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这些刺客全都是大周口音, 身手招式也全都是大周才有的路数, 他们是什么来历, 还需要我们多说吗?”说话的是宇文竞身后一个蓄着大胡子的中年人,“贵国要是不愿意和谈, 直说就是了!何必这般大费周……”

宇文竞拧眉打断了他:“事情还没有查清楚, 不得胡言!”

“王子!”

“退下。”宇文竞容貌英俊,但气质阴沉,眼神锋利, 笑起来倒还好,这般猛然沉下脸的样子, 颇有威慑力。

大胡子神色不忿,但终究是忍下心中愤怒, 低头退到了后面。

“手下失礼, 还请晋王殿下不要见怪,”宇文合叶也忙道,“若不是晋王殿下恰好路过,今日我们未必能全身而退,说来还要多谢殿下才是!”

“不必多礼, ”魏一刀已经命人找了一辆新的马车过来, 陆季迟忍着身上的疼痛靠坐在姜姮拿来的软垫子上, 这才觉得好受了些,“只是这些刺客……二公主与三王子也看不出他们的来历吗?”

宇文合叶一顿,摇头:“他们身上没有任何与身份有关的东西,且被活捉的第一时间就自尽了。”

“一个活口也没有留下?”

“一个也没有。”

陆季迟皱眉:“行动周密, 训练有素,这看起来可不像是一般的歹人啊!”

“嗯。”宇文竞湛蓝色的眼睛里闪过几许刀锋,却没有多说什么。

“天子脚下竟有贼人这般猖狂,诸位放心,本王这就派人去禀报皇兄。皇兄英明神武,定会以最快的速度查明事情真相,还诸位一个公道的!”

北夏朝堂混乱得很,这些杀手十有八九是宇文竞的政敌派来破坏和谈的,但陆季迟现在的身份是一个野心不死的窃国者,这样的情况下,自然要挑拨离间来一发才符合人设,因此说完这话后,他眼睛微微一转,又若有所指道,“至于方才这位兄弟担心的……我大周泱泱大国,向来言出必行,既然已经答应和谈,那不管这过程有多么艰难,都必然会认真对待的,还请诸位放心。”

这话听起来一点毛病都没有,可那句“不管过程有多么艰难”……

宇文竞寒冰似的眸子猛地一动,抬头看了他一眼。

陆季迟学着昭宁帝的样子回了他一个高深莫测的眼神。

北夏朝堂如今分成了两派,一派主战,一派主和。作为主和派的首领,宇文竞如果真心实意想要和谈,按说应该把注意力都放在怎么让昭宁帝相信他们和谈的诚意,以及争取对我方有利的和谈条件上。

可宇文竞的状态却有些不对——这些天的和谈过程中,他虽然也拿出了不少诚意,但却一直在若有似无地拖延时间甚至试探什么。

昭宁帝也是因为这个,越发怀疑他和越王妃背后之人的关系了。

而陆季迟之所以故意暗示这些刺客有可能是昭宁帝为了逼他答应和谈条件而派出的,就是想看看宇文竞的反应,然后从中抓取有利的信息。

——宇文竞是个不受宠的王子,虽然现在有点起来了,但在北夏朝堂内处境依然不大乐观。说是昭宁帝派出刺客去刺杀他,企图嫁祸给他的政敌,让他误以为自己再不妥协就会失去目前在朝中暂时领先的地位,是很顺利成章的事情。

宇文竞心里想必也有这样的猜测——就算没有,听了陆季迟的“提醒”,他也不得不往那边想了。

陆季迟很满意,也不急于观察他的反应,说完这话后给了宇文竞一个“晚上见”的眼神,然后就告辞了。

看着他的背影,宇文竞若有所思地捏了一下袖子里的纸条。

宇文合叶见他神色有异,有些不解地问道:“哥哥,怎么了?”

“这位晋王殿下……”

“嗯?”

“没什么,”宇文竞收回视线,大手摩挲着自己腰间那柄通体玄色的佩剑,“我只是在想,咱们即将到达大周京城时收到的那个消息,到底是不是真的。”

宇文合叶一愣,脸色变得严肃:“炼铁术是北夏镇国之术,合叶以为,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宇文竞没有说话,半晌才转过身道:“先回去吧。”

***

“所以那个大胡子没有说错,那些杀手全都是大周人?”

