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侍卫长,这到底是跟谁?”她纳闷得要命。

虽然隐约知道离不开穆氏父子的范围,毕竟以花三那傲性,就算他手无缚鸡之力,又有谁敢打他?何况,他平时装成柔弱书生的样子,真打起来也不算吃素的。

顶多,算半素。

“我主上的手笔。”阿布不知何时冒出来,悄悄说。

赵平安才重新梳妆完毕在那儿装端庄高贵,闻言差点从高高的台阶上滚下去。

“你怎么知道?”她诧异,内心深处是不愿意相信。

“从指痕的大小和角度来看,再结合我主上平时的动作习惯……”

“你和你主上到底什么关系,连手的大小也这么清楚。”赵平安更诧异,脑海里冒出在现代时看的至少八百本耽美文。

阿布似乎感觉到了这疑问中的暧昧,吓得一缩脖子,回去了。

怎么说?说他和他主上拉过小手?

明明没拉过啊!只是他太聪明了,眼睛似尺,手感似秤,大约看一眼就能了解尺寸,何况还并肩战斗过。

这位公主,不对,是大长国公主,脑袋里每天都在想什么啊。

明明,就是个不正经的公主!将来,会成为他们一众人的不正经主母。

啊,怎么办,他好命苦!

阿布因为一句多嘴,心里七上八下,那边赵平安只觉得不应该介入穆氏兄弟的争端,一心一意主持痘神娘娘庙的动土仪式。

恰在吉时,河曲县送祥瑞进京的队伍“经过”山脚下,分毫不差的遇到被恭请上山入庙的痘神娘娘神像。如此,不仅赵平安带的队伍和归大人带的另一只队伍合二为一了,就连天空都架起一道美丽的天虹,令人叹为观止。

天虹,即为现代所称的彩虹。

身为受过现代教育的人,赵平安当然知道这只是大气的光学现象,就算不是雨过天晴或者雪过之后,只要空气中有水滴,阳光以某些角度折射,就可以观测出彩虹,何况古代的空气质量还这么好。可大江人却不这样想,真的觉得两吉并一吉,千古难遇,简直预示着只要大长公主在,先帝在天上也会护佑大江国,端的是吉祥无比。

山上山下,但凡看到的,以及城内没看到但听到的人,全部匍匐于地,向天跪拜。

很久很久以后,史书上还浓墨重彩的描述了这一奇观。

赵平安也觉得自己的狗屎运简直好的没边了,连气像也对她有利。这下子不仅普通百姓深信不疑,就连那些外表温文尔雅,内心冷酷无情的大佬们都心里打鼓了。

难道,赵氏江山真是天定?难道,大长公主就是拨乱反正来的?那么,以后争归争,抢归抢,可若与大长公主硬碰硬,只怕要遭天谴啊。

再者,大长公主可是有些神秘的,手里还掌握着一些奇奇怪怪的药。人这一辈子,能保证自己不贪财,不好色,但没人敢保证自己不生病,也没有人是不爱惜生命的。

从这一点上看,能保持和平状态那是最好的了。

京中大部分权贵都这样想,只除了穆定之和苏意。

今日是迎接祥瑞的日子,小皇帝虽然不能亲临,但到底心痒痒,很发了些孩子脾气,所以早早就下了朝,回到自己的福宁宫去了。

两府三衙的重臣,则在大庆殿之南,与大庆殿有门楼相隔的院落里处理公务。毕竟,管着这么大个国家,平时的公事还是很忙碌的。

当彩虹出现,当惊呼声传来,他们也不由得走到院子中,亲眼见证了这奇景。

对此,惊叹者有之。警醒者有之。不动声色者有之。就是没有面沉似水,显得心事重重的,毕竟能修炼到这个级别,站在权利的巅峰上,哪一个都是城府极深的人。

“天生异相啊。”苏意感叹。

穆定之不由得转头,看看这位名声极显,官声又极清贵的老大人,仕林领袖。

平时,苏意本没有资格在这个国家中枢办公,但他身为翰林学士院承旨,加之叶良辰落马后,政事堂群龙无首,什么事都只能大家商量着决定,所以被临时召来研究来年科考事宜。

天相异相,是前半句,后半句可接的多了。可能是大江之吉,也可能是国有妖孽。

…………66有话要说…………

据说,京津地区已经40多年没见着台风了。

我有幸,今天见着了……

☆、222 小酌

穆定之轻轻点头,目光闪烁。

眼见着周围的人都沉浸在半空中的异相,略一沉吟,打个哈哈对苏意道,“我乃武夫出身,肚子里的墨水着实有限。不过最近年纪大了,也学人风雅,倒是对于棋之一道有些心得体会。苏大人学识渊博,可否赏脸到我府上,手谈一局?”

