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宫女回她,“回娘娘,奴婢是安莹。”

她微微颔首,随意地嗯了一声,又道,“宫里太闷了,你扶我去外头走走。”

安莹的眉眼掩得低低的,恭谨应个是,复直立起身子过来搀她,扶着她的手出宫门往御花园那方走去了。

陆妍笙扶了安莹缓慢地朝前走,面上有些失神的模样,似乎心神不宁。严烨此行去景仁宫,教她有些忧心惶惶。如今的大梁满目疮痍,臣工们皆各怀鬼胎,无论嘴里说得多么冠冕堂皇,说穿了全是带着私心。其实大梁在位的臣子们中,忠良并不是没有,只是身处这样一个染缸,独善其身尚且困难,遑论力挽狂澜。

她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抚着腕上的翡翠镯,忽然感到万分无力。说到底她还是不希望大梁亡国,然而诚如严烨所言,这些年梁国的皇室无能昏庸,加上严烨有意地祸乱朝纲,早已使得天怒人怨民不聊生,覆灭不过时间的早晚罢了。

陆妍笙长长地嗟叹,即便没有严烨,内忧外患,仍旧足以毁灭这个国家。

心中揣着事,不知不觉已经走了好一会子。她看不见东西,无法看清周遭是处什么地方,因沉声问安莹,“到什么地方了?”

安莹沉静的面上没有一丝一毫的波澜,只含笑回她,“娘娘,到御花园了。”

妍笙淡淡地哦了一声,侧耳细细去听,只感到周遭静得厉害,听不见一丝一毫的人声。她略皱眉,平素里御花园一直都是整个紫禁城里最热闹的所在。今日却不知怎么了,静得鸦雀无声了。她语气里头有些疑惑,问道:“怎么这样安静呢?”

安莹扶着她极缓慢地往前走,边走边答,“回娘娘,这段日子暑气重,合宫里的主子们都不愿出门呢。”

似乎……是这么个道理。宫里的其它娘娘小主自然不能和她比,她们一心一意指望的是皇帝,她与她们不同。前些日子宫里发生了那样多的事,嫔妃们大多抑郁不佳,哪儿来的心思逛花园儿呢。

她略点头,忽闻从不远处传过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不似女子的轻盈,迟重而缓慢,显然是个高个儿的男人。

那人渐渐近了,空气里隐隐飘过来一丝淡淡的香味,寡淡的,是男子用的名贵香料瑞脑。她面上倒并没显出什么惊讶的神色,只以为是哪位皇子或者入宫的臣工。

不消主动招呼,她高居贵妃之位,只敛了衣裙微微勾唇,挑起一个端庄适宜的笑来。

一旁的安莹却屈膝跪了下去,口里恭谨道:“奴婢见过二皇子殿下。”

二皇子?她微讶,没料到会在这里撞见景礼。正要说话,便听那男子先她一步开了口,柔润如玉的声线,听在人耳中像是拂过一阵清风,似乎含笑,说:“儿臣给般若母妃请安。”

她略皱眉,这个声音有些熟悉,像是在什么地方听过。旋即却又释然了,宫中的宴饮那样多,曾经听过景礼皇子的声音也不足为奇。她因笑道,“本宫眼睛不大方便,若有得罪之处,烦请殿下见谅了。”

那男人一身的月白华服,腰间束玉带,周身自成一股不凡气度。他摇着折扇朝她缓缓走来,半挑起眉端详她。她同第一次见面有大大的不同,因为真将他当做了二皇子景礼,她的浑身没有了凌厉锋芒,反倒多了几丝温婉娇柔的气息。

司徒彻半眯了眸子打量她覆着白绫的面容,宽大的布料将一双眼睛尽数遮挡了,往下露出小巧的鼻头。她的唇上点了胭脂,是大梁时下最流行的石榴妆,绛朱色的一点,描画在双唇的正中,勾勒出圆润的形态,衬着白瓷般的肤色,显得妖魅诱人。

这个贵妃,果然很有勾引男人的资本。他唇角挂着笑,专注地盯着她的唇瞧,口里的话却义正言辞:“前些日子听闻母妃的早膳里遭人下了毒,儿臣心中甚是挂念,却一直没能亲自前来探视。不知母妃的眼睛如何了?”

