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倾单手抚腰,站在乾坤殿门口,抬头望去,一眼看到了站在文武群臣之首的两位皇子,高昱一身黑底金龙,高昊则是金黄龙袍,二人一样的俊美,高昱的俊唇紧抿,高昊的脸色好些,似乎还带了些漫不经心,二人相对而立,隐隐有分庭抗礼之相。

叶倾见群臣都向着她看来,声音柔和的开了口:“诸位大人一天水米未进,妾已经唤人准备了些饭食,不如先用些再继续讨论吧。”

高昱一眼扫过她挺起的腹部,俊脸上瞬间现出了挣扎之色,硬邦邦的开了口:“太子妃身怀六甲,就不要操心这些琐事了,还是赶紧回去休息吧!”

叶倾一怔,方才站在门口,她都能感受到这人的怒气有多大,现在说话的语气虽然依然不中听,和方才相比,却已然称的上和风细雨。

她下意识的向着高昱看去,后者深深的看了她一眼,立刻别过脸去,叶倾愣了下,没想到,到了这个时候,他还是不怪她,明明显庆帝是她一手扶持上帝位——

叶倾沉默不语,高昊眼睛一眯,大步的向她走来,长臂一揽,已经扶住了她的腰,淡淡的道:“太子妃来的正好,孤已经饿的不行了,太子妃也没吃吧?正好陪孤用些饭食。”

说着,扶着叶倾转身就向外走去,竟是要抛掉这班重臣。

高昱盯着二人相依相偎的身影,俊脸又现出挣扎之色,眼见二人行将踏出殿门,提高了声音道:“事情还悬而未决,皇兄就要先行离开么!”

高昊脚步一顿,转过身来,和高昱遥遥相对,一字一顿的道:“难道在父皇回来之前,我们就先要生生饿死不成?”

他冷笑一声,眉毛挑了挑:“更何况,诸位大人商量了一天也没商量出个结果,依孤看,再商量个三天三夜也是一样!”

重臣们一时间竟是无话可说,末了,还是陈大学士上前一步道:“我们一直在为换还是不换纠结,殿下却一直没有发表意见,不知道殿下有何高见?”

第259章 殿下,臣妾不饿

和所有人一样,此时此刻,叶倾也抬起了头,看向了身边的太子殿下,高昊黑漆漆的眼睛看着她,半晌,垂下眼帘,淡淡的道:“我家娘子饿了,我先陪她吃饭。”

叶倾:“…”

她刚吃了一碗混沌加上半笼汤包,一点都不饿好么!

高昊却不由分说,扶着她就向外走去。

只是他脚下生风,越走越快,渐渐的,叶倾腿脚跟之不上,猛地停住脚步,咬着下唇,瞪向了高昊。

高昊依然垂着眼,因叶倾突然停住脚的关系,他的手没有再扶在叶倾手臂上,而是虚虚的托着,保持这个动作,就这么的僵持了起来。

叶倾看着他,一步步的向后退去,到了数步之遥,方慢慢的道:“殿下,臣妾不饿。”

她候了半晌,见高昊始终一动不动,也渐失了耐性,毅然转头,向外行去,姓高的果然一个比一个心眼多,叶倾抚着肚子,认真思考起把高家兄弟统统搞死,扶持自己肚子里的皇儿上位的可能性。

还没走几步,身后一个大力冲撞,叶倾不由自主的向前跌去,接着两只结实的手臂把她紧紧的揽入了怀里,高昊低下头,从后面贴住了她的脸,他的声音很压抑,充满了愤怒:“他们想再立一个皇帝,却谁都不肯说出口!把孤当傻子么!”

叶倾一僵,片刻间,明白了其中的关键之处,显庆帝现在之所以显得贵重,无非因为他是大梁天子,若是成了太上皇,那也就没那么值钱了。

可这种话说出来等于是逆君,臣子说了,便是贰臣,哪怕是过了今日的难关,他日也要成为政敌攻讦的理由,皇子说了,就是不孝,所谓子不言父过,这种事若是放在了普通举子身上,一旦被查证,会立刻取消科举资格。

便是在皇家,也说不过去,亲爹被俘了,不想着去救老爹,自己先把老爹的位置抢了,这皇位坐起来也不怕烫屁股!

