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廊下而来,抬眼看她,从这个角度只能看见一个清条纤细的背影。风声雨声中,她的发丝被吹拂起来,她孤零零地立在那里,抬着头不知在看些什么,浑身上下透出一股难言的寂寥意态。

他皱了眉,缓步走过去从后面圈住她,薄唇亲昵地吻吻她的耳廓,嘴角蔓起一个淡笑来,“怎么起的这样早,睡不好么?”

他呼出的气息喷在耳蜗,又麻又痒,她歪着头躲开他的唇,口里说:“是呢,昨晚梦太多。”

严烨撩了衣袍坐下来,抱起陆妍笙放到腿上搂着,修长的指慢条斯理地顺过她耳机的碎发,长长哦了一声,“梦到了些什么?”

她眸光有刹那的黯淡,抬起眼看他,却并不回答,稍顿了顿又问:“严烨,今后我们要去什么地方?”

这 个问题困扰了她多时,却始终没有机会问出来。她只知道他费尽心机要亡大梁,却从不知道在他心中是怎样为他们的将来打算的。从紫禁城出来,他安排人替她一 死,这也许就意味着再也不能同父母家人相聚。昨晚热血上了头,此时平静下来却感到莫大的悲伤,她这才恍然惊觉,自己除了他,已经一无所有。

自重活这一世,统共算来不过一年的光景,却像是过了几十年那么漫长。不过两百余个日夜,一切却已经变得完全不同。她从未想过这一世还要同严烨再生出丝毫纠葛,然而造化弄人,如今他竟成了她唯一的寄托。

她面上怔怔的,看起来有些傻气又有些可怜。他伸手抚上她的面颊,缓声道:“卿卿,我们要去汉南。”

汉南?她眸子骤然圆瞪,似乎有些不可置信,双手不自觉地捉紧了他的衣襟,骇然道:“为什么要去汉南?”

严烨眼中的神色森寒下几分,沉声说:“这是我同汉南的一笔交易,他们助我灭梁,我从此替汉南效力。”他边说边将自己的披风取下来披上她孱弱的肩,薄唇牵起一个淡漠的笑来,“为了先稳住汉南,一切都是缓兵之计。”

她听后有些茫然,缓兵之计?这么说他还有下一步的计划么?她皱眉,绞尽脑汁地思索起来,忽然一个念头劈进脑门儿里,震得她一懵,颤声道:“你是万俟族人,是前朝大胤的皇子,难道你想要……”

“李氏乱贼夺我河山,破我家国,我早便说过,这一笔笔的债,必要悉数讨还。”他神色骤然阴冷如冰,微凉的指尖划过她细嫩白皙的面颊,扯唇一笑,“临安是你的故土,我会将这片土地双手奉于你面前。”

她怔怔看着他,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是啊,她早该想到,他从始至终都是为了复仇复国,严烨有治世之才,绝非池中物,他身上流着万俟氏的血,岂会甘心一直为人臣子?

妍笙眉头深锁,又道,“可是汉南不比大梁,你要在司徒氏眼皮子底下翻出大浪,只怕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你当司徒家的人是傻子么,你想要摧垮汉南几百年的基业,又要耗费多少个十年,又要残杀多少的忠良?”

他听后微微蹙眉,不愿再同她继续这个话题。这丫头太善良,一时无法接受也是人之常情,他只道,“卿卿,这些并不是你该忧心的事。”说完径自抬眼看了看上方的天色,暗自估摸着时候差不多了,这会儿宫里不知乱作了什么模样,他还得回去收拾残局。

她还想说话,桂嵘却从外头进来了,朝他们二人揖手,恭谨道,“督主,紫禁城里炸开锅了,皇后娘娘急诏您回宫呢。”

严烨颔首,又转过身看陆妍笙,“听话,别胡思乱想,安心等我回来。”说罢也不等她开口,兀自同桂嵘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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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液池位于紫禁城的西南方,同溪林苑相去不远。秋风瑟瑟吹起,澄澈如镜的湖面兴起丝丝起伏波澜,像是一幅活过来的画卷,在清晨的微茫中娓娓铺陈开。金色的日光中云缝后头透出几分,倾洒向大地,照耀整个堂皇宫闱。

