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公公在晚晴阁喝了一盏茶,拿了宁溪月赏的银子,心满意足去了。这里宁溪月便对着那一袭嫔级的凤冠霞帔出神。

“小主想什么呢?该不会还在想着您的银子吧?听奴婢的,这个别说五百两,就是五千两五万两银子,也比不上啊。”

素云来到宁溪月面前,却听她自言自语道:“太快了,升级流不是这么个写法儿,要细水长流大家才喜欢啊。算了,虽然前期升级快,不过想必我也没有通关机会……”

“小主。”

素云见主子的话又听不懂了,连忙叫了一声,只吓了宁溪月一跳,豁然起身道:“怎么了怎么了?哦,素云啊,吓死我了,干什么这么大声?”

“奴婢之前倒是小声来着,可惜喊了好几声,您也没听见。”素云摇摇头:“只是大喜的事,小主该高兴才是,怎么还愁眉不展呢?”

宁溪月叹气道:“固然是好事儿,可是好事也要看地点,这里是后宫啊。唉!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至理名言你没听说过?”

话音落,就见清霜走进来,笑着道:“这话说的,木秀于林又不是今儿个才秀,歪风也不知道吹过几轮了,小主何曾怕过?怎么现在倒忧心忡忡起来?”

宁溪月摇头道:“不是这么说的,俗语说得好,登高必跌重。唉!我现在就是升的太快了,从前固然有歪风,但因为我只是一棵矮松,倒也不怕;现在变成高大水杉了,风一吹,树梢肯定晃悠啊。而且做矮松的时候,吹的风到底还是少;现在变成水杉了,只怕林子里的风全都会盯上我。”

她说到这里,便揉了揉脸,苦笑道:“皇上啊皇上,我竟不知道你这是情不自禁呢?还是捧杀呢?”

“小主慎言。”

哪怕已经了解宁溪月的性情,素云仍会时不时就被她的惊人之语给吓得心肝乱颤,连忙提醒了一句。就见宁溪月招手道:“开会开会,必须得再给大家进行一下思想教育了,免得你们得意忘形。”

素云和清霜无奈看了一眼,正要出去叫人过来,就见常在皇帝身边伺候的小太监常三走进来,因为他是于得禄的干儿子,所以素云等人也不肯怠慢,忙迎上前笑道:“公公怎么过来了?”

“怎么过来了?”常三一翻白眼:“我说,宁贵人……哦不,应该叫萱嫔娘娘了。她不懂规矩,你们也不懂规矩?这都封了嫔位,怎么还不穿戴一番,送过去给皇上看看啊。皇上刚刚接待了几位大臣,这会儿有些心烦,所以说不来了,让萱嫔娘娘亲自过去一趟。”

“啊?还有这样规矩?”素云也大吃一惊,连忙道:“这还真是我们疏忽了,从前没听说过这样规矩啊。公公别急,我们这就给小主……哦不,娘娘穿戴打扮。”

“这也不怪你们。”常三却又笑起来:“从前也没有几位娘娘有这个荣宠,只是萱嫔娘娘,那不是不一样吗?咱们皇上可是最怜惜喜爱娘娘的。”

素云道:“是。公公且稍等下。”说完进了内室,忙着帮宁溪月穿戴打扮,如此也要一刻钟才妥当。

皇上你就害我吧。

扯着身上的锦服,宁溪月心里泪流满面。这大热天气,穿上这么一身,别说痱子了,她都害怕能招来苍蝇。

宫斗影视剧中那些嫔妃为了吸引皇上,都想方设法让自己身上停着鸟儿啊蝴蝶啊,她倒好,招一身苍蝇,那只怕自己灵魂再有趣,谭锋也要敬而远之了。

等到出门,更是炎热,还要坐轿子,不然大日头晒着也受不住。好不容易到了景明宫,于得禄老远就迎上来,陪笑道:“恭喜萱嫔娘娘,皇上在屋里等您多时了,快进去吧。”

“嗯嗯。”

宁溪月点点头,努力让自己挺胸抬头,迈步走进大殿,接着在于得禄的引领下来到东厢房,只见谭锋正在炕床上看一本奏折,许是听见脚步声,他抬起头来,上下打量了宁溪月几眼,摇头笑道:“都说佛靠金装人靠衣装,你倒好,这价值千金的云锦穿在身上,怎么也没见半点长进?”

