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素在边上撑伞,妍笙扶着玢儿的手立在甲板上,打眼朝下方的何阳渡上看一眼,目之所及尽是人。攒动的人头里,有个人格外扯眼。那人在前排立着,被一众贵胄众星捧月般地簇拥着,身量高条锦衣华服,发上竖着白玉冠,俨然风度翩翩。

是景晟太子。她心情本就不佳,这会儿又瞧见那色胚,更觉怏怏不乐。

将巧的,在渡口上候着的景晟似乎也瞧见了她,柔弱纤细的身条,完美精致的五官,指若削葱根,面若含朱丹,教那微风细雨个框进去,像一幅笔触细腻的丹青。这么一比拟,景晟觉得自己果真有眼光,连带着目光也跟着炽热起来。

这美人儿走了将近一个月,他原以为不过一时兴起,看不见了却开始牵肠挂肚起来。

天下的男人都是一个德行,得不到的是最好的,越容易得到越没趣儿。陆妍笙姿色惊人,出身也高贵,在景晟看来,嫁给了他父皇简直是暴殄天物。他心下琢磨着,若是将来父皇仙去,他便能毫无顾忌地将她收入后宫据为己有。只是明目张胆地来恐怕不妥,朝堂上的文臣舌头毒,恐怕遭人非议,到时候恐怕还得劳烦严烨想辙子。

那头太子在暗忖,这回是吃了秤砣铁了心,打定了主意要把陆妍笙弄上自己的御榻了。

陆妍笙对他龌龊的心思浑然不知,她身子还未大好,走起路来仍旧有些晕眩,忽地喉头一痒,虚倚在玢儿肩上微微咳嗽起来。

木梯子从宝船上徐徐地放下来,落在码头上,沉闷异常的声响。码头上的一众人不约而同顺着梯子往上去,忽闻那头脚步声大作,是皂靴踏在厚木板上的声响。再扯长了脖子瞧,梯子上下来了一帮穿玄色公袍的东厂人,领头的人唇角含笑,一个眼波流转时如风如月,他撑伞而来,白玉扳指间或淋上几滴飞溅的雨水,叮叮作响,当真风华绝代。

下了梯子,边儿上人过来接过他的伞,立在一旁微踮着脚给他撑着。他眉眼有笑意,朝着景晟微微揖手躬身,“臣给太子请安。”

景晟等了好半天,见从船上下来的是严烨,不由有些尴尬。他抬起只手放到唇边,装模作样地咳嗽了两声,一边儿说着“厂公免礼”一边儿不住拿眼风儿瞟那木梯子,神情有些焦急。他张口就想问贵妃,又碍于边儿上尽是外人,只得悻悻作罢,转了个话头,绷着脸皮端上架子,朝严烨说:“这趟差事办得好!老祖宗同我知会过了,等掌印回宫复命,必有重赏的。”

严烨摆出副受宠若惊的神态,神色愈发恭谨,揖手道:“太子言重了!食君之禄担君之忧,太后倚重臣,是臣几世修来的福分,臣不敢居功。”

太子点点头,伸手略拍了拍严烨的肩,面上一派了然,“老祖宗年纪大了,每回都赏你金银珠宝,我心里也觉得亏待你。掌印嘴里从来不说,我心里却是知道的,紫禁城里有头有脸的内监都兴娶对食,你这些年来替朝廷奔波受累,把自个儿的终身大事都给耽搁了……”说着他微微一顿,皱了眉头问:“厂公今年有二十三了吧?”

严烨回他:“臣十一入的宫,今年将好是十个年头,二十一了。”

景晟长长地哦了一声。他抬眼看严烨,这么张好脸皮,是个内监着实有些可惜。他替严烨惋惜起来,琢磨了一瞬给严烨出了个主意,善解人意的姿态,“掌印,这么着,回了宫我替你做主,赏你几个年轻貌美的宫女儿。”

堂堂太子居然还喜欢管这档子闲事,看景晟这模样,还颇有些洋洋自得,必是认为他会感恩戴德吧。严烨低眉垂目,朝他深深揖下去,“太子厚恩,臣没齿难忘。”

景晟笑容满面地摆手,“哎,我是太子么,你替我分忧,我自然也会为你周全。”他了解这帮子宦官,要他们帮忙不是不能,好处却是要许够的。严烨的心思比狐狸还狡猾,轻易请不动,只能格外地客气周到。他略琢磨,又道,“掌印放心,这都是前话,将来见了娘娘,恩赏更是大有的。”

