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服是纯棉布的,上面连点花纹也没绣,脂粉不施,钗环不戴,头发只是松松在脑后绑了根大辫子,不过衣襟和面颊上似乎染了点轻微的墨迹,显得有点狼狈。

“我还当我那皇帝亲哥走了,我就成了冷饭,没人会来炒了。”她笑眯眯。

真敢说话啊这丫头!汤王妃和别人一样尴尬,却根本不知怎么接这句话。

换别人,即便心里这么想,也不会当着这么多人,在明面儿上往外讲,平安公主却是根本不管那一套的。

说她浑不吝?平时可是聪慧明理,比什么大叶小叶强多了。

说她端庄大方?那她真是什么都敢说,什么都敢做,礼教礼仪对她来说跟没有一样。

“平安,你去哪儿了?”叶贵妃迅速冷静了下,但声音还有点尖,显然内心波澜起伏。

“我就在西间呀。”赵平安摊开了手,一脸纳闷。

那神情要多纯真无辜,就有多纯真无辜。

“你身边怎么没人侍候?来了人了,你怎么也没有反应?”心理崩溃之下,叶贵妃有点咄咄逼人。

“还有,外面的小宫女见了我就跑,似乎要给什么人报信似的。平安,你跟我说,到底出了什么古怪?可有人欺侮你吗?我给你做主!”

一边说,一边就往西间走。

众人这时候跟潮水似的,完全身不由己的跟在后面。留下风口浪尖上的赵平安慢慢地踱着小步子,走在最后。

“外面的小宫女,自然是给我报信儿的呀,这不是正理儿吗?”赵平安拖长了声音,神情坦然,又说得那么直截了当,“若有点没规矩,贵妃你也别生气,我自会管教。”

对啊,守宫的宫人见到有人来访,是要给主人报信的,没毛病!

至于说神情慌乱,像是有什么不可告人之事什么的,这个可没办法界定。毕竟人大长公主说了,自己会管教的。

倒是叶贵妃之前的反应这么强烈,似乎期盼并且提前知道有什么事发生,乃至急切到直接抬手打人,显然是心中有鬼。

“不过贵妃说话好稀奇,我哪有什么古怪,不过是给先帝在屋里抄经。”

说着,赵平安走到书桌前,指着那幅《太上洞玄灵宝天尊说救苦拔罪妙经》,“这期间不能停顿,否则就作废了。刚才你们进来时,我正写最后几个字,怎么能起身?”

那字,是所有人都认得的。中规中矩,却无风骨特色。

别人就算了,宫中老人谁不知道大长公主最不耐烦的就是写字画画儿,就这笔勉强能入眼的字,还是在先帝逼迫下练的。

而纸张上,墨色新新,正是才写的,搭配着大长公主脸上身上的墨迹,一样没毛病!

“再说了,我身边的人不都让贵妃调走了吗?”赵平安继续往坑里填土,“为了新帝登基大典,缺少人手,虽说专门从我玉华殿调,我可也不敢有话说。”

哎哟,这意味深长啊。

众人看向叶贵妃。

都是老中医,谁还不知道这种偏方?明显是叶贵妃设了什么局,让大长公主往里跳,又拉她们来做帮手,结果被人家识破了呢。

“虽说是新帝的大吉之日,可也要感念先帝之恩是不是?”赵平安再加码。

是哦,人道是夫妻情深。

这种时刻,身为贵妃,实际上的后宫之主,怎么能只顾着登基大典,都没想着先帝呢?

亏大小叶氏在先帝入陵时还要死要活的闹着陪葬,这也太假了呀。

“咦,看这架式……”

赵平安戏谑的环视一圈,清澈的目光扫过汤王妃,“皇婶您可别说我粗鄙。”

最后,眼神又定定落在叶贵妃身上,“这么大阵仗,怎么瞧着像是来捉奸呢?”

她算明白了,大长公主绝对绝对什么都敢说!汤王妃最终确定。

而那一句句话,就像鞭子,抽打挤兑得叶贵妃要死不活。

“姑娘家的,别什么都乱讲。”叶贵妃努力露出笑意,可克制不住面色白下去。

接着又勉强道,“汤王妃来看你,在迎阳门正好遇见我,就一起来了。你也知道,汤王妃脾气好,身边总是围着这些女眷的。”

“原来不是捉奸,我怎么瞧着气势汹汹的呢?”赵平安无所谓的耸耸肩,又从人堆中往外挤,“我这儿庙小,挤不了这么多尊大神。怪热的,不如外头说话?”