高昊若是说了,怕是不出数日,就会被高昱光明正大的赶下来。

但是偏偏,他是最有资格站出来要求重立新帝的!

转眼之间,叶倾明白过来,今日之所以僵持一天,怕是众人都在候着高昊开口吧!

满朝皆敌,旁边还有一个虎视眈眈的皇弟!

叶倾只要设身处地的一想,便觉得浑身冷飕飕,她挣了挣,满意的感受到束缚自己的铁臂松了些,她缓缓的转了个身,正对着高昊近在咫尺的俊脸,伸出手臂,环住了他的腰,温柔已极:“殿下,你相信臣妾么?”

他既然已经负责了美貌如花,那现在该她负责养家了!

高昊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双臂反倒松了松,抬手摸了摸叶倾的脑袋:“你安心养胎就好,想的太多,万一儿子生出来和你一样丑怎么办!”

叶倾:“…那我带着儿子改嫁?”

高昊瞪着她,不说话。

叶倾展颜一笑,伸手环住了他的腰,只是如今肚子太大,她的手将将摸到他的腰侧,她叹了口气,反手捉住了他的腰带,“走吧,不是饿了一天么。”

叶倾和高昊携手上了辇车,太子殿下今日异常的沉默,右手紧紧的捉住她的手,触手冰凉,却把她的掌心生生的捂出一层汗来。

回到东宫,叶倾立刻吩咐人摆膳,熬的稠稠的米粥,搭配酸豆角炒肉丝这等开胃小菜,高昊给足了面子用了两碗,叶倾陪着他,慢条斯理的又进了小半碗,待高昊放下筷子,方顺理成章的放下了筷子。

张姑姑沏了两杯热茶来,又把一干宫女内侍都带了出去,亲自守在了宫门外头,叶倾端着热茶,斟酌着开了口:“殿下,旁的不说,皇上这次从京城就带走了十万人马,怎么说被俘就被俘了呢?”

这也是她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京中禁军装备优良,军士也多从各地驻军精英中抽调,可以说是大梁的最强战力,就这么几天,蛮人联军要是能无声无息的把禁军给坑了,说句不好听的,早就打到梁京城下了。

高昊一侧嘴角勾起,一脸嘲讽的道:“还不是我那好父皇,为了他的爱妃和爱子,不顾军中将士劝阻,轻车简骑的就出了大军,生生被蛮人捉个结结实实!”

叶倾一惊,她一下站了起来,手边茶杯砰的一声摔到了地上:“什么意思?我姑母也出事了?!”

高昊脸上嘲讽之色越发浓厚,“是有孕在身的胡美人,她被捉了以后,就以腹中皇嗣为筹码,蛮人本就不熟汉话,传话里出了岔子,我那好父皇一听娇妻爱子,一下就急了,也不知道他见了胡美人,有什么感想!”

叶倾默然,一时间也无话可说,这显庆帝旁的不说,对叶欢歌倒是一往情深,那胡美人也忒是添乱,两军对垒之时,还到处乱跑!

高昊喝完半盏热茶,长身而起,俊脸上满是疲惫:“行了,你早点休息吧,我还得出去跟他们耗着!”

话罢,他又叫来张姑姑,无非是交代照顾好太子妃,方起身走了。

叶倾独坐一会,瞥到张姑姑小心翼翼的眼神,哑然失笑,伸手对她招了招,“劳烦姑姑跑一趟,去把小顾太医请来。”

方才在殿上看到高昱时,她便被对方吓了一跳,打从二人重生以来,每次见面,高昱莫不是温文尔雅,一派从容,可今天在乾坤殿外,她愣是没有听出来高昱的声音。

皇帝被捉,真乃大梁之耻,若是老高家的列祖列宗有灵,怕是要一个接一个的从棺材里跳出来了,高昱又是活生生的上任皇帝,当初他的几个儿子可是一个比一个出色,哪怕最差的继了位,也万万不会如显庆帝一般。