“穆大人,何必谦虚呀。”苏意淡笑道,仍然是风度翩翩,不远不近的,“琴棋书画乃是小道,倒是定北侯府的两位公子都是人中龙凤,这份教养功夫可不是人人做得到的。”

“快别提我那两只小犬。”穆定之愤愤然。

但心底,却又得意万分。

他那两个儿子虽然不听话,却满东京城,不对,满大江国数数,再找不出第三个来。

“就约明日晚间如何?”他紧着追问了句。

苏意想了想,颔首道,“即如此,那就恭敬不如人命了。手谈不敢说,只怕连贵府的三郎也赢不下,见识见识穆府的家风倒是很有兴趣。”

“那好,恭候。”穆定之拿出武人的做派,抱了个拳,转身走了。

苏意也没再多说,只是仰头,看向天空中绚丽的彩虹,眸色更深。

而他们二位这番互动,不能说没惊动旁人,但注意到的人不多就是了。

第二天傍晚,穆定之并没有大张旗鼓,只让厨下整治了清雅的菜品,又打听到苏意爱吃潘家楼的羊白肠,特意订了来添桌。而苏意呢,登门时身着便服,轻车简从,却也没特意避人耳目。

两人都是如此,倒显得心中无私,大大方方的。

整个席间,穆二和花三都没露面。穆二是照例兵部,计省两面跑,脚不沾地,人不沾家。

花三则被太皇太后田氏招进了宫,整天都没见人影。

于是两个老头子不被打扰地聊了一晚上,下了三盘棋,随后苏意微醺地离开。

据各方势力负责监视的人讲:穆定之欲派人相送,苏意婉拒。穆定之就没有坚持,从苏意的面色上看,也分辨不出喜怒,就连脚步也没比平时快一分或者慢一刻。

这些人的上锋立即一巴掌呼过去:谁能看得出苏意的脸色?能看得出,也是他故意让你看得到。且看着吧,这京中,这大江,暂时还没有太平日子过呢。

不仅外人,就连穆定之的一等心腹,他的贴身护卫,也是近身管家老穆也一脸看不懂了。

“别一眼一眼的瞄我,有什么话,尽管问。”穆定之坐在摇椅上闭目养神,没睁眼就感觉到了老穆的视线,不禁轻喝一声。

“老爷不是很看中苏家?”老穆斟酌了半天字句,问。

他本是穆定之在战乱中捡的孤儿,穆定之见他够机灵也够狠,就赐姓穆,让他在跟前做了牵马的小兵。后来这么多年,他跟着穆定之经历无数凶险战役,共过不知多少回生死,渐渐成为穆定之最为信任的人,甚于穆远和穆耀。

本来以他的战功来讲,是能升官的,甚至在穆定之的扶持下镇守一方。可他在某次大战中伤了男人的根本,从此再无娶妻生日的念想,干脆就留在了穆定之身边,鞍前马后。久而久之,大家连他的名字都忘了,直接就叫老穆。

其实他年纪才三十多,但因为脸上刀疤纵横,头上被砍伤的地方又长出了白发,所以看起来就像四五十岁的人。事实上,穆定之于他而言是父亲的角色。相比起穆二和花三,他对穆定之反而是最崇拜、最顺从的。

“苏家值得看中。”穆定之嗯了声,随即又道,“你是否觉得,对重视的人,这样的宴请方式不够隆重?”

“属下只是想,文人都好面子……”老穆低了声音。

“这你就不懂了,关系不重要。今日与你关系密切,搞不好过几天就反目。所以,重要的是谈什么。”穆定之露出些许笑意,“我们谈的那些事情,正是知交好友,闲来小酌几杯时聊的,自然不能太隆重了。否则就生分了,好多话就不方便说。”说着,他伸出手。

老穆知机,立即把一碗醒酒汤递了过来。

穆定之稳住摇椅,感觉掌心中传来不冷不热的温度,于是把那汤一饮而尽。

“您今天高兴,酒有点喝多了。”老穆接过空碗,委婉劝着,又递过手巾。

在军中没有丫鬟小厮侍候,这些琐事都是他做惯了的,十分熟练。

穆定之叹了口气,“年轻的时候,就算头几年,这点酒根本不算什么。如今,可见我是老了,才这么点子东西就有点上头了。”

