嫌疑,但是在没有直接证据的情况下,他又不认罪的话,定罪确实很难。 两人正一筹莫展,突然身后响起一个柔弱的声音:“我想去见见他。” 两人不约而同地回头看,竟然是纪念。 她穿着身宽大的病号服,整个人看上去苍白憔悴,但眼神异常坚定。 沈枫还没来得及说话,沈慕清已经表态:“我不同意,你现在需要休息。”

沈枫犹豫了一下也说:“是啊纪念,你看你刚经历了这么大的事,身体还没恢复好吧?” 纪念看了眼沈枫,又看向沈慕清:“我已经没事了,再说,这案子破了,我才能真的放心休息。” 她知道只有这么说才能让沈慕清松口,果然沈慕清有些犹豫,过了一会儿才说:“那我陪你去。” 进审讯室之前,沈枫又向纪念了解了她和徐志宇相处的所有细节,所以关于徐志宇蒙混过关的手段,他大概已经明了。之后,他不由得感慨:“这家伙心思真是缜密啊,而且还是个影帝。”

沈慕清脸上没什么表情:“他确实很精于算计,所有可能遇到的情况他都想到了,但是唯独算漏的大概就是人心吧。” 徐志宇被人带着走进审讯室,他神态从容,态度随和,仿佛自己不是在警局,而身份也不是嫌疑犯。昨天想通了一切之后,他突然就轻松起来——就算他认识吴琼又怎样?就算他刻意接近纪念、冒充其男友又能说明什么?他不承认自己杀了人,那他就不会是杀人犯!而且从昨天审讯他的人那里看得出,警方掌握的证据非常有限。 他坐下来,看到对面的沈枫,不由得笑了:“您的精力真是充沛,就算不想让我休息,您也得休息吧?”

沈枫笑了笑:“我就是想等你彻底‘休息’之后,我再去休息。” 徐志宇的脸色冷了下来:“要说什么就赶快说吧,别让这么多人……” 说着,他先是看了看一旁负责看管他的警察,又看向房间一面黑洞洞的茶色玻璃:“还有那后面的一大堆人陪着咱们耗时间了。” 沈枫冷笑:“那我们就进入正题。你和吴琼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徐志宇说:“我和她认识吗?” “看来失忆的人不止纪念一个,你也失忆了,忘了自己的女朋友是吴琼而非纪念。” 徐志宇懒懒地抬眼看他:“是吗?我真不记得了。” 沈枫笑:“刘波你认识吗?几个月前还是你的助理,就是因为有一次开车不小心剐到一个女孩,前不久被你打发回了老家。前几天我们和他取得了联系,原来那个被你的车剐到的女孩后来真的成了你女友,只不过那女孩不是纪念,而是吴琼。” “我打发他是因为他贪财偷我的东西,这种人的话你们也信?”

“那女生宿舍楼里的宿管阿姨呢?她曾见你送吴琼上楼。” “大晚上的她就看到个背影,怎么知道她是吴琼?” “你怎么知道她不知道?而且从你的通话记录可以看出,在2月20日前你和纪念根本没有联系,别说你们是情侣,你们完全就是陌生人。”沈枫死死地盯着他,“怎么?你是不是想说你们还有别的联络途径,比如通过一个服务器在韩国的交友软件?” 说着,沈枫拎起桌面上的一个透明塑料袋,而那袋子里正是吴琼的手机:“真以为我们警方连个密码都解不开?” 徐志宇微微皱了皱眉,但很快又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问沈枫:“那找到什么了吗?”

“你以为一个服务器在韩国的交友软件就把我们难住了?还是你以为你让她把所有你们的照片、信息都删掉就万事大吉了?我们恢复了她近半年删掉的所有数据,数据量有点大,所以我们这么晚才请你来。” 徐志宇沉默了片刻,似乎笑了一下:“说了半天,这就是你们掌握的重要证据?” 这些证据的确不能证明他和吴琼的死有关。但是沈枫也不着急,无所谓地说:“那好吧,我们就从吴琼坠楼以后说起。当时你也在D大三号教学楼的天台,吴琼坠楼后,你立刻离开了现场,本来你的形象很容易暴露,但是那天吴琼他们班正好在那儿开班会,出事以后散了会,众人一窝蜂地往楼下走,你正好混在其中,而且老天爷很给你面子,那天下了很大的雨,你穿着件黑色帽衫,帽子一遮挡,也没人注意到你的脸。你当时很着急,急着下楼看看情况,却并不是去确认吴琼死没死,而是在她坠楼的一刹那你看到她砸伤了一个女孩,而那个女孩在被砸之前曾朝楼上望了一眼,这个女孩就是纪念,所以你想确定的其实是纪念的死活,我说的对吗?”

徐志宇冷笑一声看着他,不置可否。 沈枫继续说:“让你很可惜的是她没死,虽然昏迷了,但也随时有可能醒来,所以你就尾随着救护车到了医院。你当时应该已经做好杀人灭口的准备了,如果她醒来就找机会灭了口。不过让人意想不到的是,她虽然醒了,但却失忆了,可是你依然不放心,就在这个时候你被人发现,你干脆将计就计说自己是她的男朋友,名正言顺地留在她身边。为了不被人怀疑,你必须抹掉纪念手机里的所有信息,因为如果你不那样做,她很快就会发现她的手机里没有任何关于你的信息,就连电话号码都没有。所以你把她的手机掉到水里,又送了一部新的给她,那里面自然有你的号码。做戏做全套,你为了让她相信你是她的男朋友,甚至专门跑去她的宿舍把你的签名照塞在她的书里。这样一来,当她无意间看到你的照片时就会相信自己曾经喜欢过你。不被人怀疑,你就能一直待在她的身边,一方面了解她恢复记忆的情况,另一方面随时准备对她下手。或者,如果她真的能在这段时间爱上你对你言听计从的话,她或许能保住一条命。不得不说你的思维很缜密啊!”