陆妍笙的笑容仍旧淡漠而疏离,她在外人面前很善于端贵妃的驾子,高高在上遥不可及,客套道,“已经好多了。劳殿下挂念,本宫很是过意不去。”

她这副模样,蓦然教人联想起“美人如花隔云端”,清清浅浅的一抹笑挂在红唇旁,覆眼的白绫也使人觉得耐看起来。她的容貌原就是上上乘,绛朱的唇色映衬白绫形成浓烈到极致的反差,平添几分妖娆色。

司徒彻踱步朝她又走近几分,这样的距离将好能使人嗅见她身上幽甜的香气,淡淡的一抹,并不浓郁,恰到好处。他垂着头看她,“母妃这是要去哪儿?”

人在黑暗中,听觉同嗅觉变得尤其敏锐。她极其清晰地觉察到这人的靠近,带来一股难以忽视的压迫感。她不着痕迹地朝后退一步,同他拉开一些距离来,“并不去哪儿,只是随处转转罢了。”

他将这个举动收入眼底,摇着折扇徐徐道,“赶巧了,儿臣今日清闲,不如陪母妃四处转转?”

这个提议原本无可厚非,做儿臣的陪伴母妃,似乎是再顺理成章不过的一件事。可陆妍笙却觉得不妥,李家的这群皇子,她已经见识过了景晟,自然不愿再同任何一个打多的交道,因婉言拒绝了他,“殿下的好意本宫心领了,太医交代过,本宫需静养,不宜多走动。今日已经走得足够多了,是时候回去了。”

她如此警惕谨慎,倒令他有些讶异,脑子里第一个闪过的念头居然是开口挽留,然而及时刹住了脚。多说无益,原本就是假借了旁人的身份,话说得越多越容易露出破绽,这个贵妃似乎不是他预想的那样简单。

司徒彻略思量,换上副恭谨的口吻恭送她,“既这么,儿臣恭送母妃。”

她的笑疏远似在天边,同他印象中的完全不同。那日庆宁殿中,她含着泪躲在严烨身后,那样柔弱无依,令他以为她是个温吞怯懦的女人,须臾离不开严烨。一旦没了严烨的庇佑,恐怕连自保也不能够。

可眼下来看,仿佛全然不是这么回事。她背脊笔直地立在那里,尖俏的下颔微微上扬,带着骄矜同傲然。这种姿态让人觉得眼熟,他半眯起眼,想起这副神态他时常在严烨的脸上看见,同她如出一辙,倨傲的,俯仰之间自成一派风华。

陆妍笙略掖了衣裙,扶了安莹的手离去了,旋身时暗色的广袖带起一道弧度,金袖扣在日光下折射出一道道流丽的霞光,几乎能晃花人眼。

隐约似乎有什么东西从她身上落了下来,她似乎无所觉察,径自朝前离去了。安莹回眸看了他一眼,下一瞬立即回身,带着陆妍笙从一条偏僻的小道上饶了出去。

司徒彻上前一步,垂着眸子朝地上看了看。那是一个绣了金荷的香囊,看起来似乎还没有做完,金荷只绣了一半。

他执着香囊凑近鼻尖轻轻吸了一口气,微微地挑了眉,里头的香料是乌沉香的木屑子。

司徒彻眼角极慢地盈上一个笑来——如果没有猜错,这个香囊应当是她做给严烨的。

******

从午后一直等到酉时过,严烨仍旧没有回来。

妍笙坐在窗前的杌子上,睁着空洞的眸子木木地平视前方,又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听见一阵珠帘被人撩动的声响传过来,紧接着又有脚步声朝她靠拢。

头顶上方传过来一个声音,嗓音有些微的沙哑,仿佛疲惫不堪,“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

她有些委屈的模样,小声道:“等你么。”

严烨叹出一口气,俯身将她从杌子上抱起来,垂下眼看她,像是想起了什么,略皱眉,语气略带着几分不善:“你今日出去过?”

他一点弯子也不同她绕,就这么直冲冲地发问,颇有兴师问罪的架势,令陆妍笙感到窘迫。看来是永和宫的这帮子人跟他打了她的小报告,真是可恶!

