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平安只觉得脑门处火辣辣的疼,就像有几万根钢针在同时扎她。

不过她却也顾不得,连催着楼清扬道,“快去,快看看李氏如何了?”

楼清扬听命,扑过去看李氏。可李氏不知从哪里生出一股邪力,一把把楼清扬推得坐在地上,差点摔掉窝棚。

李氏自己则满地翻滚,大声呻吟着,“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啊啊啊!儿啊,你快出来吧!不然,娘就没命看到你了,儿啊……”

再看她的身下,有暗色液体流出,迅速浸染了那张肮脏到失色的草席以及黑漆漆的地面。

不用辨别颜色,就凭那浓烈的血腥味,就知道那是血。

“她大出血了。”赵平安心里一惊,顾不得头疼得厉害,快速爬起。

楼清扬也扑向李氏,按住她的胳膊,“李氏,我知道你很疼。可是你再这么乱动,死得会更快。你死了,你的孩子也活不成!”

“我不怕死!我不怕死!”李氏闻言,极力克制住因巨痛而痉挛的身体,并猛然抓住楼清扬的手臂,“你救我的孩子!求求你救我的孩子。我就算是死了,在黄泉路上也念你的恩德,来世做牛做马报答你。”

楼清扬下意识地看向赵平安。

赵平安果断地道,“李氏,你的情况非常不好,我恐怕救不了你。但是你的孩子……我可以剖开你的肚子,把他取出来。至于他能不能活,要看他的造化。”

她不是经验丰富的妇产科医生,她也没有现代的检测设备,自然顺产的话,她甚至没有产婆懂得多。她在现代学的是制药,认真研究过法医学的课程,因此对人体倒是很了解。她来战场是为了帮助那些大量的外伤伤员,减少兵将的死亡率,保大江之军,给穆远助力以赢复旦战争,之前只勉强做过一例成功的剖宫手术……

这些都注定,有很多情况,她都无能为力。

“我愿意死!只要我儿能活!您把我大卸八块都行!”李氏毫不犹豫,眼神里流露出山一样的坚定,“救救我的孩子啊!”说着勉力爬起,一边血流如注,一边试图伏地磕头。

赵平安再不多言,矮身出了窝棚,大声吩咐道,“来几个人,把产妇抬到土地庙里。”

阿英本来就守在外头,立即叫上阿窝留下的几个健壮的仆妇帮手,七手八脚把李氏抬到隔壁的土地庙里。

可是不远的几步路,刺目的鲜血却淋漓了遍地都是,触目惊心。

一个人到底是有多少血,流干了会怎样?

赵平安外表很镇静,但心都抖了。

她知道,李氏必死无疑。

“十三姑娘,剖腹取子的事,我来吧。”楼清扬看着忙碌的仆人们,突然说。

赵平安抬头,皱眉,“那是一条性命,不是练手的尸体。”

她说得有点尖刻,但楼清扬却分毫没有介意的样子,只冷静地道,“我知道,但是产妇李氏已经活不了了,若没有遇到车队,她的孩子绝对见不了天光。现在救下孩子是她的临终心愿,也是我们惟一能做的。只是,取子而致产妇死,于十三姑娘的名声不好。你是要做大事的,倒不如让我背下这个罪责。”

原来是为了她!

楼清扬是怕她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民心散掉,才自愿接手。人们可不管当时病患的情形如何,只知道结果是什么样的。母子平安,像阿窝当时那样,她就被捧上神坛。如果李氏死了,大家只会记得她剖开人的肚子,把人给剖死了。

信心的基础塌了,她以后再做类似的事就可能难上加难。

赵平安惭愧了,因为她想当然就揣度别人的心意,实在是不应该。

同时,她也有些感动。

“对不住,是我小人之心。”她大方的认错,“只是越是这样,越要我亲自来。因为我并不想有神医的名声,我只是希望百姓们知道手术是最后的救济措施。因为一个小病都能要了人的命,何况开肠破肚,截取肢体?所以无论是医者还是患者,治疗就要承担风险。这种手术要承担的风险更大,是会死人的。”

“为医者,救得了病,救不了命,自古就是这个道理。”楼清扬点头,“是我想偏了,没有十三姑娘的眼界更宽。”

“不,你是为我着想。所以,谢谢你。”赵平安心情沉重,但勉强露出一丝笑意。

却不知这忧心忡忡的笑容,竟深达楼清扬的心底。

她只是深吸了口气,大步走入旁边的土地小庙。

庙小,却也不是偏僻乡村那样灶台似的土地庙,足有两间屋子那么大。当初大约也是建在一处风水好的地方,只是后来铺了官道,给掩到了路基之下。加上附近没有村庄,渐渐的就失了香火,荒败无比,连那个慈眉善目的神像都缺胳膊短腿,歪倒在一边。