这句“娘娘”说得精妙,两人之前的一番言论全是景晟要替严烨讨赏,是以听在旁人耳朵里只会以为是太后娘娘。可严烨心里却跟明镜似的,这个太子说的娘娘哪里是太后,分明如今还病殃殃的般若贵妃陆妍笙。

他神色沉下去几分,景晟方才说自己替他办事,可他二人之间打的交道并不多。他是大内掌印,提督东厂,向来都是直接听太后和皇帝的吩咐。迄今唯一替景晟周全过的也只有孙答应那么一件事,他可不认为那是景晟所指。

显然的,景晟在暗示严烨,他要得到陆妍笙,这桩事非同小可,放眼整个紫禁城内外,除了严烨没有第二个人能替他谋划周全。

是以,在景晟太子看来,这是他二人间的一笔交易一个买卖。他许严烨好处,严烨设法将陆妍笙送上他的床,顺理成章。

然而严烨的眼底却冷下去。这个太子爷行事太过荒唐,做儿子的成天惦记着父皇的宫妃,天底下恐怕寻不出第二个来。然而他唇角的笑容却仍旧温润,他冲太子微微一笑,和风霁月的意态,“太子爷放心,臣都省得的。”

到底是严烨,天下第一聪明的人,不消说透,一点就通。太子心情颇好,有这个人的应承,万事仿佛都踏实下来。他心痒难耐,忽地凑近严烨耳边,压低了声音问:“贵妃好不好?”

话都说到了这份儿上,又是诵经又是调养,前后折腾了个把月,再拿“遍体生疮”来拖也不是办法,索性一次解决彻底。

严烨神色淡漠如水,同样低声地回他,“娘娘身上的病好全了,只是回来的路上染了风寒,身子尚虚。”

听他这么说,景晟心落在了肚子里。既然身上的病好了,风寒是小病,将养将养也就好了。美人酮体着实令人神往,他心头想着,不觉身上都燥热起来,干咳了几声儿说:“唔,我瞧贵妃娇弱,在外颠簸难免受罪。还是赶紧回宫养身子罢!”

正说完这句话,木梯上又信步下来一群人。陆妍笙走在最前头,月牙色的披风飞扬起一角,病态柔弱美丽非常。

她来到两人跟前,同景晟的目光相触不自觉地皱眉,却无可奈何,垂下眼招呼,淡淡道:“太子来了。”

这是她第一次跟他说话,景晟咧嘴笑起来。果然是尤物,连声音都是柔媚的,这副嗓子放到芙蓉帐内,单是想想就觉销魂。他笑眯眯的样子,有模有样地给她请安,“儿臣迎驾来迟,般若母妃一路辛苦了。”说完伸出个手一比,“御辇备好了,母妃请。”

这厮一口一个母妃,听得妍笙一阵恶寒。又见太子伸出只手来弯下腰,朝她道,“母妃,儿臣伺候您。”

这下可怎么好!她如何也不愿意把手往景晟那色胚手里放,简直是自投罗网!她不知所措,可太子彬彬有礼,俨然一副真把她母妃的模样,教她进退不得。

景晟等了半晌见她没反应,不由蹙眉。这丫头难不成要当着这样多的人驳他面子么?

陆妍笙急得脸都白了,她狠狠瞪了眼在一旁一副事不关己模样的严烨。这人何止是坏,见死不救丧心病狂,简直令人发指!平日里不是那么能说会道么?这会儿见了景晟就哑巴了?活脱的欺善怕恶!

她又气又急,正这当口儿,掌印终于慢条斯理地开了尊口。他朝太子道,“太子爷,风寒虽是小毛病,却会传染,若是连累了您,老祖宗和皇后娘娘怪罪下来,可就成贵妃的罪过了。”

陆妍笙反应过来,连忙接口附和,“厂公说的是,我不敢劳烦太子爷,您要是平白遭了病,我担待不起啊。”

她说的字字恳切,神态诚挚令人动容,还真像那么回事。景晟略皱眉,严烨向他走近几步,压低了嗓子劝道,“这么长的日子都等过来了,太子爷还急这么会儿么?”他语重心长,摇身一变成了天底下最善解人意的人,“贵妃娘娘到底年纪小,这种事急不得的。”