“臣妾能穿着这一身走到这里,已经是坚韧不拔了好吗?皇上还好意思提要求,您看看,看看臣妾这脸上的汗,妆都花了,没成女妖怪就够意思了,还想我变成仙女怎么的?”

“哈”的一声,谭锋只觉着刚刚和大臣们争论的烦躁心情一扫而空,拉过宁溪月的手笑道:“这是怎么说?怎么出了这么多汗?”

宁溪月瞪大眼睛,说话都结巴了:“皇上,这……这还用问?您没看见臣妾全身上下包得跟个粽子似得?您说您让我来就让我来吧,想要新鲜感,我给您换身全新的衣裳就是,为什么一定要我穿戴着品级服色?我都佩服我自己,竟然还能走到这里,没半路中暑。”

说完四下打量了几眼,纳闷道:“不过你这屋里倒是有些凉爽,肯定没少摆冰块吧?在哪儿呢?我怎么没看到?”

“都在犄角旮旯的地方,桌子上也是。”谭锋笑了笑,看着宁溪月这一身,点头道:“是朕疏忽了,朕只想着你姿色平平,所以想着不知这服色能否为你增添点光彩,哪成想朽木就是朽木,穿上金装也没用。”

宁溪月“呵呵”一笑,仰首四十五度角看着房顶:“皇上您就庆幸吧,臣妾幸亏不是真的朽木,不然配上这一身,就这一会儿工夫,信不信招来的苍蝇能给你下两窝崽儿?”

“噗”的一声,谭锋喷笑,伸手指在她脸上刮了一下:“怎么和朕说话呢?你把朕这里当成什么地方了?还招苍蝇,下崽儿。”

说完向门外看了看,小声笑道:“这话和朕说也就罢了,千万不能在皇后和皇贵妃面前说,不然定你一个言语无状的罪名,一点都不冤枉。”

宁溪月吐了吐舌头,忽听门外于得禄的声音禀报道:“皇上,洛嫔娘娘来了。”

“让她进来吧。”谭锋吩咐一声,于是宁溪月连忙起身,来到门前,待洛嫔进来,她便先行礼笑道:“见过姐姐。”

洛嫔上下打量她两眼,嘴角一翘,微讽笑道:“刚刚听说妹妹封了萱嫔,没想到就这么迫不及待来谢恩了。倒是我来的不巧,早知妹妹在,我就该晚些来。”

“无妨,你来是有什么事?”谭锋示意宁溪月在下首坐下。洛嫔面色一变,皇上这意思很明显,就是要留下宁溪月陪伴,换而言之,便是让自己识趣点,赶紧说完走人,别打扰人家两个亲热。

第七十四章 天子一诺

这样一想,只觉心头无名火起,一口气堵在喉头,上不来下不去,偏偏对着谭锋,还不敢有任何嚣张放肆的态度,因只好勉强笑道:“臣妾想着皇上这几日国事繁忙,今日天气又着实炎热,所以亲自下厨做了银耳莲子梨汤,在井水里镇凉了,拿过来给皇上用,这个清心败火是最好的。”

“难为你有心。”

谭锋点点头,从洛嫔手中接过盖碗,喝了两口,微笑道:“滋味不错,你自己没尝尝?”

“只尝了一小口,臣妾知道皇上不喜欢太甜腻的,所以只加了一块冰糖,稍微解个味儿。”

“辛苦你了。”谭锋几口将银耳莲子梨汤喝完,递给洛嫔道:“还有什么事吗?”

“没有了,臣妾不打扰皇上做事,这就告退。”

洛嫔盈盈一礼,告退离去。这里谭锋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外,好一会儿,才好笑道:“这才是后宫礼仪。若是换成你是洛嫔,处在这样境地中,能有这般优雅从容吗?”