“您哪里老了?不过是高兴。酒入喜肠,难免会晕。”老穆直言。

穆定之就笑了起来。

“之前在宫里,我与苏意定下今晚之约,就知道事情至少有五成把握。”略略酒醉加心情好,令穆定之相当爱说话,“他说昨日城外是天生异相,旁人只当他就事论事,信了天将祥瑞那句鬼话,我却知,他是对赵平安不满了。”

喘了口气,脸上露出鄙视的笑纹,“赵平安以为自己很能吗?不过是运气好,加上咱们家那两个不成器的,见天儿围着她转,供她驱使罢了。”

“世子和公子也不是……”

“你不用给他们说好话,想开了,我倒也不怨。”穆定之摆摆手,打断老穆,“谁人没年轻过呢?见了心爱的姑娘,就恨不能什么都为她做。赵平安不过是仗着那两个傻小子如今倾慕于她,若非如此,她自己又有什么有为。女人,终究要靠男人的。”

说到这儿,脑海里蓦然冒出那一张美丽的脸,正对着他笑。这令他心中一阵刺痛,紧接着用力甩头,把那浮影统统都丢开。

有什么意义?他的人生轨道已经铺好,谁也不能阻挡,更不能硬拐了他的马车走上岔道。

而这世上的女人有的是,不管喜欢什么样的都有,早晚他那两个儿子终会回头的。

“女人家头发长,见识短。赵平安算计来算计去,就没明白这是个男人的天下,有些事不用我出头,那些读书的就不能容忍。那臭丫头低调些还好,她自己站在风口浪尖,以为扳倒个叶良辰就完了?哼,只能让反对她的人更多。”

…………66有话要说…………

猜猜,苏老头和穆老头要干吗?

貌似不难猜。

☆、223 真敢想啊

“那个祥瑞……”老穆吞吞吐吐的。

穆定之哼了声,“你以为,那真是天降吉祥吗?若真如此,先帝也不会如此短寿了。”

他这话说得恶毒,老穆没法接。

好半天,见穆定之不言语,只能犹豫着道,“难道,那事是大长公主搞出来的?”

“不是她,又是谁?”穆定之哼了声,又有点懊恼,“我倒是低估了她,从前看着就是个被宠坏了的臭丫头而已,想兴风作浪也掀不起大浪头。哪想到有这样的心机手段,不得不地布下这么大的局,瞒过所有眼线。她偏等着灾疫事件过去,趁着好时候拿出来。”

“天花灾疫难道也是……”老穆惊得瞪大了眼。

穆定之摇摇头,“不是她!真做得出这种事,她也不足为虑了,就是叶家那个没脑子的贵妃搞出来的。这事虽然愚蠢,杀伤力却极大,尽管把自家捎带进去了,但如果真成了……”

穆定之叹了口气,很遗憾的样子,“可惜啊,赵平安运气太好,命也太硬,这么凶险的局面,居然让她扛过来了。我本以为,她这次会与叶良辰两败俱伤,我正好渔翁得利,谁想到她翻盘得如此漂亮。再这么任她闹腾下去,就真的没办法压制她了。”

“哼,大江国怎么可能落入女人之手。”老穆鄙视道。

“连你这样的武夫都如此想,何况大江国那些所谓‘才俊’。”穆定之再度露出淡淡的笑纹,“赵平安懂得利用人心,却不知大江国把持在士大夫手中,他们可有也心呢。”

沉吟了下又说,“不仅有心,野心也大得很。你以为,苏意真的这么云淡风轻,视荣华富贵如粪土吗?如果他真是这样的人,苏家怎么可能屹立不倒这么多年?世人心瞎,真信了他的邪。姓苏的不过没胆子在凶险之中争峰,又被叶家压着,就只能韬光养晦,装成高人雅士的样子。可谁料到叶家就像一堵墙,说倒就倒了。所以苏意觉得他的机会也来了,这时候出手还能站在文人的大义上,更能站在为国为民的大义上。看到没?这就是文人,是又想当婊子又想立牌坊呢。”穆定之突然暴粗,又狠狠啐了声。鄙视之意,溢于言表。

“那老爷还要与他联手吗?”老穆脑容量有限,实在看不懂。

穆定之冷笑,“跟我在战场上征战这么多年,这个也看不透吗?他是什么样的人,与我没有半分相干。只要能赢,但凡对战局有利的,什么形势都要利用上。”

老穆瞬间想到,从前打仗的时候,为了多争功好得到朝廷的赏赐劳军,他们也曾屠杀无辜的百姓,献上人头以夺利的。

此时回想这些,难免有些心虚,可他想到自家老爷与苏老爷的商谈内容,又胆心,“可是,那关系到世子的姻缘!”

