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非技巧。例如每个人都可以轻而易举地创作出一首虽长达四十分钟却只有一个和弦外加沉默的交响乐曲,但这创意只属于伊夫·克莱因。”

“有道理。”

“外面的雾雕就是概念艺术的一个完美范例。虽然创意——在桥下安装穿孔管,把雾吹到潟湖上——属于艺术家,创作却是当地管道工完成的。”温斯顿停了一下继续说道,“不过我还是很欣赏她的做法,把自己的艺术媒介当作一种密码。”

“雾是一种密码?”

“正是。隐藏着对博物馆设计师的致敬。”

“弗兰克·盖里?”

“弗兰克·O.盖里。”温斯顿纠正道。

“聪明。”

说完兰登朝窗口走去,这时温斯顿又说道:“从这个角度,你可以好好欣赏一下蜘蛛雕塑。在进博物馆时您看到《妈妈》这个雕塑了吗?”

兰登凝视着窗外,目光越过潟湖,落在了广场上巨型黑寡妇蜘蛛雕塑上。“看见了。不可能看不到的。”

“您说话的语气让我觉得您对这个雕塑不怎么感兴趣嘛。”

“我在努力对它感兴趣。”兰登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作为古典主义者,我在这里总感觉有点儿别扭。”

“有意思!”温斯顿说道,“我本来以为在所有人当中,您应该更能欣赏《妈妈》这个雕塑的。它是并置这一传统概念的完美再现。下次您在课堂上讲并置概念时,完全可以拿它当例子。”

兰登看了看蜘蛛雕塑,并没发现并置概念与它有什么关系。每当在课堂上讲并置概念时,兰登更喜欢选用传统的艺术品当例子。“我想我还是继续使用《大卫》吧。”

“是的,米开朗琪罗的作品的确是典范。”温斯顿轻声笑着说道,“他技艺高超,让大卫呈现出柔弱的对立式平衡。大卫手上有气无力地拿着投石器,传递出一种女性的脆弱,但他的眼睛里却迸射出置敌于死地的决心——健硕的肌肉和鼓胀的血管——蓄势待发地要杀死歌利亚。作品同时折射出大卫脆弱和坚毅之间的对立感。”

这番描述给兰登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多么希望自己的学生对米开朗琪罗的代表作也能有如此透彻的理解。

“《妈妈》跟《大卫》没什么差别,”温斯顿说道,“都是对立主题的大胆并置。在自然界中,黑寡妇蜘蛛是种可怕的生物——它是掠食者,用自己的网捕杀猎物。尽管它极其危险,但在这个雕塑中,它的卵囊哺育着新生,是一个生命孕育者的形象。所以它既是捕食者又是孕育者——无比修长的腿部上方是它强大的核心部位,意味着它既强大又脆弱。如果您愿意,可以把《妈妈》称为现代版的《大卫》。”

“我才不呢。”兰登笑着答道,“不过不得不承认,你的分析倒是很值得回味。”

“好吧,那让我为您介绍最后一幅作品吧。这可是埃德蒙·基尔希的原创作品。”

“真的吗?我可从来没想到埃德蒙还是位艺术家呀。”

温斯顿哈哈大笑起来。“还是您自己来评判吧。”

温斯顿引导着兰登经过一扇扇窗户,来到一个宽敞的壁龛前,只见一群客人正聚拢在挂在墙上的一块巨大干泥板前。乍一看,硬泥板让兰登觉得自己置身于化石博物馆,但这块泥板里却没有化石。相反,泥板上粗制滥造的蚀刻符号就像小孩子在湿水泥上用小木棍画的图画一样。

人群对这幅作品似乎无动于衷。

“这就是埃德蒙的作品?”一位身穿貂皮大衣,用保妥适[51]丰过唇的女人嘟囔道,“我可欣赏不了。”

兰登克制不住好为人师的冲动。“这幅作品其实很精妙!”他打断她的话说道,“到目前为止,这是整个博物馆里我最喜欢的作品。”

那位女士转过身来,不屑地打量着他。“噢,真的?那请不吝赐教。”

我非常乐意。兰登走到这些粗拙地蚀刻在泥板上的符号跟前。

“呃,首先,”兰登说,“埃德蒙这幅黏土刻字的作品,是为了向人类最早的书面语——楔形文字——表达敬意。”