然而金辉流转在人身周遭,却并不能使人感到丝毫温暖。

远远望去,太液池旁黑压压的尽是人头,宫人跪了一地,数十个宫娥内监伏在地上瑟瑟发抖,豆大的汗珠从额上滑落下来滴入青石地,发出沉闷的滴答声。

天要塌了。

般若贵妃同萧太妃竟然双双溺毙在了太液池,尸身是五更时才被发现的,在冰凉的湖水里泡了不知多少个时辰,捞起来时已面目全非,只能从衣物同穿戴上头分辨出两人的身份来。

忽闻远处脚步声大作,众人抬头去看,只见远远从宫道上行来一群锦衣华服的东厂番子。领头的戴金帽,着曳撒,腰间系鸾带,双臂绣金蟒,玄底的金丝流云披风在背后猎猎响。这群人匆匆而来,有涤荡山河之势。

侧目瞥了瞥两具岸上的尸体,严烨的眉宇紧皱起,面上挂起一丝大为惊讶的神态,拿绢帕掩了口鼻,扫一眼地上跪着的众宫人,厉声道:“可验明身份,果真是太妃同贵妃娘娘么?”

他伫立跟前,吓得一众宫人连大气也不敢出,好半晌,一个小太监方颤颤巍巍地开口,诺诺应了声是,“禀督主,奴才已经请了两位主子近身伺候的人来辨认过了,这两位身上的穿戴俱是太妃同贵妃的……”

听闻此言,严烨换上一副哀痛欲绝的神态,掩面痛声道,“天造的孽!好好儿的两位主子,竟就这么没了!”说罢怒目扫一眼跪伏在地上的众人,狠声斥道,“明知萧老娘娘有癔症,还让两个主子独身到这太液池来,你们都活腻了不成!”

他雷霆震怒,一众人惊骇得打起摆子来。桂嵘在一旁觑他的面色,哭丧着一张脸上前劝慰,说:“督主,目下不是处置这些东西的时候,皇后娘娘还在景仁宫里等着您复命。”

这 话说出来,倒像是提醒了他。严烨深吸一口气呼出来,眉头深锁地摆摆手,欷歔道:“打发司礼监的过来,给两位娘娘梳妆穿戴,入梓宫。大战在即,停不停灵我还 得去请皇后娘娘的旨。”说完眸子不着痕迹地扫一眼跪在人堆里头的林嬷嬷同玢儿音素,沉声道,“你们都是两个娘娘近身的人,随我去景仁宫面见皇后娘娘吧。”

玢儿同音素俱是满面的泪痕,两人相顾一番交换了眼神,怯怯应了个是。

他又转过头去看秦铮,神色悲痛道,“此事非同小可,务必彻查。昨儿夜里两位娘娘见过哪些人,在何处见的,都给我摸个清楚明白。若是姑息了哪个贼人,我拿你们的人头告慰两位主子在天之灵!”

后头的番子诺诺跪了一地,秦铮揖手连声应是,“督主放心,属下必定会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

东厂的人雷厉风行,不消半会儿便散了,各自领了任务有条不紊地去办差。严烨同桂嵘两个领了玢儿音素连同林嬷嬷往景仁宫复命,徒留宫人们跪在地上面面相觑相顾无言。

两具面目全非的尸体,究竟是不是两位娘娘,谁知道呢?可人家东厂的人放了话,他们说是,那就只能是。话说的冠冕堂皇又漂亮,彻查此案,怎么查?东辑事厂甚至连同整个紫禁城,目下都是严掌印当家,什么事落到了东厂手里,黑的也能成白的。

然而这个念头也只能在各自心头想想,要是哪个敢把话亮堂堂地说出来,厂公可有千万种法子让你后悔从娘胎里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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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眼瞧着汉南大军长驱直入,宫中竟然又出了这样的事!敦贤的脸色惨白无人色,阔袖一挥厉声斥,“一派胡言!”