她有些气恼,支吾了一阵儿方小声地“嗯”了下。

他见她承认,愈发觉得不悦。这丫头委实让人放心不下,这个节骨眼儿上,没有他在身旁,她独自一人有多危险她根本无法想象。他生气了,厉声斥责她:“我曾告诉过你,我若不在,你不能踏出永和宫一步,这些话你当耳旁风么?”

她被唬了一跳,支吾着说,“我给忘了……”

忘了?好得很!他气急了,索性一把将她报到床上翻过去,扬手狠狠几个巴掌掴在她的俏臀上,“我看你就是欠收拾!”

他下手狠重,打得她眼泪都包起来,万分委屈地边挣边嚷道:“这不是没出什么事么!你这么凶做什么!居然还打我!”

她声音里头有哭腔,令他的心骤然软下来。他将她捞起来抱着,吻吻她的唇道,“往后不许这样不听话,知道了么?我不让你做的事,必然有我的道理。”

她点点头,蓦地想起了另一桩要紧事来,捉着他的手问道:“皇后和阁老们怎么说?”

严烨伸手挑她的下巴,抚在掌心里捏来揉去,微微笑了笑,“这些事不是你该操心的,时候也不早了,该睡了。来,娘娘,臣给您宽衣。”说罢便动手去扯她的衣裳。

陆妍笙大窘,红着一张小脸抓扯着衣带子同他拉锯,“这种事就不劳烦厂公了……”

他失了耐性,也懒得同她拉扯了。今日劳神伤力,得好好找点补偿才行,因径自脱了蟒袍皂靴欺身覆上她的身子,将她压在身下狠狠亲了下去。

第82章 心若相惜

日子在平静之中往下过。这日天在下雨,倾盆似的,间或扯上几道火闪响几声雷,分明是午后,天空却压得极低,恍惚间令人分不清是白天还是黑夜,闷得人喘不过气。

雨滴击打着窗根,滴答滴答地响。陆妍笙倚在窗前望外头的天,真真是应了“暗无天日”这四个字。浑浑噩噩的色泽,上头萦绕的尽是乌云,狂风呼啸着,将院子里的树吹得东倒西歪,险险有倾倒之势。

风雨声愈是狂躁,愈显得紫禁城死寂无声。

富丽堂皇的皇宫不知怎么了,像是在昼夜之间没了生气,安静得像一个死城。

重见天日的头一天,便遇上这样的天气,可见老天爷是真的同她过不去。她面上惘惘的,伸出手去接外头的雨水。冰凉的粒子砸在柔嫩的掌心,传来细微到极致的疼痛。

大祸似乎在酝酿,风浪也仿佛在蓄势。这场风雨像是大戏开幕前的锣鼓,喧天震响,声势滔天,教人愈发地惶惶不安。

心口堵得发慌,她烦躁起来,反身踱步到殿中,蹙眉喊,“来人!”

“吱嘎”一声,殿门被人从外头推了开,细碎的脚步声传过来,接着便见一个俏丽的宫娥打起珠帘走了进来,躬身给她见礼,恭谨道:“娘娘,奴婢在。”

她扬手,广袖挥起来指向那洞开的窗棂,“将窗户关了。”

安莹应个是,走过去将窗户关上了,复又转过身信步到她身旁,抬眼觑她的眸子,试探地问:“娘娘的眼睛可有什么不适?”

她微微摇头说没有,“只是有些发酸,许是太久没见光的缘故。”

安莹细细地端详她的眸子,果真又是清明澄澈的样子,灵动而富有活力,面上因勾起一个笑容来,喜色道:“娘娘的眼睛大好了,若是厂公知道了,不知该多高兴呢。”

这段日子她眼睛看不见,照顾她的事宜大多是督主躬亲,可后来朝中事务繁杂起来,便是安莹陪伴在她身旁。妍笙心中对她感激,含笑柔声道,“我当了许久的‘瞎子’,给你添了不少麻烦吧,谢谢你。”

安莹却慌了,双膝一弯朝她跪将下去,惊惶惶地连摆手:“娘娘万万不可说这话,伺候您是奴婢几辈子的福分,哪儿来麻烦的说法呢?娘娘折煞奴婢了!”

