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在战场上,受这点伤还大呼小叫,会被人当成软蛋的。

“你这是什么意思?”穆耀当场怒问穆远。

穆远神情宁静,仿佛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捏人伤口这种事,他是不会承认的。

旁边,赵平安噗嗤一声乐出声。

从早上就开始戒备,先平了府内的动乱,再到刚才劝退了险成乱民的百姓,她的情绪一直绷着,像一张拉满弦的弓。这一笑,还真是大大缓解了她紧张的情绪。

“你又是什么意思?”穆耀转过头来,更怒。

“你还真是小孩子性格。”赵平安忍不住敲了敲穆耀的头,“至于这么生气吗?我是看你二哥给你送温暖,不愿意过来瞎搅和罢了,哪里是忽视你?”

“是吗?”穆耀冷哼,心里莫名好了些。

“谁知道你们兄弟有没有体己话儿要说?我才不来碍眼。”赵平安摊手,“不过你今天这么帮我,我会记得的。”

“记得有什么用,我是势利的人,不像某人那么高风亮节,所以还是感谢我来得比较实惠。说起来,我也算救了你的命。救命之恩,不如你嫁给我?”穆耀突然说。

他是有点急了。

尽管危机关头,他期盼着他二哥快来,因为他实在无法护住平安。

但,当他看到二哥真的来了,带着一股连樯橹都会灰飞烟灭,何况小小乱民的气势,三两下就解决了危机,他又感觉深深的妒忌。

还有,恐慌。

文才一处,暂时不论。他这一生,不对,前一生加上这半生,处处不如他二哥。只有忠于自己心意上面,他胜得几筹。

二哥这人活得太隐忍,太累,太憋屈。

他想娶平安,那是他内心中最真实的心意,因此也就不怕直接说出来。以前他是不会在公共场合说这话,但现在他非常担心平安已经被他二哥迷住了,往后他再没有机会。

女人家,对救过她的人都会念念不忘。对方长得丑的,就来世当牛做马报答。像他二哥这种长得俊的,那肯定就以身相许了。

这可不行,他不能未战先败。

经过了那血腥的一世,他太渴望能和平安在一起了。

而他这么直不愣登的问出来,竖着耳朵听动静的沈、白二位都惊得忘记伪装了,石化般的目瞪口呆。旁边的小兵都好似没听见,就连近在咫尺的穆远,脑子都一时没转过来。

这事,若换别的姑娘,必定羞恼,可赵平安却是抬脚,轻轻一踢,“滚!我的命是你救的吗?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了。好,就算是你救的,我若谢你,是我心好。我若不谢,你也得受着。难不成你忘记了吗?你是我公主府的侍卫长,保护我是你的责任。”

☆、160 放飞自我

“侍卫长和公主,正好亲上加亲!”穆耀愤愤的。

穆耀抚额:他这个三弟,自打从西京回来,特别是由文入武,进了公主府后,真的是不再注意他的才子形象。

毕竟是亲兄弟,他早识破三弟那美玉君子的伪装,也从不相信三弟是谦谦君子,温润如玉那套。但,这也转变得太快了吧?几乎都不加掩饰了。是三弟遇到什么重大的事件,导致他看清或者看开了什么事吗?

然而穆远并不知道,在赵平安眼里,穆耀这叫放飞自我,必定是受刺激了。

他心里也许是有隐痛的,有不能对人言的伤吧?不然,一个人不可能极端成这样。

但她现在哪有时间理会这个任性又无礼的家伙,就好比打仗,前期的准备都做好了,粉碎了敌人的阴谋,但“粮草”也差点被人烧了。

很快,就要真刀真枪的干了!那样,其实就简单了。

“你这样无礼,念在你尽职尽责的份上,本宫恕你无罪。”赵平安站直了身子,“我瞧你也没有大碍,干脆去找钱二大夫上点药是正经。”

说完,又面向穆远,“穆大将军,您若有要事,尽管去忙。只请您得了空再来公主府一趟,有些事,想与大将军商量要怎么办?”