秋香干活麻利,又知道情况紧急,此时已经快手快脚的把小庙中间的空地上打扫出干净的地方,甚至用水冲了一遍地,铺上从马车上取来的干净席子,屋顶的蛛网也扫了下来。

此时此地的环境,尽管离当时阿窝手术时的医馆条件差了十万八千里,更不用提什么无菌室了,可仓促之间能整理成这样已经相当不错。就连那尊土地爷的神像,都被力大无比的秋香扶起,背着身,还蒙上了不知从哪里找出来的红布,以示避讳。

再看旁边,之前那婆子正带人奋力挑来何水,生火,并烧了起来。阿窝也派人送来大量干净的布,有的甚至是扯掉的衣裳,可见环境简陋,但大家都尽力了。

“我们开始吧。”她向后伸出手。

阿英递上她的药箱。

“阿英你顾着外头。”她吩咐,这种紧急情况下,已经没必要继续瞒着楼清扬了。就冲他刚才为她着想,给他的形象又加了分。

“楼大掌柜,不,楼哥,你来帮我打下手。”她继续道,“其余人等,不得窥探。”

秋香暗松一口气。

☆、329 有人伤害李氏吗?

谁想窥探啊,想吓死自己吗?她上回直接晕了,过后吃什么吐什么,足足三天。

心里这么想着,已经快速拿盆端来热水,还有一种公主放进琉璃瓶子里的,带着清新花香味的水(其实是带消毒功能的洗手液),侍候公主和楼大掌柜净了手,目睹他们进了庙。

庙内无床,供台也塌了,所以这手术只能在地上做。

赵平安毫不嫌弃地跪倒,打开医箱,迅速整理待会儿需要的手术用具。一边的楼清扬也没闲着,话并不多说半句,只拿出自己随身携带的银针,下手如飞,给李氏止血。

这样的大出血,在现代也是极其危险的,需要特殊急救。而在目前的医疗条件下,医者根本就无力回天。所以只能减缓血流,反倒是中医大显身手,能让李氏在多撑一会儿。

而楼清扬第一次亲见赵平安口中的“手术”,心中难免紧张。行针之后,又见赵平安从那个看似普通的医箱中拿出好好奇奇怪怪的物件,心中又惊奇万分。

但他强行忍住心中波澜,认真观察赵平安的第一步动作,用心记忆。

赵平安也心无旁骛,拿出麻醉剂后见李氏还有几分清醒,温言道,“我要给你用麻沸散了,是让你全身麻木,感觉不到剖腹之痛。但是你的情况很不好,我不确定你睡过去之后还能否醒来。所以你现在告诉我,你真的愿意舍弃自己,成全孩子吗?”

说着,她看了看地面那又被染上的一大摊血。心中深知,成不成全,李氏也活不成。但是,哪怕临终关怀,她也要给李氏希望,让李氏觉得她一切努力和牺牲都是值得的。

果然,李氏渐渐涣散的,渐渐失去神彩的眼睛明亮了一瞬,随即温和的,甚至是坦然地点头道,“好,我愿意的。”

“那样,就算你的孩子生下来,你也看不到了。”赵平安再说。

李氏却摇头,“不,我看得到的,我的灵魂看得到的。黄泉路尽头还有望乡台。我没有可以牵挂的人,只看我的儿,我的儿……我会看到他的。”

“我也不能保证能救活他,但我保证会尽一切力量。”赵平安努力保持理智,“如果你真的不能再回来,我还会保证给他很好的安排,让他健康长大,知道有你这么个娘。”

“啊,谢谢你,谢谢你。”李氏惊喜万分,喃喃地说,因为生命将尽,对陌生人的善意毫无怀疑地全盘接受,“但是,不要只知道我这个娘,还要知道他爹。他爹姓顾,顾五,是金汤城下相村的。”

“你怀的是顾氏子?”赵平安惊讶,但随即就了然。

若非夫妻感情极好,怎么会耐不住思念,冒着生命危险,千里去探望。若非心上人的孩子,又怎么给予了这弱女子巨大的力量,在苦难中一直熬到现在,拼命也要生下他?