叶倾光是想了一下,就能感受到高昱的愤怒,可他见了自己这个称得上罪魁祸首的人,却反倒压抑住了怒气。

如此反常,叶倾当时就愣了一下,之后又被高昊牵扯住心神,也无暇多想,现在静下心来,叶倾越想越是觉得,当初高昱对她说的那一句,无论她做了什么,他都不怪她,只怕是真的。

现在这个局面,高昊孤家寡人,几乎陷入死局,唯一的破局之道,就在高昱身上,若是高昱站出来说,支持高昊登基,那所有的顾虑立刻迎刃而解了。

叶倾知道,对高昱来说,前生未能尽展报复,乃至最后落了个平字的谥号,可以说是他毕生耻辱,重登大宝,一展雄威,乃是他毕生之志,在这条路上,他必然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显庆帝就是第一个牺牲者。

不过,叶倾还有一个筹码,她决定赌一赌。

听完叶倾的话,小顾太医半晌不语,叶倾始终面带微笑:“顾太医的医术和顾院首一脉相传,当年顾院首亲手把黎美人的孩子给救了下来,顾太医对自己没有信心么?”

小顾太医吐出一口浊气,深深的看了对面的美人一眼,以前顾家先辈说深宫中的女人心计重重,最可怕的却不是那些经常算计别人的,而是连自己也算计的,他今日才算第一次见到。

小顾太医嘴唇动了动,终于吐了一个字出来:“好。”

乾坤殿里依然火爆,只不过争论的都成了四品以下的属官,站在队首的几位大人俱都沉默不语,陈大学士甚至合上了双目,一副闭目养神的做派,偶尔看向太子一眼,如雷如电,精光四射。

高昊背部挺直,眯起双眼,一言不发,高昱黑着脸站在他对面,盯着上方的金黄龙椅,亦是不发一词。

下方传来的争吵声如隔了大洋的海啸,经过了海水的层层递减,到了这里,不过是几朵无足轻重的浪花。

在这样的氛围中,冲进来的小黄门那尖锐的声音如同刺破天际的一道惊雷,震的人全身一颤:“殿下,不好了!太子妃娘娘流血不止,太医说有流产之兆,因为是双胎,怕是会母子不保!”

话音未落,高昊已经冲了出去,如一颗冲出炮膛的炮弹,一路之上也不知道撞了多少大人。

高昱瞪圆了眼睛,看着那小黄门的嘴巴一上一下的动着,脑子里的第一个反应却是原来她怀的是双胎。

因他打定主意,待她生产完,再想办法弄死小的,不耐烦听她有孕的消息,是以竟然不知道,她这一次,会怀了双胎。

渐渐的,高昱迟钝的大脑慢慢的运转起来,脑子里却只剩下了一个念头——她要死了?

他藏在宽袖中的双手剧烈的抖了起来,蛮人入侵,他的手没有抖,因为是他一手促成的,显庆帝被俘,他很愤怒,手还是没有抖,因为他知道,那蠢货死了更好,反正大梁会迎来一位英明神武的新君主。

只是,只是——

在他的计划里,他的身边,是有她的存在的,在他最意气风发挥斥方遒的时候,唯一能够和他比肩的,只有她!

如果她死了——

高昱的双眼瞪得滚圆,眼角几乎要撕裂开来。

第260章 她倚仗的,无非是他喜欢她

他双手的指甲抠进了肉里,他却丝毫感觉不到疼痛,胸口沉闷的让人窒息,她要死了这个事实如晴天霹雳一样狠狠的击中了他,让他整个脑子都木掉了。

高昱的脚仿佛有了自我意识,一步步的向着殿外走去,开始的时候步伐沉重,接着越行越快,到了后来,俨然又是一颗炮弹从群臣之中横穿而过,独留下众臣工面面相觑。

高昱一冲出乾坤殿,就有数道黑影从四处角落中穿出,跟随在他两侧,随着他的奔跑而前行,若从空中看去,便如一只长了无数翅膀的鸿鹄。

高昊直奔东宫而去,一路横冲直撞,但凡有拦路之人,身边的黑影中就有一二出手,直接敲晕。

到了东宫不远处,他脚步一顿,紧紧的盯着前方灯火通明的宫殿,看着穿梭往来的人影,一阵心悸。

过了不知道多久,东宫里依然灯火通明,来往的宫女却安静了许多,高昱心一松,俊脸微微一侧,立刻就有一个黑影从他身侧窜出,直入东宫。

片刻后,那黑影回转了来,声音细而尖锐:“禀殿下,太子妃已经度过危险期,只是身体虚弱,从现在开始直到产子,却是不能再挪动分毫了。”

