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大长公主也种了,呸!那种金枝玉叶,能随意让你们整治?”

“你就是把我们当试验品!反正治死治活随你说,成了自然是大夫扬名,若是死了就是我们自己倒了八辈子霉!”

“等等!你们都等等!重点不在这儿!重点是,你们没听见吗?这几个大夫说,府里有人染了天花?!”

“我的天!那得赶紧离开,若真染上就是个死!”

“对对,快走!不然连家里人也见不到了!”

“各位大人,各位大人,不可如此!为长远计,为家国天下计,你们不能出府。”唐太医叫得声嘶力竭,但毛线用也没有。

“各位军爷,武者也是勇者,该敢为天下先。种之,从此后不再惧天花,这不是天大的好事吗?”钱老苦口婆心,“这痘我们都种了,大长公主也确实是率先接种,我们何必骗人?”

回答他的是叮当、咣当、咔嚓的声音,显然有什么被打碎,又有什么被打翻了。然后还有惊叫和怒骂,以及难听的骂骂咧咧,显然发生了肢体冲突。

大夫们全是文弱书生,现在阻拦与反阻拦,哪能扛得住?若再对抗得激烈点,只有挨打的份儿了。若是情急之下拼命,可能受的伤害更大。

赵平安心中即急且恼。

急的是大夫们不会劝人,一腔好意却触了一群武夫的逆鳞,也怪她自己太疏忽,应该由她自己来说服才是。

恼的是这群府卫完全没有一点深明大义的意思,还不如钱老一家素昧平生的大夫更关注百姓苍生。虽说急着逃走的选择可以理解,但摔东西砸碗的,这里是大长公主府,她还没死呢就这么放肆,实在让人火大。

“别拦着,让他们出来!”她忽然扬声道,还上前几步,站在当院的最前面。

喀拉一声,门被猛然推开,一行七八个人闯了出来。

赵平安差点抚额。

这几个确实是府卫的小头目,但要不要一起叫过来说话?真的怪她了,因为事情多,心绪静不下来,倒忘记唐太医等人不是绯儿,不懂府里的行事风格和准则。

“大长公主殿下。”当先的那个叫汪飞,见了赵平安倒还没有忘记礼节,“今儿本不该属下当值,结果早上封府,我没走了。现在既然见到大长公主,属下就告退了。您把我这小官撸了也行,真对不住。”

“对,我也走。”另一个叫余林,“这府里有人染了天花,大长公主还强留我们,这是要我们的命。一向听说您仁慈,就放了我们吧。”

他说得直接,嗓门简直不要太大,脸红脖子粗的。若有人从院旁经过,必定会听到。

汪飞和余林是穆耀之下两个负责府卫的头目,另几个又是他们的亲近手下。此时一听他俩这么说,立即就跟着嚷嚷起来。

☆、130 不拿豆包当干粮

场面似乎有点失控。

这群府卫,平时倒还有个上下尊卑,不过是看在她的皇家地位的份上,其实内心深处不过把她看成一个没有家人和男人保护,喜欢胡闹,还有点嚣张跋扈的女子。所以一遇到生死关头,立即就露出不经意的轻视之意来,不拿她这个豆包当干粮。

正如她对绯儿等人说的,如果从乐观的角度看,这次危机也是个好事。否则,凭白无故的立威叫以势压人,也叫欺侮人,倒不如大家在大事上见真章。

“你们想出去?”她忽然轻轻一笑。

可不知为什么,在场的人都有点心里发毛。

汪飞硬着头皮点点头,“非是属下们不能同甘共苦,实在都拖家带口……”

“死不得是吗?”赵平安打断他,“那我请问,你保证自己没有染上疫症吗?这个病是有潜伏期的,要很多天以后才看得出来。”

“属下们身体还好……”

“当年惠州大疫,最先死的可都是身体好的。”她乱讲的。

但她说得那么笃定,府兵小头子们面面相觑,眼中露出微微的恐惧之意。

恰巧,唐太医和钱老大夫等人走了出来。

唐太医的帽子都歪了,钱老更是一瘸一拐的,显然摔倒过。而钱大和钱二脸上则有红红的掌印,神情愤愤。

“没错!身体强壮者……那个……血脉强劲,反带着来自疫症的毒周行于全身上下,染之,死得会更快。”唐太医这回倒聪明,直接大声回道。

其实强壮者免疫力好,不容易有并发症,应该算是相对好治疗的。

可在场的全是武夫,谁懂这个,登时都惊着了。

“你们想出去,好啊。”赵平安点点头,“你们死不得,也好啊。但我要问问,你们的父母妻儿,兄弟姐妹死得死不得?要走?尽管去!我就想知道,你们染上自家人又如何?”