“说句大不敬的话,若是有一天臣妾也过来献殷勤,却见皇上和新欢正卿卿我我,我保准转身就走,绝不打扰你们半点时间。”

“所以什么甜汤凉糕之类的,朕也吃不到了?”

“您还想着用甜汤和凉糕?臣妾不把它们当着您的面儿砸了,就已经是在后宫修身养性的结果了好吗?”

“你这个醋坛子。”谭锋哈哈大笑,然后感叹道:“洛嫔心里未尝不是如此想,朕宁可她们当着朕的面儿砸了,好过在心里砸,一边骂朕。”

“皇上您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宁溪月又好气又好笑:“就咱们后宫这些嫔妃,哪个不是官宦女儿?若是嫁给寻常百姓,丈夫敢这么对待,恐怕都不只是砸在地上,直接就扣脑袋上去了。可因为您是天子,真要这么干,大概都不是住冷宫能够了事,怎么着也得白绫鸩酒吧?所以大家自然就不敢了。”

谭锋伸出手,于是宁溪月来到他面前坐下,就见他牵起自己的手,含笑道:“放心,你若是这么干,朕既不给你白绫鸩酒,也不让你住冷宫。”

宁溪月没想到谭锋能说出这种话,不由怔怔瞧着对方。好半晌,忽地流下泪来。

“怎么了?”谭锋纳闷笑道:“朕以为你会欢喜无尽,怎么倒哭起来了?”

“宁溪月拿帕子擦了擦眼泪,”轻声道:“臣妾一直都知道,自己只是姿色平平,都说少女心事总是诗,臣妾从前也曾幻想过,自己的夫君会是什么样子?这世间男人,哪有不爱美色的道理?我若是嫁了人,夫君会对我好吗?抑或是只有尊重,却把情意都给了那些漂亮的妾室。”

“胡思乱想什么呢?你是朕的女人,怎么可以去想别的男人?”

“皇上。”宁溪月哭笑不得:“我那会儿哪敢想着自己能进宫陪王伴驾啊?就我这姿色,选秀活不过第一轮,你信不信?”

“越说越离谱了,怎么就活不过第一轮?你以为皇宫选秀是杀人呢?”

“我的意思是说,第一轮我就得被刷下去。皇上别打岔,让臣妾说完好不好?难得的一点女儿心思,再让您这么东扯西扯,就没了。”

“哦哦哦,好,你说,你说。”难得这女人还能露出这样小女儿的一面,皇帝陛下决定好好珍惜。

“只是臣妾做梦也没想到,最后我的归宿竟然是进宫。我更想不到,皇上竟是如此优秀的男人。”

“嗯?”谭锋又忍不住打岔了:“你想象中朕是什么样的男人?又肥又蠢?还是又老又丑?”

“皇上,家父好歹也和您做过对,我总不至于连您的年纪都不知道。只是那时,真的没想到皇上是这般芝兰玉树的人物,且睿智天成英明神武。是了,您总说我拍马屁的功夫不如我爹,其实是您误会我了,对您的赞美,臣妾都是发自肺腑,从不是拍马屁,所以才会显得朴实无华,不像我爹那样辞藻华丽。”

谭锋:……“所以朕还应该感谢你了?”

宁溪月却没答他这个话,而是低头看着两人交握的手,轻声道:“这样如天上明月般的皇上,臣妾若说不肖想,那是不可能的。可是我怎么也没想到,竟会有一天梦想成真,我不但侍寝了,皇上对我还越来越好。今儿陈公公说我这个晋封的速度,从他进宫就没见过。其实他不知道,臣妾心里真的惶恐,只是强自压抑着,不肯表现出来。偏偏刚刚皇上又说了这样的话……臣妾一时间……真是心神大乱。”

“这有什么可乱的?”谭锋越发好奇,却见宁溪月抬起头,泪眼婆娑道:“皇上,您不懂女儿心思,你可知道?在刚刚你说这样话的时候,臣妾觉得多么幸福?越是幸福,就越是惶恐。人生百味,无非苦辣酸甜,幸福的滋味何其短暂?剩下的便全是苦辣辛酸。尤其您是天子,只要您想,全天下的美人都可以任您挑选。喜新厌旧乃人之常情,皇上又如何能例外?”