她这相当于往外轰人,可叶贵妃眼睛却一亮,“说得也是,大热的天,你怎么把门窗都关了,还把帐子全挂上了?所以我才吓了一跳,还以为你身子不爽利。”

“说了给先帝抄红要静,连这点热也忍不得吗?”赵平安顺口道,“再说,我们家胖虎喜欢在黑处呆着,谁让我宠它呢。”

“那只猫?”汤王妃终于逮到机会说话。

赵平安点头。

“你从前只喜欢狗,现在也喜欢猫了?”汤王妃挤到赵平安身边,先显得亲近点。

“小动物我都喜欢,它们不会害人呢。”赵平安意有所指。

这时,所有人又都回到院子中了。

那个叶贵妃的贴身宫女还没有走,站在那发抖。

玉华殿的小宫女则肿着脸,站在另一边。

赵平安心中冷笑。

以为这出戏文就完了?呵呵,还有精彩番外篇呢。

…………66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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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4 玉虚殿

“贵妃娘娘手劲儿够大的啊。”赵平安招手让那小宫女过来。

又板着她的脸看看,见那上头五个红红的指印,不禁冷笑,“打狗还得看主人呢,原来贵妃娘娘不用啊。”

汤王妃抿了唇。

和那些贵妇贵女们一样,她们认为赵平安这是小题大做。

不过一个宫女,犯得着给未来的太皇太后下脸面吗?

可在场的所有宫仆眼中,赵平安的形象格外可亲。

人老成精,汤王妃却想得更多。

她觉得,这是大长公主要撕破脸和叶贵妃对着干了。毕竟不管叶贵妃所谋者为何,这可是在摸虎须。

谁不知道大长公主轻易不针对人,可她的性子让先帝养野了养骄了,就算先帝已逝,她年纪又轻,那也不可能收敛。

何况,据说手里还握着要命的东西。

平安在先帝大行后本来悄无声息的,一场看似胡闹的事件,立即又让她回到众人面前。

他们家王爷说了,谁要看轻了大长公主,那就等着倒霉吧。她最近频频进宫,也是为了观察下局势,是不是真像他们家王爷料的这样。

叶氏怎么如此愚蠢呢?还没摸清对方的底就急着动手,也不知道要做什么。

可这样激得大长公主公开对立,岂不是他们这些人也要站边?

问题是:站哪边?

大长公主不好惹,还可能藏着大杀招。可到底叶氏大局已定,明天九哥儿就登基了呀。

但反过来再想想,大长公主确实偶尔嚣张,却不是混横的人。她这般有恃无恐,是不是有什么了不得的后手呢?

在这种情况下不站队最好,能和稀泥最佳,哪想到如今被大长公主,不,明明是被叶贵妃逼得非常表态不可了。

至少,要做出某些姿态了,至少是暗中的。

“平安你也别恼,我只是一时情急罢了。”叶贵妃很不高兴,因为向来高调的她不得不放软了话,“一个宫奴而已,回头随便赏一盒子药膏就是。”

现在所有的事情都和她计划的不一样,这让她有些心神不宁,不想再多纠缠。

“既然你没事,我也是白担心一场。”她挥挥手,“得了,明儿还有大事要办,先回了。”

别啊,还有大戏没唱呢?赵平安心道,那边的戏,怎么还不开锣?

如此想着,就上前一步,似无意的拦在叶贵妃身前,指着叶氏的宫女问,“这个抖如筛糠的人是怎么回事?做了什么得罪我玉华殿的事了吗?吓成这样。”

哎呀,这哆嗦得就像得了帕金森。

“我慈德宫的人,也不用大长公主费心。”叶贵妃渐不耐烦。

她有点想清楚了:她挖了坑,可赵平安根本没跳坑,还处处掣肘她。而刘镜也不知去了哪里,这明显是她被反算计了。

所以,她必须立即离了这个是非之地以补救,至少别被抓住把柄。

可那边没发动,赵平安就要拖时间,哪肯让她走,就找茬道,“那不行,事关重大。”

“什么重要的事?”叶贵妃声音拔高。

“当然重要。”切,嗓门大,她就会怕吗?“我观此人,面如土色,身上都被冷汗浸透了,别是有什么大病症。明天是吉日,这里又这么多贵人,真沾染上怎么办?”

