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到底是拿错了什么食材?巴豆?”

胖太监抹了下额头冷汗,心想好嘛,素日里就听说这位主子百无禁忌,果然如此,不是鹤顶红砒霜就是巴豆,她就不能想点好的?

一面想着,就苦着脸道:“奴才让他拿一篓螃蟹,谁知他拿来后,螃蟹就是上面几只,下面全都是一种叫做皮皮虾的海鲜。这皮皮虾因为长相狞恶,且容易伤人,所以从来登不上大雅之堂,都是下人们吃的,就是借着那一点鲜味儿,谁知这奴才竟然拿错了。”

“什么?皮皮虾?虾爬子?就是长着一颗小脑袋,长长身子,前面三对脚……哎呀,我也不知道怎么说,你让人抬来给我看看。我说呢,在家的时候常吃这个,怎么进宫倒没有了?明明每个月都有几天快马送海鱼海虾海蟹过来,唯独没吃过这个,原来都是让你们这些贪嘴的奴才给偷吃掉了。”

话音未落,胖太监已经吓得面无人色,连声道:“娘娘慎言,慎言啊,这……奴才们死无葬身之地了。实在是那东西凶恶,肉又少,剥起来还容易伤手,所以……所以才不敢给各宫送,不是奴才贪嘴偷吃。”

“行了。”

宁溪月声音转冷:“如今你也尝到害怕恐惧的滋味儿了?我也不过是说了句玩笑话。人家只是抬错了一筐食材,更何况你也说过,上面都是螃蟹,他想不到下面还有夹馅儿,这也是人之常情,你怎么就那样穷凶极恶?看看把人打成了什么样子?知道御膳房恃强凌弱的事情不少,但似你这么过分的,恐怕也不多吧?不然的话,若人人如此,倒是我的失职,我看也该好好整顿下了。”

“是是是,娘娘教训的是。”

胖太监苦着脸答应。这时就有人将那筐皮皮虾给抬了过来,宁溪月伸脑袋一看,果然就是皮皮虾,个个都有儿臂粗细,还在爬呢,可见鲜活。

“这个时节,皮皮虾没有三四月份的时候好吃,但你说的没错,借着那点鲜味儿罢了。”

宁溪月点点头,接着看向那胖太监,沉声道:“若是还有,就都拿过来,白水煮一半,剩下的一半用来烧烤。另外,你如此蛮横凶恶,我不能不罚你,就罚你三个月的俸禄吧。以后记着,得饶人处且饶人,似这样的小错,实在不用狐假虎威,须知你今日作践别人,来日未必就不被比你地位高的人作践,人啊,还是应该心存善念的好。”

“是是是,奴才谨遵娘娘教诲。”胖太监磕头如捣蒜,于是宁溪月便对薛答应笑道:“本来是过来检查隐患的,万万料不到竟还行侠仗义了一把。”

薛答应叹了口气道:“宫中这种事也多,今儿是咱们遇上了,在咱们看不见的地方,还不知道有多少起比这个还惨的事呢。”

宁溪月点头道:“是啊!可是你我终究能力有限,管不了这后宫所有不平事,也只能看见一件管一件了,倒也不用因此而镇日里忧心,那可真成了庸人自扰。”

一面说着,两人就要离去,便在此时,忽听一道凄厉的声音响起:“娘娘救我”,接着“扑通”一声,两人回头一看,就见那脸肿的老高的太监猛然跪倒在地,磕头痛哭道:“娘娘救我,不然奴才在这御膳房里,没有活路了。”

薛答应了解宁溪月的性情,一看她面上露出不忍之色,便连忙抢着道:“虽然你的上司小题大做,这事儿是刻薄了些,可你这奴才也不要得寸进尺,看着萱嫔娘娘为你说话,就生出什么妄想。和你说,这宫里像你一样,甚至比你还惨的人不知有多少,谁不是暗自忍了?你今天运气好,萱嫔娘娘替你说话;运气不好,没人遇见的话,难道你不活了?我们也不能为你开这个例子,不然后宫但凡受了丁点委屈的人都跑来找娘娘做主,她管是不管?”

那太监听见薛答应如此说,便不再言语,跪着的身子慢慢挺起,也不再磕头恳求,哪怕他脸已经肿的看不出原来样貌,然而从眼神中,也能看出一股万念俱灰的麻木决然。

这一来宁溪月倒生出几分疑惑,暗道我在后宫这么长时间,还从没遇见过这样的奴才,观他行为,竟没有半分寻常太监宫女那种奴颜婢膝忍气吞声的行为,倒像是有几分铮铮风骨,这可当真难得了。

因便制止了薛答应,对那太监道:“好,你起来仔细和我说,为什么我若不救你,你在御膳房就没了活路?以后小心不犯错就是,怎么也不至于到这个地步吧?”