“老奴所言句句属实,皇后娘娘明鉴哪!”林嬷嬷脸上老泪纵横,伏在地上哭得几乎要晕厥过去,哽咽道,“昨儿夜里太妃确实曾说伽德帝姬回来了,老奴也吓得不轻,后半夜不知怎么的,竟然整个宫里的人都睡死了过去,谁也不知道太妃同贵妃是何时出的宫门……”

这话一出,敦贤吓得捂住了口,却仍旧强自镇定。伽德帝姬的事决不能宣扬出去,她略思量,拂袖沉声说:“你们先退吧,厂公留下便是。”

众人纷纷退了出去,严烨朝皇后一哂,上前试探道,“宫中出了这样的事,臣明白娘娘心中不好受,可人死不能复生,娘娘也要节哀才是。”

皇后抬起眼定定地看着他,颤声道,“厂公,你说林嬷嬷说的是真的么……她说太妃死前见过伽德帝姬……可是、可是伽德已经死了几十年了……”

他揖手打断她,沉声道,“娘娘,臣过去曾听过一说法,往死的人魂魄永不能投胎,漂荡于世间……”他稍作停顿,抬眼定定地望着敦贤,沉声道,“臣以为,林嬷嬷的话也并非毫不可信。”

敦贤听后脸色更加难看,捂着心口颤声道,“伽德是太后亲手扼死的,可是都已经这么多年了,太妃同贵妃死得不明不白……”

严烨端详她的面色,躬身曼声道,“娘娘,且听臣一言。太妃患了癔症,已将伽德帝姬的事向贵妃泄露出去不少,如今老娘娘同贵妃都已经仙逝,从此再也不会有人知道伽德帝姬。”

她一怔,抬眼看他,“厂公的意思是……”

他微微一笑,躬身朝她揖手,“臣以为,娘娘大可将计就计,对外宣称贵妃同老太妃暴毙,如今大战在即,娘娘切不可在细枝末节的小事上劳神伤力,一切都以大局为重。”

第91章

诚如严烨所言,大梁的民间里流传着一种说法。据说枉死的冤鬼就算到了地府,阎王爷也不会让她去投胎,是以这些个游魂便只能飘荡在人世间,孤苦无依,戾气渐重,最终化为害人性命的恶鬼。

坊 间传言里究竟有几分真几分假,这无从考据。然而这个节骨眼儿上,宫里平白无故死了两个女人,所有人心里都免不了发虚。梁人崇尚鬼神之说,加之宫女内监们的 说辞着实令人毛骨悚然——深更半夜,要不是鬼喊门儿,贵妃同太妃怎么会往太液池去呢?去也便去了,所有宫人一丝响动也不曾听见,这就愈发诡异了。

皇后终究只是一介女流,她也觉得这件事处处透着蹊跷,可跨不过心里伽德那道坎儿。严烨要对付她简直易如反掌,轻而易举便拿住她的七寸,在她耳旁煽风点火地出个主意,敦贤依仗他,自然言听计从了。

她琢磨着点点头,转念又想到了沛国公这一头。陆元庆是超一品的内阁老,而死了的贵妃是他的掌上明珠,这又教人头疼起来。敦贤皱眉,转眼去看严烨,忧心忡忡道:“厂公,旁的人若有微词本宫还能压得住,可沛国公是贵妃的父亲,他若存疑该怎么办?”

看来这个皇后还有几分脑子。

严烨唇角挂着一丝淡漠的笑,眼也不抬,只微弓着身子揖手说:“娘娘,依臣看,您若怕镇不住沛国公,大可代皇上追封贵妃娘娘为皇后,再恩赏她一个谥号,风光大葬送入皇陵。”

闻言,皇后的眸光微变,似乎有些犹豫。

他侧目觑敦贤,又曼声道,“娘娘,陆氏诞育名门知书达理,贵妃的封号又是先太后恩赐,追封为皇后不为过。”说着像是看穿了敦贤的心思,语调压得低了些,含笑徐徐道,“娘娘,人既死,是贵妃还是皇后,其实都一样的。谥号过场全走给活人看,目下稳住沛国公才是正经。”

这番话敲进了敦贤的心里去,她极慢地颔首,揉了揉酸痛发胀的额角,说:“好,一切都按厂公的意思去办。”接着像是想起了什么,看向严烨问:“厂公,即日便要出征了,一切准备可就绪?”

