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敏喜欢的其实是那个个性不羁的角色本身而不是演员,她并没有追随演员看遍其他电影的兴趣和时间:“电影画面感自然比小说来得丰富,可是小说里内涵其实更广泛一些,爱情在小说里只是作者生命的一个激越。”

赵启智任社长的文学社有个怪才,读化学系的二年级学生,写出的东西犀利和文采都让他这个中文系学生暗自惭愧,他早就不敢象罗音那样小瞧理科生的的智慧:“说得很对,文字的力量就体现在这里。而且电影其实是根据艾萨克丹森的小说《走出非洲》、《草地上的影子》以及另外两个作家写的关于她的传记综合改编的,所以揉进去了更多对女主角本人传奇色彩的渲染,再加上一向的好莱坞路线,把爱情提升成当然的唯一主题。”

邵伊敏若有所思点头:“我阅读范围还是太狭窄了。好啦,不耽误你时间了,我先走了。”

“等一下。”赵启智将手里的书递给她,“这书送给你吧。”

邵伊敏略为诧异,赵启智自嘲地一笑:“其实是那天特意去书店买的,”他没说为了让书显得不太新,他在宿舍狠狠把书好一通来回翻腾,“拿着吧,没别的意思。这书的中文版本和英文版我都早看过,留着也没有用。”

邵伊敏心里不能不感动了。她想:如果没有昨晚,和眼前这个人不是没有可能。可惜,现在他心有介蒂,而自己心绪混乱到只能不去多想,更不可能坦然接受他的感情了。

竟然就是错过了,而且这样的错过似乎对自己来说,差不多就是无可挽回的,已经没有任何重回纯真幼稚的路了。她珍重接过书,轻声说:“谢谢你,启智。希望我们还是朋友。”

昏暗灯光下两人视线交接,赵启智看到的是伊敏微带迷惘的表情,素日清澈的眼睛带了点雾气,狠狠牵动了他的心。他只能温和地说:“我明白,但我稍微有点贪心,希望能成为你的好朋友。”

邵伊敏微笑,轻轻点头:“你是,当然是。”然后转身向自习室方向走去,黑暗中她再度看向天空,今天是个无星无月暗沉的夜晚,她想,好吧,她容许自己出现的偏差只能限定在这个范围了。

第 17 章

周六上午,邵伊敏在宿舍接到孙咏芝朋友方太太的电话。方太太声音颇为强势:“咏芝的推荐,说你是师大数学系高材生,我是信得过的,不过还是想听你试讲一下,最好是上午过来。”

邵伊敏不想拂孙咏芝的好意,于是和方太太约定上午11点过去。她按时到了孙咏芝的朋友方太太家,给她读高一的女儿试讲。方太太的家就在孙咏芝家旁边的一幢高级公寓楼,看环境和那边应该是不相上下,她家装修更是看着豪阔,处处传达着“主人有钱“这个信息。

但她确实对这家人第一印象欠佳。方太太据孙咏芝介绍应该和她同龄,但已经中年发胖,还偏偏没有胖人一般会有的慈善相,目光十分苛刻,按当时的时尚纹过的两道眉毛颇为醒目;瘦弱得象没发育的女儿倒是不叛逆不顽皮,就是样子木讷得让人吃惊,跟她讲什么都是茫然地“嗯”一声,邵伊敏很怀疑她有没有真正理解甚至听进去她的讲课。接着男主人方先生突然回家,大感兴趣地上下打量她,那样子真称得上目光灼灼。然后方太太防贼般在旁边咳嗽一声,她已经决定最好还是别做这个家教了。

方太太没想到方先生会这个时间突然回家,她对方先生的操守评价极低,心想,请这么秀丽的年轻女孩子做家教不等于引狼入室吗?可是碍于孙咏芝的大力推荐,只好没话找话,想让她自己知难而退。

“我家小静准备读文科班,虽然在数学方面没有特别的要求,但我很希望请的家教能让她的数学成绩跟上进度不拖总分的后腿。”

“那要注意改进学习方法,争取先把课本上的知识掌握牢。”

方先生把玩着手里的奔驰车钥匙,在旁边说:“邵小姐是师大学生喽,现在念几年级?”