 

徐志宇笑了笑:“如果你们警方稍微有点脑子,这案子早就破了,何必扣着我在这里浪费时间。我的确认识吴琼,也的确在她出事后冒充纪念的男友接近纪念,但这些犯法吗?”

沈枫咬牙切齿地哼了一声,继续说:“你终究还是漏算了一点,纪念非但没有爱上你,反而还经常躲着你。当你得知我们已经开始怀疑吴琼的死因时,你也就动了杀她的念头,所以后面三番五次地开着车牌号为‘NX63345’的套牌白色桑塔纳试图撞死她,并制造成交通事故的假象,还好没让你得逞。”

听到沈枫说这段经历时,站在审讯室外的纪念不由得看了眼沈慕清,两次化险为夷都是因为有他在,从某种意义上说,没有他,也就没有了今天的纪念。她每每回想起这些都会问自己,这究竟是巧合,还是宿命? 审讯室里沈枫继续说:“曾经一度我们搞错了方向,认为拿了吴琼的手机,在被发现时又立刻逃跑的李默可能是破案的关键人物,便把注意力都放在搜捕李默上了。”

“那是他蠢。”徐志宇不屑地说。

“是啊,不是所有人都有你这样的心理素质。你得知这个消息后,决定铤而走险和纪念分手,因为你害怕再伪装下去会露馅,而且就算你们‘分手’了,你也可以以朋友的身份继续向她打探消息,必要的时候约她见面。后来你发现纪念可能暂时不是你的重要威胁,而一个跟警方关系密切的娱记成了重大隐患。所以你跟踪娱记失败后,对落单的我下了狠手。” 审讯室外,沈慕清问纪念:“一会儿想好怎么说了吗?” 其实纪念心里一直没有底,对徐志宇这种太过精明的人,她真的没有把握能说动他。她咬着下唇,看着审讯室内的情形,有点茫然。 沈慕清又问:“你觉得他这种做事周全的人会几次都失手吗?”

纪念不明所以地抬头看沈慕清,他脸色沉静,继续分析道:“从出事以来到现在,我所知道的他对你下过三次手,对沈枫下过一次手。这么多次,可你和沈枫如今都好端端的在这儿,你认为都是他失误了吗?”

“你是说,他并不是真的想杀我们?” “至少,他很犹豫。当他在湖边看到你活着时,我觉得他明显是如释重负的样子。而且据警局的其他人说,他在山上看到你跳湖时精神是崩溃的,但是在回市里的路上,他就像变了一个人一样。这些都说明什么?” 纪念皱眉:“或许我跳湖的举动让他想起了吴琼?也或许他自己本身就很矛盾,当结局朝着一个方向去的时候,他才意识到那不是自己想要的,所以他以为我已经死了的时候很崩溃,但后来发现我还活着,他反而觉得轻松了?”

沈慕清点点头:“一个人只要还有渴望就有命门,所以,他不是没有命门,而是沈枫还没有找到。” 纪念认真地听着。 沈慕清又问:“所以,想好一会儿怎么说了?”

“嗯。” 审讯室内,沈枫深邃的眼眸狠狠地盯着对面的徐志宇:“两个对你来说不幸的消息:第一,我没死,还要继续查你;第二,纪念开始恢复记忆了,所以你慌了。于是你立刻把她约了出来,带到你踩点过无数次的荒山上,试图造成她失足落崖的假象。而且怕我们找来,你关掉自己的手机,换掉她的电话卡,让她不起疑的同时又联系不到外界。但是很多事情都是你想不到的,比如她是如何发送求救信息给我们,又是如何指引我们找到你……这些都不是外界能够知道的。所以你以为我们没有实锤证明你杀了人,那你就太理想化了。不过最后怎么判你跟你现在的表现很有关系,我话已至此,你有什么要说的吗?”

从一开始沈枫就避开了天台上发生的事情,因为这个世上除了徐志宇,恐怕再没有人知道那天的经过是怎么样的。他试图突破他的心理防线,等着他把那天的一切告诉他。 可是审讯室内静了半晌之后,徐志宇只是问:“所以,证据呢?” 审讯室外的众人原本都捏着一把汗,想看看徐志宇的反应,哪怕他开始撒谎也好,都说明他的内心已经慌乱了,而大家最怕的就是这样镇定无比油盐不进的嫌犯。众人无不郁闷地叹气,再看向审讯室,沈枫已经站了起来,朝门外走来,而徐志宇还在原地坐着,等待下一场审讯。 从审讯室出来,沈枫已经是心力交瘁,走到纪念面前,他不抱什么希望地说:“尽力就行。” 纪念点了点头,又回头看了眼沈慕清。 沈慕清说:“去吧。”

 

42

 

纪念走进审讯室,安静地坐在了徐志宇的面前。当他抬起头见是她时,先是一愣,继而笑道:“刚才那位警官黔驴技穷,所以把你派来了?” 纪念答非所问:“这些日子,你过得好吗?” 她没有问他们没见面的这两天,而是问这些日子,吴琼离开后的日子。 徐志宇眼神黯淡,回话却是:“有什么不好的,我不是刚拿了奖吗?档期都排到明年去了,却被他们弄到这儿来,由此造成的经济损失和名誉损害,我都会请我的律师替我要回来。” 纪念冷笑:“我也觉得比起以前,你现在真算是不错了。你刚回国那会儿,听说你们公司帮你办的那个巡回演唱会赔了不少钱,那时候你是在韩国混不下去才回来的吧?国内谁认识你啊,所以你才乐意和一个没出校园的大学生谈恋爱。” 徐志宇冷冷地看向纪念:“你懂什么?” “其实你对吴琼也只是玩玩而已吧?” 徐志宇不作声,纪念见状继续说:“不然为什么你没有公开你们的关系?这么看吴琼真可怜,她在你低谷的时候陪在你身边,默默支持你,可你却觉得她见不得光,她到死都带着对你的失望,而她死后没几个小时,你却公布了和别人的恋情。啧啧,真可怜。” “你闭嘴!”徐志宇大怒,“别以为你可以在我面前信口胡言!” “我说错了吗?没有人比我更清楚她离开这个世界时的状态。” 徐志宇突然就不作声了,因为纪念是在吴琼临死前,最后一个与她“接触”的人,或许她们之间真的有某些别人没有的联系。 而此时,纪念看着他,冷冷地说:“你见过有谁坠楼是一声不吭的吗?是人都会有恐惧,会无法控制自己,而在她离开这个世界时,我没有听到恐惧,却听到了她的绝望。” 审讯室内静悄悄的,审讯室外沈枫突然说:“对啊,宁萌也说当时什么声音都没有听到。” 沈慕清没接这茬,而是说:“你看徐志宇。”