那太监摇头木然道:“娘娘有所不知,我若不遂了他的心愿,他是不肯放过我的。他背后又有势力,连杨公公都不肯招惹他,今日娘娘救了我,可来日我哪有这样的运气?所以我才说,若是娘娘不将我救出去,我唯有一死。”

“真这么严重?”别说宁溪月,连薛答应都吓了一跳,宁溪月就疑惑道:“你可不许危言耸听。刚刚你说不遂了他的愿,谁的愿?是什么愿?怎么就能将你逼死?”

这太监缓缓道:“自然是乔管事的愿,不瞒娘娘,他……他从我进了御膳房,就……就始终……始终想和我对食,我……我宁死不从,他……他就变着方儿的来羞辱我。今日这事,原不是我的错,那篓子上面盖满了螃蟹,哪里想到下面竟是皮皮虾?且乔管事位置说的分明,那位置上也只有这么一个装海鲜的筐子,这分明是做好了套儿让我钻,然后以此为借口作践我,幸亏娘娘遇见,不然……奴才还不知道是个什么下场。”

“对食?”宁溪月眨巴眨巴眼睛,看向薛答应:“是我听错还是看错了?他……他不是个太监吗?”

“姐姐,对食有太监和宫女,自然也有太监和太监,宫女和宫女,只是不管哪一种,都是违反宫规,若是影响恶劣,甚至会杖毙。”

“不至于吧?这么严苛?”宁溪月吓了一跳:“七情六欲,食色性也,谁没有?宫女太监也是人。若说严加防范,不能让后宫成为淫秽之地也就罢了,真要是人家两情相悦,睁只眼闭只眼就是,哪里就到要杖毙的地步呢?唔!若说是强迫甚至凌虐,那倒还说得过去。”

薛答应微微一笑,轻声道:“姐姐想的也太好了。这后宫的事,还不是主子们怎么说就怎么是?没有背景的太监宫女,若是主子们心情不好,即便两情相悦,说打死你,也就死了;若是那有背景的,便是强迫甚至凌虐,又有谁会多问一个字?”

宁溪月怔怔无语,半晌才摇头道:“果然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黑,太黑了。”

说完看向胖太监,那乔明原本在小太监说完就想下跪喊冤来着,谁知宁溪月扭头和薛答应说起了小话,于是只好惴惴不安地等着,此时见宁溪月看过来,这家伙便“扑通”一声跪下,大叫道:“萱嫔娘娘明鉴,奴才可不敢犯下这样的罪过,都是这元度诬陷奴才,娘娘明鉴啊。”

宁溪月便皱眉道:“一个说要强迫对食,一个说对方诬陷,无论哪个是真,都是混账之极。素日里我竟不知,管着这么一个小小的御膳房,竟也是乌烟瘴气。来人,把杨九万给我叫过来,我要问问,他这个首领太监到底是怎么当的?”

不一会儿,杨九万颠颠跑了过来,一看这场面,心里就明白怎么回事儿了。因来到宁溪月面前,陪着笑刚要行礼,就见她冷着脸道:“他们两个,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给我说实话,若敢隐瞒,就说明你这御膳房的首领太监是不想做了,我立刻换人。”

第八十一章 好主子

“萱嫔娘娘息怒,这个事儿吧……那个……咱们能否借一步说话?”

“用的着吗?我身边都是信得过的,你说。”

杨九万心中苦笑,暗道得!这主儿的脾性,这事儿是没有任何转圜余地了。乔明啊乔明,早叫你收敛着点儿,你不听,到底撞墙上了吧?你说你被谁遇上不好,偏偏被萱嫔娘娘遇上,她就是这后宫里一个异类,一株奇葩,什么利益关系,全都不管不顾的,人家有皇上撑腰,你那后台够看吗?