这话,问的府卫们有点不知所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根本答上不上话。

倒是余林强辩道,“我若没染上呢?”

“你敢保证吗?我听说你媳妇才给你生了龙凤胎。或者,你想冒险试试。”赵平安冷笑。

余林的冷汗都要下来了。

赵平安看到某个府卫向旁边悄悄挪了挪,想起他是没有家人的,就再道,“即便你们愿意冒险,我也不能答应!你们不怕染到自家人,我还怕你们染到路人。路人再染到家人,整个东京城就成了疫城,难道也像当年惠州大疫一般,生生让熊熊大火烧成空城,烧成千万人的埋骨之地吗?”

说着,突然对空中打了个响指。

嗖嗖的,好像有夜风掠过,主院的院墙上立即出现了四名黑衣人,占据院墙的四角。虽然人数较在场的府卫少,但每个人都拉满了弓,那箭头在月色下闪着寒光,格外瘆人。

府卫们下意识的想躲,可奇怪的是,不管他们向哪个方向挪动,那铁箭就像锁定他们一样,根本就无所遁形。

“大长公主您……这是干什么?”汪飞又惊又怒。

“本宫干什么?”她冷笑,“本宫与人为善,是因为没有杀人的必要。你们是公主府的府卫,本宫平日对你们甚是优待,也很宽容。所以,你们本应以本宫的命令为先,可结果如何?你们身为大江的军士,吃着民脂民膏化为的俸禄,受着国家朝廷供养,本该事事以百姓万民,以社稷江山为重,遇到危急时刻就冲到前面,可结果又如何?你们只顾着自己,全然不考虑与本宫一起,消灭这次疫症。既然如此,对不住,由不得你们想怎样便怎样。敢违抗本宫的命令?呵呵,我就算大开杀戒,倒看看谁敢治我的罪!”

“大长公主如此不讲道理,那我就……”余林莽撞,被激得性起,不管不顾的就要走。

赵平安只是动了动手指。

就听“唰”地一声,一只箭快速飞来,他甚至连反应也来不及做。

而他又是叉着腿站的,那箭就穿过他双腿之间的空隙,直直插入青砖地面,随着清脆的咔嚓声,整块青砖四分五裂。而那箭尾不断颤动着,余劲未了。

余林的脸都吓白了,站在那不敢动。只觉得双大腿内侧凉凉的,也不知是箭风刮破了衣服,还是直接吓得尿了。

其他人更是噤若寒蝉,都被赵平安的气势所摄。

原来,大长公主看似需要他们保护,其实根本不需要,还随时能要了他们的命!

能进并且愿意进公主府当府卫的,都是三脚猫的功夫,大半还是京城世家子弟。功不成名不就,文不成武不成,这才混日子,混俸禄,哪见过这阵仗。

登时,现场静得只听到渐起的风声呼啸。

“所以,除非本官下令开府,否则谁也走不了!”软的不行,只能来硬的,赵平安掷地有声,“非要走,只能被抬着出去,身上盖着白布。”

穆远能霸道,她也能。

他们都是强大的人,除非对手更强大,否则不需要示弱,直接硬碰硬就好!

“还有……”她环视着众人,补充道,“那个牛痘,你们种也种,不种也得种!你们属于军人,这就是军令!如山的军令。因为我不能放任你们成为隐形的疫毒携带着,冒着让疫症从你们之中任何一个人身上蔓延出去的风险。”

“大长公主,您这就太不讲理了,还有强迫的吗?”汪飞试图哀求。

因为从来温和端庄,说话都和风细雨的大长公主忽然变了一个人似的,强势到他们几个大老爷们都顶不住了,只得软和了语气。

可赵平安还没说话,穆耀开口了。

“你们怎么那么磨叽呢?”他带了点嘲讽的语气,“真怕死,就听大夫的。大长公主说她自己种了,难道还能撒谎?”