她反应这样大,倒令陆妍笙有些无措了,尴尬地伸手去拉她,“好端端的,你跪什么?我心中是真的感激你,快起来!”

安莹却不依,面上惶惶不安道:“娘娘若是心疼奴婢,往后断不可再说这样的话!若是被厂公知道了,不知该怎么责罚奴婢呢……”

提起这茬,倒是令她又挂念起了音素同玢儿。那时她中毒失明,严烨气疯了,不分青红皂白将那两个丫头关了起来,她们一定冤死了也哭死了吧!天底下对她最忠心的两个人,怎么可能去害她呢?

虽然给她下毒的人还没查出来,可她对音素同玢儿是十万份信任,压根儿从没怀疑过她二人。如今她的毒既然已经清得差不多了,也是时候还那两个丫头清白了。以严烨的性子同手段,那两个丫头细皮嫩肉的,也不知有没有吃苦头。

愈想愈急,陆妍笙暗暗做了决定,垂眼看安莹,朝她说:“你不必怕厂公,你是我的人,有什么自有我护着你。”说罢将她从地上拉了起来,又问:“对了,打睁眼我就没见过厂公,他人呢?”

安莹应道,“回娘娘,桂公公五更天的时候便来请厂公了。”

五更天?那时候天还没亮呢,桂嵘这么早来请严烨做什么?她蹙眉,追问,“你可知道厂公去了什么地方?”

安莹只摇头,摊手道:“厂公的行踪,就是给奴婢一百个胆子,奴婢也不敢打听哪。”

陆 妍笙眉头皱起来,垂着眸子略思量,忽然就想起一个人来。这段日子严烨都宿在她这里,姚尉每日都会按时将需要披红的折子送来。她估摸着时辰,吩咐安莹道, “再过不到半个时辰姚长班就要来了,你替我给他捎句话,让他告诉严烨,要是今日不把音素同玢儿还回来,往后我再也不见他了。”

安莹应个是,忽地眸光一闪,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她说了句“对了”,接着便从怀里掏出个绣了一半的香囊来,递给她,“娘娘,这是您的么?”

她看过去,面上又羞又惊,一把夺了过来攥在手中,“这是我的香囊,怎么会在你那里?”

安莹脸上浮起一抹委屈的神色,开口道:“这是二皇子捡了还回来的呢。据说是那日殿下在御花园里拾到的。”说着她挠了挠脑袋,有些窘迫的模样,“殿下估摸着是您的,前几天就差人给送到宫里了,只是奴婢记性差,一直忘了给您……”

二皇子?御花园?她思索了一阵儿,半晌方恍然大悟。看来是那日不小心给落在了御花园,被景礼给拾了去。她面上红红的,心头涌起一股股的羞赧,捏着香囊藏到身后去,尴尬得无地自容。

这香囊是她中毒之前开始做的。大梁的民间有种说法,说是姑娘家若心仪了一个人,便要给那公子赠件定情信物。陆府家大业大,对娇客的教养样样皆依照宫中公主的路数。她虽自小顽劣,骨子里的气息仍旧是个闺秀。是以对于女红之事,她还是谙达。

原 本是要绣了送给严烨,却没想到半道上她竟中了毒。一个瞎子没法拿针线,绣香囊的活计也便被闲置下来,熟料居然会被她落在外面,还被二殿下拾了去!她有些后 怕,当初原想绣的是鸳鸯,后来觉得难为情便选了荷花。得亏这香囊上头是副荷花,若是鸳鸯,只怕浑身是嘴也说不清了。

安莹唇角的笑容漫开,她抬眼看她,凑过去低声问,“娘娘,这是要送给厂公的么?”

妍笙一滞,脸上刷的绯红一片。严烨这样不加避讳,整个永和宫上下早对她二人的事心知肚明。那厮每天都睡在她的绣床上,再遮掩也没用,可她还是不死心,干咳了两声,清了清嗓子道,“我做着玩儿的,做着玩儿的。”

安莹却弯了一双清丽细长的眉眼,眼底深处却透出几丝难以言说的怅然,柔声道,“厂公待娘娘这样好,娘娘也对厂公这样用心,真教人羡慕呢。”

她听出她话语中的落寞,抬眼去看,只见安莹面上的愁绪一闪而逝。她心头一沉,隐隐生出一个猜测来,试探地道:“安莹,你有喜欢的人么?”