心中叹息,但杨总管是万万不肯为了乔明而丢掉自己这个首领太监位子的。因便小声道:“娘娘有所不知,那元度乃是一个书生,偏偏他生的好看,被他们当地一个大富商看上,这富商百般威逼利诱不能如愿,竟让人将他绑了弄伤致残。这元度也是一口气咽不下,逃出后索性来到京城,因他生得好,所以竟被选中进宫。我问过他,他说原本想着是要告御状,可皇上哪是那么容易见到的?且他书生习性,也不懂什么钻营之道,所以被分进了御膳房打杂。那乔明喜欢他容貌俊秀,又知书达理,起先还讨好追求,后来见他实在不知好歹,这才又想逼迫他就范,可这读书人的骨头……唉!总之呢,娘娘,其实这事儿在宫里也常见得很……”

“常见你个头。”

宁溪月眼睛几乎都要喷火了:“你既然知道他的冤屈,为什么不帮着伸冤?哪怕告诉我也行啊。亏你也知道他是读书人,读书人是可以这样侮辱的吗?乔明一只癞蛤蟆,吃不到天鹅肉就用这样下三滥的手段,你是死的?就容许他这么肆意妄为?”

“哎哟,萱嫔娘娘,奴才倒是想管,可这乔明,他是褚总管的干孙子,奴才万万不敢得罪褚总管啊。”

杨九万一张胖脸都要挤出苦瓜汁了。宁溪月便疑惑看向薛答应:“他说的褚总管,是内务府那个?”

“想来是了,这宫里有权有势的大太监,我也只知道那一个。”

薛答应沉吟点头,这里宁溪月就纳闷道:“不对啊,我记得褚总管的干儿子是小喜子,那是常来我这里走动的。小喜子做乔明的干儿子都绰绰有余了,怎么乔明倒认了他做干爹?”

杨九万道:“娘娘,这宫里什么时候是按照年纪论资排辈?那都是按照地位来的。不过这乔明和小喜子倒没什么关系,他干爹是褚总管另一个干儿子,褚总管一共有十三个干儿子呢。”

宁溪月:……这位是儿子控吗?等等,十三个,那不就是十三太保?我去!这位内务府大总管该不会是《隋唐演义》中杨林的粉丝吧?

“我不管他干爹是谁?干爷爷是谁?我只知道他干的不是人事儿。”宁溪月面无表情看了正向这里张望的乔明一眼,淡淡道:“一人做事一人当,我不让你背锅,那个混账东西,我亲自处置。”

“哎哟娘娘您这话说的。是奴才驭下不严,理该奴才处置他,怎么能叫背锅呢?奴才这就去。”

杨九万直起身,薛答应在一旁微微点头,却听宁溪月慨然道:“走开,别和我争夺这个见义勇为的机会。这是积德行善的事儿,知道吗?杨九万你去处置,怎么?还想把我的功德都算在你自己头上?”

“奴才不敢,娘娘请。”

杨九万无言以对,只能在心里感叹着:遇上这样通情达理敢作敢当的好主子,我莫不是烧了十辈子高香才修来的吧?

宁溪月最厌恶乔明这种狐假虎威还心狠手辣的混蛋,当下也没客气,就将他这个御膳房的管事太监给发配到杂役房去了。

处置一下,乔明脚一软,就瘫在了地上,接着便被人拖走。

这里宁溪月看着元度,叹息道:“我只说红颜薄命,谁知蓝颜也是这样可怜。只是这会儿看不出来,我委实有些不信,难道你再漂亮,能比我们家小易子还漂亮?”

杨九万在一旁陪笑道:“元度倒和小易子有些不一样,小易子男生女相,长得跟朵花儿似得;他不是,他是那种竹子一般的俊秀挺拔,又是读书人,身上自有那股从容潇洒气质。哎哟我这也不会说,总之等他伤好了,我让他亲自去谢娘娘,您就知道他是什么模样了。”

宁溪月沉吟道:“我今儿狠狠罚了乔明,虽然与你无关,但褚总管只怕要迁怒于他,你御膳房受内务府辖制,褚总管要是铁了心要替干孙子报仇,你也没办法。不如还是让他跟着我吧。我晋封嫔位之后,因为是在这尽情苑,所以身边该添的人都要等回宫再说,我也不想再添别人,就让元度过来补个空缺便是。”

“哎哟,那可真是他的造化了。”

杨九万动容,感慨道:“萱嫔娘娘心慈,从来都是好人做到底。元度啊,你之前的命确实惨了点儿,可如今遇上萱嫔娘娘,便是你的福气到了。正所谓时来运转,说的可不就是你这种?更不用说萱嫔娘娘深受盛宠,你到了她那里,说不定就有机会伸冤。只是有一条,娘娘这般待你,你可要谨记在心,伸冤也要找个恰当机会,别到时候惹了皇上不喜,伸冤不成,反而连累娘娘。”

元度定定看着宁溪月,好半晌,忽然深吸一口气,郑重地磕下头去,沉声道:“劫后余生之人,谢过萱嫔娘娘救命之恩。”