唔,说的在理。景晟点点头,看严烨一眼,“还是你想的周到。”说完一摆手,大度得很的架势,“总之煮熟的鸭子飞不了,我便静候掌印佳音了。”

重返紫禁

有了严烨的应承允诺,太子爷的一颗心仿佛落进了腹中。他心头的如意算盘打得精,如今皇帝病重,宫中明里的掌事是太后和皇后,然而落到实处,却还是得掌印说了算。

既然严烨已经撂下了话,将来的谋划就不必他操心了。他了解这人的手段,往往狠辣却出奇地受用,过程见不得光,结果总会是好的。因着这一茬儿,景晟在心头自然而然地将陆妍笙当做了囊中物,连带着瞧她的目光也愈发地不不加避讳,一路上总是想法设法地再三亲近。

然而距离紫禁城愈来愈近,妍笙一门心思都在专心致志地难过,对景晟的骚扰并没什么功夫搭理。她表现得格外冷淡,每每一句身体不适精神不佳就将太子爷拒之千里,久而久之,景晟却对她愈发地感兴趣起来。

金尊玉贵的大梁太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身份,多的是女人投怀送抱,间或遇上这么个油盐不进的,反倒激起异常的热情来。太容易征服的女人并多大意思,轻易几句好话儿就能被哄得宽衣解带,有什么趣儿?景晟自诩情场老手,他附庸风雅的本事自有一套。在他看来,陆妍笙是个新奇的猎物,外柔内刚,这可是个稀罕宝贝,教他内心燃起莫名的火来,非斯人无可浇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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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初,正是盛春的节气。春意渐浓,碧莹莹的穹窿万里无云,偶尔飞过几行大雁,从温暖的南方迁徙回北,雁过无痕。紫禁城巍峨绮丽的身躯屹立在天地之间,金光笼罩下,巍巍然,庄严肃穆,教人望而生畏。

玢儿从御辇上下来,回过身打车帘。那帘幕后头伸出来一只纤细柔美的皓腕,里头出来个女子,一身锦绣宫装,绛红色的宮绦直直地垂落下来,裙角底下现出一对精致的缎面绣花鞋。

瘦高纤细的身条,立在朱红宫毯上,陆妍笙抬头朝上方望,金灿灿的日光却照得人睁不开眼。她略抬手挡了挡,听见一个男人的声音在耳旁响起来,语调热切,朝她殷殷道,“般若母妃,咱们已经回宫了。”

她斜眼乜过去,只见景晟笑容满面地望着自己。

当人打心眼里厌恶起一个人,他所说的每一句话,所做的每一件事也都会随之令人心生厌烦。景晟之于陆妍笙,简直就是活脱脱的现身说法。

这个太子爷不是什么好鸟,满肚子的坏心思,加之觊觎她的美色,更是从没对她安过好心。然而心中虽了解这一层,碍于这厮太子的身份,她也没法儿对他摆脸色,仍旧只能强装出一副笑来。

她不着痕迹地朝旁退一步,朝他微勾起唇角道,“承蒙皇后娘娘厚恩,着令太子不远千里到逍兴迎我,我心中着实万分感激。”她说着微微一顿,换上副苦恼的神色,“我心里思忖着要好好答谢太子,又着实没什么能送得出手。太子见过的稀罕玩意儿多如牛毛,平常的物事也没法儿人你的眼。”

景晟心道你把自己囫囵送来就是的最好的答谢了!然而这话到底没法说出口,他干咳了两声,在她面前装出一副正经八百的姿态,摆手正色的模样,“母妃这说的哪里话?您这回出宫替父皇祈福,不辞辛劳不远千里,若真要说感激,也该是儿臣感激您。”

陆妍笙听得浑身犯怵,这人一口一个母妃一口一个儿臣,简直教人不舒服!照着这一世的年纪算,她还不到十六,景晟大了她整整四岁,如今却硬要将她的辈分抬高成他娘,也真不嫌磕碜人!

她愈发对这个太子感到不耐,面上虽笑着,眼底却已经完全没有了笑意。然而景晟却似乎浑然不

觉,他还兀自说着,“儿臣听掌印说,母妃身上的病已经好全了?”