高昱的俊脸上死气沉沉,没有半分表情,只一双眼睛幽深的宛如九幽地狱,听到太子妃安然无事的刹那,

他的心也从慌乱之中挣脱了回来,没有注意到的细节也回到了脑海之中——她之前过来喊太子用膳的时候,脚步轻盈,面色红润,怎么转眼之间就动了胎气?

高昱隐隐的明白了什么,却又不愿意再想下去。

站立半晌,他克制住自己转身欲逃的冲动,迈开长腿,缓慢却坚定的向着东宫行去,身边的一队影子则冲了出去,快捷如风的把挡在他前面的闲杂人等全部敲晕。

高昱一路畅通无阻的行到了寝宫前,看着烛光投影出来的束腰玉冠的身影,影子们下意识的看向了他,高昱沉着脸,微微的点了点头,两个影子同时出手,没等高昊警觉,人已经软软的倒了下去。

高昱尚未发话,一个有些虚弱却温婉的女声响了起来:“麻烦把太子殿下搬到贵妃榻上去,地上凉,别受了寒。”

顿了下,她又温和的补充道:“方便的话,把旁边的薄被也给太子殿下盖上。”

高昱眼角余光扫过,见被训练的喜怒不形于色的影子们齐齐的露出了惊愕的表情,突然之间,就很想笑。

天下间有哪个女子,会在夫君被打晕的时候,还会如此自然的交代一句?!

骄傲瞬间溢满心胸,他的胸口一下就挺了起来,这就是他看中的女子,天下之间,独一无二!

原本绷紧的心弦也蓦地松弛了下来。

高昱慢慢的踱进了寝殿中,视线一扫,见高昊已经被影子们安置在了一旁的贵妃榻上,微微一顿,随即啼笑皆非,她还真有本事啊,随随便便的就使唤动了他这些忠心不二的影子们。

他的视线终于落到了雕花大床上被层层锦被包围的女子身上,她的青丝披散在身后,面色苍白,透着鲜少见到的柔弱,让人下意识的心生怜惜。

叶倾看了他一眼,眼神示意道:“坐吧,人都被你弄晕了,茶是没有了。”

她就这么轻轻松松,自自然然,仿佛遇到了多年未见的老友般开了口,高昱晒然,老老实实的在她床边坐了下去,目不转睛的盯着她,像是要把她吸入眼中,藏在心间,再不与人分享半分。

叶倾被他这样盯着,突然之间,就开不了口了。

她无数次见过他看美人入神的样子,更见过他为柔妃癫狂的模样,却没有一次,是如他现在看她这般的眼神。

他看柔妃时,眼中狂热,面上痴迷,如一团火焰,要把眼前的女子焚烧殆尽,可现在看她的眼神,却像是一汪深洋,每一滴海水都藏着情深不知几许。

原本酝酿许久,胸有成竹的话,突然之间,就被他这样的眼神给堵在了唇边,一个字都说不出口了。

他前世负了她,她也深深的报复了,可说到底,这一世,他却没有半点对不住她的地方。

若是和以前一样,满怀对他的怨恨,她自然可以理直气壮的利用他,利用完随手丢掉,不会有半分愧疚。

可现在,她终于确定了他对她确是一往情深,反倒无法如先前那般理直气壮了——若是人踩了她一脚,自然可以义无反顾的踩回去,可他人若是把脚送上来,叫她随意踩,她的脚反倒抬不起来了。

二人沉默半晌,他的视线在她的脸上贪婪的巡视了不知道多少回,还是他先开了口,声音温柔低沉,像是用尽了这辈子所有的耐心:“你希望我做什么?”