公众场合,她语气疏远又大方。

但明明心里知道,这个男人是她抱过的,亲过的,直接叫过名字的。不过,就算私底下再亲,公事上也得公办。她就是感觉特别好玩,要死忍着,唇角才成功的没有上翘。

穆远深深望了赵平安一眼,见她眼波流动,熠熠生辉,晶莹透亮。

她从之前的危机中挺过来,就像经历过暴风雨的花朵似的,蓦然就焕发了生机,让他心如古井生波,涟漪阵阵。

就算她的衣衫脏了、破了、头发散乱的披着,脸上还有污迹,手……之前震裂的虎口流过血,但也已经愈合,如玉的小手上又红又黑。

然而,他心里不管多纠结,多么想把那双小手握在掌心中,面上也只是点点头,强迫自己只说了三个字,“臣告退。”

目光却又停顿片刻,之后蓦然转身,就像要斩断看不见的丝线似的,转身大步离开。

“他这样盯着你看,也很无礼,你为什么不摆大长公主的架子了?”穆耀冷声道。

赵平安斜过目光看他,只觉得这小孩真是很欠拍打。

要不到糖吃,怎么还磨缠起来了?

因为穆耀还坐着,她就顺手拍拍他的头,随后不再多做纠结,迈步进府。

穆耀气极了。

男人的头是随便摸的吗?再说她那是什么神态和表情,仿佛他是一只小狗,还是可怜地那种,无家可归的那种,正在乞食的那种!

“等我。”他叫了一声,跳起来,又叫一声。

第一声是吼,第二声是疼,全身上下无处不疼。可他狠劲儿上来,咬着牙跟上去。

赵平安也不理他,自顾自的处理事情。

进府之后,果然发现集中众人的院落有冲击的痕迹,还有三大宫女信任的小丫头直接受了伤。这说明趁着外乱,府内的仆役又被轻易煽动,违抗她的命令。若不是她见机快,叫秋香进来镇场子,后来还顶上了从不公开露面的阿布,只怕她真的会受到内外夹攻。

肖震宇是潜伏已久的杀手已经不用再说了,还直接被穆远杀了,但她这府里还应该有其他的细作。

“当时都有谁闹事,先记下。”她对绯儿说,见绯儿的脖子处都给人抓破皮了,好在未来大约不会影响她的美貌,但赵平安仍然很生气。

“打量着本宫心软,就把本宫的话当耳边风吗?”她冷笑,“现在,先分别看押,等疫症的事过了,就准备接受处罚吧。”之前心慈手软了点,一是不想像上罪子那样狠决的过日子,二是想先暗中观察。

然而一场疫症,就都露了底。

正所谓大浪淘沙,最后能被过滤出来的,自然就可以暂时信任了。

她说完,底下立即惊恐声一片,她也不管。毕竟都是成年人了,即敢做,就得承担。不过若谁不幸染上了天花,还是得先治。

旁边,蒙面的阿布跳过来,把两本册子塞在绯儿的手上。也不说话,但意思很明确。

他一边要镇压骚乱的仆役,一边还要辨认谁是挑事的,把人押下后凭记忆立即画出,这手脚之麻利,智慧之超群,行事之镇定,真是很厉害呀。

而且他大白天的也蒙面了,除了知道有他这号人物外,他究竟还是没有露“脸”。

一边的赵平安把这件事处置完之后,就见被打得很惨,脸肿得像猪头,但四脚和大脑还能运行的汪飞前来报告府卫的情况:几乎个个挂彩,还能继续工作的只剩下一半了。

其中,包括他这样的一瘸一拐,连刀都提不起来的。

“那就辛苦各位一下。”赵平安温言道,“回头我与穆大将军借兵,但他们不熟悉府内的情况,就由你们带着。再有打架的事,你们闪远点就行了。”后一句,带了玩笑的口吻。

但汪飞听得汗颜。

平时在京里耀武扬威的,还以为爬不上品阶是自己朝中无人,或者没把上头喂饱。

结果呢?