身上的病?陆妍笙一愣,半会子才反应过来他话中所指,面上一阵青一阵白。这可怎么办?严烨是怎么对景晟说道她“病情”的她一概不知,如今他问起来,多说只怕露出马脚。她略想了想,决定顺着严烨的话回答,“唔,是好全了。”

看来这趟宫果然没白出,把人教给严烨照料也是没错处的。景晟心头一喜,对掖着双手笑眯眯地俯视她,端详那张顾盼生姿的俏脸,他还关心着一桩事,那时她不是身上起疮子么,可留下什么疤么?他对她的娇躯垂涎三尺,若是身上留了疤可就不好了,女人身体不似男人,讲究的是个“白璧无瑕”。

然而将将张口却又觉得这么问不妥,颇明显了些。这个陆妍笙明里虽是贵妃,可到底也还是个没开过脸的闺女,问得唐突恐怕会吓着她。

太子略皱眉,思量了瞬只是道,“好了就好,好了就好。”

陆妍笙微微颔首,多的话也不想再同这人说了。她偏过头望向别处,却将巧望见一个高个儿的男人从宫门里头出了来。穿曳撒,系鸾带,双臂绣金蟒,面容淡漠,起菱的唇角犹似含笑,描金帽下是一双深邃的眼,迷离森冷。

一眼望见严烨,她竟有刹那的晃神,这才恍觉自景晟随行以来,自己已经有一段日子没见过他了。

他略提起曳撒,迈过门槛来到两人跟前,略弓下身子给太子和她揖手,“太子,娘娘,老祖宗说了,您二位舟车劳顿,不必急着往慈宁宫复命,今儿就回宫好好歇息着,明日她老人家自会召见二位主子。”

这人装模作样起来简直教人叹为观止,他这样恭谨生疏的姿态,反倒令妍笙有些不适应了。她迟迟地哦了一声,面上也淡淡的,朝他说话的语气平平,“既这么,本宫就先回宫歇着了。”

说完她看向景晟,脸上堆砌起一副笑容,“太子自便。”

景晟闻言朝她微微揖手,“儿臣恭送般若母妃。”

陆妍笙微微一笑,扶过玢儿的手便上了等候多时的宫轿,一行宫人复浩浩荡荡往永和宫的方向去了。

太子的目光追着那宫轿离去的方向好半晌才回过神,他转过身看向严烨,忽道,“严掌印,我瞧着娘娘的身子好得差不离了,你看……”

后头的话不消说了,严烨自然明白他是什么意思。他望着太子,面上仍旧带着笑容,只那眉宇深处萦着肃杀之气。他朝太子道,“太子爷放心,臣应允过的事必不会食言。”

景晟笑了笑,略凑过去几分,压低了嗓子说:“掌印,依我看,你上回那招偷梁换柱的主意颇不错。”他说着又思索了阵儿,接着道,“我估摸着这回得事先跟那丫头知会一声,毕竟她同那个答应不同,我喜欢她么,将来必不会亏待了她的。如今父皇的情形不大好,她顶着个贵妃的衔儿,却同守活寡没分别。这么水灵的姑娘,换做谁也舍不得不是。”

严烨心头冷笑,面上的笑容却丝毫不减。他朝景晟恭谨揖手,回道:“臣明白,太子爷您是重情义的善性人,娘娘若知道您这份儿心意,必定万分动容。”

这番话说得景晟格外受用,他笑着拍了下严烨的肩,也不说话,只负过手转身朝紫荆城外头走去寻他的乐子去了。

严烨面上的笑意在顷刻间褪了个一干二净,他微侧目哂一眼景晟的背影,神情森冷如霜雪。

桂嵘觑着他的脸色,上前几步试探道:“师父,咱们回掌印值房还是东厂的府衙?”

他却转身大步离去,头也不回地撂下三个字来——

“永和宫。”

桂嵘一怔,愈发不明白师父的所思所想了。

他皱紧了眉头,转过头问姚尉,“姚掌班,师父他老人家既然都要把娘娘送给太子爷了么?那去永和宫干什么!”

姚尉也百思不得其解,摊手道,“督主心思深不可测,谁能知道他心里在想些什么。”

******

离宫好些日子,宫中的一切事物却和出宫前没有半分差别。

一路的颠簸,妍笙只觉分外疲惫。她进了寝殿,将将挥退了玢儿同音素准备宽衣上榻,门外便进来了一个人。

她抬眼望过去,待看清了来人的样貌,不由浑身都是一僵,连带着手上拿着的耳坠也落在了地上,清脆刺耳的声响。

严烨的眼帘微垂,随意瞥了眼她落在地上的耳坠,朝她边走近边道,“怎么了,不认识我了?”