她这样一说,围观众就都吓到了,下意识的闪开一个圈子。

她们都把自己看得无比金贵,命比旁人都重要几分。

正所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万一有个头疼脑热的可怎么办?

再说,大长公主不说不知道,一说,就觉得这宫女确实是不对劲儿呀。

“是呀,这奴婢怎么回事?可得问清楚了。”汤王妃老胳膊老腿,闪得却快。

做为带头人,也是达官显贵的女眷们最尊重的人,她也有义务站出来说话。

叶贵妃这个气。

一气赵平安得理不饶人。

二气自己的贴身宫女没用,发现事情不对头,即不立即提醒她,现在又怕吓尿,给她招来了巨大的麻烦。

三气汤王妃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人老了就多嘴多舌。

那不如直接打死了吧?她心下发狠,看向那宫女的目光就毒蛇一般。

别人就算了,那宫女作为当事人却感觉到强烈的杀气,更吓得不行,甚至腿一软,直接瘫倒在地上了。

“把她给我拉下去,带回慈德宫。”叶贵妃喝道。

她不知道,这下子她不仅对大长公主不仁,对手下还不慈的形象鲜明的树立了起来。

她一直以来妄图塑造一国之母的美好愿望,瞬间就落了空。

而正当她试图强行离开,赵平安发愁不知如何阻拦的时候,秋香终于从外面走进来。

她谁也没理,只快步走到赵平安身边,低声说了些什么。

她的声音非常小,众人竖起的耳朵比兔子还长,也只听到一句话:玉虚殿那边出事了。

众人面面相觑,全部露出惊疑之色。

玉虚殿是什么地方?之前只是后苑的一处空院子而已。

但先帝崇道,因此时常在此处静修,参道,有时候还会行气以养生。

后来先帝大行,赵平安提议此殿作为追思之处。因而此时院内放置了不少先帝用过的东西,比如亲笔书写的经文之类的。

为此,这个院子无人敢轻易出入,甚至靠近,只是由赵平安带人负责打扫和看管。

谁在玉虚殿搞事,意味着对先帝的大不敬!

尤其在新帝登基前一天弄出状况,那简直还可以算是大不吉了。

这下子,连叶贵妃都不能置之不理了。

但同时她也松了口气,以为关于自家宫女的事就遮掩过去了,连忙丢眼色,让手下的太监把那不中用的东西架走。

嘴里却厉声道,“我没听错吗?玉虚殿?!”她指着秋香,“到底出了什么事,你说!”

却忘记秋香刚刚被她借走,随口给打发了一点活计支开了。

此时,又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秋香面露为难之色,嘴唇动了动,却没吭声,只拿眼睛看赵平安。

叶贵妃气极,上前一步就想逼问,却让赵平安拦住。

“明日是新帝登基大典,我看,诸位还是先出宫准备一下吧。”她对众人说,“宫里的事自有我和贵妃,还有皇婶来处理。”

☆、045 别看

“正是这个理儿。”汤王妃接到赵平安的眼色,从善如流的道。

用脚趾头也想得出呀:叶贵妃要坑害大长公主,现在大家全看出来了,大长公主如此聪慧,又怎么会看不出?

而叶贵妃连这么大堆够分量的见证者都找到了,怎么可能没好好谋划?

可结果却搞到谋算落空还被当众打脸这么尴尬。

既然如此,就说明大长公主早就洞悉了一切,并且用了是将计就计这一招。如此,若没有后手就怪了,也不配让他们家王爷很认真的顾虑了很久。

所以玉虚殿那边的事,必然是大长公主扇在叶贵妃脸上的第二巴掌。

而且,一定是个极狠的,让人记一辈子的。

不过大长公主不像叶氏女这般没品,到底顾忌着大局,不想把事情搞太大,这才让众人先行离去,把事情圈在可控的范围之内。

就冲这一点,站大长公主比站叶贵妃实在是靠谱得多。

“都回吧,明儿天不亮就要进宫呢。”汤王妃心里明镜似的,当下又加了把劲儿。

众人中有糊涂的,想看热闹却不敢违命,不禁有点恋恋不舍。但见叶贵妃板着脸,双手无意中紧紧攥着帕子一言不发,也就没了倚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