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惟轻挑眉梢,似笑非笑道:“你不会连这都不愿意吧?”

“不是不愿意…”只是觉得不太好。

以前他是晋王殿下,我是太子幕僚,连说句话都要避人耳目。如今他为君,我为臣,君臣有别,更加需要避嫌。身份之隔,好像永远是我和他之间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

真是怀念在江南的那段时光,远离京城,山高水远,没有牵绊,没有顾忌,我可以肆无忌惮地跟他耳鬓厮磨,光明正大地牵着手走在街上。

傅惟似乎看出我的顾忌,俯身贴在我的耳畔,轻声而坚定道:“玉琼,你我相识已久,我是什么样的人你应该很清楚,我只想要两样东西,江山与你。不管是从前的晋王,还是如今的皇帝,我就是我,我对你的感情不会变,现在不会,以后更不会,你要对我有信心。”

我紧紧回抱住他,喉头发涩,不知该说什么。

我不是对你没有信心,而是对自己没有信心。

第二日醒来时,傅惟已不在身边。我躺在床上想了一会儿心事,便起身洗漱。小安子和喜乐早已等在殿外,二人皆是神色暧昧地看着我,看得我心里直发毛。

小安子笑眯眯道:“戚大人,昨晚睡得可好?”问完,不待我回答,又继续说:“今日皇上早朝时心情甚佳,想来应该睡得不错。”

我拍了一下他的脑门,羞赧道:“小安子,你胡说什么。”

喜乐忙附和:“就是,也许皇上和戚大人只是盖着棉被纯聊天呢?”

我:“…”喜乐你真的不是来补刀的吗…#

小安子捂着脑袋,陪笑道:“大人恕罪,奴才错了。早膳已经准备好了,请大人洗漱更衣。”

用过早膳后,我在昭阳殿前的花园里四处闲逛。

春阳明媚,百花妖娆吐香,鸟雀鸣声上下。我的心情却不似这般晴好,不仅是因为要不要入后宫而烦恼,还盘算着如何才能去内侍省见傅谅一面。

东宫内搜出巫蛊人偶,虽然是人赃并获,可傅谅始终没有认罪。自他被关入内侍省后,日夜喊冤,要求面圣申诉。奈何一连喊了许多日都没有人理睬他,他便爬上大树,希望先帝能听见他的声音,却被认为是疯鬼附身,神志不清。

根据我对傅谅的了解,他素来对鬼神之说嗤之以鼻,又岂会用巫蛊人偶谋害皇上?不见他一面,我于心不安。

我正扶额沉思,不期然望见一抹俏丽的身影自不远处的回廊中穿过,疑惑道:“小安子,那是容华夫人吗?”

傅惟登基后,将先帝的嫔妃全部遣送出宫,有的送入佛门清修,有的安置在瑶山别院,却为何独留宋容华在宫里?

小安子道:“奴才没看清,不过容华夫人确实还在宫里,具体原因奴才也不太清楚。”

我眺望空无一人的回廊,鬼使神差地想起那些有关傅惟和宋容华相好的传闻,心头蓦然一跳。

傅惟下朝归来时,带来了太医院院使、副院使、院判、副院判等十名太医,就差把整个太医院全部搬到昭阳殿。

我惊得目瞪口呆,道:“阿…皇上,这会不会太夸张了?”

傅惟温声道:“这十位是太医院医术最顶尖的太医,先让他们给你看看。”

皇上金口一开,我只好乖乖伸出手。于是乎,这十名太医边排着队给我把脉,各种望闻问切,各种金线吊脉、金针过穴,不敢有半点马虎。

一个时辰后,十人全部诊脉完毕,聚在一起开了个小会,其中包括院使在内的六人举手无策,另有三人完全没看出我有病,仅有一位名叫方蕴的年轻太医表示知道是怎么回事。

“微臣是江南人士,家父曾跟随孟河名医岳振先学习医术,家父说,当年他的大师姐,也就是岳先生的嫡传大弟子也是得了这种病。”

那不就是我外祖母?我下意识地看向傅惟,他显然与我想到了一处,沉声道:“说下去。”

方蕴继续道:“岳先生将此病称为脏腑早衰症,得病者外表看起来与常人无异,但五脏六腑却比常人衰老得快许多,起初不会有任何感觉,病程发展极其缓慢,随着年龄的增大,症状逐渐显现。虽然容貌依然年轻,身体却如同耄耋老人,得病者通常活不过五十岁便会油尽灯枯而死…”

傅惟薄唇紧抿,面色越来越冷峻,指节渐渐收紧,竟捏碎了一只茶杯。只听“啪”的一声,所有人惊得跪倒在地,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我轻轻拍了拍他的手,用眼神宽慰他。他深吸一口气,神情有所缓和,“那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医治?”