他的神色淡漠,优雅的薄唇微抿着,似乎带着一丝孤高的意味。

他身上的气势太凌人,没由来的教她慌张。她朝后面直直地退过去,一连好几步,直到后背抵上了牙床边上的八宝紫檀木立柜。

退无可退,他逼近过来。

陆妍笙慌了神。这是她的寝宫,严烨竟然能不经通传随意出入么?她有些懊恼,故作镇定地吓他,“你这么直直进来了,不怕人说闲话么?”

严烨却忽地笑起来,“说?谁敢?”

她被堵得没了话,只是瞪着一双眼儿警惕地看着他。

他凝视她半晌,忽地拽了她的手腕将她往背光幽暗的偏殿里拖。

这个举动将陆妍笙吓得不轻,她挣扎起来,口里不敢喊大声了,只能压着嗓门儿不住道,“严烨!你撒什么疯?你要做什么?”

站定了,她刚想说话,他却箍紧了她纤细的腰肢,朝那张红艳艳的小嘴深深吻了下去,发狠似的,蛮横霸道。

这段日子他心头也烧着一团火,来势汹汹,铺天盖地,几乎要将他的整个身躯灵魂吞噬殆尽。

这个太子为了她千里迢迢远赴逍兴,想法设法与她亲近,这些日子以来的一点一滴都被他看在眼里。然而即便如此,他也不能有丝毫动作,甚至连一丁点儿的情绪也不能表露。他要景晟为此付出代价,在这之前,他必须强迫自己忍耐下所有。

暂时还必须忍耐下去。

他吻得忘了情,带着浓烈的侵略性,疾风骤雨一般。蓦的,他吸住她的舌咬了下去,她痛哼了一声,居然也不甘示弱地回咬了回去。

锦堂春意

他没料到她有胆子咬他,英挺的眉微皱起。看她的模样,一脸的洋洋得意,似乎心情颇畅快。舌尖有细微的疼痛,他挑高了眉,这丫头下嘴不知轻重,两人的舌尖都尝到了淡淡的血腥味儿。

陆妍笙起初没反应过来,直到腥味儿弥漫了满嘴,最初那副得意的神态才僵在了脸上。这是他的血,淡淡的腥味儿混着他嘴里若有若无的茶叶气息,说不出的味道,教人心跳加速。

她面上惊慌同错愕的神情相交错,心头擂鼓大作——这可怎么办,一不留神居然将他的舌头咬破了,这会儿见了血,以他狭窄的度量必定不会轻易饶了她!她懊恼不已,没想到严烨竟然这么不经咬。

她慌乱起来,急急忙忙地要别开脸从他的唇上移开,他却不依不挠地追过来,双手从她细细的腰往上移,轻柔地搂过她的背,一下一下地拍抚。

连带的,唇舌也变得温柔细腻起来。他勾弄她娇软的小舌,恣意游走,她身上的气息是一种甜腻腻的香,纯洁而美好,没有经受过半分的玷染。他贴得更紧,将她抵在四季迎春柜上唇舌缠绵,她的气息愈发不稳起来,脑子里混沌晕沉。

迷蒙的一个世界,周遭的一切似乎都变得不存在,唯一能感知到的只有这个吻带来的震撼,鼻息间好闻的乌沉香。后背是细腻的檀木立柜,冰凉细腻的触感。前胸抵着的男人却周身都是热烫的,她失神,脑子里像是被糖糊了,乱糟糟作一团。

她在怀里,媚眼如丝娇喘吁吁,怎么瞧都是一副勾人的景致。他有刹那的晃神,修长的右手从那纤美的背脊开始,一寸寸滑落下去……

像是一道惊雷劈进了脑仁儿里,陆妍笙脑子嗡了一声,惊瞪了双眼卯足了力气将他一把推开。她双颊潮红,靠着立柜微微地喘息着,身上的衣裳也被他弄得凌乱不堪。

忽然感到莫大的羞耻,心中明明是憎恨的,却总是会因他随便的一个举动恍惚心神,真是作践自己!她懊恼得不能自已,愈发感到委屈起来,再觑一眼严烨,他好整以暇,衣冠楚楚地立在她跟前,唇角微微地上扬,面上的神情似乎悠闲自得。

她气结,猛地抬起来指向他,阔袖几乎能带起一阵儿风来,“你……”

“你”了好一会儿,终究没什么下文能说出来。陆妍笙一阵颓然,搜肠刮肚了一大堆骂人的话,这会儿却什么也不能骂出来。她的理智在将她往回扯,提醒她不要忘了自己的计划,眼下她得暂时忘了严烨同她的深仇大恨,她须柔媚娇婉,化作一汪春水,对他事事顺从,只有这样才能教他卸下戒心同防备。

强自按压下心头噌噌上窜的火气,妍笙抬眼看向他,扶额低低叹道,“掌印的胆子太大了,紫禁城里到处都是耳目,若是被人一句话捅到太后耳朵里怎么办?”