李氏点点头,痛苦中带点扭曲的笑容居然带着些幸福感,“就是五郎的孩子呀。”

她用尽最后一丝力量说,“人家都说我轻浮,自己害死自己。可是我真的觉得去那边找他是对的,不然,怎么会怀上他念了六年的孩子?顾家,就他一根独苗,他说过若无后,死了也没办法到地下见爹娘和祖宗。可惜我福薄,没办法与他天长地久。那大夏人抢了我,一直说我好看,我以死相逼,他根本就没有碰过我,还保着我没让其他人沾手。后来,他随军攻打咱们大江,我才逮着机会逃走了。大夏,也有好人的,那人始终尊重于我,路上也遇到过好心的牧民。只是我心里只有五郎,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

赵平安无语,看了看李氏的脸。

她虽然面色枯黄,还带了死气,又瘦得皮包骨头,但擦干净头脸,仍然看得出五官精致秀美,此时想到心上人,目中带了神彩,更是美丽极了。

西北这边常说:米脂的婆姨,绥德的汉,就是说米脂出美女,而绥德的男人格外英俊。

李氏就是米脂人。

“那你怎么不告诉村里,族里?”楼清扬也忍不住叹息,“那样,你也不用受这许多苦楚了。”也许,还能活下来。

“村长也姓顾,却只是五郎的远亲。他是个衣冠禽兽,一直想侵占顾家的家产,又对我心怀不轨……”李氏轻轻喘了口气,露出苦笑,“不过他很会笼络人心,村里人,族里人都只信他,不信我。五郎又走了,我就不敢嘴硬。不然,他害死我就算了,反正我想去地下和五郎团聚,可他必然要了我儿的命,顾家家产才能归了他。所以,他必不会让我生出来!这不行,这不行……”

她一边说,一边拼命摇头,眼睛却已经睁不开。

赵平安弯下腰,极肯定的说,“你放心,只要孩子生下来,活下来,我断不会让人欺侮了他去。你在天上好好看着,尽管安心。”一边说,一边咬紧牙关,实施麻醉。

不过数息,李氏渐渐闭上了眼睛,唇边挂着安详和满足的笑容。

“还好。”楼清扬诊了下李氏的脉,轻声道。

但又摇了摇头,意思很明确:再不动手,母体就死了。这样,不仅对婴儿不利,而且就算他平安出生,在这个年代也被认为是鬼生子,终一生都会被人歧视和唾弃。

“我们开始吧。”赵平安也知道必须尽快了,因而点头。

她稳了稳心神,拿出手术刀,对着那个根本不像怀着足月婴儿的肚子割了下去。目光所及之处,她意外地看到那肚皮上面很多青紫的痕迹,像是被外力碾压过,鬼爪抓过似的,而且绝对没有超过三天!

有人伤害李氏吗?

她心中疑惑,手中却操作不停。可刚刚分开脂肪层,露出内部脏器,外头就忽然传来经打斗声和呼喝声。紧接着,秋香的声音从外头传来。

“十三姑娘,有刺客!”她的声音有点紧张,似乎要立即冲进来,却又不敢。

…………66有话要说…………

明天有点事,回家会晚,可能更新也晚些,争取十点前吧。

谢谢。

☆、330 绑票

“阿英,守好外面。”赵平安皱了皱眉,但在原地跪得稳稳当当,纹丝没动。

又抬头对楼清杨道,“我们继续。”

开弓没有回头箭,手术已经开始,就算天塌下来,也得做完了再死。这是身为医者的医德,手术台上,患者大过天。

楼清扬本来有点吃惊,但他本就走南闯北惯了,见多了世面,加上赵平安的镇定和坚决感染了他,他也就“嗯”了声,二话不说,专注于手术之上。

“这里不需要切得过大,创口小些,有利于患者术后恢复。还有这条大血管,千万要小心,它是联结……”赵平安一边操作,一边轻声讲解。

破庙外,秋香一脸焦急,转头看看不远处,又看看闭着大门的破庙。

阿英倒镇定,想了想就扬声道,“我去那边看看情况,你守好大门。我会随时回来报告情况的,你别急。”话,是对秋香说的,却是给赵平安听的。

土地庙破旧,当然包括大门在内。

其实这已经根本不算是门了,只是个到处漏洞的破木板子,摇摇欲坠的勉强挡在那。也正因为如此,门里门外的动静很大,就算看不到,也能彼此听到。

阿英说完,就贴到门边倾听。她听到赵平安的呼吸平稳,知道并没有影响到她,里面的手术似乎正有条不紊的进行着,就放心的飞身而去。

她本以为在大江境内,小小蟊贼不会构成很大的威胁,毕竟他们几个明的暗卫都在大长公主身边,还有很多埋伏在左近的不露脸的暗卫。他们这群人,都是以一挡百的主儿。再加上麦谷懂事,派了不少兵丁护送,胆子小的土匪,都恨不得躲在窝里不出来。他们不去找别人的茬,别人就烧高香了,还有人敢这么不长眼吗?