女人眨了眨眼,看上去还是很疑惑。

“中间这三个粗一点儿的符号,”兰登继续说道,“是亚述语中的‘鱼’字。这叫象形文字。如果你仔细看,你可以想象鱼的嘴巴向右张开,身上都是三角形的鳞片。”

一群人都伸直脖子仔细端详起这幅作品来。

“如果你看这里,”兰登指着鱼左下角的一串符号说,“就可以看到埃德蒙在鱼后面的泥土中留下了一些脚印,代表着鱼迈向陆地的历史进化。”

众人纷纷点头赞许。

“最后,”兰登说道,“注意一下鱼右面不对称的星号——鱼似乎要把它给吞掉。这个符号是历史最悠久的符号之一,它代表上帝。”

保妥适女人转过身怒视着他。“鱼要把上帝吞掉?”

“貌似是这样。这是达尔文鱼[52]的搞笑版——意味着进化摧毁宗教。”兰登冲着这群人耸了耸肩,接着说,“正如我刚刚说过的,非常精妙。”

兰登转身离开时,他听见身后的人群仍低语不止。温斯顿笑着说道:“教授,您的解读妙趣横生!埃德蒙要是听到的话,定会对您刚才的即兴讲解佩服得五体投地。这幅作品没有多少人能看得懂。”

“呃,”兰登说道,“我就是干这一行的嘛。”

“是的。我现在终于明白为什么基尔希先生叮嘱我要对您特别关照了。实际上他让我给您看样东西,今天晚上的其他客人就没有这份殊荣了。”

“哦?是什么?”

“在主窗口右侧您看到那个封起来的走廊了吗?”

兰登朝右边看了一下说:“看到了。”

“好。请按我指的方向走。”

兰登虽然有点举棋不定,还是按照温斯顿的话做了。他来到走廊入口,确定四下没人注意之后小心地从护栏后面挤了进去,悄然消失在走廊尽头。

现在甩开中庭里的众人,兰登走了十几米,来到一个配有数字键盘的铁门前。

“输入以下六个数字。”说完,温斯顿把密码告诉了兰登。

兰登输入密码后,门“咔哒”一声开了。

“好了,教授。请进。”

兰登在门口愣了一下,不知道进去后会看到什么。然后他打起精神推开了门,远远看去里面漆黑一片。

“我来帮您开灯。”温斯顿说,“请随手关门。”

兰登小心翼翼地走进屋里,睁大眼睛想看清楚这个黑乎乎的房间里到底有什么。“咔”一声,他随手把门关上了。

柔和的灯光慢慢地洒满各个角落,照亮了整个房间。此刻呈现在兰登面前的是一个令人匪夷所思的洞穴——一个巨大的单体空间,就像是为大型喷气式客机机群准备的机库。

“这里有三万四千平方英尺。”温斯顿说道。

这个展厅让博物馆的中庭相形见绌。

随着灯光越来越亮,兰登看见地板上有一些庞大的东西——七八个朦胧的剪影——像几只在黑夜中吃草的恐龙。

“这些到底是什么?”兰登问道。

“它叫《时光物质》。”兰登的耳机里响起了温斯顿乐滋滋的说话声,“是这个博物馆里最重的一件艺术品,重达二百多万磅。”

兰登到现在还没弄清楚自己到底身在何处。“为什么让我一个人来这儿?”

“我刚才说了,基尔希先生吩咐过要让您看一下这些神奇的东西。”

此时灯已经完全亮了起来,柔和的光线倾泻下来,洒满了这处洞天。兰登只能茫然地盯着眼前的场景。

我走进了一个平行世界。

第7章

海军上将路易斯·阿维拉来到博物馆安检口看了看手表,确认自己没有迟到。

好极了。

他把证件递给负责审核宾客名单的人。在没找到他名字的那一刹那,阿维拉心跳加速了。还好,他们在名单的最后找到了他的名字——最后一刻才加上去的。于是阿维拉获准进入博物馆。

摄政王果然说话算话

。至于他是如何做到的,阿维拉就不得而知了。据说今晚的宾客名单是板上钉钉的。

他继续往前走,来到了金属探测器跟前,掏出手机放进置物筐里,然后小心翼翼地从上衣口袋里又掏出一串沉甸甸的念珠放在手机上。

轻一点儿!