“三年级。”邵伊敏看方太太神色已经不豫了,直接对着她说:“我觉得您的女儿学习能力并不差,而且又读的是重点学校,现阶段可以以跟上学校进度、重点消化老师讲的内容为主,好象没必要单独专为数学请一科家教。”

方太太简直感激她的说辞,笑容马上亲切了许多:“也对也对,邵老师,真不好意思麻烦你特意来一趟。”

“没关系。”邵伊敏快速收拾自己的东西,准备告辞,方先生只好顾自进了自己的书房。他一走,方太太倒起了和伊敏攀谈的念头。

“你教孙咏芝的双胞胎好象有一段时间了,他们家的事你也知道吧?”

邵伊敏没想到打听八卦打听到她的头上了:“不清楚,我只管上课,上完课就走了。”

“她离婚了,准备带孩子移民去加拿大,房子车子都准备卖掉,不过她家老林还算厚道,听说给的赡养费不薄。”

邵伊敏只笑一笑,将最后一本书放进书包:“方太太,小静,我先走了,再见。”

方太太很遗憾她不肯配合自己谈点隐私打发时间,不过还是很高兴不费力气就打发了这个一看就让她没法放心的家教:“再见再见,以后有需要再找你呀,邵老师。”

邵伊敏乘电梯下去,出了公寓,天气阴沉得厉害,已经飘起了小雨。她没拿伞,但心情倒是不错,想着要不要找间网吧接收一下邮件,也顺便避下雨。叔叔走前告诉她,会经常给她发些资料过来。

她正搜索着记忆应该往哪边走比较近一点能找到网吧,一辆黑色奔驰无声无息开过来停在她身边,车窗玻璃降下,方先生对她微笑:“邵老师,下雨了,要去哪里,我送你吧。”

伊敏摇头:“谢谢你,方先生,我等人,再见。”

方先生显然没料到她拒绝得如此干脆彻底,一时居然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了,恰在此时,一个变声期的嗓子叫:“邵老师。”

邵伊敏回头一看,是林乐清,一个假期没见,这孩子似乎又长高了。乐清对她眨下眼,转头看向方先生,笑咪咪打招呼:“方叔叔,你好。”

方先生好不尴尬:“你好,我有事先走了。”他升上车窗。一溜烟开走了。

林乐清咧嘴笑了:“方文静的爸爸还真是。”摇一下头,显然对他的评价也不高,“他在跟你搭讪吗?”

“你懂什么叫搭讪。”伊敏心情大好,“怎么在这闲逛,下午不用上课?”

提到上课林乐清就拉下了脸:“我准备逃课,我讨厌新英语老师。”

“你当着老师说逃课,很不给老师面子呀。”

“邵老师,你怎么在这里?”林乐清试图转移话题。

“你妈介绍我给方先生女儿做家教,刚试讲完。”

“方文静?”乐清又咧一下嘴,“她有轻度抑郁症,吃了药以后,成天都跟梦游一样,你跟她讲课,我估计她听不进去,白浪费了你的口水。更别说她爹根本就是一色狼了,好在他平时不怎么着家,方文静妈妈又特厉害,有她在旁边盯着,危险不大。”

“你怎么知道这么多八卦?”

“我们一个幼儿园,一个小学再加一个中学,她只比我和平平大一岁,和平平还挺要好的。你说我怎么可能不知道?”乐清鬼鬼地笑,“邵老师,我们去打电动游戏吧。”

“不去,我没当你老师了还带你去逃课打游戏,你妈不跟我急才怪。”

“没劲,我自己去了。”乐清不满地说。

“你妈同意了吗?”

“当然……没有。”

“那你老实回家,下次离家出走逃课的话,记得别跟熟人打招呼了,不然一样被逮回去。”

“我刚帮你摆脱了色狼好不好,”乐清嬉皮笑脸,“这样吧,我好容易溜出来,去那边小牛面馆吃碗牛肉面权当放风行不行,我请客,吃完我就回去。”

伊敏想这要求不算过份,点头同意了,两人冒着细细的雨向另一条街走去,也不算远,到了地方伊敏大吃一惊,不算起眼的小小一家店面跟前排了老长的队,她喃喃说:“一碗面而已,换一家吧,浪费时间。”

“还有人专门开车来吃,我和平平都喜欢,待会给她打包一份回去,邵老师你赶紧去占座。”

邵伊敏很不以为然地走进店堂,发现里面倒是不算小,不过已经坐满了食客,好容易在墙角找了个空位置坐下,她拿出托福词汇来默记。过了好一会,乐清端个托盘进来,放到她面前,看见她手里的书,做擦冷汗状:“邵老师,你想言传身教我能理解,不过也不用这样来寒碜我吧。”

“少贫嘴,我订了计划,这是今天必须做完的功课。”她收起书,发现面前摆的牛肉面确实看着非常诱人,满满一个大海碗,牛肉切得整整齐齐码在上面,汤上泛着点红油,撒了翠绿的香菜,闻着香气扑鼻。

“你的微辣,我的特辣。”乐清大口吃了起来。“怎么样,味道很好吧。”

伊敏吃了几口,点头承认这么多人排队还是有道理的。可是如果换她一个人,她是怎么也不肯来浪费这时间的。

“你刚才是准备一个人出去打游戏吗?”