叶倾不敢看他的眼睛,垂下头,藏在锦被中的双手下意识的捉紧了床单,咬牙道:“我希望你提议,立高昊为新帝。”

“好。”话音未落,高昱已经快速的应了下来。

她一下抬起了头,不可思议的看着高昱,后者却别过脸去,俊美的侧脸上浮现了一个伤感的浅笑:“前一世,我身边美人众多,可实际上,我实是爱江山多过美人的。”

叶倾沉默,她自然知道,所以他的美人们,她一个都没动,她干脆利落的从江山下手,显庆帝被敌酋虏获,简直不能更打脸。

他絮絮的又道:“哪怕是到了这一世,一直到刚刚,我都是坚定不移的相信,我是爱江山多过美人的,甚至我认为,我重活一世,就是为了重掌江山,把那个平字换成一个武字,又或者一个成字。”

叶倾咬住了下唇,在今日之前,她又何尝不是如此认为!

高昱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看向了让他又爱又恨的女子,“你可真狠,你怎么就这么狠呢!”

叶倾忍不住抬头看他,恰好高昱转过头来,四目相对,叶倾的杏眼瞬间睁圆——他的眼圈泛红,眼角晶莹闪过,竟是哭了!

她前后两世加起来,还是第一次看到他哭!

他的儿子一个接一个的去了,他的脸越来越强硬,却没有半分示弱之态,哪怕后来瘫痪在床缠绵病榻之时,他也没有半分软弱的模样。

叶倾胸口一阵绞痛,这人得有多伤心,才会毫不顾忌的在她面前流泪?!

高昱泛红的双眼紧紧的盯着她,一字一顿的说了最后一句话:“你倚仗的,无非是我喜欢你!”

叶倾身体一僵,随即苦笑,不错,她倚仗的,不过是他喜欢她!

他若是对她无心,她死了又关他何事!

高昱说完这句,抿紧双唇,起身就向外走去,在他将要踏出寝宫殿门时,她心中隐藏许久的问题终于问出了口:“为什么?为什么你要对我这么好?明明前一世你死不瞑目!”

就因为她深知自己做过什么,所以才无法理解为何重活一世,高昱会对她如此诡异的一往情深。

“呵呵——”

高昱没有转身,肩膀却一上一下耸动着,仿佛要发泄掉胸中所有郁气,不知道笑了多久,他深深的吸了口气,轻声应道:“若你有一天,被困在一人身边数十年,不能离开那人方圆一丈之地,每天只能看到她一人,看着她喜悦,看着她悲伤,你也会如我一般,随着她的欢喜而欢喜,随着她的悲伤而悲伤,再也看不到其他。”

叶倾睁圆了眼睛,她好像明白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不明白,高昱却已经无意再呆下去,他大步向外走去,既然已经做了决定,那就早做了断。

叶倾顺着床板往下一滑,顺手把锦被拽到了下巴下方,到底是喝过药,又强撑着等到高昱到来,这么一松懈下来,顿觉疲惫,很快就睡了过去。

睡的却并不踏实,忘却许久的记忆纷至沓来,有她刚嫁给梁平帝时二人鹣鲽情深的画面,也有梁平帝陪着众美人宴饮而她独坐一旁的场面。

更多的,是他瘫痪在床却勤读不缀的画面,他已经不能自理,却念念不忘胜蛮大计,一心想要开疆拓土。

莫名的,叶倾觉得,这个时候的梁平帝竟比他早年意气风发之时还要吸引人,仿佛知道她的想法,画面开始变慢,从连续的播放变成了一帧一帧,乃至到了梁平帝殡天,她惊觉自己居然起了丝丝伤感。

看着他被送入九龙棺中,封棺盖钉,她微微一怔,下意识的在心里反驳——不对,不是这样,他的棺材根本没有这么华丽,他只是用了一副极薄的棺材,上面还钉了一百零八颗镇魂钉!

镇魂钉!