“侍卫长。”汪飞和余林见到他,都惊讶了下。

可见,他们的神情多紧张,这么个大活人站半天了,他们都没发现过。

就这军事素质,她这公主府的安保问题还是靠着暗卫吧,不然,定然比叶贵妃管理的皇宫还筛子。赵平安暗搓搓的想,瞪了穆耀一眼,嫌弃他插嘴。

…………66有话要说…………

(看读者评论说,女主和穆远全是简单粗暴的方式,还真是诶。可能身为作者菌的我喜欢简单粗暴的解决问题吧,磨磨唧唧的斗心眼,多烦呢。呵呵,果然文如其人吧。)

☆、131 这才是恩典

穆耀却似没看到这个白眼,施施然上前走了两步。

大晚上的,看起来还是有点玉树临风之感。

“别这么怂了,你们简直丢了我们大江国男人的脸!你们看我,本来不在府中,听说消息后就赶紧跑进来,和大长公主同甘共苦。身为人臣的,不就应该是这样吗?看你们,我都替你们脸红呀。”

谁不知道你惦记着大长公主的人,所以无事献殷勤呀。众人心中集体鄙视地想。

穆耀却接着道,“为什么我敢进来?难道我不怕死?我比你们都年轻吧,比你们家世都好吧?比你们更招女人喜欢吧?我比你们更有理由活着吧?可是我抛弃一切就赶来了,因为什么?一是人品和勇气,二是我坚信大长公主吉人天相,这次的事虽然凶险又突然,却必定能平安渡过。再者,大长公主说得对,装着这身皮就是军人。当兵的,哪有敌人来了,自己先撤的道理?”

“侍卫长真这么想?”沉默半晌,汪飞终于问。

“咱们当兵是为的什么?真是混吃等死?”穆耀却似转了话题,最后却又绕回来,“当然想建功立业,可惜我们全是草包,是上不得战场的废铁。可现在,机会来了,你们一个个傻的要抓不住吗?”

“什么机会?因为天花病死,朝廷还能封我个英烈,封妻荫子怎么着?”余林咕哝。

本来挺狂躁一个人,居然被赵平安以及刚才那只箭吓得软了。

“大长公主说能治,你怎么就不信呢?”穆耀切了声,“活该你熬了这么年,还只是低品。你不想想,反正现在你们也出不去,硬跑就会被射成刺猬,既然左右都是死,不如赌一把?反正你也好赌,就像猜大小。猜中了,帮大长公主灭了疫症,论功行赏,总归有自己一份儿。若猜不中,那还能差到哪里去?哪边赢面大,你们自己掂量掂量,反正我就买定离手了大长公主。”

说着,指了指唐太医,“唐大夫,我自小怕疼,你那痘要怎么种法,提前说一声呗?”

“取牛所患痘,剌人臂,数日即痂,无所苦。”唐太医直接背《引痘略》的内容了,然后又着补道,“痘浆,大长公主已经派人取了来,直接刺臂即可。你们这么多人,也就半盏茶的工夫。”

“那我先来。”穆耀举了举极好看的爪子。

到这时候,赵平安心中的烦躁变成了惊异,而后有点感动了。

她敢保证,穆耀不知道这种来源于近现代的防治天花之法。但是,他只是刚才去调戏了一下秋香,大约打听到了疫苗的情况,居然想也不想,毫不犹豫的就相信她,直接冲上来了。

无论平时觉得他有多么阴阳怪气的,也无论怎么觉得他另有目的,平时与他处事时万分戒备,但危难之时他挺身而出,她不可能毫不动容的。

其实穆氏兄弟都好奇怪,穆二郎的心里好像埋着很多事,明明是她可能的敌人,却让她莫名信任。穆三郎是才子人设,文人楷模,没想到和武人相处也分外和谐,真是个人才!

“身为你们的上官,我只能帮到这儿了。是死是活,是博个功名还是无聊的死,就看你们自己的选择了。”穆耀又对汪飞、余林等人说,“但我丑话说前头,选了边站就老实着,半途出幺蛾子,就算跑出去了,就算真没染病,我也让我爹把你们调到边境去。尤其,是大夏的边境。”哎哟,这时候不用那死老头的名声,什么时候用?

而他说得轻松随意,甚至脸上还挂着笑,那话却成为砸倒巨人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爹是谁?枢密使!有管兵权!

大夏有多凶残,大江国的人都知道。小国寡民,却偏偏凶悍无比,这么多年来时常侵入大江国界,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可大江拿他们根本没办法。

在兵部挂了号的谁不知道,去大夏当兵,十不五还,对半的死亡率。就连穆大将军和眼前这一位,也损失了亲大哥。哪怕,他们那大哥不是在战场上死的,却也和那场大战有关系。

跑?很可能被当场射杀。

就算成功,也确实怕连累家里,谁知道自己染没染病呢?

就算不连累,万一东京城疫症爆发,问起罪来,他们这些人也脱不了干系,还是得问斩。

左边无论如何是死路一条,只能选右。

就像侍卫长说的,万一赌赢了,将来还能立功受赏。就是那牛痘之物太恶心,可大长公主做了,现在宛如仙人的侍卫长也去做,他们这些人还怕个鸟!