“那倒也不是,就想出来走走透口气。”

“你替你妈想想好不好,出来玩会没问题,但跟她打声招呼很费事吗?”

“我要打了招呼,她肯定要陪我一块走。”

“这个,没那么夸张吧,难道你这么大个人会走丢了。”

“你不知道,我妈现在关心我和平平关心得密不透风,早上送我们上学,下午接我们放学,每天亲自给我们准备早餐。我们稍一皱眉,她就要和我们谈心。我们自己待一会,她就会进来问我们有没什么心事。平平情绪差一点,她就说要请心理医生咨询。再这么下去,她不疯,我和平平先要疯了。”

伊敏一个人习惯了,听了这话倒是很能理解:“我猜你妈妈就是比较紧张你们,你如果不喜欢这种相处方式,可以好好和她谈。”

“我不知道怎么和她谈,拒绝她的关心吗?算了,我妈也可怜,一个人又要管我们又要办移民那些破事。”乐清摇头,眉头皱得紧紧的,“我还是不给她添堵了得了。”

伊敏并不愿意介入别人的生活,不过眼前这个漂亮男孩子的心事还真是触动了她:“吃面,别犯愁,什么问题都是可以解决的,你妈妈需要的是时间。你和平平应该主动向她证明,你们能够照顾好自己,这样才能解脱她也解脱你们自己。”

乐清点点头,继续吃面。两人吃完,走出面馆一看,不禁吃惊,外面雨突然下大了,屋檐下站了好多避雨的路人。

“糟了,我先给家里打个电话,躲会雨再回去,要不妈恐怕会抓狂。”林乐清跑隔壁副食店打电话去了,伊敏犯愁地看着天,再左右看,希望附近能有网吧。

过一会,林乐清走过来:“邵老师,我妈一会来接我呢,我说了让她给你拿把伞过来。我去给乐平打包一份面。”

第 18 章

过了一会,驶过来的却不是孙咏芝的红色POLO,而是一辆黑色捷达,苏哲开门走了下来,天气依然寒冷,他却只穿着件咖啡色毛衣的加牛仔裤。

“小叔叔,你怎么来了?”

“你失踪了,你妈急坏了,给我打电话让我出来找你呢。还好你还知道打电话回去,你妈叫我过来把你逮回家。以后别玩这样的出走游戏了行不行?”

乐清没好气地说:“小叔叔,我跟妈都说了是放风不是出走,要出走的话我至少会带上我的存折,里面的钱够我花一阵了。”

“这个问题晚上我们好好谈谈,现在上车。”他目光扫向伊敏,“邵老师,你也上车吧,我送你,雨太大了。”

乐清已经拉开了后座门,看着邵伊敏,她想再拒绝未免显得自己可疑了,只好上了车。

“哎,邵老师,下周你来给方文静上完课就跟我一块去打电动好不好。”

“方太太没看中我呢,我失业了,没钱跟你打电动了。”伊敏半开玩笑地说,没想到乐清当了真。

“虽然不用教方文静我觉得是好事,也省得再招上她的色狼爹。可是……你会不会没钱交学费没钱吃饭什么的,我可以借你的,要不,我回去让我妈再请你当家教吧。”

伊敏投降:“对不起,刚才跟你开玩笑的。我这学期功课很紧,也不想再带家教了,你和乐平专心打好英语基础是正经,千万别跟你妈说那话。另外,我学费已经交了,饭卡也充够钱了,不会饿肚子的,谢谢你,乐清。打电动游戏嘛,得等我有空,你妈也准假再说,偷跑出来就免谈了。”

乐清拉下脸来,伊敏有点不忍:“这样吧,你问问你妈,如果她同意,那今天下课后我们可以去玩一会。”

乐清马上找苏哲要手机,苏哲已经将车开到乐清楼下:“快点上去,这会上课,人家英语老师差不多快来了。我代你妈批准了,不过你得答应这种不打招呼的放风以后不会再发生。”

乐清笑咪咪点头:“邵老师你跟我一块上去吧。”

“我得找个网吧查点资料,说好时间,我过来,现在不上去了。”

苏哲开了口:“我带邵老师去我办公室上网好了,待会送她过来。”

乐清满意地点头下了车。

苏哲回头看着伊敏:“真碰上色狼了吗?”