严烨应她是,“回娘娘,三军将士已整装待发。”

皇后嗯了一声,两只眸子里闪过几丝奇异的芒,望着他炯炯道,“成败在此一举,本宫相信厂公必能旗开得胜。”

他低垂着头,教人看不清他面上的神色,只说:“承蒙娘娘抬爱,臣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有了他这句话,敦贤霎觉心中有了底,唇角挂起个笑容,朝他摆摆手说:“贵妃二人的身后事,厂公都交给几个掌班料理便是。大战在即,你好好休养,回去歇了吧。”

他深揖下去应个是,恭恭敬敬地退出了景仁宫。

勉勉强强,一切总算是有了个尘埃落定。费尽那么多周折,血仇立时便要得报,最重要的是还将她毫发无损地从紫禁城里“偷”了出去,严烨心情大好,颇感愉悦,连带着眼中常年的阴鹜也消散不少。

桂嵘迎上前,斜着眼细打量他的面色,隐约觑出了几分端倪,揣上个笑问他:“师父,都妥了?’

严烨的唇角绽开一朵笑,抬眼看一番头顶的穹窿,碧莹莹的一汪蓝,零星飘散着几抹云。他的瞳孔中映入了几丝透过云层的阳光,微风吹拂起他鬓角的发丝,活脱一个画里人。

小桂子被这景象晃了晃神,又听见他道:“把我的话带给几个千户,贵妃的身后事全都照着皇后的来,一定给我办好了。”说完也不等桂嵘应声,兀自提步便要往宫门的方向走。

然而没走两步便听见桂嵘在身后喊他,“师父!”

严烨回过身,微微皱眉,“怎么了?”

那头的少年弯下腰,似乎拾起了个什么物事朝他小跑过去,微喘道,“师父,这是您落下的?”

他看一眼,长臂一伸将那东西收到了怀里揣着。桂嵘这才记起来这香囊的来头,乖乖,这可是师娘送给督主的,他老人家成天戴在身上片刻不也不离身。得亏这回被他捡起来了,要是弄丢了,指不定生出多大的祸。

小桂子觑着他那股宝贝劲儿,想也没想便含笑戏谑道,“师父,师娘绣的荷花儿真好看呢。”

然而话一说完就后悔了,桂嵘恨不得把舌头咬下去。他师父是何许人,不食人间烟火的厂公大人,严烨的性子阴冷狠辣,从来就不是个好相与的人。

小桂子抬眼看严烨,出乎意料的,他面上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只是哦了一声,抬起眸子看桂嵘一眼,“你也觉得她绣工好?”

桂嵘想也没想便点头如捣蒜。督主护起短来让人瞠目结舌,给他十个胆子也不敢说个不字哪。

这个反应令严烨颇满意,只要是她的,那就什么都是好的。他面上含笑,收好了香囊便转过身,迎着徐徐的微风出宫找他的娇娇去了。

******

今儿的天气还算好,陆妍笙搬了把椅子到院子里,随便执了本书卷便大大咧咧地翘起腿晒太阳。

深秋的天,难得有这样好的阳光,仿佛将人心中的阴霾也扫光不少。她将书打开盖住整张小脸儿,合上眸子闭目养神,没一会儿便觉困意袭来。

半梦半醒之间,她迷迷糊糊的,忽地感到脸上一轻,覆面的书卷不知被什么人拿走了。她一惊连忙睁开眼,眸子里头映入一个人影来,背着光,看不清容貌,只能觑出英挺颀长的身形,周身的轮廓嵌光影,像是一尊踏着紫气而来的仙人。

她撑着从椅子上坐直,显然没睡醒,小脸儿上惘惘的,仰起脖子看他,嘟囔道,“这么早就回来了?”