“回、回皇上,岳先生十分宠爱这位大弟子,立誓一定要将她医好,于是闭关二十年,潜心研究病理药理,终于被他找到医治此病的方法。但岳先生出关后,却听说她已经过世,心痛愧疚之余,将所有资料付之一炬…”

“就是没得医了?”傅惟忽的拂落满桌茶具,凛然道:“那你说这么多废话做什么!”

方蕴吓得浑身发抖,惶恐道:“皇上息怒,微臣家中还留有一些岳先生的遗稿,兴许能找到有用的方子。”

“还不快去!”

方蕴连连道是,一溜烟地跑走了。余下的太医全部僵在原地,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傅惟一脸阴沉扫视他们,眼看又要发作,我抢先道:“几位大人先回去吧。”

太医们如蒙大赦,如潮水般退了出去。

待殿内无人,我走到他跟前,握住他的手轻声道:“阿惟,别生气了,你责怪他们也没有用。”

傅惟将我狠狠带入怀中,仿佛用尽全身力气,紧得让我透不过气来。他埋首在我的颈间,气息灼热似火,微微带了几分颤抖,喷洒在裸露的肌肤上,撩起阵阵酥麻。

“玉琼,我不会让你有事的。我立刻派人送信给刘恩,让他一个一个去问岳振先的徒弟,我就不信,一点办法都没有。”

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轻松些,“我生病,怎么你比我还着急。”

他却恍若未闻,喃喃道:“我绝对不能失去你,绝对不行…”

我轻抚着他的脊背,叹息道:“你放心,我一定配合太医诊治,做个好病人。”

他没有说话,许久之后才将我放开,眼底浮着几分黯淡不明的水色,仿若明珠蒙尘,光芒不在。

“既然外祖母也得了这种病,我想,她身为医者绝不可能坐以待毙,一定会想办法自救。她过世后留下许多医书典籍,我回去找找看,或许会有帮助。”

傅惟道:“我跟你一起去。”

“你还有许多国事要处理,我自己回去好了。对了…”稍顿,我斟酌了一下,道:“阿惟,我想去看看傅谅。”

他一怔,眸光霎时变得幽深莫测,斩钉截铁道:“不行。”

我好言道:“傅谅一向待我不薄,如今他落得这般田地,我多多少少有些责任。阿惟,你已登基为帝,他对你再也构不成任何威胁,你让我看看他,就当为我去掉一块心病,好吗?”

傅惟默了半晌,终于点头应允:“我让郑嘉送你去内侍省。”

我笑道:“谢谢你,阿惟。”

  第51章 你信不信,反正我不信(4)

傅惟下朝归来时,带来了太医院院使、副院使、院判、副院判等十名太医,就差把整个太医院全部搬到昭阳殿。

我惊得目瞪口呆,道:“阿…皇上,这会不会太夸张了?”

傅惟温声道:“这十位是太医院医术最顶尖的太医,先让他们给你看看。”

皇上金口一开,我只好乖乖伸出手。于是乎,这十名太医边排着队给我把脉,各种望闻问切,各种金线吊脉、金针过穴,不敢有半点马虎。

一个时辰后,十人全部诊脉完毕,聚在一起开了个小会,其中包括院使在内的六人举手无策,另有三人完全没看出我有病,仅有一位名叫方蕴的年轻太医表示知道是怎么回事。

“微臣是江南人士,家父曾跟随孟河名医岳振先学习医术,家父说,当年他的大师姐,也就是岳先生的嫡传大弟子也是得了这种病。”

那不就是我外祖母?我下意识地看向傅惟,他显然与我想到了一处,沉声道:“说下去。”

方蕴继续道:“岳先生将此病称为脏腑早衰症,得病者外表看起来与常人无异,但五脏六腑却比常人衰老得快许多,起初不会有任何感觉,病程发展极其缓慢,随着年龄的增大,症状逐渐显现。虽然容貌依然年轻,身体却如同耄耋老人,得病者通常活不过五十岁便会油尽灯枯而死…”

傅惟薄唇紧抿,面色越来越冷峻,指节渐渐收紧,竟捏碎了一只茶杯。只听“啪”的一声,所有人惊得跪倒在地,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我轻轻拍了拍他的手,用眼神宽慰他。他深吸一口气,神情有所缓和,“那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医治?”

“回、回皇上,岳先生十分宠爱这位大弟子,立誓一定要将她医好,于是闭关二十年,潜心研究病理药理,终于被他找到医治此病的方法。但岳先生出关后,却听说她已经过世,心痛愧疚之余,将所有资料付之一炬…”

“就是没得医了?”傅惟忽的拂落满桌茶具,凛然道:“那你说这么多废话做什么!”