“言重了言重了,那个……就算没有我,你也未必就会死。”

宁溪月反而有些不好意思,咳了两声,命春草扶起元度,一旁杨九万到底和她接触少,见她这个作派,好悬没滴下汗来,暗道难怪人都说,萱嫔娘娘平日里没有一丝威严和架子,但真若是惹恼了她,她也绝不会心慈手软。看看刚才收拾乔明的时候,多杀伐决断啊,这会儿对着元度,倒是有些无措。

薛答应和春草对宁溪月这个性情知之甚深,一点也不觉着奇怪,宁溪月又嘱咐杨九万好好办这一场野炊,莫要给她丢了脸,听杨九万拍着胸脯立了军令状,又将各样菜色和流程都说了一遍,果然井井有条,于是夸奖了几句,这才转身离去。

彼时妃嫔们已经在草地上坐够了,在太监宫女们的簇拥下来到湖畔,听说宁溪月选了一只水鸭子船,不由个个笑得花枝乱颤。连谭锋也是哭笑不得,一边听着不远处女人们暗含讥讽的话,一边无奈心道:你说你这个女人,怎么就非要处处出格儿?

正想着,就听见宁溪月的声音:“咦?大家都过来了?这就要划船吗?太好了,我早就迫不及待了。”

皇帝陛下暗暗翻了一个大白眼,转头招手叫宁溪月过来,沉声道:“再选一只船。”

“皇上不知道吗?臣妾已经选好了啊。”宁溪月指着那只水鸭子船,却听谭锋断然道:“不行。”

“为什么?”宁溪月瞪大眼睛:“皇上您知道我是个百无禁忌的……”

不等说完,就听谭锋冷哼道:“百无禁忌不代表非要去主动触霉头,那是奴才们坐的船,你去坐,像什么话?”

说完见宁溪月委屈巴巴看着他,皇帝陛下心一软,拉过她的手,轻声道:“朕知道,你是不愿与人相争,所以才选了这个。只是这什么事都要有个规矩,大不了让她们先挑,剩下的那条你再坐就是,没道理为了避开她们,倒委屈自己做奴才的船。”

“皇上。”宁溪月眼巴巴看着谭锋:“您委实太高估臣妾的度量了。臣妾哪有什么不愿与人相争的意思?我就是看那条野鸭子船漂亮,所以心生欢喜,才想坐的。皇上您看啊,船头那只野鸭子多肥……哦不对,多大啊,翅膀上各色羽毛不比凤凰差……”

“够了。你这样说,可知道是为那造船的工匠惹祸呢。一只野鸭子的羽毛竟不比凤凰差,这一个理由便够要他脑袋的。”

谭锋面色沉下来:“不许再多说,只能坐凤船。不然就算朕不说什么,皇后和贵妃日后也定要以你为借口寻那工匠的晦气,你向来心慈,应该也不愿给他惹麻烦吧?”

“有没有这么严重啊?”宁溪月果然被吓住了,就见谭锋没好气道:“你说呢?以为后宫人人都像你一样,百无禁忌吗?说,到底坐哪条船?”

“皇上你都这样说了,我还有选择的权力吗?合着我要坐野鸭子船的话,不是坐船,倒成了杀人。行了行了,就凤船吧,真是,都是船,木头做的,谁比谁高贵?”

“闭嘴。”谭锋瞪了宁溪月一眼,被她吐舌头“反抗”,不由又好气又好笑。伸出手指摇了摇,暗自警告她不许再这样出格,便转身往皇后那边去了。

于得禄连忙跟上,走了几步忍不住又回头看一眼,只见宁溪月和薛答应旋即被嫔妃们围住,大内总管不由在心里叹了口气,暗道这位娘娘真是厉害,就是朝廷那些老狐狸般的大臣,也没见皇上这样费尽心思过,竟是连恩威并施都用出来了,最后还是以那工匠性命要挟,才总算让她就范。啧啧,这将来还真是要三千宠爱在一身了?呸呸呸!那是杨贵妃,像萱嫔娘娘这样的主子,连杨贵妃那倾国倾城容貌的边儿都沾不上,必然不会如贵妃那般惨然收场的。

第八十二章 意兴阑珊

不说大内总管在心里感叹,只说这边,谭锋一走,众多嫔妃都围上前来,舒妃便纳闷道:“我刚才看见妹妹去西边御膳房的地盘上,你怎么跑去那里了?好像还起了一点纷争?”