“过分了啊。”谭锋假意训斥:“让你这一说,朕倒成了色鬼似得,什么全天下的美人,就算朕有那个心,也没有那个力啊。”

宁溪月让谭锋这一逗,也忍不住破涕为笑,然后将身子一歪,倚在他怀中,轻声道:“臣妾曾经有过大逆不道的想法,就是想着永远也不要爱上您,这样,将来您厌烦臣妾了,有了新欢后,臣妾也不会太难过,仍然能安分守己的过太平日子。皇上,你不能怪我,你贵为天子,怎么会懂爱而求不得的苦楚?我不过和素云说了一句红颜未老恩先断,不等说完,她已经吓得花容失色,可这种事情,难道不说就永远不会发生吗?臣妾不会那么天真。所以臣妾刚刚听见你那么说,想到或许有一天,君恩断绝,那时您看臣妾,自然也是面目可憎,如果臣妾真的敢把东西砸了,那时您对我没有半分爱意,白绫毒酒冷宫,哪里又逃得开?因此一时感慨,才会忍不住落泪。”

“难怪人家都说女儿心海底针。想是你见朕对洛嫔无情,所以勾起伤感。只是洛嫔和你哪有可比性?按照你的说法,朕这会儿就该把姿色平平的你撵走,然后和天仙绝色的洛嫔你侬我侬了,不是吗?”

宁溪月想了想,好像的确应该是这样。谭锋见她出神,这才笑道:“像你这么笨的,还学人家装着什么女儿心事。你刚刚都说朕是英明神武睿智天生了,怎么一转眼,就把朕想成喜新厌旧的肤浅蠢男人?溪月,你放心,朕喜欢你,只要你心里不存着什么图谋不轨的念头,朕都可以容忍。你若担心,朕今日便天子一诺,金口玉言的明白告诉你,任凭将来世事如何变幻,朕永不会赐死你,冷宫也不会让你去。如何?这下你可以安心了吧?”

宁溪月瞪大眼睛看着谭锋,脸上全是不可思议的震惊之色,好半晌才喃喃道:“这……这就是免死金牌?”

“错了,没有金牌。不过朕乃天子,一言九鼎。只要你不变成野心膨胀,图谋不轨的女人,朕永不负你。这话的份量,也不比金牌差了。”

“皇上,臣妾何德何能?”宁溪月是真的动容了,怎么都想不明白,这个天上掉馅饼般的狗屎运为什么会砸到她头上?她明明只是棵野草啊。

谭锋点点头:“唔!你这话问到了点子上。是啊,你何德何能?朕也不知道……”

不等说完,就被宁溪月在身上捶了一拳,只见她柳眉倒竖,咬牙道:“皇上,您就不能让这么温柔美好的气氛多持续一会儿?让臣妾享受一下自己是才貌双全的错觉?”

“哈哈哈……”谭锋忍不住大笑:“这委实不怪朕,看见你这模样,就忍不住想戳破你的幻想,让你认清一下现实。所以说,你没事儿感叹什么红颜未老恩先断呢?也该照照镜子,先确定一下自己是不是红颜再说。”

“皇上!”

宁溪月悲愤的都快掉眼泪了:皇上腹黑她是知道的,但舌头毒到这个程度,她竟是头一次发现。自己今天难得发了一大通感慨,还以为能感动这厮,可怎么最后竟变成了这样的结果?等等……好像还是感动到了,毕竟免死金牌……哦不,免死金言都拿到手了嘛。

“行了。后宫不易,朕知道”谭锋拉起她的手,放在自己膝盖上:“你呢,就乖乖的,好好的,永远保持这份儿善良和无忧无虑,虽然君王无情,但朕愿许你一世白头。以后别胡思乱想了。”

“嗯嗯嗯,皇上放心,臣妾再不胡思乱想了。”是啊,君王无情,能够做到这一步,皇上应该也是尽力了,自己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这里是后宫啊,是最不可能实现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地方。