 

沈枫仔细一看,无比意外:“我看错了吗?这家伙的眼睛竟然红了!” 审讯室内,纪念说:“我刚醒来的那几天,几乎天天都在做梦,梦见耳边的风声,突如其来的香水味,还有似有若无的哽咽声……一个那么鲜活的生命在和我擦肩而过后就没了生气,我想这也是我会做这些梦的原因。后来我特意去过出事的地方,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去过,在她坠楼的地方现在都有暗红色的血迹清理不掉……” “你给我闭嘴!你闭嘴!” 之前面对警方的审讯无比镇定的徐志宇突然不淡定起来,他红着眼恶狠狠地看着纪念:“你什么都不懂,你什么都不知道,凭什么在这里胡言乱语?” 纪念却不理会他,继续说:“我就在想,究竟是什么让她死得那么绝望,是被爱人抛弃?不会,谁没有分过手。那只能是更恶劣的事情,比如,有人为了自己的前程甚至想要她的命。” “我再说一遍!你闭嘴!你什么都不知道!我爱她!我也不希望她死……”此时的徐志宇竟然哭成了一个孩子。 “你真的爱她吗?” “我爱她,我爱她……”此时的徐志宇已然忽略了纪念的存在,沉浸在自己的悲伤中不可自拔。 纪念坐在他的对面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然后起身走向门外。 她不需要再说什么了,她的目的已然达成,剩下的事情就交给更专业的人来处理吧。 沈慕清的心里五味杂陈,出事以后,他虽然也曾试图站在她的角度去考虑这件事情对她的冲击有多大,可直到今天她说出这些后,他才知道,她所承受的远远超出他想象的。 沈枫见里面情绪失控的徐志宇很激动,但是由于他连夜审讯过于疲劳,怕效果不好错失良机,于是安排了其他有经验的警员接着审徐志宇,同时找了局里的女警员将纪念送回医院,留下沈慕清和他在审讯室外旁听审讯。 徐志宇的心理防线已然崩溃,审讯起来相对容易,比如关于几次驾驶白色桑塔纳蓄意伤人事件他供认不讳,但是唯独不承认自己杀了吴琼。 “你们当时为了什么争吵?” “导火索是我和一个女演员传绯闻,我说是为了配合宣传,她不相信,她让我公开恋情。可是那时候公开,公司是不会同意的,当时是那部戏的重要宣传期,我没办法答应她。” “所以你一怒之下就把她推下了楼?” 徐志宇恶狠狠地看向刚子:“你小时候还挨你妈揍呢,你会不会一怒之下把你妈推下楼?” 刚子脸色一白,怒吼道:“严肃点,现在说你呢!” 徐志宇恹恹地垂下眼,似乎很疲惫。 刚子继续说:“就算你不是有意的,那也有可能是你们争执之间你失手将她推下楼的吧?” “要我说多少次?不是我!不是我!”他突然又怒了,“当时我和她还有一段距离呢,不然我也不会让她掉下去!” “你是说,她是不小心掉下去的?” 徐志宇安静了片刻,似乎在想那天的事。

 

“教学楼的天台护栏只有半人高,大概是因为不安全,所以通向天台的门一般是锁着的,但我们有一次约会时发现教二的锁是坏的。后来为了避人,我们经常在那里约会,知道不安全,也都很小心。但是那天她很奇怪……” “奇怪?怎么说?” “起初都还正常,我们为了那个女演员和公不公开恋情的事情争吵,但是没有到很激烈的地步,她可能是想吹吹风,就站得靠边了一点,我又在生气,也就没当回事。不过吵了一会儿,我突然发现她开始摇摇晃晃,好像是恐高?我怕她有危险,就走过去想把她拉回来,结果就在这时,她整个人突然像被抽掉了骨头一样,一头朝着楼下栽了下去!我想抓住她,但是没有成功,我是眼睁睁地看着她坠楼的……” 说到这里,徐志宇又有些激动。 刚子问:“你就是在那个时候看到了楼下的纪念,还发现她似乎朝上看了一眼?” 徐志宇将脸埋在手掌中点了点头,闷闷地说:“我当时没有多想,毕竟我的注意力都在吴琼身上,可是事后,我担心她或许看到我了……” 刚子闻言冷笑:“所以你就动了杀掉纪念的念头?试问哪个正常人会把杀人当成解决问题的办法?你既然没有杀吴琼,那你完全可以第一时间跟我们说清楚,再由我们调查确认你的清白。现在你几次故意杀人未遂,你想让我们相信你没有杀吴琼,这有点难吧?” “我都说了不是我!你要我说几遍!” “都这个时候了,你还狡辩?” 审讯室外,沈慕清问沈枫:“你觉不觉得有点奇怪?” 沈枫点头:“如果他说的是真的,那他连过失杀人都算不上,但是他驾驶白色桑塔纳犯的事却是故意杀人罪。” 沈慕清说:“问题就在这里,就算吴琼真的是他失手推下去的,这个量刑都要比后面那几桩轻。而且以他那个律师的能力,他如果不认后面的罪,想必也不会判得很重。” “可是如果他说的是真的,那吴琼的反应也太奇怪了,我们从尸检报告中也没发现她突然得了什么病啊!” 沈慕清眉头紧锁,显然也没有什么思路。 局里的领导吴副局长听说案子有突破性的进展,特意来到审讯室旁听审讯,听到徐志宇和刚子争辩有没有杀吴琼的事情,吴局长冷哼一声:“死鸭子嘴硬。” 这时候沈枫和沈慕清互看一眼,什么也没说。 吴局长临走前很是满意地拍了拍沈枫的肩膀:“办得不错,既然都审完了,赶紧移送检察院吧,我们这里的事也就差不多了了。” 沈枫笑了笑说:“这不还没审完吗?” “难道他不认罪就要一直耗下去?你那边的案子办得怎么样了?” 沈枫没好气地说:“还在办!” “还在办?那得抓紧时间啦!”