宁溪月笑道:“蒙皇上信任,让我管着御膳房,今儿这野炊也算新奇,我担心他们没经验,所以过去看了看。没想到正碰上一个太监欺负人,就处置了一下,故此来的迟了。只是早也没用,刚才明明定下了水鸭子船,结果皇上严令不许我坐,最后还是只能坐这些凤船。娘娘们先选吧,你们选完了,剩下的给我,反正这些凤凰在我眼里,也没什么差别。”

众人:……

得到答案,众人便纷纷散去,当然,暗中议论是少不了的。宁溪月也不理睬,正看着那些荷花,忽听身后一个声音道:“刚刚我远远地看不分明,只觉着姐姐处置的人好像是乔明,是么?之后又带了个人回来,怎么如今不见了?”

宁溪月回过头,见原来是和她同期进宫的褚贵人,于是笑道:“对啊,妹妹看的没错,正是乔明。这厮恃强凌弱,竟逼迫人做那有违宫规之事,人家不从,他便公报私仇,恰好被我抓了个正着,当场对罪行供认不讳,所以我把他发配去杂役房了,但愿他在那里吃些苦头,能够洗心革面。”

说完忽然像是想起什么,连忙道:“是了,听说他是褚总管的干孙子,妹妹也姓褚,这当中该不会有什么牵连吧?”

“怎么会?不过是我进宫后,知道内务府总管姓褚,因着这同姓之源,打听过他一些事,知道乔明是他的人,所以唯恐姐姐不知道,别再暗中种下隐患,这才想着提醒您一声,既然你知道,那就没关系了。褚总管为人是聪明的,我料着他不至于因为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干孙子对姐姐生出怨怼之意,怕就怕有些混账东西,表面上恭顺,暗地里做些他都不知道的事,万一姐姐再不防备,可别被这起小人害了。”

宁溪月点头道:“多谢妹妹好意,我承你这个情。”

两人又说了几句话,褚贵人便走开了,这里薛答应就对宁溪月感叹道:“当日我和陈答应,还有她与曹贵人以及姐姐,本是同期进宫,她和曹贵人据说是我们当中最出色的,连皇后娘娘都夸赞不已。谁知这还不到一年,曹贵人就进了冷宫。她倒是封了贵人,本来也算是春风得意。谁知偏偏……我说句话姐姐别不爱听,当初您是咱们这一批中最不被看好的,可谁能想到?到头来,竟是您成了最大赢家。不到一年便从常在封了嫔,堪称宠冠后宫。可见人的命运,当真是天注定,姐姐就该是大富大贵的贵人命,时运来了,谁也挡不住。”

“是啊!”宁溪月回忆起从前,也是满心感慨:“若说当日进宫,不管是曹贵人还是褚贵人,又或者妹妹和陈答应她们,大家心里怕都是满心的期盼和渴望。最起码,想着的也是在后宫里不惹事生非,安身立命,平安到老。只有我……唉!你知道我家那会儿是什么情况,所以我进宫,便真如慷慨赴死一般,想着能活一天是一天,多活一天就是赚。如果不是我娘哭着拦我,非说不吉利,我大概连自己死时穿的寿衣都做好了。可谁能想到?我不但活下来,竟然还享受到了皇上……咳咳,竟然还和皇上投缘,这可真是难得了。”

虽然在昏头之际悬崖勒马,没有直接说出“享受到了皇上鲜美的肉体”这种露骨且大不敬的话,但薛答应也能猜出几分,忍不住抿嘴一笑,接着又摇头道:“姐姐真是,您怎么胆子就这么大?幸亏伯母拦着您,不然,寿衣……这种东西多不吉利啊?你怎么就不知道忌讳一点?不过话说回来,这话您不该在我面前说,应该在皇上那里说,保证皇上听了,不知道怎么心疼姐姐呢。”

“嗨!我在皇上面前从不卖惨。”宁溪月豪气地一挥手,忽见谭锋和皇后已经携手上了那条最大的龙船,皇贵妃和舒妃玉妃在之后跟随,她便兴奋道:“哇!终于要开始划船了,咱们也准备一下,等到大家都上了船,剩下那条就是我们的。”

薛答应纳闷道:“准备?准备什么?”