他们两个在这里脉脉含情,却不知从景明殿出去的洛嫔已经气得绝美面庞都扭曲了。

第七十五章 良言难劝

“气死我了,真是气死我了。才封了嫔,就忙不迭穿戴整齐跑去给皇上看,也不照照镜子,看自己是个什么模样?我以后竟要和这种人平起平坐,这……真是想想都要气死了。”

“娘娘息怒,气大伤身啊。再说这是园子里,暗中不知有多少双眼睛。您就有什么话,咱们回去再说。”

彩袖扶着洛嫔的手,一个劲儿安慰她。这话倒也提醒了洛嫔,因铁青着脸回到烟水轩,这胸中郁闷愤怒不但没有半点纾解,反而越发严重。

接过宫女递过来的茶水,也忘了优雅端庄,吹都没吹便喝了一口,只烫的舌头生疼,气得她反手就将茶杯砸在小宫女脸上,厉声呵斥道:“混账东西,是想烫死我吗?来人……”

“娘娘,您刚从景明殿回来,就仗责宫女,传出去,不知有多少人要琢磨。玉妃娘娘第一个就要说闲话了,她又和皇后亲近,到时候以此为由头,训斥娘娘,实在不值得。”

彩袖忙赶上前,轻声软语安慰着洛嫔,又对小宫女厉声道:“这点活儿都干不好,还不赶紧收拾了滚下去?”

小宫女会意,连忙跪着将茶杯碎片拾起,仓皇去了。这里洛嫔便恨恨道:“玉妃有什么脸说我?宁氏身边那宫女的腿是怎么断的?真当人都不知道吗?”

彩袖连忙道:“这话是没错,只是那件事情都过去了,娘娘总不好拿这个说话。”

洛嫔深深喘了几口气,一只手便揉着胸口道:“不行,我咽不下这口气。凭什么?她一个丑八怪,凭什么这些恩宠都堆在她头上?皇上眼睛怎么长的?”

“娘娘!”彩袖急了,抓着洛嫔袖子跪下,含泪道:“慎言啊,这里是后宫,是后宫啊娘娘,这话要传出去,可怎么办?”

洛嫔也落下泪来,抓着彩袖道:“我知道你这话没错,可我就是想不通,为什么那宁溪月就什么话都能说?我怎么就不行?她是才封的嫔位,论资格,论姿色,论对皇上的心,她哪一点比得上我?”

彩袖哽咽道:“娘娘,这是没办法的事,有些话她能说,她说了还没有事,可您不能冒险啊。人各有别,皇上的恩宠最没有道理,这一点,娘娘您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我不管,我只要一想起她刚才的样子,我就恨得心口疼。也不知道她到底有什么狐媚手段,就把皇上迷到这个地步,皇上都不留我……”

说到这里,手使劲儿一挥,将桌上的花瓶扫落在地,她恨恨叫道:“我和她势不两立,彩袖,你听着,在这宫里,有她没我,有我没她。”

“娘娘,万万不到这个地步,您千万别冲动啊。曹贵人已经被送去北风阁了,这一次回宫,她就要搬去冷宫。如今萱嫔的风头正盛,娘娘不可轻?其锋。”

“是了,萱嫔,她的封号是萱字。”

洛嫔没将心腹宫女的劝告听进去,转眼又把注意力转移到了别处,手里绞着帕子恨恨道:“竟然给她这个字。这是要让她一辈子无忧无虑是么?萱字又可作为母亲别称,所谓萱堂么。所以,该不会皇上现在就惦记着将来让她母仪天下吧?哈哈哈……不知皇后这会儿是何心情。”

萱草又被叫做忘忧草,萱字也可代称母亲,古人将母亲所住的居所称作萱堂,所以洛嫔才会有此一说。不过她后面猜测却是冤枉了谭锋,当初将这个号赐给宁溪月,只是因为少年天子有感于她豁达洒脱的乐天个性,仿佛任何困难烦恼都不能让她忧心。和她相处,就连自己也会不知不觉开心起来,恰如萱草一般,食之忘忧,因此才赐了这个号,却不料竟被洛嫔想到了这么深刻的地方去。

当下彩袖听见洛嫔这样说,便连忙劝慰道:“是啊娘娘,这会儿皇后心里不知怎么恼怒呢,她之前还帮萱嫔说话,如今曹贵人进了冷宫,皇上却封了宁贵人为萱嫔,皇后心里能咽的下这口气?”