“是,属下已经带着兄弟们再三确认过。 ”

“杀手是大周人,不代表幕后黑手也是大周人……算了这事儿先放一边。那个事发现场,你们仔细检查过了没有?有没有发现什么线索?”

“打斗结束之后,大家就就地检查了一遍,没有什么发现,后来京兆府的官兵来了,我们就……”

“怎么把他们给忘了……行了,你先出去吧,其他的等回府再说。”

“是……”

马车咕噜咕噜地往前荣国公府走去,姜姮揽住弟弟静坐在一旁,目光落在正与属下说话的陆季迟身上。

从方才宇文竞兄妹出现起,她和姜辞就没怎么说过话。

姜辞是不知道说什么,他毕竟年纪还小,就算天资聪颖,也不可能听得懂陆季迟和宇文竞之间的交锋。

至于姜姮……

“你……怎么了?怎么这样看我?”一回头就对上媳妇儿清透幽深,似乎能看穿一切的眼睛,陆季迟一愣,忙忍着身上的疼痛凑了过来。

姜姮看着他缓缓展颜:“没什么,只是觉得殿下今日与往常有些不同而已。”

那必须不同啊!

好不容易成功地英雄救美了一回还没有出糗好吗!

陆季迟没忍住,嘿嘿笑了两声,有点不好意思又有点嘚瑟地问她:“是不是觉得我今天特别帅……英俊?”

姜姮一愣,眼中涌起点点笑意,随即一本正经地摇了摇头。

“……不,不英俊吗?”陆季迟笑容微僵,整个人都囧了一下。

“英俊,不过不只是今天,”姜姮眨眨眼,声音软软地凑近他,“殿下每天都特别英俊。”

卧……卧槽!

老夫的小心脏!!!

遭遇会心一击的少年半边身子都麻了,然后,一张略显苍白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起来。

一旁被迫围观的姜辞:“……”

忽然放心了怎么回事?

“还,还有孩子在这呢,咱们含蓄点儿,等回头那什么两个人的时候,再……咳。”陆季迟压了压不停上翘的嘴角,故作镇定地咳嗽了一声。

姜姮眼底的笑意几乎要滴落下来,她忍了忍,方才随口似的问道:“殿下觉得今天那些杀手,是谁派来的?”

气氛温暖轻松,还带着粉红泡泡,陆季迟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还能有谁啊,不是宇文竞的政敌就是——”

“嗯?”

姜媛笑眼弯弯的,神色很正常,回过神来的陆季迟尬笑两声,摆摆手道:“我也是瞎猜的,当不得准。你也知道,我早就不上朝不理政事了。”

卧底之事太过危险,陆季迟不想让她知道,免得她担心。

姜姮眸子微闪,也没有追问,只什么都没发生似的笑了一下:“我也是随口问问,不过北夏内乱,这位三王子在朝中处境艰难的事情我也听说过,只是知道得不是特别详细……怎么说今日也算共患难了一场,我有些好奇,殿下给我讲讲可好?”

这倒是没什么不能讲的。陆季迟点点头,慢慢地给她讲起了从昭宁帝那里听来的,关于北夏朝堂现状和宇文竞兄妹的事情。

姜姮笑容如常地听着,偶尔听到不懂的地方问上一两句。陆季迟对她毫不设防,很快就把自己知道的全部告诉她了——当然,不该说的那部分没有说。

然而……

他遇上的是姜姮。

在他自己完全不知道的时候,姜姮就已经把事情推敲个八九不离十了。

不过她什么话都没有说,只微微垂了一下眼睛。

既然是他想做的事情,她自然会全力助他。

***

说话间荣国公府就到了。

姜姮扶着弟弟下了马车,这便冲陆季迟挥了挥手:“殿下好好养伤,明儿我再去看你。”

陆季迟嘿笑着点头,脑子里浮现上回自己喂她喝药时的场景,整个人都不受控制地荡漾了一下。刚想说什么,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众人下意识回头,就见一个风尘仆仆,浑身上下做武将打扮的中年男人骑着高头大马朝这边飞奔而来。

“父……父亲?!”