“点心蜜饯水果啊。可惜烤肉还没好,刚刚咱们离开的时候,我看见已经有人开始烤了,动作快的话,第一批大概已经送过来,走,回去看看,一定要打包足够的吃食才行。”

薛答应:……这真是,不管什么地点什么时间,不管之前的话题有多么感慨沉重,只要一提到吃的,所有气氛也就荡然无存了,姐姐这份儿本事当真厉害。

宁溪月这一趟准备工作,做的那叫一个充分,恰好御膳房那边又送来了一批点心果子蜜饯,还有第一批烤肉,偏这时候大多数嫔妃都上船了,于是都便宜了她。

这货好悬没把御膳房送过来的这批东西全部打包上船,最后还是素云苦劝让她注意形象,这才在众多奴才的呆滞目光中收手,心满意足地和素云拎着两个大包裹上了船。

“素云怎么了?怎么就跟霜打的茄子似得?”

这条凤船上只有宁溪月和薛答应以及悦嫔陈答应四个人,到船上落座后,薛答应就看着一副欲哭无泪模样的素云发问,却见她勉强一笑,虚弱道:“没……没什么。”

“觉着丢人了。”宁溪月忍不住在旁边笑,一边解开包裹,将几个大食盒一字摆开,捡出各色点心盘子放在桌上,一面问薛答应道:“刚刚我和素云两个拎着大包裹过来,没人看见吧?”

“呃……好像都看见了。”

薛答应终于明白素云的感受了,换成她,拎着那么个大包裹,恐怕此刻也没脸见人,素云已经算是坚强的了。至于宁溪月,罢了,这姐姐就是个妖孽,也不知皇上这会儿脸上还挂不挂得住?皇后娘娘还是有分寸的,应该不敢讽刺的太狠。

“是不是也恨不得和人说不认识我啊?”宁溪月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拈了一块点心进嘴里,细细一品,忍不住叫道:“这荷花酥真是不错,入口即化甜香满颊。不是我自吹自擂,自从我管了御膳房,去指点了他们做点心的一些诀窍后,这做点心的功夫,他们确实更上层楼了。”

说完指着点心对悦嫔和陈答应道:“都吃啊,干看着做什么?我豁出去丢脸,拎着那么大个包裹跟逃荒似得,不是为了来船上摆盘子好看。来来来,大家都吃,这还有的是,先吃点心,吃完趁热把烤肉吃了,漱口后再吃果子。素云,你拿两盘烤肉和点心去给船娘们分一下。”

素云答应一声,捡了几盘子来到船舷边,对几个船娘道:“萱嫔娘娘赏你们的。”

船娘们连忙谢恩,这里悦嫔就拈了块桂花糕放进嘴里,点头笑道:“萱嫔妹妹说的没错,我也觉着自从你管了御膳房后,这点心的味道和口感着实是好了许多,原来妹妹的厨艺如此高超。”

“也谈不上什么高超,就是因为我喜欢吃的,所以在家时每日里没事儿干,就琢磨着鼓捣这个,有一点经验心得。如今我又不指着这个赚钱,那自然不介意分享出去,到时候御厨们的本事提高,我也跟着吃得好不是?”

陈答应笑道:“没想到我们跟着萱嫔娘娘,竟有这样口福,今儿这船坐得当真值了。”

悦嫔看了遥遥领先的那条凤船一眼,忽地掩口笑道:“我们是值了,只怕有人心里会有些不自在,皇上这会儿不知道怎么想念妹妹呢。”

“怎么可能?皇后娘娘和皇贵妃两位天仙绝色在侧,玉妃舒妃娘娘也都是倾国之姿,皇上这会儿怕是陷在温柔乡里乐不思蜀,还能记得我这丑八怪是谁?”

“哈哈哈……妹妹实在有趣儿,我从没听说后宫女人肯这样谦虚的,虽然你确实不是风华绝代,但也绝不是平庸之姿,不然怎么可能进后宫,还独得皇上宠爱呢?”

宁溪月没说话,心想你们知道什么?我能独得宠爱,靠的是这副只能算清秀的皮囊吗?错,大错特错,我靠的是来自二十一世纪这一缕有趣的灵魂,才能得皇帝青眼啊,不然别说皇帝陛下的鲜美肉体,能得到个眼神就不错了,恐怕十有八九还得是白眼。

皇后和皇贵妃凑在一起,虽然笑颜如花,但言笑晏晏中的含沙射影言刀语剑那是必不可少。

皇帝陛下倒也沉得住气,听她们斗了一路,到后来实在是意兴阑珊,暗道我宠宁氏,是个人都知道,还以为她们会了解一些情况,总结一下经验,琢磨琢磨朕的喜好。结果这快大半年了,两人还是老样子,一点长进都没有。也不知是不是她们根本没把朕放在眼中?所以不屑去认真思考怎样才能让我更舒服些。真没意思,下次游湖可要记得,只带那女人一个过来就行了,哪怕她跳下船捉鱼呢,也是个乐趣,强似看两条美人蛇在这里斗嘴。