他嗯一声,垂着眸子端详她。由于在太阳底下晒久了,她细嫩白皙的双颊泛着几丝微粉,雾汪汪的眸子透出几分茫然,这副懒睡未醒的姿态有些傻气又有些撩人。

他眼底漫上几丝笑意,微俯下腰拂她耳际的发,“我在宫里替你收摊子,你倒有良心,在这儿打盹儿。”

妍笙闻言有些窘迫,想想也是,人家在外头披肝沥胆出生入死,她似乎太过悠闲了些。愈发觉得过意不去,她琢磨了瞬,试探道:“不然你也派些事儿给我好了,平日里我看你同桂嵘他们都那样忙碌,我心中很过意不去哩!”

他挑起半边眉毛,上下打量她一番,得出一个结论:“你果然很过意不去。”

无视他的冷嘲热讽,陆妍笙从椅子上站起来拉他的袖子,换上副认真的口吻,恳切道:“我是很认真的,你严肃一点哪!”

严烨哦了一声点点头,掸了衣袍在椅子上坐下去,顺手将她拉过来抱在腿上坐着,薄唇贴着她的耳垂呼气,“我很严肃。”

他严肃个鬼!

妍笙有些恼了,躲开他的唇朝一旁歪脑袋,“别闹,我是真的有话跟你说。”说完转过身捧起他的脸定定地望着他深邃的眼,沉声道:“严烨,我不希望你去汉南为官呢。”

他面上的神色淡淡的,“为什么?”

她说:“汉南不比大梁,司徒氏在诸国中是出了名的骁勇果决。若真按你所言,你去汉南为官,目的是要摧垮汉南摧垮司徒家,这谈何容易?汉南的皇帝又不是傻子,岂会看不透你的意图?”

听见她说这番话,严烨的神色仍旧不变,只淡淡望着她道,“你的意思是让我放弃复国么?”

“你费尽心机就是为了御极么?”她眉头深锁,“你要复国,做皇帝究竟有什么好?”

他语气却冷硬了,沉声道,“这同做皇帝无关。罢了,我不想同你谈这些,这样的家国大事,你不懂,我也不需要你懂。”自他记事起,他便是为了复仇复国而活,背上的包袱太沉,年复一年,早已深深嵌入了他的骨血和他融为一体。

这是一份执念,丢不开,舍不掉。

眼见他这样冥顽不化,她感到一丝惊惶,眼中簌簌落下泪来,连声道,“好好,你如今是半个字也听不进了。我苦口婆心,你却置若罔闻,我一心难道不是为你着想么?你着实教我伤心!”说罢别过头去吸着鼻子抹眼泪,哭得分外可怜。

陆妍笙当之无愧是他的软肋,她的眼泪更是治他的利器。严烨低叹出一口气,面上的神情似乎无可奈何,搂着她柔声道,“你都是为我着想,我自然知道。卿卿,你还不够了解我。我从来不会做毫无把握的事,若没有想好退路,我不会行这一步险棋。”

她听后神色一滞,抬起红红的大眼望他,“什么意思?”

他吻吻她的腮,森冷的眼半眯起,徐徐道,“如今兵荒马乱,征战沙场本就九死一生。四皇子是汉南的中流砥柱之辈,若他一死,汉南也不堪一击。”

她听后忽地了悟,“你想要趁机除去司徒彻?”

他含笑一点头,“且不论其它,但是他曾害你双目失明,便足以让他死数万次。此番,我必让他有来无回。”

原来他心中打的是这个算盘,趁着兵乱之际除去司徒彻,再图谋后话。陆妍笙心头霎时一片明朗,想了想又垮下脸,“可司徒彻不是省油的灯,要除他谈何容易?若是失手了怎么办?”

严烨抬手揉揉她的发,半开玩笑道,“失手了就跑啊,无论去哪儿都好,我养得活你。”

妍笙听后一阵唏嘘,这个厂公掌权十余载,敛财无数,用家财万贯富可敌国来形容,丝毫不为过。她感叹,“民脂民膏用起来真是不安心呢。”说完才想起来自己没有吃午膳,因皱眉道,“严烨我饿了。”

他很认真地想了想,接着一把将她抱起来往卧房走,“我也饿了。”

第93章

这天日头正盛,金灿灿的芒晃得人睁不开眼。

出征的日子,整个临安都是振奋的。皇帝病重不能亲自饯行,便由皇后代劳了。敦贤着了飞凤袍立在高楼上俯视芸芸众生,下方三十万将士肃容而立,领头的男人一身明光甲,手持青锋剑,器宇轩昂俯仰天地。