姜辞惊诧的声音让陆季迟愣了一下,就这会儿功夫,那中年男人已经跑到他们跟前,翻身下马了。

“阿姮?阿辞?你们怎么在这?”男人身材中等,长相斯文,五官看起来与姜辞有几分相似,只是笑起来的样子却十分爽朗不羁,他一把把姜辞抱起,又摸了摸姜姮的脑袋,说话语速快得跟放鞭炮似的,“莫不是知道爹爹今天要回来,特地出来迎接爹爹的?”

第92章

姜辞一张惨白的小脸顿时涨红, 声音虚弱而羞耻地挣扎道:“父亲快放我下来, 我已经是大人了!”

中年男人——姜姮姐弟的父亲, 荣国公府的三爷姜林深一听这话,哈哈大笑:“十二三岁的小屁孩, 毛都还没长齐呢, 就敢说自己是大人了!”

说罢又坏心眼儿地颠了儿子两下,这才心满意足地把他放了下来。

姜辞:“……”

到底年纪还小,小少年没忍住翻了一个白眼, 这才喘着气靠到了一旁的朱红大门上。

她爹虽然常年不着调,不过做事还是很有分寸的, 因此姜姮倒也不担心弟弟会出什么事,只有些好笑地看了姜林深一眼, 随即有些不解地问:“爹爹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

往年姜林深都只有在过年或者其他重大日子里才会回京, 且每次回京前都会先写信告知家人。怎么这次却一声不吭就回来了?

本来还在笑的姜林深一听这话,顿时就笑不出来了,重重冷哼了一声道:“我闺女被人坑得小命都快丢了,我这个做爹的能不回来看看么!”

姜姮一愣,很很快就明白自家老爹是知道了之前唐均等人谋算自己的事情。可这件事她并未写信告知于他, 他是怎么知道的?

老太太?不可能, 她也是帮凶之一, 怕都来不及呢。

继母杨氏?也不可能,这种有可能影响到她在她爹心中地位的事情,她只会瞒下来,不会说出去。

那么……

“不是我。”

见姐姐朝自己看来, 姜辞飞快地摇了摇头。他爹常年不靠谱,还不如他有用呢。

“行了你别看他了,是晋王给我写的信。”姜三爷说完啧了一声,有些纳闷地看向女儿,“你怎么和那个不安分的小兔崽子扯到一起去了?而且我瞧那信上写的,怎么感觉他好像对你有意思似的?”

姜姮一愣,还没说话,又听她爹不满地嘟囔道,“我跟你说那小子不是个好的,你离他远点儿,千万别被他给带沟里去了,知道不!”

姜姮:“……”

她想说爹你提醒得晚了,我已经在沟里了,身后马车里的陆季迟突然一个没忍住,打了个巨响的喷嚏。

听到动静下意识转过头的姜三爷:“吓!这谁啊?”

紧张到鼻子发痒,忍了半天没忍住,终究还是暴露了自己的晋王殿下:“……哈哈,那,那个,伯父你好,我是陆季迟。”

陆季迟……

陆季……

呔!那不就是晋王那小兔崽子的名讳么?!!

***

赐婚的旨意刚下没几天,姜林深还不知情,因此发现陆季迟就是那个写信跟他告状,说他女儿快被人欺负死了的狼崽子晋王之后,他的眼神顿时就危险了。

到底是上过战场见过血的人,被他这么一盯,陆季迟顿时就觉得自己身上的伤口更疼了。再加上……

这可是姜姮她爹啊!

亲爹!

不掺假的!

猝不及防见到了未来岳父,少年这会儿整个人都是懵逼的,浑身地僵硬地杵在那,连眼睛都不知道该怎么转了。尤其这未来岳父还突然给自己行了礼,皮笑肉不笑地说了句“参见晋王殿下”,他就更蛋疼了。

妈耶第一次见未来岳父要怎么表现才不会被嫌弃?!

在线等!急急急!!!

“殿下?”见他一脸呆滞,半天没说话,魏一刀忍不住叫了他一声。

陆季迟这才猛然回神,抖着脸皮干巴巴地笑了一下:“请起,岳父快快请起!”

“岳……”姜林深呆了一下,“你叫我什么?”