众人转着一样的心思,眼见着穆耀走进屋里,脑筋转得最快的汪飞第一个道,“好,我也种这什么什么痘的!誓死保卫公主府,东京城和皇上!”口号喊的那叫一个响。

“对,脑袋掉了不过是碗大的疤,还能让大长公主一个金枝玉叶比下去?”余林也说。

倒忘记刚才是谁闹着要走,并差点被飞箭吓得差点尿裤子了。

“又不是上刑场。”赵平安见好就收,“只要你们听我号令,我保你们无事。”

她不能保,因为人体各异,谁知道有没有排斥反应,或者免疫不成功的?但现在需要信心与士气,八十分的状况要说足一百。

这话像定心丸,众人本就有了倾向性,此时就更安宁了些,纷纷向屋里走去。

“刚才谁动手打了人,砸了东西,报给你们侍卫长听。该赔银子的赔银子,赔人情的就赔人情。”赵平安站在当院,凉凉的说。

既要立威,就要赏罚分明。不要以为他们屈服了,就是对她的恩典。也不要以为这件事好不容易平息,她就要小心翼翼。

她肯饶恕他们,救他们,这才是恩典!

“是。”汪飞是他们的头,只得讪讪应下。

“该!”穆耀就说了一个字,而后哈哈笑着,挽起了袖子,对唐太医眨眼卖萌,“我肉皮子还挺嫩的,唐太医下手轻点啊。”

☆、132 深夜遇*艳*妇

然而,唐太医虽是太医,但下手种痘却是没什么经验,不比针灸。

顶多就是之前,他们彼此之间试了下,因此手法生涩,疼得一众府卫们吸溜吸溜的叫疼。

这是军人吗?

划破点皮而已,流点血而已,纯粹一帮娇气包,上不得台面的二世祖!

赵平安暗中摇了摇头,转身走了。

总算解决了一件大事,有了武力加持,至少可以维持几天的稳定。她需要时间与唐太医等人研究中药的治疗方法,还得独自思索下中西医结合的疗效。如果不能打针输液,就要考虑如何把西药融化于中药之中而不相冲。如果要打针输液,要想想怎么才能避人耳目。

好多好多的事……

最重要的是,她需要预计到最坏的情况:疫症有可能在东京城爆发。甚至,那源病毒携带者所到之处都发生大面积感染。而且,那名患者现在如何了呢?

如果出现了最坏的情况,她要如何应对,怎么配合外面的穆远,把这场可能出现的巨大灾难给控制住,然后化于无形……

她按了按额角,感觉头有点疼,却知道没时间休息,还有大战等着她呢。

与此同时,穆远正走在回家的路上。

他的心情仍然不好,脑海里不断闪现平安和三弟前后离去的背景。可忽然,他眼前黑影一闪,令他整个人顿生警觉。

东京城繁华,本没有宵禁,但如今因为“江洋大盗”的事情搞得人心惶惶,所以尽管暂时宵禁令还没下来,街面上也没什么人。在这种情况下,有人在他的眼前晃,晃的速度还这样快,就明显是个练家子了。

而且,太祖是马上得的天下,深知都城被攻陷的可怕。所以在当年建皇城的时候考虑过军事防御问题,以致于内城的道路四通八达。

他是官,还是有凶名的武官,普通百姓大白天见了他,早就远远躲开了,还能让他注意到吗?显然,是存心引他的。

混乱的心绪瞬间宁静,却并没有犹豫,对身后挥了挥手,让侍卫们不必跟上,自己则催马前行。他很快看清,那黑影是普通人打扮,穿着寻常百姓的棉布袍子,头上戴了大大一顶皮毛帽子,猎户不像猎户,商贩不像商贩的,愈见古怪。

细看,那人脚下有些急,在他不紧不慢的马蹄声中,好几次差点自己拌着自己,显然知道他跟上了,很有点惊恐的样子。

不像是要对他动手,倒像是有话要说,有事要办的样子。穆远心中更明白了。

就这么拐过三条街,眼见就要出内城,那人终于来到一处相对偏僻的院落之外,先是上前敲了几下门,三长两短,而后恭敬地站在一边,对穆远弯下身子。

这表示:请进。

院内,门闩发出沉闷的嗒响,显然是被人从里面拉开了。

穆远是在战场上长大的,经历的生死一线多不胜数,所以对危险的感知早就成为了他的本能。此时他根本感觉不到敌意,甚至对方对他很是谦卑,有点惴惴不安的,他当下也没吭声,只是下了马,上台阶,推门。

门内,站着一个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