 

吴副局长离开后,沈枫无奈地叹了口气。 沈慕清问他:“你打算怎么办?” “再拖几天。” 审讯结束,沈慕清回学校,沈枫也跟着上了车:“走吧,我也去D大,正好好久没见宁萌了。” 沈慕清扫了眼他的腿:“确定可以?” “其他地方都好了,就剩下这腿了,就说摔的,没事。” 沈慕清难得轻松地笑了笑:“你什么时候能学会诚实地面对自己的女朋友?” “这能算不诚实吗?我这是善意的谎言。” 女生宿舍楼下不许停车,沈慕清把车子停在附近的停车场,陪着沈枫一起往女生宿舍楼走去。 快到宿舍楼下时,前面走来一男一女,竟然是李默和田静。 见到他们两个,李默恭敬地叫了声“沈警官、沈老师”,而田静像只受惊的小兔子一样,朝他们几个点了点头,算作打招呼。 匆匆打了个照面,两人便朝图书馆的方向走去。 沈枫调侃沈慕清:“不是喜欢你的吗?移情别恋啦?” 明明是一句玩笑话,两人却似乎同时想到了什么。 沈枫问沈慕清:“你说会不会有人从一开始就知道吴琼的男朋友是徐志宇而非李默?” 沈慕清脸色冷峻:“而且她知道那天下午吴琼会在教二的天台约见徐志宇,可是她没有告诉任何人,原因呢?” “问一问就知道了。”说着,沈枫打给了宁萌,“我在你宿舍楼下。” 等沈枫挂断电话,沈慕清说:“你查案,我先回避了,回头你这里完事了给我电话。” “好,一会儿我去你办公室找你。”

 

43

 

没一会儿,宁萌高高兴兴地从楼上下来,看到沈枫的腿一愣。 沈枫说:“晚点跟你说我这腿的事,先问你点事。” 宁萌有点不高兴:“那案子不是破了吗?我正打算去看纪念呢,还问什么?” 沈枫心里着急,佯怒道:“现在是办公事的时间,严肃点。” 宁萌嘟着嘴:“好吧,沈警官,有什么要问的您赶紧,我赶时间。” 沈枫问:“田静和吴琼的关系怎么样?” “挺好的呀,每天同进同出,吴琼比较张扬强势,静静比较文静内敛,俩人处得特别好。” “那田静有没有可能知道吴琼和徐志宇的关系?” “说起这个变态,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宁萌边说边搓了搓手臂,“这人这么阴,肯定不会让吴琼跟别人说的,所以我觉得田静不知道的可能性比较大。” 沈枫又问:“那田静有没有喜欢的人,比如李默?” 宁萌突然瞪大眼:“你怎么知道的啊?这是我最近才知道的事情,还是因为我跟她关系好,别人都不知道。” 沈枫想起刚才两人一起往图书馆去的情形,不禁笑了笑:“你确定别人都不知道?” “对啊,之前说起李默,大家首先想到的是他喜欢吴琼,田静又是个乖乖女,谁能想到她会喜欢室友的暧昧对象李默啊?不过她也说了,李默和吴琼挺清白的,谁都有过去,表示接受。” 沈枫冷笑一声,又问:“我记得她们宿舍还有其他人吧?” “嗯,原来有四个人,吴琼出事以后其他人都害怕,申请换了宿舍,唯独田静留下来了,她说她和吴琼关系好,所以不怕。” 听到这话,沈枫的表情是震惊的。 宁萌不解地问:“怎么了?” “呵,厉害厉害。”沈枫说,“你最近跟她好像走得很近?”

 

“是啊,怎么了?” “以后离她远点。哦对了,今天我们说的话可别跟别人说,尤其是她。” 宁萌斜着眼睛看他:“你这话是以我男朋友的身份跟我说的,还是以沈警官的身份说的?” “前半句是你男人的忠告,后半句是沈警官对你的要求。” “原因呢?” “以后再说。” 虽然很久没见,但沈枫的一颗心都扑在案子上,时间不多,他必须把最后一个谜题解开,所以他没有在女生宿舍楼下停留太久,就又一瘸一拐地奔向沈慕清的办公室。 沈枫一进办公室,沈慕清便问:“是那样吗?” “嗯,宁萌说田静早就喜欢李默了。” 听到这话,沈慕清无奈地叹了口气。 沈枫说:“那么现在动机找到了,她很可能因为李默,对吴琼心怀不满。所以她和吴琼的死也有一定的关系。或许是她想和案子撇清关系,也或许是干脆就是想找人替她掩盖罪行,所以她三番五次地向我们提供线索,引导我们去查徐志宇。我仔细回忆了一下她第一次主动找你提供的线索,她或许是想说那天曾经看到了徐志宇,但是因为我们一开始没有怀疑徐志宇,而你说到李默当时也在场,所以她不好再说什么。又因为吴琼的手机,我们一度跑偏,后来她再次提供线索,目标直指徐志宇。” 沈慕清神色冷峻:“所以她一开始不告诉大家徐志宇和吴琼的关系,可能是因为她知道徐志宇和吴琼的死有关,而且他的身份突然变成了纪念的男友。” “对,她大概是意识到徐志宇想掩盖什么,所以给他充分的时间表演,也让他越陷越深,然后自己再配合我们收网,这样一来抓到徐志宇这个大魔头也不会有人怀疑她了。” 沈慕清皱眉:“可是她是怎么做到的呢?” 两人不约而同地沉默,似乎都在想象那天下午的情形。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沈枫突然问:“我记得她家里有人要经常吃降糖药?” “对。” 沈枫突然抬起眼来:“我记得尸检报告中好像有提到一种止痛药。” 沈慕清说:“你是说……” “你记不记得以前林医生是怎么嘱咐妈的?” 叶沛瑜长期患有糖尿病,之前还没有现在这样严重,只要服用一种降糖药即可。但是她的主治医生林医生为她开出这种药时,曾特意嘱咐这药不能和有些药一起服用,因为这些药物中的成分可以增强降糖药的降血糖功效,所以要千万注意避免引发严重的低血糖,而当初林医生所举例的一些药就包括阿司匹林和某些止痛药。 沈慕清皱眉想了一会儿:“这样一来,一切就说得通了。但是,还需要证据。” “我知道。” 从吴琼研究生入学的体检报告看,她血糖没有问题,也就是说如果她吃过降糖药,一定是误服。