洛嫔慢慢点头,彩袖见说动了她,连忙趁热打铁道:“所以啊,娘娘就该沉住气,等着看皇后娘娘出手。实话说,从她进宫,皇后就在那里隔岸观火,怂恿着皇贵妃对付萱嫔,结果又如何?三番两次收拾不下她,连曹贵人都搭进去。如今也该皇后娘娘着急了。”

洛嫔摇头道:“皇后之前的态度就表明,她不会轻易出手。如今皇上对那贱人如此宠爱,皇后投鼠忌器,怕是心里再恼怒,也不会主动去招惹萱嫔了。但若是有了可以落井下石的机会,我想她应该不会错过。”

彩袖一听,合着自己刚刚这些话全白说,因急着道:“那也不用娘娘打头阵啊,您可是最先出手的,只是萱嫔实在不好对付,如今也该着您歇一歇,看看别人的手段了。”

洛嫔叹息道:“我知道你是好心,唯恐我在这个风口浪尖上主动出头,反而为自己惹来祸端。只是一则,我心中实在咽不下这口气,从小到大,我何尝受过此等羞辱?全都是因为她,因为那个女人……”

说到后来,声音猛然又变得尖厉,彩袖连忙上前为她抚着胸口,一边小声道:“娘娘息怒,气坏了身子不值当,这是后宫,除了这烟水轩的奴才们,谁会为您心疼?只怕如玉妃娘娘那样的,心里还暗暗称快呢。”

洛嫔深吸了几口气,点头道:“我心里都明白。玉妃当日正受宠的时候,是我抢了她的风头,她能不恨我?只是彩袖,我一则咽不下这口气;二来,这宫中怕是人人都想等着别人出手,好坐山观虎斗,如此一来,岂不是人人都不会出手,只让那女人猖狂?”

彩袖道:“娘娘,恕奴婢直言,萱嫔猖狂,不但您看不过,谁都看不过。今日是您受辱,来日焉知其他人不会受辱?到时候,总有人受不了出手的,您又何必担着干系?”

说完犹豫了一下,又小声道:“而且娘娘,奴婢说句您不爱听的,皇上是多么睿智的人,您心里清楚,他如今又宠爱萱嫔,明摆着……一般陷害的手段在她身上没有用,甚至会遭到反噬,可若说抓把柄,萱嫔当真小心谨慎,便是这样的盛宠之下,也没见她得意忘形,这要去哪里抓把柄?”

洛嫔沉思半晌,才点头道:“你说得对。我先前只顾着生气,委实小瞧了她。如今细想,这女人既有豁出去不怕死的勇气;又有无耻嘴脸;偏偏又小心谨慎,不给人把柄抓,确实难对付,曹贵人因为她进了冷宫,不冤枉。”

“是啊是啊。”彩袖以为主子听进了自己的劝告,正高兴点头,就见洛嫔冷笑道:“不过越是这样,我倒还越是好奇,难道真的就扳不倒她了?如今她是萱嫔,所有人便畏首畏尾,那将来她做了萱妃,贵妃,又当如何?难道我就要一辈子都被她踩在脚底下,甚至到后来,还要巴结她才能在这后宫里生存?不,我绝不接受这样的命运。”

“娘娘。”

彩袖叹了口气,就听洛嫔又沉声道:“不过你刚才的话倒是提醒了我,皇上为什么信任她?因为皇上够聪明。之前无论是我还是曹贵人,用出的手段确实也不够缜密,若是普通的后宫争斗,皇上即便心里清楚,怕是也懒得管,但涉及到宁氏,皇上心里自然不高兴,如此他厌弃我和曹贵人,却对宁氏更加怜惜喜爱。说起来,她如今这样得宠,只怕还是我和曹贵人,以及皇贵妃成全了她。”

彩袖点头道:“娘娘这方看得通透,怕就是这样了。”

洛嫔站起身,慢慢踱步到窗前,看着院中盛放的各色花树,轻声道:“既然陷害害不了她,栽赃怕是也没有用,那……如果是实实在在的错误呢?”