“什么姻缘,不过是女人,只要有用,什么样的不行呢?男人大丈夫,怎么可能让婚姻事绊住脚。真不顺意,将来再换就是了。”穆定之哼道,“之前我就有意与苏家联姻,但苏意一会儿热乎,一会儿又冷淡。我不确定他到底是什么意思,不好凑上前,没脸倒在其次,只不知他到底站在哪一边。这次嘛……”

穆定之眯起眼睛,想起昨日在宫里的那番对话。

是苏意先提什么天生异相,脸上还带了点忧虑而非欢喜,这是对赵平安不满。

他出言试探,苏意果然接了话。

本说的是棋道,结果却拐到他那两个出色的儿子以及家风上。

整整三次,这么明显的暗示,他若再听不明白就白混了。

结果今天一番密谈,果然是成了。

“苏意想让老爷帮他什么?”老穆想了想,仍然忍不住问。

对于这一点,他倒是很清醒的。

世人,无利不起早。尤其听老爷的意思,那个苏大人是个隐藏很深的老奸巨猾。那么提起儿女亲事,不可能只是单方面欣赏世子。

说起来,这京中欣赏三公子的人家倒多些,可碍着大江的局势,以及老爷和世子一门父子同掌兵的权势,还是很危险的权势,也没人太直白的提过联姻的事。

说起来,这倒也有些奇怪,毕竟穆家二郎和三郎是全京城最出色的年轻未婚男子……

“倒不算没脑子。”穆定之赞了自己的忠犬一句,“他嘛,当然想坐上那个高位。叶良辰死了,政事堂乱成一锅粥似的,他正想取而代之呢。”

“以他现在的官位,很难连跳数级,当上政事堂的老大吧?就算皇上亲擢他为中书门下平章政事,朝堂上恐怕也没那么容易通过。”老穆不禁吃惊。

这是……真敢想啊!

“你都懂的事,他怎么会不懂。”穆定之腿上发力,让摇椅继续晃动起来,“但是,他可以借机先离开那个清闲又清高的衙门,铺好路。再推举他的人在前台,等过几年再慢慢替换上。如此设想,我枢密院不配合,他又哪那么容易呢?”

所以儿女亲家什么的……

老穆终于懂了。

但他忧愁地望了自家老爷一眼,心中忐忑不安。

世子心悦大长公主,满东京城的人,但凡长了眼睛,都看得出来。那真是……看似卖命般的喜欢,在这场大疫中表现得尤为明显。

就连三公子表明想娶大长公主为妻,老爷一力支持,有可能造成兄弟争到那持丑闻,都没能阻止世子的脚步。

世子那脾气,看似拘谨古板,从前也没有任何不孝的事情做出,和老爷更是从没有发生过大冲突。但他上过战场,他看得出世子身上的“气”,极野,极不驯。

世子平日里的顺从和配合是因为他重情,说白了,那是没惹到他,没触到他的逆麟。可若逼他到绝境,那将是一件很恐怖的事情。

就像猛兽落入陷阱,为了求生,那是什么都做得出来的。毁天灭地,也不是不可以。

端的看,世子对大长公主究竟到了什么份儿上……

…………66有话要说…………

很快就会有大情节发生了。

☆、224 此消彼长

如果所见即是世子所想,老爷打得好算盘就一定会落空。

世子不想娶的女人,哪里有人能强迫他?他自己不低头,你就算把他的头砍了,他也会双目朝天的。

其实,他们家的三爷也不是省油的灯。

想到这儿,老穆忽然心力交瘁,替他家老爷。

“你去传话给远儿,告诉他虽然应该为国尽忠,好歹也得为他爹尽个孝。就说我身子不适,让他滚回来看老子一眼。”穆定之闭上眼睛,又是说得这么半文半粗的。

老穆无奈地嗯了声,悄悄退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