“乐清夸张呢,什么色狼?”伊敏发愁地看看窗外的雨势,“办公室?不大方便吧。我还是去网吧好了。”

“雨太大了,我那边上网很方便,而且我正好也得去办点事。”苏哲浅浅一笑,“放心,你不愿意,我不会碰你的,我并不急色。”

伊敏苦笑,迟疑一下,点点头。苏哲发动车子,开到市区一处高档写字楼内,把车停到地下停车场,两人刚下车,他手机响了,他说声“对不起”,一边锁车门一边接电话。

伊敏避嫌地走开几步,但地下车库十分安静,他的声音仍然清晰传了过来。

“不,我觉得这不是一个好主意。”

“慧慧,接受现实,我不喜欢复杂的关系,也不喜欢旧事重提。”

“请柬?好吧,不用特意送过来,寄给我吧。如果你觉得合适,我会参加你的婚礼,送个大红包。”他带着笑意说,“可是你这么任性,对你以后的生活没有好处。”

他讲完电话走过来:“上去吧,电梯在这边。”

正值周末,写字楼里人不多,电梯很快下来,苏哲的办公室在二十五楼,门口挂着朴素的小牌子,写明是某外资保险公司中部代表处。进去一看,办公室是个大的套间,外面是一个接待区加一个半圆形一人座办公区,放着电脑、传真、打印机。

苏哲过去开了机:“你用吧,我在里面,那边有水,想喝自己去倒。”

办公室开着中央空调,伊敏脱了外衣搭在旁边,上网上了自己基本没怎么用的QQ,然后进了邮箱,果然收到了叔叔发的邮件,她将有用的资料存进随身带来的3.5寸盘,正在浏览叔叔介绍的网站,QQ上亮起添加请求,一看资料,是刘宏宇,连忙加了。

“嗨,真难得碰上你呀。”

“我很少上的,正想问问你托福考试的情况。”

“你也有出国的打算吗?”

“想试一下,可是准备得有点晚了,不知道能不能过今年8月的托福。”

“如果想突击一下,可以上新东方的暑期强化班,另外我也可以给你寄点资料过来,其实我算走了弯路,去年先过的托福,应该先过GRE的,先考G再考T,容易得多。而且GRE的成绩五年有效,托福只有两年有效期。”

“我准备申请加拿大的学校,过托福就可以了,也没时间准备GRE了。”

刘宏宇给她介绍了好几个大的BBS,告诉她这里留学资讯比较多,很多人会介绍自己考试、准备资料、申请奖学金的经验,也有人晒自己收到的OFFER,并感叹出国这个念头占据了自己的全部时间,好象整个生活就在围绕这个目标转动了,“连陪女朋友的时候,都在想这件事”。

伊敏也有同感,两人聊了几句,道了再见。伊敏下线,退出邮箱,清除了自己上网的记录,关上电脑,拿出自己的书专心看起来。

苏哲任职这家外资保险公司的中部代表处代表,说是代表处,其实除了负责的他,另外只有一个秘书。此时国内还没开放外资保险正式进入的政策出台,但对中国市场怀有企图心的各大保险公司已经开始各自布局。苏哲去年留学回国以后,因为在本市的背景,一经介绍就被总公司看中,派来担任了这个职务,负责先期的筹备和目前的具体运作。

他处理好自己的邮件,看看时间,走了出来,发现她已经没对着电脑,正捧着书看得心无旁鹜。从他这个角度看过去,可以看见她神情专注宁定,细密的睫毛微微颤动,微垂的颈项带着一个美好的弧度。他注视好一会,才说:“可以走了吗?”