方蕴吓得浑身发抖,惶恐道:“皇上息怒,微臣家中还留有一些岳先生的遗稿,兴许能找到有用的方子。”

“还不快去!”

方蕴连连道是,一溜烟地跑走了。余下的太医全部僵在原地,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傅惟一脸阴沉扫视他们,眼看又要发作,我抢先道:“几位大人先回去吧。”

太医们如蒙大赦,如潮水般退了出去。

待殿内无人,我走到他跟前,握住他的手轻声道:“阿惟,别生气了,你责怪他们也没有用。”

傅惟将我狠狠带入怀中,仿佛用尽全身力气,紧得让我透不过气来。他埋首在我的颈间,气息灼热似火,微微带了几分颤抖,喷洒在裸露的肌肤上,撩起阵阵酥麻。

“玉琼,我不会让你有事的。我立刻派人送信给刘恩,让他一个一个去问岳振先的徒弟,我就不信,一点办法都没有。”

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轻松些,“我生病,怎么你比我还着急。”

他却恍若未闻,喃喃道:“我绝对不能失去你,绝对不行…”

我轻抚着他的脊背,叹息道:“你放心,我一定配合太医诊治,做个好病人。”

他没有说话,许久之后才将我放开,眼底浮着几分黯淡不明的水色,仿若明珠蒙尘,光芒不在。

“既然外祖母也得了这种病,我想,她身为医者绝不可能坐以待毙,一定会想办法自救。她过世后留下许多医书典籍,我回去找找看,或许会有帮助。”

傅惟道:“我跟你一起去。”

“你还有许多国事要处理,我自己回去好了。对了…”稍顿,我斟酌了一下,道:“阿惟,我想去看看傅谅。”

他一怔,眸光霎时变得幽深莫测,斩钉截铁道:“不行。”

我好言道:“傅谅一向待我不薄,如今他落得这般田地,我多多少少有些责任。阿惟,你已登基为帝,他对你再也构不成任何威胁,你让我看看他,就当为我去掉一块心病,好吗?”

傅惟默了半晌,终于点头应允:“我让郑嘉送你去内侍省。”

我笑道:“谢谢你,阿惟。”

内侍省。

一条狭长的走道笔直地通向掖庭深处,走道两旁的宫殿因常年无人打理,显得破旧不堪。

掖庭的尽头有一处院落,以铁门封锁,门外有重兵把守。郑嘉出示皇帝御令,守卫打开铁门,他叮嘱道:“皇上有令,大人不可久留。”

我点头,抬脚走进去。

庭院之中荒烟蔓草,悄寂无声。轻风拂过,摇动树影婆娑。

高墙下,有一人颓唐地蹲坐在角落里,蓬头垢面,衣衫褴褛。若非周围再没有其他人,我真的不敢相信那便是昔日风华正茂的太子殿下。

刹那间,愧疚如潮水般袭来,在我的体内疯狂地肆虐开去。心里酸楚难当,视线也跟着模糊起来。我停下脚步,压着颤抖的声音唤道:“阿谅…”

傅谅缓缓抬起头,木然地看向我,眼神空洞而迷茫,好像已不认得我是谁。

我竭力忍住泪意,又喊了他一声。

那道目光陡然变得清明,犀利之极,亦绝望之极。

他一瞬不瞬地盯着我,呼吸渐渐急促,身子不停地颤抖着。

良久之后,尖锐的抽泣声划破长空,如同一柄匕首狠狠刺进我的心窝。他猛地扑过来,死死钳住我的双手,哽咽道:“玉琼,你来了,你终于来了!舅父说是你害死了母后,你是老二派到我身边的细作,一直在帮他做事,我不相信,我死都不相信!现在你亲口告诉我,这是不是真的?”

我艰难道:“是。”

傅谅呆愣片刻,泪水滚滚滑落,愤怒地大吼:“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其实我是前刑部尚书戚正坤的女儿,当年元皇后害得我家家破人亡,我爹惨死牢狱之中,我娘烧炭自尽,只有我一个人活了下来。我回到长安城想要为父伸冤,却落入奸人之手,受尽折磨,险些命丧黄泉。后来在傅惟的帮助下,我篡改官籍入朝为官,苦等了这么多年,就是要让元皇后血债血偿…对不起,直到今天才告诉你真相。”

他难以置信道:“你…你说什么?”

我遂将前因后果毫无保留地告诉了他,包括他的真实身世。听完后,他浑身像卸了力一般,趔趄着跌倒在地,口中喃喃道:“我不是母后亲生的,我是舅父的儿子…这怎么可能,不可能…你骗我!!”