 

田静的舍友除了吴琼外还有两个,一个叫李文,一个叫刘希。这两人跟她们虽然是一个院,但却不是一个专业的,所以关系并没有田静和吴琼走得近,但是田静为人低调忍让,跟谁都合得来。 “你说静静啊,她人不错啊,跟谁都不错。” “那你跟她关系怎么样?”沈枫问李文。 “还可以,不过她是那种老好人,跟谁都好,所以也很难跟谁特别好,除了吴琼。你看,吴琼死后就她一个人还住在原来那间宿舍,想必关系不是一般的好吧。” “据我所知吴琼比较强势,她为什么跟吴琼那么好?” 李文想了想说:“可能是因为知道她的秘密吧?” 沈枫立刻问:“哪方面的秘密?” “之前李默刚开始追吴琼的时候,好像还托田静给她带过礼物。这样一来二去,她就知道吴琼和李默之间的很多事情了。” “那你记不记得出事那天吴琼的状态怎么样?” “那天她状态挺差的,也不知道是本来就心情不好,还是因为身体不舒服导致的心情不好。” “身体不舒服?” “对,她有痛经的毛病,痛起来还挺厉害的。” “那她走之前是不是吃了什么药?” “你怎么知道?我听见她问谁有止痛药,后来好像是田静给她的。” “她吃了几粒你记得吗?” “我当时在床上躺着呢,只是听见她们说话。要不你去问问刘希?” 被问到那天的事,刘希很害怕:“凶手还没找到吗?不是已经破案了吗?” 沈枫说:“嗯,再确认一下。吴琼出门前是不是吃过止痛药?” “是的,她痛经很严重,我们都说让她和老师请假,但她非说自己有别的事。” “她吃的是田静给她的药吗?” “是啊,静静也有痛经的毛病。” “除了止痛药,她还吃过别的药吗?” “应该没有。”刘希想了想说,“不过她吃了两次。” 沈枫挑眉:“两次?当时具体是什么情况?” “吴琼要止痛药,静静就找了自己的给她。可过了几分钟,临出门前,吴琼说还是疼,要多吃一粒。我当时就说这药效还没出来呢,让她等等,但是她不听,说一会儿有很重要的事,要确保不疼,然后静静就又给了她一粒。” “你确定第二次吃的跟第一次的一样吗?” “好像不一样……对,就是不一样,因为吴琼还问了一句‘怎么不一样’。静静说第一次吃的那个是中药性质,副作用小,但起效慢,第二次吃的是西药,立竿见影。然后吴琼还挺高兴,直接吃你记不记得那两种药的药瓶什么样?”说着,沈枫从口袋中拿出一个瓶子,“其中一个是不是这样?” “对,第一次吴琼吃药时我没留意,第二次是因为吴琼自己问了为什么不一样,我才回头看了一眼,当时她已经把药瓶放回抽屉了,就是这个颜色、这个大小。” 沈慕清一个人坐在办公室里想了很久,太阳已经西斜,房间内的光线并不是很好,但是他却忘记了开灯。 过了好一会儿,他拿出手机,找到半年前存的一个外省的座机号码,犹豫再三还是拨了过去。 接电话的是个中年女人,声音已被生活磨去了质感,透着疲惫和沧桑。 “是我,沈慕清。” 中年女人反应了片刻,立刻换上了蹩脚的普通话很意外地问:“是沈老师啊,您有什么事吗?是不是静静有事?” 沈慕清说:“哦,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是我有个朋友开了家小公司,我想介绍田静过去兼职,事先想跟你们打个招呼。” “谢谢您哦,每次都想着我们家的事,您介绍的我们放心,只要她愿意去就让她去吧。” “那好。”沈慕清略一沉吟,又问,“对了,之前田静寄回去的药够吃吗?” 虽然不知道沈慕清怎么突然问起这个问题,但中年女人还是说:“够吃够吃!” 沈慕清说:“我母亲之前也服用过这种药,我记得医生说过不能和止痛药一起吃,您平时要留意。” “哦,这个我知道,静静早就跟我说过了,谢谢您关心哦。” 听到这句话,沈慕清感到自己昏暗的内心中那一线光亮也彻底被吞噬了。他心灰意冷,无比失望地挂断了田母的电话,打给了沈枫。 沈枫听了沈慕清的话,冷笑道:“这么说最后班会结束她都没回来,其实也是跑到天台去确认吴琼是不是真的坠楼了?真是看不出来啊。” 沈慕清叹气:“如果她够配合的话,量刑会不会轻一些?” “嗯,但愿她想得通。”

 

44

 