这丫头是个自以为是的傻子,总喜欢在他跟前卖弄小聪明。其实她的脑子并不算笨,只是性子使然,往往沉不住气,加之他们二人的实力悬殊过大,他要看穿她的心思简直易如反掌。她总说他喜欢使手段对付她,殊不知在他看来她委实傻得可爱,根本狠不下心对她使那些所谓的手段。

方才分明那样火冒三丈,这会儿却又忽地压抑下来,刻意作出一副柔弱顺遂的姿态,这伎俩简直拙劣得让他想发笑。然而因为心中喜欢着,所以能纵容下她一切的小性子,严烨唇角的笑容寡淡,靠近些替她顺了顺微乱的发髻,“宫里的耳目再多也多不过东厂,你不用担心这个,即便是真看见了什么,他们也不敢说的。”

平淡至极的口吻,却教人听得胆寒。他伸手过来,她几乎是本能地歪过头躲开了,待她回过神时却见他干净修长的右手僵在半空中,清冷的眸子眼波明灭,面上的神色也变得阴晴不定起来。

她似乎有些尴尬,伸手摸了摸鼻梁道,“对不住,我只是不习惯……”

话还未说完他便接口说了下去,淡漠的表情,“我都明白的。”

不知是否错觉,他说这话时眼底深处分明有一丝落寞,却也只是一晃而逝。妍笙微怔,他说他都明白,然而却什么都不明白。他不明白她对他的恨从何而来,因为这一世的严烨不曾历经过上一世的点点滴滴,不能体会她的切肤之痛。

她眼中的神色黯下去,像是跃动的火光被人骤然熄灭了,瞳孔里没了灵气。转过头张望了一眼明亮的外间,起先还不觉得什么,此时回过神来却开始后怕。他权倾朝野胆大包天,她却不同。她身处后宫,一个不慎教人握去了把柄就要大事不妙。

严烨心思太重,绝不能指望他替她料理一切,上一世的教训鲜血淋漓,他在她心中是普天之下最不可信任依仗的人,事事还得靠她自己亲力亲为才行。

妍笙略思量,整了整衣衫就要往外头走,忽然记起来边儿上还有一个人,因侧目看他一眼,“对了,掌印到我宫里来是有什么事么?”

这番话问出来,倒是令严烨有些尴尬。方才景晟的话将他惹恼了,气血上了头,急于找到她宣泄一番。可这话如何也不能明摆着跟她说出来,他一个男人,总归还是要给自己留一些余地。他可以对她宠得肆无忌惮,却绝不能让她得意忘形,否则将来生出些什么变数,只怕吃亏的要成他自己。

这么思量着,严烨脸上的神色不咸不淡,哦了一声说:“我有事要办,路过永和宫,顺道进来看看娘娘你。”

“……”陆妍笙被这个说法弄得一愣,居然半晌不知道该回什么好了。

顺道进来看看?这是什么鬼话?哪儿有人顺道顺到人嘴皮子上去的?这人撒起慌来气定神闲,一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姿态。她嗤了嗤,故作了然地啊了一声,怪声怪气地朝他说:“原来是这么。掌印果然是个大忙人,从逍兴到临安成天儿都见不着您的人影儿,这才刚回宫居然又有差事找上门儿了啊。”

她阴阳怪气地酸他,他微挑起眉毛,这丫头在他面前愈发地恣意了,这是仗着他不敢把她怎么着?严烨抚了抚手腕上的佛珠串儿,径自撩了袍子在一旁的地罩上坐下来,他抬起眼看她,神情似笑非笑,“从逍兴到临安成天见不着我的影儿?听你这意思,您心头还挺挂念我的?”

这是哪儿跟哪儿啊?心头挺挂念他的?这话说出来也不嫌臊得慌么?陆妍笙一滞,霎时对督主大人异于常人的厚脸皮佩服得五体投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