第八十三章 爱护龙体

一念及此,心中就有些失落,尤其是隔着远远地,看到宁溪月在那条凤船中和薛答应陈答应悦嫔三人谈笑风生,也不知说了些什么,只见四人都不怎么顾及形象,个个笑得前仰后合。

皇帝陛下的嘴角忍不住就弯起来,暗道那女人就是有这样魅力,只要不因为嫉恨先入为主,和她和平相处,她总是有让人开心的本事。先前薛答应看样子已经以她马首是瞻,该不会这一次游湖之后,就又把悦嫔和陈答应给收归麾下了吧?这下好,皇后一派势力,皇贵妃一派势力,再加上她这个后起之秀,朕的后宫正经成了个三足鼎立之势。

皇后和皇贵妃正斗嘴斗得不亦乐乎,忽听于得禄咳了一声,两人同时扭头看去,才发现谭锋正遥望着远处凤船,一时心中酸水上涌,皇后便淡淡道:“皇上,萱嫔不过是一时半会儿不在,皇上便这样思念于她么?既如此,不如臣妾让人唤她过来,以慰皇上相思之苦,好不好?”

“朕不是看萱嫔,只是想到最近朝堂上几件事,所以一时间有些出神罢了。”

谭锋淡淡说完,便坐起身来,看了看对岸道:“那边几棵大树不错,好像还有网床,于得禄,叫她们将船划到对岸,朕过去躺一会儿,晌午之前再来接朕回去。”

“是。”于得禄答应一声,心中暗道:皇后和皇贵妃娘娘也真是,难得能和皇上坐在一处,赏赏荷花划划船看看鱼,就收起你们之间那点龌龉能怎的?有哪个男人喜欢看妻妾在自己面前含沙射影笑里藏刀啊?明明平日里那么聪明的两个人,偏偏这么简单的道理看不透。你们瞧不起萱嫔,她在这方面可胜你们百倍,难怪皇上都说她大智若愚,是真正聪明通透的人。

其实大内总管这话倒也是冤枉了皇后和皇贵妃,后宫女人之间,为了君恩和地位,那斗起来是不择手段的。归根结底,就是眼界心胸不够开阔,只有利益虚荣心。

宁溪月为什么能与众不同?那是因为她有足够的知识,从现实中以及电视小说里看过太多悲欢离合,深知爱你七分留三分的道理,所以才能看得通透活得潇洒。

陈答应和悦嫔平日里也是不怎么掺和争斗的人,当然,这也意味着她们并不受宠。此时两人也如当日的薛答应一般,三言两语,就觉着和宁溪月混熟了,之前的矜持和谨慎也去了许多,陈答应便道:“娘娘这一次回宫后,怕是就不会在照月轩居住了吧?”

“嗯?为什么?”

宁溪月刚用牙签扎了块桃子送进嘴里,听见这话,比陈答应还惊讶。

“照月轩……那里离着冷宫那么近,本来就不是好住所。当日……嗯,姐姐刚进宫的时候,怕是那会儿地方没安排好,才暂时住在那里,如今你都晋升嫔位了,自然不该再在那偏僻地方熬下去。”

“这样啊。”宁溪月也想起来了:“所以嫔位的话,算是一宫主位,应该居住在比较大的宫殿中了吧?”

“对对对。”陈答应点头:“像我,就是住在悦嫔娘娘的敬元殿,如今后宫人不多,还有几个宫殿空着,您也该挪去那里住。”

宁溪月点点头,想了想对素云道:“下次皇上来了你提醒我一声,务必叫他和皇后皇贵妃说明白,就说我在照月轩住着挺好的,不想搬去别处,也别让大家忙活了。”

“娘娘,这不合规矩。”

“这种规矩,合不合有什么要紧?素云你跟了我这么长时间,怎么还不懂随机应变?左一句规矩右一句道理。你也不想想,我晋升速度这么快,早就成出头鸟了,这会儿还不知收敛,大肆铺张的搬家,那在大家眼中岂不成了跋扈的货?不要不要,低调是王道。”

素云喉咙里一句“你分明就是舍不得小园的鱼和野菜”险些冲口而出,只是看见悦嫔和陈答应肃然起敬的模样,为了自家娘娘难得的英明形象着想,这才默默将吐槽咽了回去,只憋得几乎吐血。

“娘娘骤然得势,尚且能看的如此明白通透,嫔妾佩服。”

陈答应是真的很佩服,她怎么也想不到宁溪月还能保持着这样清醒的态度。将心比心,若换做自己,这会儿恐怕已经盘算着哪座宫殿好,要去和皇上要来了。

“咳咳……”

宁溪月自家知自家事,看见悦嫔和陈答应崇拜的目光,觉着很是不好意思,轻咳一声道:“那个……其实,除此之外,我是真觉着照月轩不错的。是吧薛妹妹?你经常去我那里,应该知道照月轩有多好对吧?”