他心里念叨着。再轻一点儿!

保安挥手示意让他通过金属探测器,并把装着个人物品的置物筐从探测器外侧拿了过去。

“这串念珠真漂亮。”[53]

警卫羡慕地盯着金属念珠说道。这串念珠很结实,上面还挂着个厚厚的圆形十字架。

“谢谢。”[54]阿维拉回答道。我自己设计的。

阿维拉顺利通过安检后,拿回自己的手机和念珠轻轻放回口袋,然后来到另一个检查点。在这儿他拿到了一个不寻常的耳机。

我才不需要什么语音导览呢!

他心想。我有正经事要干。

走过中庭时他把耳机偷偷扔进了垃圾桶。

他环视着博物馆想找个没人的地方。此刻他的心怦怦直跳,他想联系摄政王告诉他自己已经安全进入了博物馆。

为了上帝,为了祖国,为了国王!他心想。但主要还是为了上帝。

此刻的迪拜城外,月光皎洁的沙漠最深处,深受爱戴的七十八岁的阿拉玛赛义德·法德尔在拼命挣扎,想爬过高高的沙丘。可惜他一点儿也爬不动了。

法德尔皮肤已经被灼伤起泡,喉咙生疼,连唾沫都不敢咽了。阵阵狂风裹挟着沙粒,让他好几个小时都睁不开眼睛,但他仍然在试图往前爬。他一度以为自己听到远处传来的沙漠越野车的呜呜声,但那不过是狂风的呼啸而已。一开始法德尔相信上帝会伸出援手来帮他,但现在这个信念早已随狂风而去。秃鹫已经不在空中盘旋了,而是直接在他身旁踱来踱去。

昨天晚上,劫持法德尔汽车的那个西班牙人牛高马大。那人劫了车后便向大漠深处开去,一路上一句话都没说。开了一个小时后他停下车,把法德尔赶了下去,将他一个人丢在黑漆漆的沙漠里,连一滴水和一口吃的都没给他留下。

劫匪没有留下任何身份信息,对自己的举动也没作任何解释。法德尔无意间瞥见他右手掌上有个奇怪的文身,这是唯一的线索。可是这个文身符号他根本就不认识。

法德尔在沙漠中一边艰难跋涉一边徒劳呼救,已经几个小时过去了。此时他已严重脱水,上气不接下气地瘫倒在沙地上。他觉得筋疲力尽,但心中一直在追问一个问题。

究竟是谁想置我于死地?

让他惶恐不安的是他只想到了一种可能性。

第8章

罗伯特·兰登的目光被一个又一个的巨大形体牢牢吸引住了。每一件都是一块高耸的耐候钢[55],钢片优雅地卷曲着竖在地上,貌似摇摇欲坠,却能保持平衡,像独立的墙体一样。这些弧形的墙体近十五英尺高,被扭曲成了各种流体形状——有波浪形丝带状的、有带豁口的圆状的,还有散开的线圈状。

“《时光物质》,”温斯顿解释道,“这是艺术家理查德·塞拉的作品。他使用钢材这种很重的材料做成没有支撑的墙体,给人一种不稳固的错觉。但实际上这些墙体的稳定性非常好。你可以想象一下,把一元的纸币绕着铅笔卷起来,铅笔抽掉以后,卷成圈的纸币依然可以牢牢地立在那儿,它本身的几何形状就可以把它支撑住。”

兰登停下脚步,抬头望了望身边那个巨大的圆圈。金属已经氧化了,呈现出一种燃烧过的铜色调,像一种自然的有机体。这件作品既透出强大的力量,又散发着细腻的平衡感。

“教授,第一个造形没有完全闭合,您注意到了吗?”

兰登继续转着圈欣赏这个圆形作品。他看到金属墙体的两端并没有完全闭合,就像一个孩子在画圆的时候没画好一样。

“再加上墙体的位置错开,就形成了一个过道,这样会吸引参观者来探索里面的负空间。”

参观者要没有幽闭恐惧症才行!

兰登心里想着赶紧往前走。