是骡子是马拉出来溜溜,今天不过和暴民交手,虽说双方人数差距悬殊,可他们毕竟是武将出身啊,结果只有被挨打的份。

可喜的是,他们还真抗造。在这通胖揍之下居然没死没残,至少算禁打吧。

呸,说出去真丢人,以后可得好好练了。

汪飞脸上又青又紫,他羞愧的红了脸也看不出来。只应了命,走了。

赵平安于是有条不紊的安排其他事:唐太医和楼大掌柜怎么向民众宣传正确的防治天花的知识;疫苗不够,要采用邱喜的人痘提取法;既然事件已经挑明,府内的衣食住行,巡逻和隔离都需要重新布置。

好在她提前想好的章程,一项项吩咐下去就是。

前提是,必须保证武力威胁,提防再有人生事。只要疫症向好的方向发展,人们会越来越老实的。那时,她的压力也不会那么大了。

至于满东京城的人,以及那些潜在的病患要如何管理,她和穆远早商量过了,她就放心的交给穆远和刘指挥去操作了。

还有上头……

她会亲自说服,只要别人敢让她出现并且说话。

☆、161 你有病吗?我有药啊。

事件彻底爆发,就像病情出现症状。

在那种情况下反而不用再多想,按照事先的准备,按部就班就做就好了。难的,反而是前期的斗智斗勇。

一句话:你有病吗?我有药啊。

东京城很是乱了几天,但穆远一个战场上的常胜将军,做个防御围城简直不要太游刃有余了。他先以强硬的铁腕镇压,只要紧卡着不能血腥的底限。紧接着,当百姓的不满情绪快要到达顶点的时候,赵平安的怀柔手段起了作用。

那些曾经冲击公主府的乱民,听了唐太医的详细讲解,就算有半信半疑的,也都努力帮助宣传起来。

反正也走不掉,倒不如死马当成活马医。并且,他们可都是在杀神大将军那里挂了号的。

穆远和赵平安,一刚一柔,刚柔相济,效果出奇的好。

于是很快的,人们自愿隔离,不再走街串巷或者探亲访友。免得让别人传上,或者祸害了别人。每天,总是兵士们拉着装满了食物的马车到各坊口,百姓可按户领取,不收分文。

人,只要不挨饿,生活也不曾过度短缺,情绪就会平静得多。想着朝廷还顾着他们,也就没有了被抛弃的感觉,或者会被牺牲的感觉,人心也稳定了不少。

街面上,还不停有士兵巡逻,有妖言惑众的,一律抓起来丢进大牢。若有人家发现有疑似症状,立即就要报告官府。

也有人舍不得亲人,或者因为恐惧而隐瞒。

但城里所有的大夫都被征调到了一处,就算有大夫怕死不敢医治病人,也给扣起来。

这样一来,有病人不报告官府,自家人也可能被染上不说,病人无人无药医治,早晚是个死。之后,发现病患的人家也会被整家隔离,言明无人发病满四十天就会解禁。

患病者则被集中到一处,全封闭管理。

赵平安慷慨的贡献了自己在城外的几个庄子,当然还有穆远、穆耀、刘家旭的私产,以及楼家的大面积庄园。这样就保证了病人的治疗环境和重复感染的可能,医护人员和守军什么的,也做足了极严格的预防措施。

自然,防疫卫生更是必须做足了功课。从水源到食物,再到有可能沾上病毒的用品的处理。事无巨细,都忙而不乱的进行,有效的的防止了疾病的快速蔓延。

就是疫苗完全不够用,就算在现代的芳菲已经穷尽力气,也是杯水车薪。人痘的话,最初的感染者小小还没有痊愈,自身没有形成抗体,效果有限。

所以,疫苗只能紧着最重要的人。

这个最重要,不是指位高权重,而是奋斗在第一线的各个大夫,还有士兵们。

其实,主要是马军营的人,毕竟对步军营,穆远是调度不了的。刘指挥虽然是三衙的顶头大BOSS,可那些兵不是战场上下来的,行动力远远不够。

种痘的事,大夫们由唐太医和楼大掌柜说服。

士兵嘛,虽然知识水平低,很是恐惧,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没染上天花,却又在身上种上称为痘的脓水。但军令如山,穆远就简单粗暴的直接下令了。