“娘娘的意思是?”

洛嫔猛地转过身来,沉声道:“这一次我们不陷害,也不栽赃,就去抓她实实在在的把柄,我就不信还整不了她。”

彩袖苦笑道:“可是萱嫔会有什么把柄?娘娘刚才也说了,她为人最是谨慎小心。”

洛嫔目光闪烁,沉声道:“她表面天真,实则城府深沉,固然不好对付,但是照月轩的人呢?我就不信,十几个奴才宫婢,都不犯错?只要犯了错,被我们拿住,便是实实在在的把柄。皇上宠她,可不会宠她宫里的奴才们吧?”

彩袖沉吟道:“娘娘此计倒是可行,只是会有什么把柄可以被咱们拿住呢?寻常小事,对照月轩的人恐怕也没用啊。”

“还没做怎知道不行?可惜秋月被撵了出来,不然让她监视着,说不定就能收奇兵之效。太可惜了,如今咱们在照月轩也没有别的内应,不知道皇后那边有没有?”

彩袖苦笑道:“皇后那边即使是有,也不会让咱们知道啊。”

洛嫔点点头,在地上踱了两圈,忽地站定道:“秋月虽然被撵了出来,可她从前到底在照月轩住过几天,说不定就有什么蛛丝马迹可以利用。等这一次回宫,把她找来好好儿问问。”

第七十六章 一点端倪

“是,奴婢记下了。”彩袖答应一声,接着小心道:“娘娘今日这一股火着实厉害,不如奴婢去盛一碗……”她本来想说银耳莲子汤,除了给皇帝的外,井里还镇着一些,是洛嫔要自己享用的。只是这会儿提起,不是明摆着让主子生气吗?于是连忙改口道:“听说御膳房那边今日进了批西瓜,不如让人去要一个来?”

“也罢。”洛嫔点点头,坐下看了彩袖一眼,微笑道:“所以你劝我那些话,虽然有道理,其实没有用。我就是这样嫉恶如仇的性格,你是从小就伺候我的,还有什么不清楚?这会儿若让我偃旗息鼓,咽下这口气,别说西瓜,我连饭都吃不下,觉也睡不好的。”

彩袖苦笑道:“奴婢也知道娘娘就是这个个性,只是怕您引火烧身,毕竟这里……是后宫啊。且娘娘的一念之间,牵扯的并非您自身,别忘了家族中的老爷太太,他们可都是以娘娘为荣。”

这句话倒是勾起了洛嫔的牵挂,她怔怔出了会儿神,才自嘲笑道:“是啊,我在家那会儿,过年连祠堂都进不去,这个时候,家族荣辱倒是系在我的身上了。偏偏我们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只能互相依存,谁也逃不开。”

说完深深叹了口气,在塌上缓缓半躺下来,闭上眼睛道:“彩袖,你出去吧,让我自己歇一会儿。”

“是。”彩袖答应一声,轻手轻脚退了出去,到门口时,忍不住又看了塌上的主子一眼,只觉对方虽然绝艳倾城,那单薄身体却显得格外可怜,因心中不禁长叹一声,暗道主子您何必处处要强拔尖?退一步才能海阔天空,就不能放下心事,如萱嫔那般,及时行乐吗?

虽然如此感叹,却也知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于是摇摇头,轻轻关上门,转身去了。

“娘娘醒了,想起上午送来的西瓜,说是要吃一个。姜德海,你挑一个熟透的,这么会子工夫,该镇凉了吧?”

“放心,早就预备好了。”姜德海转身从井里提了个篮子上来,里面一个椭圆形绿油油的大西瓜,他在上面轻轻拍了拍,嘿嘿笑道:“听听这响声,绝对是熟透了。其实都不用我挑,御膳房那边就是干这个的,人家不会挑?”