安莹的面上却平静了,含着一丝淡漠的笑,轻声道,“我只是个奴婢,心中只有主子。”说罢微微一顿,语调变得意味深长,朝她继续说:“厂公若是收到了娘娘亲手做的香囊,必然是个天大的惊喜。”

******

夏日的雨水是连绵的,一旦没了阳光,就是阴雨的天地。下起来没完没了,能从晨到昏,丝毫不带打盹儿的。

严烨从抱厦的那一头转了出来,冷风起了,吹拂起他身后玄色绣暗金的披风,像是鹰的羽翼。桂嵘跟在他身旁替他撑伞,他人高腿长,走起路来似乎带风,小桂子跟得吃力,手举得发酸,只好两只胳膊都捧上去勉勉强强托稳伞柄。

他的神色是淡漠的,起菱的薄唇紧抿着,漠然的眼仿佛超脱物外,有一种目空一切的傲然。

前些日子的事没料理干净,瑞王那帮人立储君的念头仍旧未打消。昨儿夜里更是传统了司天监闹出一场大戏。灵台郎天未大明便入宫觐见皇后,说是受神君托梦,当立景政皇子为储君,方可救大梁于水火。

看来李泽也是被逼急了,竟然连这样的勾当也能干出来。景政皇子现年不过八岁,瑞王要立他为太子,打的自然是控制幼主的算盘。然而梁人敬鬼神,皇后又是个妇道人家,得知此事后竟颁旨,下月初便行册立大典,代万岁立景政皇子为新储君。

严烨英挺的眉宇漫上一道戾气,森冷的眸子微微眯起来。眼下的情形变得对他不利,看样子不能拖了,须尽早知会汉南,当机立断,早日发兵。如今他已经完全控制了锦衣卫,到时里应外合,大梁必亡。

他合了合眸子,忽见前方急匆匆地行过来一个人。撑了伞,冒雨而至,形色匆忙。走近了定睛看,只见那人穿直身着皂靴,正是姚尉。

姚尉收起伞上前给他揖手,恭谨唤了声督主。

严烨停下步子,侧目瞥他一眼,表情淡漠,“你怎么来了?”

姚尉在雨中弓着身回他,“督主,是娘娘让属下来寻您的。”

闻言,他的眉头略皱了皱,又问:“她让你来的?所为何事?”

姚尉将陆妍笙的话原封不动地告诉了严烨,他听后半挑高眉——这丫头真是被宠得胆儿愈发肥了,竟然在他的心腹跟前儿威胁起他来了!

桂嵘在一旁听得想发笑,憋着一口气故作正色,试探着问他,“师父,咱们怎么办?”

严烨面色不佳。音素是他的人,自然不消疑心。当日囚禁音素同玢儿,原就是为了让她好好试探玢儿。那丫头是妍笙的人,她信得过玢儿,他却信不过,因将着令了音素好好监视试探。

可这么些日子下来,从音素那头得来的消息却令人失望,玢儿成日以泪洗面,对妍笙挂心不已,可见司徒彻安插的细作另有其人。

修长如玉的指尖捏了捏眉心,严烨摆手,淡淡道:“罢了,就依她的,将那两个丫头送回去。”

第83章 大厦将倾

这天是立秋,北方的风中已经有了一丝丝的萧瑟,紫禁城中的树叶也开始泛黄,在秋风的席卷下间或落下几片,有几分零落的意态。

打仗了,一切就发生在立下新太子的第七日。

战争突如其来,大梁贪官污吏横行,这些年花销在军事的银子几乎所剩无几,而汉南是骁勇善战之族,一路通关斩将,势如破竹,当边关的八百里急件送入紫禁城时,司徒彻已经率汉南二十万军马攻下了尧都。

这个消息像是晴天一个霹雳,轰然炸下来,将大梁的一众臣工惊得说不出半个字。平日里的能言善辩巧舌如簧的人,骤然间似乎都成了哑巴。

现如今,合宫里唯一一个掌权的主子便是皇后。然而敦贤的头脑手段样样都不能同已仙逝的高太后同日而语,她是个怯懦无能的国母,该她拿大主意的时候没法儿镇住,这时急得只一味流泪,戴了鎏金护甲的纤纤玉手撑着额,一声抽泣间一声嗟叹。

章台殿里鸦雀无声,内阁们面色惶然。汉南攻梁了,虽然众人都知道这是迟早的事,可发生得这样突然,仍旧令人始料未及。数个内阁将头埋得低低的,忽闻敦贤问了一句话,说:“目下军情对我大梁极不利,各位大人可有何御敌的良策?”