最重要的是,这里是从志丹到金汤城的官道,还是惟一的官道,平时除了军队,都鲜少有行人来往通行。所以除非大夏人打过来,否则没人能对公主的车队构成威胁。

不然,不仅麦谷,连穆远都算失职。

可是,当她飞身而至百丈外的路基之上,眼前所见的情形却令她大吃一惊。

余烟仍在。

但那些兵丁却倒了一地,包括马儿在内,几乎全军覆没。而阿米和阿鹏明显在强撑,但也步履踉跄。

阿英眼尖,还看到好几个穿着厢军军服的人,倒卧在附近,三三两两的。若小胡子清醒的话就会觉得这些人眼生,因为他们是赵平安那些不怎么露面的暗卫。

“怎么回事?”下意识的,阿英掩住口鼻。

为什么连身经百战的暗卫也中招了?

尽管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青天白日的,却有一股子轻烟缥缥缈缈的,不是很奇怪的事吗?正所谓反常即为妖,所以她本能地做出了反应。

“烟,有毒……毒……”阿鹏和阿米正与十数个黑衣人缠斗,已经明显处于下风。他们一边勉力应付,一边艰难的回道。

阿英立即从怀中掏出一粒药,吞服下去。而后长啸一声,向阿米和阿鹏的方向迎去。

她这才注意到,路边还有一辆小小马车,看式样像是富人家的女眷所乘。此时,车子的前轮掉了,马儿也是倒伏状,于是整个车身都歪着。车夫和跟在旁边的婆子现样晕菜,因为没有武功傍身,个个口吐白沫,人事不知。

而马车的车帘在抖动,显然里头的人还没晕,还吓到了的样子。

但阿英没时间理会这些,直接对阿米和阿鹏施以援手。可惜她终究晚了半分,她赶到的刹那,阿米软软倒下,人事不知。

“拿着。”她当机立断,抛给还死死支撑的阿鹏一颗药丸。

阿鹏与她配合默契,接到药丸就吞入肚子,趁着阿英迎战那些人,身子迅速后撤,看了眼地上的阿米,知道他只是晕了,暂时性命无碍,立即向那小庙奔去。

“小子,有种别跑。”一名黑衣人叫骂,带着西域口音。

“我一个女人对付你们这帮窝囊废,足矣。”阿英“唰”的一声,扔掉了之前随手捡的武器,抽出缠在腰间的软剑,像一只迅猛的小花豹,直冲入黑衣人当中。

叮叮当当之声不绝,有如铁锅炒铁豆,分外好听,但也分外凶险。

“点子扎手,大家小心些,必须绑了那小娘儿们。”其中一名黑衣人又道。

阿英心中疑惑:真的是冲大长公主来的吗?

她痛下杀手,那群人却只是躲避,自救,互救,倒像不那么急切的,而是以缠住她为目的。可再看周围,已经没有什么可以移动的活物了。不远处的树林,她也检查过,没有大队人马埋伏的痕迹,那么这群人到底是要干什么?

绑票?!

虽说有点不长眼,但居然想出了用毒烟这一招,也是出奇。是他们这些暗卫疏忽了,没想到居然还有这样的门道。偏偏,他们所处的地段在下风口,除非大分散,否则避不过。

幸好毒烟到此就变淡了,不会飘到小庙那里去。

可他们绑了大长公主做什么?是他们家公主的身份暴露了,还是想要神医看病?无论是哪一种,不仅胆大包天,也实在是太无礼了。

阿英边打边想,心里有点急,却居然抽不了身,就像双腿陷入臭泥里,虽然没大事,却真的拔不出脚来。她却不知,她正与那群人斗得死去活来,身后的小马车却动了,从里面爬出一个人。

女人。姓苏的女人。

她花容失色,鬓发散乱,身上的衣裳也脏了,早没有平时端庄娴雅,京城第一美女的样子。而且面色惨白,显然也中了毒。不过大约是因为在马车里,又用湿布蒙了口鼻,似乎中毒不深,至少是可以走动的。

随着她下车,她的贴身丫鬟小丹也下来了。却是滚下来的,然后就倒地不动。

这么多人,居然只“幸存”了她一个。

她哭得满脸花,踉踉跄跄的,逃命般的向前走,渐渐靠近了那个小小的破庙。

…………66有话要说…………

抱歉,这么晚了,但好歹没有断更。

谢谢。

☆、331 学霸真是一件没办法的事啊

庙内,赵平安和楼清扬联手的剖宫手术还在进行。

外面,阿米已经到了。

他吃了那颗药,他们暗卫常备在身上的,可解百毒的药丸,已经好了很多。不过毕竟是解百毒的,并不十足对症,所以余毒未消,只是保住毒性不扩散,不加剧,另外让他还有行动力而已。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秋香急忙扶住阿鹏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