“我没有骗你,你若不信,我可以带证据来给你看。元睿送给绿玉的定情信物和绿玉亲手所写的状书,都在我…”

“你闭嘴!”傅谅打断我,捂着耳朵哭喊道:“我不想听,我不想听!!”

“阿谅,我知道你恨我,但是我不后悔这么做,我不能让爹娘枉死,这个仇我不能不报…”

我蹲下身,扶着他的肩膀道:“我、我唯一对不起的就是你…”

他的表情有一瞬的扭曲,如遭蛇噬般向后缩了缩,蜷缩着身子连连倒抽冷气。

我这才发觉,原来在他破烂的衣衫下布满了一指长的伤口,好像是被受过鞭刑,从双臂一直蔓延到脊背。有些伤口早已结痂,有些却红肿流脓。

我既惊且怒,问道:“这些伤怎么来的?是谁打你?”

傅谅胡乱抹掉泪水,双目赤红,里面满满都是伤痛与苦楚,“戚玉琼,就当你说的都是实情,我理解你的苦衷,但不能原谅你的背叛。不,恐怕连背叛都说不上,因为你从一开始就是他的人,是我有眼无珠信错你,今日沦为阶下囚也是我咎由自取。论心计、轮权谋,我都比不过老二,成王败寇历来如此,我无话可说。”他别过脸不再看我,冷声道:“你走吧,我不想再看到你。”

“阿谅…”

他猛地开拍我的手,吼道:“我让你走!”

我缓缓站起身,拭去眼泪,轻声道:“好,我走。你再忍耐一段时间,我一定会救你出去的。前几日太医院院使配了一瓶黑玉断续膏给我,你先拿去用吧。”我将药瓶放在离他不远的石桌上,转身离开。

身后,傅谅忽然仰天大笑,笑得几近癫狂,笑声凄厉而哀伤,教人听来心惊胆寒。

脚步一滞,指节不由收紧。我默默地在心里重复最后一句话。

我一定会救你出去。

这是对他的许诺,也是对我自己的许诺。

  第52章 你信不信,反正我不信(5)

当天夜里,傅惟颁下两道诏书,一道册封我为太傅,另一道则是将我爹的案子发回刑部重审,并命提点刑狱司亲自开棺,重新验尸。

诏书一出,举国哗然。

有人说,自新帝登基以来便大刀阔斧地改革吏治,首创科举制度,分科取士,提拔了一批年轻有为的官员,满朝上下皆有新貌。任人为贤确是明君所为,但关键在于戚玉琼并不是什么贤才,真不知新帝的慧眼看中了她哪一点。

有人说,在这个看脸的时代,有没有才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那戚玉琼生得颇有几分姿色,皇上在江南招安时与她朝夕相对,二人早有奸情。否则,凭她是废太子幕僚的身份,早就死上一万次了,哪里还有现在的风光。

还有人说,皇上选择同一时间颁发这两道诏书,很明显戚玉琼便是戚正坤的女儿。想当年那戚正坤与嫔妃有染,被施腐刑,罪当满门抄斩,他女儿竟能瞒天过海,在朝中混了这么多年,必定有人在背后支持。

总而言之,各种猜测、议论四面而起,甚嚣尘上,迅速将我推向舆论的中心,以至于我上街买点生活用品都觉得背后有人在盯着我看。

清早,我准时前往吏部报到。

那吏部尚书也是个奇人,素有“齐国最八卦官员”之称。他显然对我和傅惟的奸情深信不疑,于是从头至尾都以一种“王的女人”的眼神看我,感觉就差张口喊娘娘了。

我有些不自在,以最快的速度领完官服和官印准备走人。孰料,前脚刚踏出吏部的大门,抬眼便望见九龙殿外黑压压地跪着一大片人,不由好奇道:“他们为什么跪在哪里?”

吏部尚书笑眯眯地解释:“是这样的,这些言官早朝时集体反对您升任太傅,皇上不予理睬,他们便扬言要在九龙殿外长跪不起。早上人更多,这会儿已经走了一批了。”

我:“…”

就知道…|||

第二日,春阳晴好,晨风送来淡淡的玉兰香气。

我早早地起床洗漱,换上官服,为上朝做准备。用早膳时,常叔送来一碗汤药,热气腾腾升起,浮起一股苦腥的味道。我皱眉道:“这是什么?”

常叔道:“这是方太医开的方子,皇上再三叮嘱老奴,一定要督促小姐按时服用。”

我盯着那黑黢黢的药汁,蓦然回想起在江州时傅惟哄我喝药的情景,不禁神思怔忡,恍然而生隔世之感。倘若时光能永远停留在当时,停留在那个只有我和他的冬日,那该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