在战场上,前面是刀山火海,一声令下也得跳。

所以,很多士兵以闭眼等死的心态接种了疫苗。后来上了第一线,心想左右是个死,倒是无所谓了,结果工作效率大为提高。又经过了好多天,他们发现除了开始的几天有点不适之外完全没反应,就真的对种痘放了心。

榜样的力量无穷的,这样一传十,十传百,达到了很强大的宣传作用。已经有人开始上门请求种痘,但还是那句话:疫苗大少,想种的话,已经要等着排队了。

这样大的,几乎动用举国之力的动作,就像打仗,钱粮方面是重中之重。这其中有赵平安无私的贡献,也有楼家不遗余地的帮衬。到底是大江巨富,那财力连赵平安都咋舍。

但这仍然不够,于是穆远,赵平安和刘指挥一合计,都觉得必须要动用国库。

事实上,他们也这样做了。

包括钱粮事,包括动兵,包括整个京城的封锁和治安……

问题是他们是先斩后奏,并没有得到东西二府的首肯,圣旨也无。

穆远和刘指挥全是武将加世家出身,横起来全是不管不顾的,想着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道理。于是,威逼加利诱,反正听说天花疫症爆发,衙门中人也没心思办公了,谁还会真拦着不成?

其实自从出事,大江国的行政机器相当于完全停止运转了。

两府的大佬们吵闹不休,还在推卸责任,对应对的办法完全无措。或者明明有了可行的章程,却怕影响自己的利益,就不让对方的方案通过。

也不想想,国之将亡,还斗个什么劲儿呢?

下面的官员呢?上行下效,能躲则躲。

也有想铁担一肩挑,一心为国为民的好官,但在大江国这样的官场利益网的笼罩下,他们都位低言轻,最后能做的就是主动找上公主府,以私人身份帮忙,共抗疫情。

一场天花流行,不仅让赵平安看清了很多人,很多事,也终于明白大江朝廷的尸位素餐之风严重到了什么地步。

这时若有外敌打来,他们还在朝堂上吵成一团,大江国早成焦土了。

必须要改变啊!

这场大难之中,她对大江国朝政的腐烂程度又有了新的认识,甚至是在前生也完全没有意识到的。

必须!必须要想办法改变这一切!

然而十几天后,赵平安最担心的事发生了:宫里,有人染上了天花。

赵平安能说服明理明智的大夫,唐太医等人能说服另一部分大夫和有点脑子的百姓,穆远能直接命令马军营的人,但宫里的人都是大人物,食物链顶尖的人,再加上几个举足轻重的肱骨之臣,就算赵平安留了疫苗给他们,也没有人理会这事。

甚至,很多人觉得赵平安不怀好意,或者任性胡闹,包括业王夫妇在内。现在的赵平安相当于被打入冷宫,根本无人过问,反正也管不了她,就由得她自生自灭了。

…………66有话要说…………

必要过渡章。

☆、162 爆粗的大长公主

“真麻烦!”

深更半夜的,赵平安包裹着大毛衣裳,在台阶上摆了厚厚的棉垫子,就坐在那里,翘着脚,往后斜倚着上一阶台阶,一边仰望着不怎么明亮的弯月,一边对不知躲在哪个房顶或者树冠上的阿布吐槽。

毕竟阿布每天会与外界以特殊方式联络,把这话传给穆远。

她其实是在对穆远说,只不过多了一道转述的手续。说白了,阿布就是个复读机。

“其实我真不想把那么珍贵的疫功给他们那帮子废物用,宁愿留给奋斗在一线的将士和那些不顾自己生死安危的大夫。”

阿布默默的记,免得主上问及一个细节,他答不上来就失职了。

“可他们是皇家人,部分还是我的亲人。他们在,大江国就在。所以就算他们都混蛋透顶,重臣们人事不干,也不能不顾及。这是什么特么的逻辑,艾玛,憋屈死我了。”

这就是她的悲哀,封建古代的悲哀。

阿布却差点从房沿上滚下来。

公主见得多了,大长公主,而且还是国公主,虽然难得,也可以理解。但暴粗口的大长国公主,他阿布真是从未想过能遇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