“当然。”伊敏收起书,起身将椅子移回原处,顺便看看窗外是不是还在下雨。她头次站得如此高看这个城市,不禁有点惊奇。雨似乎停了,淡淡雾气下,城市显得迷濛,一眼望去,高高低低的楼群错落相连直到灰色天际,一群鸽子结伴从眼底掠过,马路上的车水马龙看上去仿佛十分遥远,不远处一个小小的湖泊如同一粒绿色的宝石镶嵌在高楼之间。

苏哲走到她身后,顺她视线望出去。这里是他出生的城市,尽管中间离开了几次,可是留学完成学业决定回国时,还是不假思索先回了本地。受命成立代表处,找办公室时,他在几个备选中选择了这里,也是因为喜欢视线以内市中心寸土寸金地段的这个小湖。

伊敏感觉到他走到身边,猝然转身,却和他碰了个面对面。她几乎下意识地向后退去,但身后就是窗子,身体重重抵在窗台上。

“我弄得你这么紧张?”

伊敏牵动嘴角自嘲地笑了:“没办法,我的名字叫不紧张。”

“和自己挣扎得这么辛苦,值得吗?”

“我不知道,但如果有让我挣扎的理由,我猜大概就是值得的吧。”

她强自镇定下来,微微侧身,伸手去取自己的外套。苏哲先一步拿到,他抖开衣服替她穿上,将她的头发从衣服里拨出来,他做得十分自然。一瞬间两人的身体已经接触到了一块,他身上的古龙水味道她已经十分熟悉,她必须努力才能控制自己的一下颤栗。她僵立着,待他站开一步,她才轻轻吁了一口气。苏哲帮她拿起书包,示意她先出门。两人默默乘电梯,都直视着电梯门,不看彼此,到地下车库上车。

苏哲一边开车一边说:“伊敏,待会能不能上去和我嫂子谈一下,别误会,我没有请你揭自己家事安慰她的意思。事实上离婚对她也许是个解脱,但她现在太紧张乐清乐平了,反而弄得两个孩子很为难。我是个男人,又是她前夫的表弟,有些话不大方便说得太直接。”

伊敏不愿意掺合别人的家事,但她想起乐清刚才说的那些话,还是点了下头:“如果孙姐愿意听,我可以从教育心理学角度给她一点建议,但恐怕我的意见也说不上权威。”

“她不需要权威的意见,她只是欠缺一个朋友,离婚后她好象和原来那些朋友很少往来了。”

“我和你一块过去,我怕孙姐看了不会开心,她告诉过我要离你远点,我也答应了的。”

苏哲笑了:“我嫂子看来是真的很喜欢你,不然不会这么糟蹋我。放心吧,我会告诉她,眼下只是我在不断纠缠你罢了。”他嘴角的笑意越来越明显,“而你立场一直坚定。”

伊敏脸一下红了,她莫可奈何地回头看他一眼:“你又何必挖苦我,我如果一直坚定,那会少很多烦恼。”

“你能为我烦恼,我觉得很开心,至少我在你心里,不算一个一无是处的陌生人了。”

第 19 章

孙咏芝来给他们开门,看到伊敏很开心:“刚才乐清跟我说了,出去碰到了你,幸好,不然不知道他要逛到几时才肯回呢。他们还在上课,我们楼上坐坐吧,我正在整理东西。苏哲,你自己随意啊。”

伊敏随孙咏芝上了楼,走进她的主卧套间,发现地板上摊了好多东西,孙咏芝盘腿坐到了个坐垫上,招呼伊敏坐:“我现在只要有空,就开始整理东西,分门别类放好,省到到要走时再手忙脚乱。”

伊敏也坐下,好奇地看着:“现在就整理,会不会太早了。”

“不早呀,我已经整理了好多不用带走的东西送人。真没想到十七年婚姻,两个孩子,会堆积下这么多东西。”她随手拿起一盘录像带,“这是我结婚时录的,真讽剌,本来想丢掉,可是又想,毕竟也是属于自己的一部分生活了,丢掉也不能抹去了。”

孙咏芝略有些消瘦,但精神不错,看起来的确如苏哲所说,有解脱后的释然,伊敏为她高兴。她翻捡着一样样的东西:录像带、相册、各种纪念册、乐清乐平的奖状、小时候的作文、母亲节父亲节和生日贺卡、旅游纪念品、小玩具,把准备留下的贴上标签,请伊敏用记号笔写上简单标注,放进纸箱里。

“你的字写得真好。”

“从小开始练的,读师范专业后,对板书什么的也有要求。”