迎着朔风,皇后一身的阔袖大袍翻飞猎猎,她朝下看,扬着嗓门儿给诸位将士喊话。这样的景象中,内心再温婉的人也能展现出刚硬的一面。敦贤字字有力气荡山河,竟是从未有过的气势逼人。

严烨脱了一身蟒袍,顶天立地铁骨铮铮。花翎头盔覆去半边无瑕的脸,只露出一张紧抿的薄唇。面具在双眸处开了孔,他眸光森冷而凌厉,捧着酒碗朝上道,“臣等必不辱重望,不胜不归!”说完仰头将碗中的烈酒一饮而尽,狠狠将碗砸在地上摔了粉碎。

下头的一众将士受了鼓舞,纷纷饮酒砸碗。一切毕,众将士高呼“不胜不归”,严烨翻身上战马,烈风中他朝皇后揖手告辞,复领着一众人浩浩汤汤而去。

临安城门洞开,绵延百里的队伍望不见首尾,他策马朝南面疾奔,马蹄飞扬起一地的尘土。好一会儿,大军终于看不见了影儿,敦贤立在城楼上直直地望远方,半晌回不过神。

忽地肩头一暖,碧清取了披风过来盖在她肩上,望着她道,“娘娘,风愈发大了,回宫吧。”

她这才缓缓颔首,测过头看碧清,问:“你说严烨能打胜仗么?我眼皮子突突地跳,总是心神不宁的。”

碧清抚她的肩,换上副笑容宽慰她:“娘娘别胡思乱想了,大军才刚出征,说不得这种不吉利的话。”说罢稍顿了下,又续道,“厂公的本事您是知道的,别担心了。”

不担心?怎么可能呢。司徒彻在列国中是出了名的战将,她心里明白,碧清的话只是为了安慰她。大梁亡或存,全都在此一战,若严烨胜,则大梁得以保全,若司徒彻胜,太祖皇帝建下的三百年基业便付之一炬。

皇后惶惶然,忽地额角一阵刺痛,她倒吸一口凉气抚上去,半合着眸叹道,“我已经要撑不住了,这万里锦绣山河,只怕要守不住了。”

碧 清闻言一惊,蹙了眉头沉声道,“娘娘怎么能说这样的丧气话。胜负尚且未定,您倒是先倒下了!”说着又觉得心疼,主子的性子本就温吞,如今要一个人撑起整个 大梁,简直是把皇后往死里逼。她长长一声嗟叹,痛心道,“娘娘,您这段日子犯头风,太医交代过要好好休养,奴婢扶您回宫歇下吧。”

敦贤的面色是苍白的,神色有几分恍恍惚惚,口里低低道,“你说的对,我不能倒下。”说完深深吸一口气,合了合眸子复又睁开,遥望远方金灿灿的日光,“回去吧。”

说完扶过碧清的手转身下城楼,忽地听见一声儿惊乍乍的叫唤传过来,皇后皱眉,顺着石阶看过去,只见一个太监跌跌撞撞地从地下跑了上来,脚下一个趔趄生生栽倒在了她身前。

敦贤蹙眉,“什么事这样慌慌张张?”

那小太监吓得浑身都在发抖,支吾了好半晌才夹着哭腔开口,涕泗纵横道:“娘娘,万岁爷……驾崩了……”

轰隆隆,像是一记重锤砸在脑仁儿里,砸得她头也晕了眼也花了。

“你说什么!”皇后一脸的不可置信,踉跄上前一步捉住那内监的衣领,赤红着双眸厉声喝:“你若胡言乱语半个字,本宫诛你九族!”

那太监被吓傻了,苦着一张脸朝敦贤跪下去,额头贴着地哭道:“娘娘节哀吧,万岁爷驾崩了,大皇子差奴才来请您回宫,主持大局哪!”

皇后身子一软便倒了下去,碧清险险将她扶住,流着泪连喊了两声娘娘,却仍不见皇后转醒,登时慌了,扬声焦急喊道,“来人,传太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