素云笑道:“我到底还是信服你嘛。说起来,不知这井里还有几个瓜?今晚皇上若是过来,只怕也要吃的。”

她一边说,就向井里看去,只见影影绰绰一个大篮子,里面还有三个大西瓜,因疑惑道:“我明明记着是送了五个来的,怎么少了一个?你们吃了吗?”

姜德海笑道:“还没有呢,是春草今儿休息,说是去找她姐妹说话,拿了一个走。”

说完恰好秋桂走过来,闻言便笑道:“给她姐妹?我看未必,该不会是去给她弟弟吃了吧?”

“什么弟弟?春草还有弟弟在宫里吗?”

这事儿素云还真不知道,不由十分疑惑,就见秋桂抿嘴笑道:“是她一个老乡,素日里姐弟相称,时常走动的。”

素云就皱眉道:“我竟不知春草还有这样事,这宫里是什么地方?可别再闹出什么风言风语来。上次娘娘开会,说的并没有错,如今咱们照月轩委实是太引人注目了,那么多双眼睛盯着,就是鸡蛋,怕也要被盯出道缝儿来,还架得住她上赶着送把柄?”

秋桂连忙道:“姑姑别生气,原是我不该拿这个开玩笑。他们两个认识许久,彼此间倒是清清白白的。小林子是个采办太监,所以消息灵通,咱们照月轩偏偏没什么和外边通消息的人,所以春草如今才和他走得近一些,我知道他们从前也不怎么来往的。”

姜德海在旁边道:“若是因为这个,春草倒是有心了,论理,咱们照月轩也该有这么个包打听的人,不然真是事事都落在人后,素云你就别苛责了。”

素云叹息道:“我也知道她这份心思难得,只是后宫险恶,总怕她把持不住自己,反而为人利用。罢了,今日这一次我先不说。等春草回来,秋桂你万万要嘱咐她几句。她和我们一样,都是从小主来了便服侍的老人,理该给后来的新人们做榜样,别倒让人看了笑话,那时你我也没脸。”

秋桂郑重点头道:“姑姑放心,我会嘱咐她的。”

素云于是抱着西瓜去了,来到屋里,就听宁溪月道:“去拿个西瓜罢了,怎么去了这么久?我还以为那些西瓜成精,将你吃了。”

素云笑道:“和秋桂姜德海说了几句话。姜德海和我保证,说这西瓜极好,咱们切开看看。”

说完,早已等候在一旁的李庄便拿着西瓜刀走了过来,一边嘻嘻笑道:“娘娘,奴才别的不起眼,这切西瓜可是一绝,您就瞧好着吧……”

不等说完,就听宁溪月道:“你这是切西瓜?我看着架势,倒像是天桥下卖艺的。行了行了,刀给我,我自己切,你们切得再好,不合我的意。清霜,我让你拿的勺子,到位了没有?”

“来了来了。”

清霜掀帘子进来,手里拿着三把明晃晃的银勺,素云就疑惑道:“吃西瓜用勺子做什么?不是用签子就行了?”

说完见宁溪月要去李庄手里拿刀,她就连忙拽住了,无奈道:“我的娘娘,您可长点心吧,谁敢让你舞弄这些东西?不小心破了皮,奴才们就是罪该万死。”

那边李庄也连忙跪下,苦着脸道:“娘娘,您要玩什么都行,这刀万万不行,奴才可不想掉脑袋。咱们照月轩样样都好,我还想长命百岁,在这里安享晚年呢。”

“哎呀你们这么蝎蝎螫螫的做什么?我只是拿刀切西瓜,又不是切人。”

宁溪月跺脚,就见素云一脸的视死如归,但凡管事姑姑露出这表情,就是说破大天都没用。因叹了口气,坐在椅子上道:“罢了,不和你们说,李庄,你呢,用不着给我秀什么切西瓜的绝活儿,你只负责将这西瓜从中间一刀两半就行。不是竖着,是横着,这样切,明白了?”

她说着话就比划了一下,素云和李庄满腹疑惑,见清霜却在一旁抿嘴儿笑,素云便走过去小声道:“我看见你这笑,就觉着心惊胆战,你和我实话实说,娘娘这又是要闹什么幺蛾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