看着眼前的琳琅满目,伊敏不是不感慨的,她有两次搬家收拾东西的经历。

第一次是十岁那年,父母终于离婚了,母亲没有争取她的抚养权,她被判给父亲,但父亲也要再婚了。气得几欲和儿子断绝关系的爷爷奶奶过来接她,告诉她以后就和他们同住。她一声不响点头,然后去自己房间收拾东西。尽管父母不和多年,但对她还是照顾周到的,她的小房间里床头摆着绒毛卡通玩具熊,书架上放着一期期的儿童文学和童话故事书,墙上挂着曾经的一家三口合照。这些她全看也没看,只将还能穿的衣服通通放进箱子里,再整理好自己的书包,然后跟爷爷奶奶走了。后来爸爸说要给她把那些玩具和书送过来,她头也不抬地说:“没地方放,全扔了吧。”

的确,爷爷奶奶的房子很小,她的房间更小,只能摆一张窄窄单人床和一个小小书桌,一个简易衣柜,从窗子看出去也不过是对面宿舍的红墙,景色单调。但爷爷奶奶的慈爱让她从一住进去就觉得安心,经常她妈妈接她过去住,她会明白拒绝,因为她不喜欢敷衍那个她得叫叔叔的男人。可能也因为这,妈妈渐渐冷了和她亲近的心思。初中上了寄宿学校,她对集体宿舍并无反感,但每个周末都是背上书包飞快回家,窝在自己的小房间里仿佛才会松一口气,外面孩子喧闹的结伴玩耍对她从来没有诱惑力。

可是那个房子很快就要属于别人了。她从没想过毕业以后回老家工作的可能性,然而有个家在远处笃定地等着自己,感觉毕竟会很不一样。

爷爷奶奶说了要卖掉房子之后,寒假返校的前一天,她开着收音机,开始第二次收拾自己需要带走的东西。这时才发现属于自己的实在少得可怜,甚至比十岁那年还要好做取舍。

她从小到大没有写日记的习惯,同学之间纪念册题字留言她从来没参与的兴致,存下来的照片也不多,全装在一个圆形的饼干盒子里,不大好携带,她准备把盒子寄放在爸爸家里,只挑了高中毕业时和爷爷奶奶的一张合影放进钱夹里。再看向书桌上方,那里是个壁挂式的书架,上面几乎全是高中教科书和教辅资料,自然没有带走任何一本的必要。

这么好收拾,有点出乎她的意料了。她站起身,看着小小的房间,收音机音乐台播放的是一首粤语慢歌,一个带点苍凉意味的女中音唱着她不理解的歌词,可是曲调低徊,在小小房间里盘旋得伤感。她一直认为自己没有什么感情方面的固执或者说恋物癖,然而眼见自己居然除了回来时的行李只会带走薄薄一张照片,和这个房子就此告别,这个认知让她头次真切感觉到了生命的贫乏。

眼下帮着孙咏芝将一个个有纪念意义的物品包好捆扎起来,仿佛可以看见当时的欢乐被定格在这些繁杂琐碎的东西之中,可是她居然不曾拥有过这样简单的幸福,二十年的生命,好象成了被自己刻意遗忘的时光。

拿着一个穿背带裤的维尼小熊,她问自己:我是真的对物质或者感情都不固执吗?还是仅仅本能地想只保留最基本的东西,免得再经历失去时的痛苦。难道自己居然这么怯懦?

“怎么了,伊敏?”

伊敏回过神来,微微一笑:“没什么,这个小熊很可爱。”

孙咏芝拿起用丝带扎好的一迭信,怔了一下,摇摇头:“呵,更讽剌的东西,跃庆以前写给我的情书。他一个工科生,写得那么缠绵,刚开始收到的时候,我还以为他是抄来的。”她脸上的表情瞬间变得温柔,随即苦涩地笑了。

伊敏垂下眼帘不发表看法,孙咏芝当然也不等她的看法,只再看发黄的信封一眼,断然扬手,将它丢进了旁边一个废纸箱里。

“我们是相爱结婚的,自以为婚姻的基础很牢固,加上乐清乐平的出世,好象已经拥有了梦想的一切,可以再无奢求了。可是什么样的感情好象也敌不过时间,变淡了就是变淡了。有时我也检讨自己,似乎不应该只为了孩子在这边受比较好的教育,就放他一个人在外地奔波,诱惑太多、责任太远。可是再一想,感情要变质,日夜守在身边也好象是徒劳,就象身边一些朋友,以前我觉得她们的婚姻很可悲,现在她们看我估计是一样吧?”孙咏芝摇头一笑,“算了,我最近真是唠叨得厉害,而且对你一个女孩子讲这些也实在不妥,可能会害你对婚姻失去信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