叶倾一下惊醒,她直直的看着床顶,关于镇魂钉的记忆争先恐后的涌了出来,高昊转述的孝贤皇后的墓中情景,其中梁平帝的棺材被打开了一半,刻了佛家真言的镇魂钉掉落于地。

仿佛一根无形的线索穿过,遗落的珍珠终于被串了起来,叶倾心中突然有了一个大胆至极的想法:那些镇魂钉,只怕是真的起了作用,镇压住了梁平帝的魂魄,令他不能转世投胎。

只是不知道为何,他不能转世的同时,也被生生的束缚住了,只能在她身周一丈之内活动。

第261章 滚来滚去的太子妃

之后,她做了十几年的皇太后,终于也归天了,接着,顾长春进入皇陵里,窃了她的前身,同时,又心怀不满的把梁平帝的棺材给打开了,镇魂钉被起出,大抵因此解除了诅咒的源头,令他和她一样,重新活了过来。

叶倾苦笑,顾长春若是知道有今日,还会不会去动她的陵墓?

一饮一啄,莫非前定。

叶倾感慨一番后,一旁的贵妃榻上也有了动静,到底是一国太子,高昱的影子们下手也很有分寸,只让高昊昏迷了一段时间,便自行醒来。

高昊挣扎着坐直身体,揉着后脑勺,双眼中犹带着几分恍惚,渐渐的,他的目光清明起来,俊脸瞬间阴沉,径直下了软榻,向着叶倾行来。

在她榻边站定后,定定的看着她,开口问道:“你做了什么?”

先前他是关心则乱,之后被人从后面袭倒,眼见现在寝宫内还没个服侍的,高昊也回过味了,能在后宫里长驱直入的,除了他那个好弟弟,就没别人了。

叶倾轻叹了声,伸出手,拉住了高昊的手,高昊眉头一皱,还是顺着她的意思坐到了床边上。

叶倾不错眼的看着他,声音温和的道:“高昱答应请立你为新帝。”

高昊的双眼一下眯了起来,他早就怀疑太子妃和高昱之间有些不同寻常,只不过以往他还可以自欺欺人,今日却再难欺骗下去,他的俊脸上刹那间蒙上一层冰霜,冷冷的质问道:“你和他,到底是什么关系?!”

叶倾眉毛扬起,手指有意无意的玩弄着太子殿下修长的十指,如琴弦一般拨来拨去,慢吞吞的道:“其实也没什么,就是以前我还小的时候,被他那一副皮囊糊了眼,但是他的毛病,你也知道的。”

说着,叶倾顿了下,“然后他叫我滚,我就滚了,现下我嫁给你,他又喜欢上我了,可惜滚的太远,滚不回来了。”

高昊:“…”

二人间诡异的安静了下来,半晌,高昊凶巴巴的开了口:“你怎么这么傻,他叫你滚你就滚!你应该踢他一脚,叫他滚才是!”

叶倾笑的眉眼弯弯,五指直接插入了高昊五指之中,和他双手交握:“殿下说的是,谁年轻的时候没认识几个人渣呢!”

眼见高昊的浓眉舒展开,叶倾心中一松,正要再说点什么继续缓和下气氛,高昊的俊脸瞬间绷紧,咬牙切齿的道:“那你也不该伤了自己和孩子!”

叶倾捉住了他的手,轻轻摇了摇,可怜兮兮的道:“我这不是着急么——”

高昊绷着俊脸,恼怒的道:“就你主意正,你以为我怕他不成?我不是早说了么,他绝无可能登上皇位!”

叶倾一怔,这话高昊说了几次,她只当玩笑罢了,并未深思,今日看高昊的样子,似乎另有隐情,不由好奇的问道:“为什么?”

高昊绷着俊脸,半晌,方僵硬的开了口,“那妇人极坏,我小小年纪就给我塞人,想要坏了我的身子,可她千不该万不该——”

他的声音一顿,俊脸上竞现出了几分狰狞,显然回忆到了极糟的往事,叶倾抬起另外一只手,轻抚他的手背,高昊反手握住了她的手,深呼吸一口气,重重的闭上眼睛,又猛地睁开,咬牙切齿的道:“她不该让我的乳母来爬我的床!”

叶倾的眼睛一下睁圆,往昔不解之处瞬间有了答案,怪不得当初她提及他的乳兄,他立刻变了颜色,在殿堂上和他的乳兄亦是一副仇人相见的架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