纪念的身体已经没有大碍,沈慕清替她办理了出院手续,将她接回了学校。回学校的路上,纪念问:“徐志宇都认了吧?” “嗯,大部分都认了。” “大部分?”纪念诧异地看向沈慕清。 沈慕清瞥了她一眼,犹豫了一下说:“事情跟我们想象的可能有点出入。” 纪念突然就想到他发的那条朋友圈,晒出他人生中第一个奖杯,还说要感谢一个人。那条朋友圈一发,曾经被人截图传出,外界都以为他要感谢的是纪念,可是纪念的心里却分明知道那个人不是她。但是这个被传出去的朋友圈截图并没有掀起什么波浪,因为当时那奖早已尘埃落定,失去了最初的热度。可是他为什么在拿到奖时低调沉默,却在很久之后突然发了那条朋友圈呢? 当所有的事情都过去以后,纪念躺在医院的床上百无聊赖时,再刷朋友圈,竟然无意中又看到那一条,讽刺的是,那上面还有她不久前的赞。纪念盯着那条朋友圈发出的日期不禁出神,如果她没记错,那天正是吴琼的生日。所以当沈枫和沈慕清为了找到他的软肋绞尽脑汁时,她想,吴琼或许就是他的软肋。果不其然,他们因此成功突破了徐志宇。 可是怎么又有变化了? “他是不是说吴琼不是他杀的?” 沈慕清有点意外地看了她一眼。 “我总觉得他对吴琼有很深的感情,既然如此,说吴琼是他杀的,不会觉得有点奇怪吗?” 沈慕清看了眼时间,如果沈枫那边足够顺利,应该已经水落石出了。 他没有回答纪念的话,因为他的手机突然响了,看来电,是一个D大区域内的固定电话。 沈慕清接通,是一个女人的声音:“沈院长吗?我是女生宿舍楼的管理员,贵院的学生出了点事,我也不知道该找谁,但有人告诉我这事归您管。” 沈慕清看了纪念一眼,回话说:“我这就赶过去。”

 

挂断电话,纪念问沈慕清:“你早知道要出事?是什么事?” 沈慕清叹气:“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田静就像她的名字一样一向喜欢安静,可是以前宿舍里住着四个人,除了她之外的几个女生成天叽叽喳喳好不热闹,她原本是有点厌烦的,可是如今只剩下她一个人了,晚上说梦话都有回音,她却发现自己不那么喜欢安静了。但是不喜欢也没办法,所有人都知道她和吴琼关系好,李文、刘希在吴琼死后吓得立刻换了宿舍,只有她有情有义留下没走,当初没走,所以现在也就没法走。 还好她已经渐渐习惯了,所以当她打开宿舍门,发现里面竟然有别人时,不禁一愣,待看清其中一个高个子男人的脸时,她缓缓收起脸上的吃惊。她没有像以前见到沈枫那样像只受惊的兔子,这一次,她表情漠然,眼中隐有绝望。 沈枫回头见是她,笑了笑:“回来了?” “嗯,刚下课。” 她没有问“你们怎么在”,也没有说“找我什么事”,只是单纯地回答沈枫的问题。 这倒让沈枫有点意外:“你知道我们会来?” “我知道,但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的确,在她将那粒降糖药当止痛药递给吴琼时,她就想过会有这样的结局。 沈枫拿起桌上的物证袋:“我们从你抽屉里找到这两个药瓶,是你的没错吧?” “嗯。” “关于2月20日吴琼坠楼一事,我们想请你跟我们回去配合调查。” “好。” 沈枫朝刚子使了个眼色,刚子会意地拿出了手铐。 听说纪念中午要回来,宁萌在外面的饭馆订了位置,打算庆祝她重获新生,眼看着时间快到了,她出门想先去叫上田静。可一出门她却发现田静正被几个男人簇拥着下楼,她立刻叫了声她的名字。田静回过头,脸上的表情是前所未有的宁静。 宁萌愣了一下,待看到她身边的男人和她手上的手铐时,她有点生气:“沈枫,你是不是搞错了?” 沈枫也很生气,上一次他白提点她了吗? “你给我回去!”他没好气地说。 宁萌立刻愣在当场,沈枫从来没有这样过,可见事情的严重性。之前他问她的那些问题在她脑中徘徊,一个不怎么好的猜测隐隐浮上心头。 沈枫不耐烦地催道:“走吧。” 而再一抬头,却见刚刚出院的纪念,还有代表学院赶来的沈慕清。 此时他们周围已经渐渐聚集了一些人,可是田静仿佛没有看到,她走向纪念:“对不起,纪念,把你牵扯进来了。” 纪念安静地看了她一会儿:“这句对不起你不应该说给我,你该好好说给吴琼。”

 