脑子里想着未来岳父,因此下意识跟着叫了出来的陆季迟:“……”

好想指着他身后说一句“看,飞机”啊!

“爹,那日遇险是晋王殿下救了我,陛下因此下旨赐婚,将我许配给了晋王殿下,如今我与殿下已是未婚夫妻了。”

姜姮笑眯眯的一句话,让陆季迟猛地松了口气,也让姜林深整个人都炸了:“你说什么?!!”

“好了,先进屋吧。方才我们在路上遇到了刺客,殿下为了保护我和阿辞受伤了,咱们先让他回去休息,改日再找时间好好叙一叙吧?”

姜姮说完就给了陆季迟一个“你先走,这边我来搞定”的眼神。

陆季迟已经回过神,闻言犹豫了一下,想着这会儿确实不是个刷未来岳父好感的好时机,便点点头,忍着身上的疼痛站起身,冲还没回神的姜林深行了个礼,然后麻溜地溜了溜了。

看出了他的紧张与不知所措,姜姮眼中闪过笑意,又想起他竟不声不响地将她父亲叫了回来,她微微一顿,心里忽然就像是被软软的棉花塞满了。

英国公夫人便罢了,老太太却是她的祖母,是她父亲的生身母亲,她就是心里再不快,也不可能跟父亲告状,求他给自己做主——当然她也不需要就是了。

只是不需要不代表不喜欢有人护着自己。

姜姮垂目笑了一下,将这种有些陌生,却暖得人四肢发痒的感觉用力记在了心里。

***

姜林深被赐婚之事震麻的脑袋终于恢复清醒时,陆季迟已经溜得影子连都没了。

姜林深嘴角抽了抽,在心里怒抽了这妄图叼走自家闺女的狼崽子一顿,这才想起姜姮之前的话:“等等,你刚才说你们在街上遇到刺杀了?这是怎么回事?”

“父亲不必紧张,不过是一个意外而已……”

姜姮边说边带着老爹和弟弟往国公府里走,刚走了没一会儿,不远处突然传来一个不敢置信的尖叫声。

“你说什么?!你是不是疯了?!我是你娘!你怎么敢这样对我说话?!”

“这样对你说话怎么了?要不是你这个无知贱妇得罪了阜阳长公主,阜阳长公主怎么会这样对待成儿一个孩子?!如今他瘸了,什么前途都没了,还不能说你两句?!”

“你!你说什么——?!”

“当年我就不该听母亲的话娶你这样的愚妇为妻!”

“爹说的没错,我恨你!我恨你!都是你毁了我!”

是荣国公和荣国公夫人在吵架,期间还夹杂着他们的长子姜成愤怒绝望的哭喊声。

“这是……”姜林深拧眉,却没有上前劝架的意思。荣国公夫人和他老娘都是唐均的帮凶这事儿,他已经知道了——陆季迟把证据都送过去了,由不得他不信。

“姜成前些天从马上摔下来,腿断了,大夫说再也治不好了。”姜姮很淡定,这样的戏码最近天天都会在荣国公府里上演,她都习惯了,“后来也不知怎么的,查出是阜阳长公主动的手,原因是因为大伯娘和淮阳侯的伤有关,所以大伯父和大堂兄就恨上大伯娘了。”

荣国公夫人前些天忙着和老太太掐架,没发现自己家里起了火,等发现的时候已经晚了。

如今荣国公已经决定休了她,老太太也同意了。

而老太太……

到底年纪大了,最近又总是情绪不稳,又气又怕又惊的,前几天就病了,如今正躺在床上休息。

姜林深听完之后沉默了一瞬,说道:“为父去看看老太太和你们母亲,你们俩先回屋休息吧。”

姜姮一顿,也不多问,点点头就带着姜辞走了。

“姐姐,父亲这是想……”

“不管父亲想做什么,我们做子女的,只管听着就是了。”姜林深所有心思都放在保家卫国,建功立业上,对子女算不得十分关心,但总的来说还是疼爱他们的,素日里也十分护短,姜姮因此并不怕他会做出什么糊涂的决定坑了自己。

姜辞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不再追问。

***

不知道姜林深是怎么做到的,反正等姜姮姐弟重新见到他的时候,就听说了分家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