话音落地,那头却半天没人做声,回应她的只有死一般的沉默。

皇后隔着迷蒙的泪眼抬起头,在群臣之间觑一番,只见所有人皆愁眉不展闭口不言,心头的火气猛地蹿将起来。她启唇,抬高了音量,“平日里诸位一副舌头便能搅得朝纲不安,如今怎么了?全都成了哑巴么!汉南正挥军北上,诸位不言声,是要一起在紫禁城里等死么!”

她素来温良,此时震怒之下开口责备,竟也显出了几分难得的威仪。列为阁老被她唬了一跳,回过神后面面相觑,仍旧谁都没开口。这是一个烫手的山芋,谁接过来都会被烫得皮开肉绽。御敌?说得轻巧,大梁的汉南的兵力国力根本不能比,短短两月不到,便已占尧都。

尧都是什么地方?过去大梁国力鼎盛之时,圣主梁高帝曾为大梁设下四道兵家防线,分别是边塞七州,尧都,长京,临安。如今汉南已经将尧都收入囊中,也就意味着司徒彻在短短的几十日内便连破大梁两处要塞,照这样的形势,攻入紫禁城也不过眨眼的功夫。

皇后见众人仍旧不言声,愈发焦急气闷起来,扬手将桌案上的茶盅掀翻在地,发怒斥道:“都不说话是什么意思!”

“娘娘别急。这段日子宫中朝中都出了不少大事,汉南能这么顺风水水地攻下咱们尧都,究其原因不过有二。一则是钻了咱们料理太后身后事的空子,打了咱们一个措手不及,二则领军打仗的将帅不对,汉南大军是司徒彻挂帅,四皇子骁勇善战天下闻名,绝非泛泛之辈。”

这声音仿若青瓷上溅射的露水,透出几分清冷旖旎的意味。众人循声看过去,只见丹陛上缓步走来一个高个儿的男人,锦缎蟒袍一身公服,清晨的日光照亮那副精致白净的面容,唇角含一丝淡漠的笑,略提了曳撒跨过高门槛,施施然进了章台殿。

敦贤大喜过望,仿佛溺水的人望见了一根能救命的稻草般,严烨终于来了!

诸公的神色却各异,显然都被他那番说辞搅了个一头雾水。这个厂公满腹诡谲,一肚子的坏水儿没处倒,算计起人来从未手软,着实令人心惊胆战。然而心惊归心境,面儿上的功夫仍旧没有一人敢落下,众人纷纷揣上一抹谄媚的笑朝他问好,“严厂公。”

严烨笑容寡淡,信步走近皇后給她揖手,曼声道:“臣恭请皇后娘娘金安。臣方才正料理军机处的事,来迟了,请娘娘恕罪。”

皇后摆摆手,神色期盼地望着他,开口道:“厂公可有什么御敌的良方儿么?”

严烨心中哂笑,面上却端得一丝不露。大梁皇室对东厂的依仗已经深入骨髓,永远也挣脱不得了。敦贤目下这形容,显然对他寄予厚望。他侧目瞥一眼列公,神色中显出几分不屑来。

这群人平日里能说会道,到了关键时候永远都只会敲退堂鼓。汉南大军来势汹汹,大梁要抵挡无异于螳臂当车。认真说,这个节骨眼儿上他大可好整以暇地等着司徒彻入临安,届时,他只需动动手指着令锦衣卫逼入皇宫即可。

然而他心中还打着另一副算盘,因微微一笑道,“娘娘,臣以为,我大梁人才济济,并不乏行军打仗的帅才。瑞王爷是个行家,一贯用兵如神,臣斗胆请瑞王爷再次出山,挂帅出征,一举击退汉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