田静突然觉得喉咙发涩,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沈枫公事公办地对沈慕清亮了证件,简单说明带走田静的理由。沈慕清只能表示,学校愿意全力配合警方破案。 隔天一早,纪念接到了母亲的电话。 许多年了,她第一次听到母亲焦急的声音:“出了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也不和我说?我订了下午的机票,这就赶过去。” 纪念突然觉得喉咙干涩,发不出一个音节来。她站在窗前,对着窗外平复半晌,才说:“您别来了,快放暑假了,我回去。” 电话里是长久的沉默。自从纪念上了大学,每年只有过年时回家几天,其余时间都留在学校,不是打假期工就是准备各类比赛,说要回家过暑假,这还是头一次。 “还有件事我一直想跟您坦白。”说到这儿,纪念苦涩地笑了笑,“当年害我爸没及时得到救治的人是我,根本没什么学术界的阴谋论,也与沈慕清无关。其实,您早就知道了吧?” 如若不是,母亲怎么会突然对她态度大变,而不说破,大概是怕她会自责吧? 当年的事情说来可笑,18岁的少女满心都是关于心上人的小心思。为了确定他是否也喜欢她,像许多那个年龄段的女孩子一样,她做过一切能做的傻事:投其所好,假装自己醉心无聊的微电子学;配合他的身高,开始穿磨脚的厚底鞋;听说他不喜欢女生太主动,便精心制造各种“偶遇”,却又表现得漫不经心。 年轻的心有时有着令人敬畏的孤勇,她一次次的试探并没有得到他丝毫的回应,可是她却越挫越勇,无法克制地被他吸引。然而,同样的一颗心,却又脆弱得经不起比较。当听闻他喜欢周颖时,她差点崩溃,她不惜一切地寻找任何他们“相爱”的蛛丝马迹,为的就是从此不再温吞地暧昧不清,而那颗为他而生的少女心,要么彻底毁灭,要么重获新生。可是为此,她付出了沉痛的代价…… 从小到大,她没做过任何卑劣的事情,当然也包括偷东西。然而那一次,她偷偷拿了他的手机,趁他没注意时翻找有关周颖的所有信息。做贼总会心虚,当手机突然响起时她吓了一大跳,不过还好当时房间里放着音乐,手机铃声最初响起的那一声恰巧被音乐吞没,而她也速度够快直接按了静音。她不知道爸爸为什么一直打电话给沈慕清,但是为了不被发现,她只能假装什么都没有看到。 然而就是那几通电话没有接到,让纪明失去了最后的机会。 年轻时做过的蠢事,如果没有发生后面的事情,如今恐怕也不会被记得。可是那件事却让她失去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人,终归成了她无法忘记但又最不愿提起的过往。所以多年来她惩罚自己,尝尽思念和自责的味道。最难过的时候,她想着时间应该可以冲淡一切,说不准她真的会忘记过去、忘记沈慕清。然而事实证明,有些事情历久弥新。 在大学本科的最后一年,所有人都有了自己的方向,只有她对未来无比茫然。直到有一次,英语视听课上,老师放了一部电影。电影中男主人公为了妻子的死充满自责,为了穿越回过去,他不惜一切代价,可结果却只是一次又一次目睹妻子死亡的过程,也一次又一次经历死别的恐惧和悲痛。他在这种恐惧和悲痛中苦苦挣扎,可到头来却发现这一切只是一个梦。电影结尾处,在熹微的晨光中,妻子伏在他的身边听他大汗淋漓地喃喃讲述整个噩梦,末了只是笑了笑,在他额头轻轻一吻。她说:“如果真有那样的事情,我唯一需要你为我做的就是放下过去,自由而幸福地活着。” 那个时候,纪念突然觉得心里的那把锁吧嗒一下打开了,关于那段蒙尘岁月,她似乎有了新的认识。她决定回到D大,与为了她至今仍背负“罪责”的沈慕清,以及那段过去,做一个最后的“了断”。 电话中母亲始终沉默,过了许久,她叹了口气:“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什么心结都该解开了,就当那是你爸爸的命吧,你也不用太自责。” 其实当年她明知是纪念的错,心有不满却又不忍心过多责备,也知道沈慕清什么都不说只是为了维护纪念,而她却不公平地将所有怨气撒向他。如果这次不是纪念出了事,她可能就这样自欺欺人地过一辈子,可是在得知女儿生死未卜的一刹那,她无比后悔,逝者已矣,但活着的人还要继续生活,何必一直活在过去的阴霾中呢? 有多大的心结,也该解开了。 母女俩又简单地聊了几句,在说服母亲不用特意跑来N市之后,纪念挂断了电话。 她静静地立在窗前,窗外梧桐树叶郁郁葱葱,树荫遮盖下的长街小巷进入了一天中最忙碌的时段。随处可见拎着早点行色匆匆的备考生——考试周来了,这个学期就要结束了,而距离沈慕清离开的日子也越来越近了。 今天考微电子学,不出意外,沈慕清应该会监考。 纪念简单收拾了考试用的东西,便出了门。 快到考场时,她遇到了他。他穿了件白色的休闲衬衫,搭配浅色牛仔裤,头发比之前略长,但依旧清爽。走在来来往往的学生中,他也只像个高年级的学长。 看到纪念,他朝她走来:“准备得怎么样?” “没怎么准备。”她实话实说。 沈慕清微微一愣,不过再一想也是,这段时间经历了这么多事,她的确没时间复习。 “我会不会毕不了业?”纪念突然问。 沈慕清挑眉:“四个学分的课而已,不至于吧?” “那……假如我的导师辞职了呢?” 沈慕清脚步一顿,却没有回答她。两人就这样陷入了沉默,各怀心事地并排走着。直到快到教室时,有路过的学生向沈慕清问好,才打破了这尴尬的沉默。 沈慕清停下脚步低头看她:“学校会安排其他人接手,不会影响你们毕业。” 他一副公事公办的口吻,就这么急着跟她撇清关系吗? 纪念站在原地看着那个背影,有点难过。 “沈慕清!”她大声叫他的名字。 周围赶来参加考试的学生显然也都听到了,不知为何有人直呼沈老师的名字,不由得纷纷侧头看向她。而她目光锁定的那个人,也停下了脚步。他缓缓回过头,淡漠的神情中难掩一丝诧异。 是的,这是她失忆以后第一次叫他的名字。 众目睽睽下,她问他:“可以不走吗?” 他没有回答。身边的众人窃窃私语。

 