“是。”薛答应微笑点头:“用姐姐的话说,照月轩的地理环境,堪称得天独厚。尤其靠着小园,春天可以挖菜挖笋;夏季可以捞鱼捞虾;秋季可以采摘成熟的果子;冬季可以围炉赏雪吃烤肉,兴致上来,还能破开冰层,抓几条肥鱼烤……”

“行了行了,听你的话,我知道你已经充分领略到照月轩的美好,不用再说下去了。”

看着陈答应和悦嫔的眼神变化,以宁溪月“一不怕耻二不怕死”的厚脸皮,都觉着有些发烫,连忙补救道:“而且这么好的地方,还地处偏僻,可以远离后宫纷争,你们说,多好啊!我怎么可能舍得离开?素云,抛开规矩道理,你说,你舍得离开吗?”

素云想起自己和姜德海秋桂等人亲自布置出来的前院后院,各个房间,乃至小厨房和仓库那里的杂物,无不是他们辛勤劳动的成果,真是怎么想都如世外桃源一般,因也不得不承认:“是,娘娘,奴婢也舍不得。”

“这就是了。”宁溪月一拍手,忽听悦嫔迟疑道:“好虽好,可那里离养心殿太远了,每次皇上过去,也不方便啊。妹妹纵然有远离后宫纷争的心,皇上却要舍近求远,这恐怕不成的。”

“没关系吧。”宁溪月用手绢擦了擦嘴:“皇上每天都在御书房批阅奏折,和大臣们商讨国事,这久坐对人身体不好,照月轩离得远,他每天过来,就当锻炼了。”

众人:……

敢理直气壮让皇帝陛下多走冤枉路,还敢说当做锻炼这种话,后宫中大概也就这么一号人物了吧?

“那个……我这是关心爱护皇上的龙体,可没有半点不敬的意思啊,你们别误会。”

宁溪月从众人眼神中看出她们心中所想,连忙澄清:“其实不但是我,皇上应该也是这样想的,他来照月轩,从来不动用步辇仪仗,都是自己走路来的。”

“竟有此事?”

悦嫔和陈答应都震惊了,只有素云忍不住仰首四十五度角望天,心想娘娘啊,皇上为什么每次都步行来照月轩,您心里没点数吗?那不是你总爱作死,皇上也不知犯了什么邪,就爱看你作死,所以每次都是为了听墙角方便,才不动用步辇仪仗的吗?

正在心里狂吐槽,就听薛答应道:“咦?怎么皇上的凤船到了对岸?啊!好像是皇上下船了,这是怎么回事?”

悦嫔摇着团扇笑道:“这有什么好惊讶的?皇后娘娘和皇贵妃凑在一起,彼此之间可不是说的热闹?想来皇上一刻不得清静,索性下去寻个清闲罢了。”

“咦?皇后娘娘和皇贵妃在皇上面前都不消停吗?”这不应该啊,她们就不怕皇上心烦?”

悦嫔摇头道:“皇后和贵妃怎么想的我不知道,但是从每次家宴上的情形,妹妹也该明白一二了。说实话,去年除夕和今年端午的家宴,还幸亏有妹妹分担,不然的话,不知是怎样呢。”

宁溪月:……

“算了吧,这个火力我宁愿不分担,让我在角落里清清静静吃顿饭就好。从前听爹爹说御赐的宴席也就那么回事,但两顿家宴吃下来,我却觉着很好,御厨们的手艺还是很厉害的。等下次中秋家宴,我再传授他们几道新菜,希望大家好奇之下,都能把注意力放在菜肴上,不辜负每一粒粮食,莫要为了拔尖要强浪费口水。”

悦嫔掩口笑道:“妹妹倒是好心,可惜不是每个人都如你这般想。我觉着,别说几样新奇菜肴,你就是把天上的龙肝凤髓弄下来,也不可能得一场清清静静的家宴。”

她们在这里言谈投机,殊不知这番景象都落在谭锋眼中。

少年天子收回目光,身体随着网床轻轻动了动,似是漫不经心地问身旁于得禄道:“上次让你查的事情,都查的怎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