她见状,勉强笑了笑:“是要理由吗?那我说。从17岁那年起,我喜欢上一个人,很喜欢很喜欢,可是却因为我的卑微和愚蠢,导致我们最终分道扬镳。然而这么多年来,我没有一天不想他,我害怕自己哪天醒来忘记他,甚至把他的名字纹在锁骨下。老天或许看到了我的努力,在我忘记所有人的时候,让我唯独对他有感觉。所以,沈慕清,我有很多话想对你说,从17岁攒到现在,恐怕几天几夜也说不完。所以你可不可以先不走,听我把话说完?”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而周遭驻足围观的人似乎也忘了他们来到这里其实是为了一场重要的考试,直到开考铃声突然响起,众人才回过神来,但是依旧没有人动,大家都看着沈慕清,似乎都在等一个答案。 而沈慕清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过纪念,听她说这些话,他面上虽然平静,但心里却早已掀起惊涛骇浪。 “海底月是天上月,眼前人是心上人。”以为可以真的放下,但兜兜转转依旧痴迷。都说什么样的心感召什么样的爱情,她执着如斯,他又何尝不是。 良久,他轻轻地叹了口气:“先进考场吧,我们来日方长。” 一年多以后的春天,纪念完成了论文答辩,顺利毕业。毕业典礼那一天,她作为毕业生代表上台致辞。 能容纳三千人的大礼堂此时坐满了师生,她往台下望了一眼,就在人群中看到了那张熟悉的脸。他今天特意穿了正装,深色的西装穿在他的身上显得绅士又庄重,有一种禁欲的美感。而只这一眼,就让她不再紧张。 她调整麦克风开始致辞,因为没有特意准备发言稿,所以就想到哪里说到哪里。在座的很多人对纪念这个名字都有所耳闻,有人知道她是因为她异常优异的成绩,而有人知道她却是因为一年多以前的那场命案,可是真正了解那件事始末的人却寥寥无几。所以当她说要特别感谢一个人时,并没有几个人会想到她提到的这个她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人就是她的导师沈慕清。 致辞完毕,她抬头看向他,他依旧端坐在那里,英俊的眉眼中满含深情。有那么一刻,纪念无比骄傲地想,这是她的男人。 纪念回到座位上,接下来是新生代表致辞,是他们学院研究生刚入学的一个女生,据说也是成绩非常优异,有她当年的风范,而且一看样貌也是小花一朵。不过她说了些什么,纪念没有听,因为她满心期待的是后面的学位授予仪式。 当那朵小花走下台,校歌响起,沈慕清已然换上了导师服走上台。他个子很高,几乎比上台的男学生都要高出半头,在人群中有种独树一帜的韵味。 今天的他心情显然不错,对每个被授予学位的学生都面带笑容。轮到纪念时,她乐呵呵地上了台,可是发现对所有人都笑的沈慕清却唯独对她敛起了笑容。 纪念也不以为意,只管眨巴着眼睛看他,看他走到自己面前,她微微低头,可是他却迟迟没有动作。 她不明所以地抬头,他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看口型,像是在跟她说话。 她立刻凑近了一点,他伏在她耳问了句:“我的礼物呢?”

 

纪念不由得一愣:“什么?” 后面还有别的学生在等着上台,沈慕清没有再说什么,修长的手指趁她发愣之际将她帽子上的流苏由右边拨到了左边,然后笑着说:“纪念同学,恭喜你毕业了。” 她毕业了,从D大电子系毕业了,也从那段蒙尘岁月中毕业了。 纪念突然满心感慨,回想起过往的不易,再看面前的男人,她很想拥抱他,可是碍于全院师生在场,只好把溢于言表的兴奋压下,留着日后慢慢消化。 她回到座位,身边的宁萌问她:“别以为我们台下人都瞎,你俩在台上窃窃私语什么呢?” 纪念想了想说:“他好像问我送他什么礼物。” “礼物?你毕业,难道不是他送你吗?” 纪念不明所以地摇了摇头,谁说不是? 毕业典礼在众人的激动与不舍中结束。师生们陆续离场,纪念和其他人走散了,只好一个人往校外走。 然而她刚从礼堂出来,就听到有人在叫“纪念学姐”。 纪念回头看,是刚才代表新生发言的小花。 小花说:“学姐你刚才讲得真好。” 纪念不善于跟人寒暄,直截了当地说:“谢谢,有事吗?” 小花有点不好意思:“您是沈老师的学生吧?” 纪念点头。 “想不到沈老师真的会收女学生啊,好可惜。”小花懊悔地嘟了嘟嘴,然后从背包中拿出一本印着粉红桃心的彩色信纸,“是这样,沈老师的所有文章我都读过,其中有一些不明白的地方我记录了下来,想让他帮忙解释一下,师姐您方不方便帮我把这个转给沈老师?” 纪念瞥了眼那信纸,皱眉:“你怎么不直接去问他?他应该当面就可以给你解答。” 小花红着脸答非所问:“这上面有我的电话,他看完联系我一下就好。” 原来是想要他的电话。 纪念还在犹豫,却听有人在叫她。 她回过头,看到沈慕清正站在前面的人群中看着她。他已经脱掉了导师服,一身西装熨帖得体,风度翩翩。 见她回头,他有些不耐烦地说:“过来。” 纪念见着他,不满地走向他:“你刚才去哪儿了?” “是你自己一转眼就不见了。快走吧,我妈已经打电话催了好几次了。”说着,沈慕清便在众目睽睽之下牵起了她的手。 这是他们第一次在校园内牵手,因为她毕业了,而他不再是她的老师。 小花怔怔地看着这一幕回不过神来,直到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 她回头,正对上一个女孩灿烂的笑脸:“我说这位学妹,找人牵线也得先调查清楚情况,不然搞不好会很尴尬,比如你刚才拜托的那位,就是我们未来的师母大人。” “啊!”小花懊悔地抬起头,再看沈慕清和纪念,已然走远。 纪念早把小花的小插曲忘在脑后,心里还惦记着沈慕清在典礼上对她说的话。 “你刚才说我欠你什么礼物?” 刚才在台下,纪念特意查了万年历,这些天既没有什么节日,也不是他的生日,不知道他指的礼物究竟是什么礼物。 沈慕清勾了勾嘴角:“谢师礼。” 纪念听闻一怔,还真没听说过毕业要给老师送礼。不过他既然提了,她就满足他一次也无妨。 “说吧,你想要什么?” 沈慕清回头看着她,静了半晌,表情无比认真地说:“一个应允,关于一个终身制的契约。” 她突然停下脚步,站在原地看着他,不明白她理解的是不是他要表达的,而就在这时,听他又说:“我想要你的一辈子,你给还是不给?”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